书名:粉墨春秋(汪精卫政权的登场与散场-出书版)

第 22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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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心把这么大一笔资金交出来吗?”   ”我相信他。”川本指着徐采丞说。   ”多承你信任。不过,大佐,我们商场中的惯例是,主要 的出资人如果不能参加实际工作,通常都指派一个会计,控 制银钱出入。我希望你也能派一位你信任得过的会计来。”

    川本点点头,沉思了一会,突然说道:”这不是现成的人 吗?”说着,将一只手揽在刘小姐肩上。   ”我可不懂会计。”   ”不懂不要紧。”川本答说:“你再去找你信任得过的专家, 不就行了吗?”

    话虽如此,刘小姐却仍不敢接受;因为怕川本会提出她 办不到的交换条件。于是笑笑说道:”这样好的事,我还是第 一次遇到;我得要考虑一下。”   ”你以为我是跟你开玩笑吗?”川本误会了,急于表明本 心,”我今天就请你执行你的职务。”

    刘小姐与徐采丞相顾愕然。由于川本的神态显得有些严 重,因而颇为不安;同时也很困惑,不知道他如何请刘小姐 执行职务?   ”我现在要回司令部。”川本又说:”晚上7点钟,我们仍 旧在这里见面。徐先生,请你一定来。”   ”好!一定来。”   ”你呢?刘小姐,我这个房间,保留在这里,听你的便。”

    刘小姐点点头说:”既然听我的便,你就不必管了。7点 钟我会在这里。”

    于是川本拍了两下手掌,将”女中”找了来,关照房间 保留。徐采丞要想替他付帐,女中深深致谢,只说:”不必费 心,不必费心。”

    等川本一走,徐采丞与刘小姐怕隔墙有耳;另外找了一 处咖啡馆去深谈。”刘小姐”徐采丞首先致意,”为了工作,你 受了很大的委曲,也是很大的牺牲,我非常感激,佩服。”

    刘小姐苦笑了一笑说:”事情逼到刀口上,只好咬紧牙关 了。”   ”我佩服你的就是这一点。”徐采丞说:”不过,你的牺牲, 换来的代价也很大;应该算是安慰。”   ”初步看来还不错,以后不知道怎么样?”刘小姐紧接着 说:”徐先生,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川本可能会提一个条件; 那个条件,如果我猜得不错,我是不能接受的。”   ”呃,你说,你猜那个条件是什么?”   ”要替我弄个房子。”

    意思是川本要求她同居。徐采丞心想,川本果真的提这 样一个条件,可以想见他是如何倾心。为了开展工作,这是 求之不得的一个机会,而刘小姐不肯作进一步的牺牲,如之 奈何?

    他觉得他此刻要考虑的是,尊重刘小姐的意愿,还是说 服她改变心意。细想了一会,采取了折衷之道,听其自然。   ”刘小姐,我很坦白地说,我不能给你任何意见。其中的 利害得失,只有身历其境的人,才能作最正确的判断;最有 利的抉择。请你自己决定吧!”

    意在言外,一听便知;刘小姐想了一下说:“等我再考虑。”   ”我想,也许是你过虑。”徐采丞说:”如果他真的提这个 条件,不妨先找个比较好的理由,拖他一拖;到拖不过了,再 作决定,也不嫌迟。”   ”当然。就是拒绝,我也不会’直言谈相’,一点都不讲 迂回的技巧的。”

    两人研究了好一会,始终不能猜出,川本是如何让刘小 姐执行她的职务;那就只好耐心等待川本自己来揭破谜底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川本是最后来;一进门在榻榻米上坐 定,随即就打开皮包,取出一叠票据,摆在刘小姐面前。   ”这是资金的一部分。你是会计,所以我交给你;请你算 一算总数。”

    原来是让她如此执行职务!徐采丞心想,川本确有诚意 合作,眼前便有了坚强的证明。不过他不明白,交来的资金, 有银行本票,有商号及私人的支票,总计不下二十张之多;钱 的来路,何以如此复杂?

