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旧址门口,把晨晔扔在雪夜的那辆车上,不止沈余舟一个人。
可是有些事依然不在他的控制中,把郁寻安送到廊厅,他按下电梯,数字一个个跳过去,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
里头只有一个人,这个人走出来,沈余舟和郁寻安都站在外头没动。
沈余舟是本来只打算把人送进电梯,可原本打算离开的郁寻安也停在原地,一直到程亮的金属门合上。
晨晔就站在他们面前,三个人,六只眼睛,头顶的灯直愣愣照着脚底下大理石拼成的花纹,也罩着他们,怎么看怎么尴尬。
倒是晨晔先开口,对沈余舟说:“我来早了些,你要出去?”接着又对郁寻安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好久不见。”
郁寻安眼神玩味地扬一下眉,“是挺久。”
沈余舟不喜欢这种僵持的气氛,“不出去,”再次伸手按了电梯,依然恢复本身的从容,对郁寻安说:“就送你到这了。”
既然都已经碰个正着,沈余舟也不打算再回避话题,无论他们复不复合,郁寻安一定是晨晔的心结,这点根本毋庸置疑。
他等着晨晔问他,心结总是要解的,沈余舟自问,如果把他换在晨晔的位置,他不可能绷得住。
但是,回到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晨晔利落都从图纸包拿出打印出来的稿件,立刻切入正题,“这几张是新的修改方案,这几张是原稿,你看看,合意吗?”
他直直盯着晨晔的脸,妄图从晨晔俊挺的面容看出一些隐忍或者矫饰的证据。
但晨晔抬头看他的时候,眼光清澈,笑容自然得没有一丝破绽,还问他:“怎么?”
沈余舟摇头:“没什么,你刚才说到哪。”
然后晨晔开始替他解说,心无旁骛,沈余舟望着他低垂的睫毛,也只好心无旁骛。
沈余舟突然想起来,好像他们重逢之后,晨晔就是一直是这样,他说话,晨晔就答,他要见面,晨晔赴约,就连他要做爱,晨晔也没拒绝过。他们当年明明纠缠成一团麻那样凌乱,可是晨晔绝口不提,痛苦和亏欠,从来没提过一个字。这那一段又是他们必须解开的结。
沈余舟本来以为他学会了留余地,但到了眼下,却迷茫了,他突然吃不准,晨晔是不想问,还是认真觉得这些不值得在意了。
方案说完已经到了饭点,晨晔站起来收拾东西,沈余舟佯装平常地说:“郁寻安今天也是来跟我谈公事。”
他话题插得有些生硬,晨晔似乎也愣了下,随后一句话带过,“猜到了,你们是同行。”低头把图纸整成一摞,小心地放回图纸包。
仅此而已。
沈余舟早年曾经期待过晨晔像现在这样懂事,可是,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窝子里头突然泛出一阵寒意。他起了一个头,很多旧事,他们分开的当年,他想要坦诚,可是,话题活生生被掐断在这里。
他沉默,晨晔已经穿好衣服拎起包,“那我先走了,你的意见我会认真回馈给刘总。”
他眼神沉沉地看过去,“一起吃饭。”
晨晔说:“车还在公司,我下午两点要去南城一趟……”
不知道出于什么,沈余舟再次近乎蛮横地强势,“一起吃饭,吃完我送你过去。”
而晨晔再次没有拒绝他,沉默几秒钟,顺从得像是个没脾气的棉花人似的,笑了下:“行,去哪吃。”
完全不带情绪,简直无懈可击。
午饭就是在沈余舟公司裙楼的餐厅吃的,就像沈余舟刚才说的,从餐厅出来,晨晔上了他的车。
沈余舟心情不太美妙,一路上都沉默,晨晔在副驾座歪着歪着就有些犯困。
眼睛闭上,他突然想起上午在电梯间碰到的人。
郁寻安。
当年,郁寻安单独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你不适合他。”
郁寻安这一句说得十分笃定,带着浓浓的优越感,可到今天来看,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人生真是一场无比精彩又无比无奈的戏,晨晔又有些想笑了。
第9章
郁寻安向晨晔挑衅,正是那次吵架闹分手,晨晔追到c城找沈余舟复合。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你不适合他,言外之意,我比你适合。
为什么郁寻安自认适合,那天在ktv跟着沈余舟的同事们闹了一个下午,晨晔大概明白了:郁寻安俨然是除去沈余舟之外的另一个焦点。
从旁人的钦羡和追捧的话语中,晨晔能判断出他职业资质颇高,而且成熟风趣,确实足够优秀。大家轰轰闹闹,郁寻安说了些跟专业和他们日常工作有关的笑话,逗得在场其他人忍俊不禁,其中包括沈余舟。晨晔作为一个铁打的外行居然连笑点都没捕捉到,那时候,他和沈余舟异地恋八九个月,平时,基本很难有共同话题。
旁边人几乎把郁寻安捧到了天上,而后,又有人开口把沈余舟也扯进去,用双剑合璧来形容他们俩之间的默契,玩笑一开始就停不下,这个双剑合璧很快又升级成天生一对和天作之合。
晨晔还记得当时心里的愤懑,即使,这些同事都不知道他和沈余舟才是一对,知道的只有郁寻安,毕竟只有gay才有一眼辨识同类的能力。
可很多年后认真想想,这些不知者何辜,他们甚至连开玩笑都是在圆场,毕竟前头有人当着