    看到刘小姐用纸笔在做加法,他又想到,川本为什么不 把这些票据送入银行,自己再打一张支票出来,岂不省事?总 不见得他没有银行户头吧?

    转念到此,有领悟,这些钱是”黑钱”,数目又大,如果 存入日本银行,可能会被他们的政府追究来源。这些黑钱上 面,可能还会有泪痕血债。照此看来,”黑吃黑”吃了川本的 这笔黑钱,在沦陷区收购了物资,运到大后方,是一点也不 用对川本感到抱歉的事。   ”算出来了!”刘小姐说:”一共244万。”川本点点头,转 脸问徐采丞:”可以买多少金子?”   ”大概六百根条子。”   ”这样说,我已经交了资本总额的百分之六十。”   ”是的。”徐采丞说:”目前最急要的是,要为公司取个名 字;好把这笔款子,用公司的名义存入银行。”   ”这一点我没有意见。不过,最好避免有官方意味的名 字。”   ”官方的对面是民间。”刘小姐说:”一个’民’字已经有 了,再想一个字。”

    “这个字要有交流、沟通的含意——。”

    “那就用’华’字。”刘小姐不等川本说完,便想到了, “后方是中华民国;这里也是中华民国。”

    “很好!民华公司现在就成立了。”

    4 满洲真相

    溥仪朝拜东京记实。

    听得徐采丞细说了经过,金雄白亦深感欣慰。对于徐采 丞请他代为向周佛海要求,能给予充分的支持,自是一诺不 辞。   ”不过,这几天因为汪先生经满洲到日本去了;周先生要 在南京照料,我一时还没有机会跟他说。”   ”不要紧,不要紧!”徐采丞答说:”公司还刚开始筹备, 实际业务开展,还早得很。”

    机会很巧,就在第二天,金雄白接到周佛海的长途电话, 希望他到南京去一趟;说有事需要当面谈。

    于是金雄白搭卧车到了南京,下车还是清晨,便一直到 西流湾去看周佛海;见了面他第一句话是:”今年是’满洲国 建国10周年纪念’。”

    金白雄以为是要写几篇文章捧场;那也是免不了的事,只 得漫然答一声:”是的。”

    “政府派出了好几个代表团,去参加’庆典’,同时举行 各种会议。有一个叫做’东亚操觚者大会’,其实就是新闻记 者大会;我认为你应该参加。”周佛海从容不平地说:”手续 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请你准备动身。”

    金雄白大出意外,也大感不快;认为周佛海不应该预先 不征求他的同意,因而神色凛然地答说:”什么地方我都可以 去,惟有在’满洲国’的名义之下,我绝不愿意去。尽管政 府有不得已的苦衷,要跟伪满交往;可是我不能做出违背我 自己良心的事。请你改派别人吧!”

    周佛海颓然倒在椅背上,好半天才说了句:”你不了解我 的苦心!我是考虑了好几天才决定的。”

    这话更出金雄白意外,本以为他是未经思考,随便作的 一个决定;此刻道是”考虑了好几天”;又说有”苦心”,倒 要仔细听听。

    “那里,汪先生去过了,我也去过了;不过我们去,在固 定的日程下受招待,所看到的是关东军可以让你看的东西。现 在你以一个新闻记者的身分去,行动比较自由;我希望你仔 细观察一下,东北同胞在异族压迫之下的生活实况。我担心 日本将以统治东北的手段来统治我们,需要先到那里看一看, 好作准备。”说到这里,周佛海有些激动了,”雄白,现在不 是唱高调的时候,那里即使是地狱,是火炕,你也要去一趟。”

    “去了有什么用?看到,听到的,回来又不能发表。”

    “这你错了!如其可以发表,或者等到可以发表的时候, ‘满洲’就不是现在的状态,很可能’国’已不’国’,那你 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段话驳他不倒;但如纯粹作为一个”观察员”,并不一 定要他去,能胜任的人很多。

    当他把这番意思表达以后,周佛海叹口气说:”’士各有 志,不能相强’。我拉你加入和平运动,可能已毁了你的前途; 这次再去参加他们的’庆典’,也许更不为人所谅。不过日本 统治下的东北,究竟如何,是有必要去看一看的。我想不出 有什么人可以代替你的观察力,不知道你能不能勉为其难?”

    说到这样的话,金雄白只好同意。辞出周家,到”宣传 部”联络好了,先回上海整理行装。3天以后,这个”代表 团”已经在津平路的蓝钢车上了。

    这个”代表团”有个联络官,是”满洲国驻华大使馆”的 高级职员,名叫敖占春,相貌冷酷,不大容易使人亲近;金 雄白怕他是特为派来监视的,更存戒心,上车以后,跟他一 句话也没有说过。

    车道尚未完全修复,勉强可以通行的黄河铁桥,速度极 低;金雄白为了想仔细看一看莽莽中原,今昔异势之处,特 地走出车厢,站在入口处,两手把着扶手,纵目四顾,正当 感慨丛生时,听得有人在他身后喊:”金先生!”

    金雄白回头一看,想不到的是竟从未交谈过的敖占春;他 的面目本来可怕,此时更觉阴沉可怕,因此金雄白漫然答应 一声,连一句”有何贵干”都懒得问。

    那敖占春瞪了他一会,忽然用粗鲁的声音问道:”你为什 么要去庆祝’满洲建国’10年?”

    金雄白的天性宁吃暗亏,不吃明亏;有人用这种不礼貌 的态度发问,他直觉的反应,便是以同样的态度回敬。当下 傲慢地答说:”因为知道那里是活地狱;所以趁现在要去看看 人间地狱的真相。”

    一听这话,敖占春脸上,立刻有两行热泪挂了下来;金 雄白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的手已经伸了过来。金雄白也 是直觉的反应伸出手去,发觉他的手心很烫,必是体内的热 血在沸驰了。

    当时没有交谈,敖占春放下了手,走了开去。但再一次 见面时,金雄白觉得他的面目亦并不如何可憎,至于语言,那 是更有味了,他还说了一个灯谜叫金雄白打;谜面是”汪精 卫访溥仪”,打电影片名一。

    金雄白怎么猜也猜不中,最后是敖占春自己公开了谜底: “木偶奇遇记”。汪精卫和溥仪,都是日本军阀炮制的傀儡,自 然是”木偶”;说到”奇遇”,却有一段来历。

    原来汪精卫在宣统年间,曾行刺过摄政王载沣;而载沣 正是溥仪的生父,虽刺而未中,毕竟也是杀父之仇。不想30 多年以后,溥仪会以”国宾”之礼,欢迎不共戴天的仇人,岂 非不是”奇遇”?

    这是最近流行在平津的一个笑话;敖占春又谈了一段故 事,却不是笑话了。据说汪精卫到达”新京”——长春,日 本军阀为他安排了一次对”满洲全国”的广播。汪精卫上了 电台,开口说道:”我们,过去是同胞,现在也是同胞;将来, 更一定是同胞。”

    意在言外,可以作多种多样的解释;因此,满洲的热血 青年,受了这几句话的激励,重新激起了一股抗日的暗潮。金 雄白这才明白,怪不得敖占春起初的误会,会表现得那么严 重;相形之下,此刻如果真的是去庆祝”满洲国建国10年”, 那就太对不起满洲的热血青年了。

    到得”新京”,代表团住在位于闹区的”第一旅馆”,招 待得极其周到;但监视得很严。金雄白的交游甚广,许多老 朋友看到报上登得有他的名字,纷纷前来拜访;但久别重逢 并不能畅所欲言,尤其是两个以上的客人时,彼此都只谈些 不着边际的废话;而到单独相处时,有的道苦经;有的提出 警告,行动要小心;有的要托带不能形诸笔墨的口信。金雄 白也才知道,沦陷区与”满洲国”,虽同在木偶统治之下;但 前者的同胞比后者的同胞,实在要幸运得多。

    第一旅馆有个侍者名张桂,总是等金雄白房间中没有人 的时候,找个借口来搭讪,东问西问地希望了解关内的情形。 金雄白起先以为他是奉命监视的特务,不免存有戒心;后来 转念一想,自己不正是接受了周佛海的委托,来了解东北实 况的吗?现在有此机会,为何交臂而失?同时又想到,自己 的身分是新闻记者,向人发问是天职;有此职务上的便利,更 不妨多问、细问。

    于是,他一改态度,等张桂再来时,他很客气地说:”你 请坐!”   ”不敢。金先生,我站着很好。”   ”不!”金雄白说:”你坐了下来,才好细谈;我要跟你谈 的话很多,站着不方便。”

    听这一说,张桂又考虑了一会,走过去将房门闩上;才 走回来说:”恭敬不如从命。我斗胆了。金先生有什么话,尽 管请说。”   ”我想了解一下,日本人统治东北的情形。请你相信我, 尽管跟我说。”   ”东北老百姓的苦,一言难尽。总而言之一句话,过的是 亡国奴的生活;金先生你看!那国旗。”   ”国旗”是两面,上面是太阳旗,下面是”满洲国”的国 旗;金雄白倒想起一个从一到”新京便发生的疑团,正好向 张桂求取解答。   ”这两面’国旗’为什么缝在一起呢?”   ”这正是东北老百姓受压迫象征。凡是挂旗,如果有两根 旗杆,上首的一根挂日本旗,下首的一根,挂我们的旗;倘 若只有一根旗杆呢,必是先挂日本旗,再挂我们的旗。大家 为了方便干脆把两面旗缝在一起。”   ”日本人有双重’国籍’,能占点什么便宜呢?”   ”太多、太多了。譬如说吃饭吧,大米只有日本人跟’满 洲国’的特任官本人能吃;我们百姓只能吃’文化米’。”   ”什么叫’文化米’?”   ”就是高粱米。”   ”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金先生是贵宾,自然用大米招待。”张桂说:”高粱米的 味道,金先生是尝不得的,多少南方人说高粱米无法下咽;可 是不能吃,也得吃。我们土生土长,叫没法子;南方好好的, 干麻到这里来。”   ”你说特任官本人才能吃大米,那么他的部属呢?”   ”吃’文化米’。那怕像’国务总理’张景惠,跟他太太 一起吃饭,也是不同的两种米。”   ”这倒也’公平’。贵为’总理夫人’,一样也吃’文化 米’。”金雄白苦笑了一下又问”你们的’皇上’呢?总很优 待吧?”   ”提到我们’皇上’,话可多了——”

    张桂口中的”皇上”,即是”满洲国皇帝”溥仪。他的名 义,最初叫做”执政”,直到1934年,才由于日本军部为了 便于利用名义,才支持他成为”皇帝”。

    溥仪一做了皇帝,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谒陵”。清朝 从顺治入关以后,才有东、西陵;在此以前,清太祖努尔哈 赤的祖、父葬在辽阳,以后迁到由沈阳改名的盛京东南,称 为”东京陵”;太祖本人葬在盛京东北,称为”福陵”;太宗 皇太极葬在盛京西北,称为昭陵。除了四时大祭以外,每逢 新君登极,必奉皇太后出关谒陵;尤其是谒太祖的福陵,更 为郑重。

    清朝的家法,只有4个字,叫做”敬天法祖”。溥仪从小 便有极深的印象,所以初出关时,便想谒陵;但为”大臣”所 谏阻,理由是现在的名义,还只是”执政”,列祖列宗并无此 名号,与”法祖”的深义不符。溥仪想想也不错,只得暂且 忍耐。

    如今做了”皇帝”,宿愿得偿,溥仪自认平生第一快事。 他的堂兄溥儒做过两句诗:”百死唯余忠孝在,夜深说与鬼神 听”,这是胜国王孙莫大之悲哀;而自己呢,谒陵时要命”南 书房翰林”好好做一篇说文,当初皇位从自己手里失去时,尚 在冲龄;现在毕竟又”光复”了”神气”。列祖列宗在天有灵, 谁不夸赞一声:”好小子!”

    那知正当兴致勃勃之时,在安排”出警入跸”的谒陵行 程时,溥仪的克星来求见了。

    他的这个克星当然是日本军人,官拜大佐,名叫吉冈安 直,本职是关东军的高参,派在溥仪那里做顾问,名义称为 “御用挂”。吉冈安直是标准的”东洋小鬼”,一肚子的诡谋; 本来派在天津时,不过是一个中尉,跟溥仪及他的胞弟溥杰 相识。后来调回国内,在士官学校当教官;溥杰在日本贵族 学校”学习院”毕业后,转入士官学陆军;吉冈与他有了师 生之谊,便多方笼络,大套交情。他这样做是有目的;目的 在于登龙。

    原来,日本军方在”傀儡”登场后,派过好几个”牵线 人”,却都不安于位,主要的原因是所派的人,与关东军并无 渊源,凡事扞格,只有知难而退。吉冈很想当这个”牵线 人”,但亦深知,非先拉上关东军的关系,取得关东军支持不 可。因此,利用与溥杰的关系,向关东军游说;说他与溥仪 兄弟如何熟识,如何言听计从,如果能把他派到溥仪那里做 顾问,他必可照关东军的意思,影响溥仪,俯首听命。

    关东军被他说动,便派为高参去做溥仪的”御用挂”;官 阶亦由尉官保升至构成为日本陆军骨干的大佐。吉冈感恩图 报,十分卖力;不论大小事务,都要干涉;溥仪接见”臣 下”时,他必陪侍在旁,俨然是唐朝”领侍卫内大臣”的身 分,而权力超过不知多少倍。

    吉冈与溥仪能够直接交谈,因为吉冈会简单的”皇军 式”华语,又略谙英文;溥仪跟他用”皇军式”的华语如果 讲不通,可藉助于英语单字,沟通思想。

    “听说陛下要去祭祖拜陵;这个,”吉冈开门见山地说: “陛下,不行!”

    溥仪大为惊诧,还怕自己没有听清楚,又问一句:”什么 的不行?”

    “拜祖祭陵的不行!”

    “为什么不行?”溥仪脸都气白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陛下不是清朝的皇帝,是’满洲国’的皇帝。”

    “这有什么分别?我大清朝本来就发祥在满洲。”

    “不是!不是!清朝由孙中山先生推翻了。陛下现在是住 在满洲的满、蒙、汉、日、朝五民族的皇帝;祭清朝的祖陵, 会引起误会。大大的不可以!陛下明白?嗯!”

    溥仪还真不明白,自己还会做了日本跟朝鲜人的皇帝。不 过吉冈似乎也言之有理,得要另外找个理由。

    这个理由不难找,”我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他说:”自然 可以去祭爱新觉罗祖先的陵墓。”

    “爱新觉罗的子孙,大大地多;派别的子孙就可以。”

    溥仪语塞,结果只好打消了谒陵的计划,关起门来祭爱 新觉罗的列祖列宗。

    以后,事情发展到不但不能公开祭自己的祖宗;日本军 阀还要替溥仪换一个祖宗;有一天吉冈突然对溥仪所供设的 佛像发表了不满的言论。

    “佛,这是外国传进来的。嗯,外国宗教!日满精神如一 体,信仰应该相同。嗯?”

    “嗯”是吉冈跟溥仪交谈时,特有的语气;摆在最后,便 是要求肯定的意思。

    “不错!”溥仪心想,日本也是佛教国家,可说信仰相同, 所以作此肯定的答复,作为敷衍。

    然而吉冈要肯定不是佛教;佛教早就在”外国宗教”这 句话上,被他否定了。他说,日本天皇是天照大神的神裔,每 代天皇都是”现人神”,即大神的化身。日本人民凡是为天皇 而死的,都能成神,在神社中受供奉。

    溥仪不明白他说这些话的意思何在;吉冈亦未作进一步 的说明。不久,关东军司令官植田谦吉,由于张鼓峰事件失 利,被调回国,向溥仪辞行时,提出了一个”希望”。

    “日满亲善,精神如同一体;因此,’满洲国’在宗教上, 也该与日本一致。这件事希望陛下考虑一下。”

    溥仪这才明白,日本的宗教是”神道教”祭奉天照大神, “满洲国”的宗教与”日本一致”,亦就是以日本皇族的祖先 天照大神,作他爱新觉罗子孙的祖先。这件事让溥仪啼笑皆 非,不知所措了。

    不久,溥仪听人说起,这件事在日本军部已经酝酿了很 久,但有些人表示反对,因而未作成决定。这些人都是久居 中国的日本军官,可以”九一八事变”时的关东军司令本庄 繁为代表;他们在中国住得久了,深知中国人慎终追远的思 想,决不可丝毫轻视;”满洲国皇帝”虽是傀儡,到底是他们 名义上的元首,如果硬派天照大神为溥仪的祖先,将会引起 强烈的反应。

    如今植田谦吉,为了要冲淡他在张鼓峰事件中处置失当 的过失,毫不愧作地出卖溥仪的祖宗,来作为平衡他的过失 的手段,而又恰逢日本神武天皇纪元2600年纪念,极右派的 理论家大川周明,正在狂热地鼓吹军国主义,对于植田的旧 事重提,全力赞成。于是军部不顾本庄繁、土肥原等人的反 对,决定给溥仪换祖宗。

    这个任务交给植田的后任,也就是溥仪成为木偶以后,第 五任的关东军司令官兼驻”满洲国大使”,梅津美治郎中将。

    梅津也知道满清皇族,尽管父母在时,不孝顺的也有,但 对于死去的祖宗,无不尊敬;怕一提此事,与溥仪会起争执, 就懒得跟他面谈,只命吉冈传话说:日本的宗教,就是满洲 的宗教,溥仪应当奉迎天照大神,立为国教。又说:现在正 值日本建国2600年大庆,正是迎奉天照大神极好的时机。溥 仪很可以亲自到日本去祝贺,顺便办了这件大事。

    溥仪生气所受的刺激,据他自己说,还不是被冯玉祥、鹿 锤麟”逼宫”;而是民国17年土匪军长孙殿英盗掘”东陵”, 以致乾隆及慈禧的尸骨狼藉。当时他住在天津日租界张彪的 花园中,得报痛哭流涕,在张园设了供奉乾隆及慈禧灵位的 “几筵”;像”大丧”那样,”朝夕哭临”,而且发誓:”不报此 仇,就不是爱新觉罗的子孙!”

    现在却真的不能zuo爱新觉罗的子孙;而是要认”倭奴”为 祖先了!这个刺激比得知盗陵事件要深得多。而且当年还有 “师傅”陈宝琛、朱益藩,以及其他遗老会出主意;此刻不但 郑孝胥已死,其他可供咨询的人,亦都生离死别,风流云散, 一个可以商量大事的人都没有。加以吉冈日夕絮聒,逼得他 只有关起门来,向列祖列宗的灵牌祈告,只是为了”屈蠖求 伸之计”,不能不从权处置。

    于是1940年5月,溥仪第二次访日;最主要的节目,自 然是会见日本天皇裕仁,陈述希望。

    这篇”台词”是吉冈找了一个日本汉学家佐藤知恭预先 拟好的;佐藤知恭在”满洲国”的官衔是”国务院总务厅嘱 托”;实际的职司,有如清朝的”南书房翰林”,专门撰拟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的诏令。他替溥仪拟的”台词”,反 复强调”日满一德一心,不可分割”的关系;但裕仁的回答, 非常简单,只有一句话。

    “既然陛下愿意如此,我只好从命。”

    桌子上早已备好了代表天照大神的3件”神气”:一把剑、 一面铜镜、一块玉。奉迎了这3件”神气”,即表示奉迎了天 照大神;回到长春,在”帝宫”之东,照日本的营建制度,修 了一座白木建造,不加髹戚的”建国神庙”,作为”满洲国” 的”太庙”。

    从此以后,溥仪及”满洲国”的百姓,在生活上多了一 件大事。原来奉迎天照大神”回国”,不光是建一座神庙的事, 首先是发布由佐藤知恭执笔的”国本奠定诏书”,接着成立一 个专门机构,名为”祭祀府”,设总裁、副总裁各一员,总裁 是曾做过日本近卫师团长、宪兵司令官,以及关东军参谋长 的桥本虎之助。同时各地亦都依照规定,建立神庙,派定 “神宫”管理;无论什么人经过神庙,都须作90度的鞠躬礼, 否则处罚。东北的百姓为了不愿行这个礼,出门宁愿多走三 五公里路,绕道避开神庙;因此;一经选定了建立神庙的地 点,商店门可罗雀,非闭歇不可;住户亦是迁地为良,否则 不但早晚进出,行礼麻烦,而且亲朋友绝迹,孤立寂寞,人 所不堪。

    不过,百姓可以避免给天照大神行礼,溥仪却是避不了 的,每逢朔、望,由他领头,连同关东军司令及”满洲国”的 文武大员,祭祀一次,祭祀要穿”礼服”,怪模怪样,十分滑 稽;溥仪是最讲究服饰漂亮的,穿过一次,为弟妹姬妾在暗 中窃笑后,就怎样也不肯再穿,找到一个藉口,说现值战争 期间,理应戎服,以示支援日本盟邦的决心。关东军听他言 之有理,也就同意了。

    当然,这是溥仪精神上最痛苦的一件事,所以常常祭祀 完了,遇有感触,便会流泪;有一天有个人跟他说了句话,他 算是想开了。

    这个人是溥仪的侍婢,封号是”贵人”。由于”皇后”已 死,别无妃姘,所以这个”贵人”,等于溥仪的妻子。她本来 也是满洲旗人,姓他他拉氏,与光绪的瑾妃、珍妃同姓却非 同族;所以入民国后,瑾妃的娘家人,改汉姓为唐;她家改 的汉姓为谭。

    这谭”贵人”芳名玉龄;被选入宫时,正是抗战爆发那 年,才17岁,还是初中学生。谭玉龄在北平上学时,正在 “九一八”以后,听见看见许多日本兵及浪人横行霸道的事, 心怀不平,常跟溥仪谈起。

    到了”满洲国”,对关东军及吉冈自更无好感,在溥仪面 前,对他们有时冷嘲,有时热讽,有时索性破口大骂,倒能 稍解溥仪心头的积郁。所以他前后4个妻子,比较起来对谭 “贵人”还有点感情;也常能接受她的劝告。

    “我劝皇上,别想不开了!”她说:”反正就现在不把日本 人当祖宗,将来溥杰的儿子继了位,还不是照样有那么一天。”

    这是句很透彻的话,原来溥仪的胞弟溥杰,从日本士官 毕业,回到长春,当了”禁卫军中尉”以后,关东军就不断 有人向他谈婚姻问题,鼓吹日本女人的温柔能干,是世界上 最理想的妻子。以后,看溥杰并无表示,便由吉冈向溥仪透 露了关东军的意思,为了促进”日满亲善”,希望溥杰能与日 本女人结婚。

    溥仪大为紧张,将他最信任的二妹韫和找了来商量大计。 兄妹俩的看法是一致的,由于溥仪没有儿子,所以日本人笼 络溥杰;必要时可以仿照光绪入承大统的成例,取溥仪而代 之;而溥杰的儿子既有日本的血统,那么”满洲国”跟日本 根本就是一体了。

    明白了关东军的阴谋,唯一的对策,就是抢先给溥杰找 一个妻子。溥仪把他找了来,起先是训诫,说他如果娶了老 婆,将来一切都会在日本人监视之下,后患无穷。

    接着溥仪许下一个诺言,一定会替他找个好妻子;他应 该听”皇上”的话,不要想什么日本女人。溥杰自然恭恭敬 敬地连声称是。

    于是溥杰派韫和为他的”钦差”,专程入关,到”北府” 向他的父亲载沣说明其事。不久由溥仪的岳父荣源做媒,找 到一位很理想的小姐——这位小姐出身于满洲”八大贵族”之 一,才貌双全;她家上代也出过好几个王妃,所以算是亲上 加亲,格外觉得圆满。

    等韫和回来一说,出示照片,溥杰非常满意。那知好事 多磨,吉冈直接找到溥杰去办交涉了。   ”听说阁下要到北平去,是吗?”   ”是的。”   ”去干什么?”

    听他的语岂不礼貌,溥杰傲然答说:”办私事。”   ”是结婚吗?”

    听他说破了,溥杰不便低头,点点头说:”对了。”   ”这个不行!”吉冈很不客气,连连摇头:”大大地不行!”   ”为什么?”溥杰也沉下脸来,”你是不是要干预我的婚 姻?”   ”不是我,是关东军。”吉冈答说:”关东军希望阁下跟日 本女子结婚。以便增进’日满亲善’。阁下的身分是’御弟’, 自然应该做出’亲善’的表率。这是军方的意思;阁下明白? 嗯!”   ”我不明白。我也不需要明白。”   ”不明白的不行!日本的皇室譬如御弟三松宫殿下、高笠 宫殿下、闲院宫殿下,他们的婚姻,都要经过重臣同意。”吉 冈又说:”本庄繁大将要亲自为阁下做媒;你不可以到北平, 应该等东京的消息。”

    溥杰无法再作争辩;他也很了解,只要吉冈说了”你不 可以到北平”,就会有人在车站侦察,不容他上火车入关;而 且说不定从此刻起,他就在日本人监视之下了。

    很快地,东京方面有了消息,本庄繁替溥杰找了个贵族 的女儿做妻子。这个古老的贵族是侯爵,名叫嵯峨胜;他的 女儿叫浩子。1937年4月初,溥杰与嵯峨浩子,在东京结了 婚。

    一个月以后,关东军所选择的”国务总理”张景惠,通 过了一个名为”帝位继承法”的法案;规定”皇帝死后,由 子继之;如无子则由孙继之;如无子无孙,则由弟继之;如 无弟则由弟之子继之。”

    溥仪的长辈,包括他的祖父醇亲王奕譞,父亲摄政王载 沣,伯父德宗景皇帝载湉,由于慈禧太后的喜怒不测,都被 折磨得有了神经衰弱的毛病;溥仪禀承遗传,而且自幼至长, 经过无数风波,从到”满洲国”发现关东军的yin威,比传说 中慈禧整人的手段更可怕,因此,他像他伯父那样,也是无 嗣,也是神经极度衰弱——这个毛病的特征之一,是疑神疑 鬼,终日不安;关东军所授意的”帝位继承法”一出现,在 他的看法就像40年前慈禧立”大阿哥”那样,”废立”的先 声,”皇位”要不保了!

    不但”皇位”不保,还有性命之忧。谁都看得出来,”帝 位继承法”前面的几条,只是”聋子的耳朵”徒有其形,真 正的要点是在”弟之子继之”这5个字上;说得明白些,日 本要一个日本血统的”满洲国皇帝”,也就是由嵯峨浩子的儿 子来继承大位。

    然则,如何才可以达到这个目的呢?溥仪跟他的两个妹 妹,韫和与韫颖私下密议过;认为当年立”大阿哥”时,德 宗多少视皇位如鸡肋,真要其去,亦无所留恋,所可用自己 情愿逊位的方式,达成慈禧的愿望,不至于非驾崩不可。但 是此刻的溥仪,却不能用此方式,何况他本人并不像德宗那 样,有必要时不妨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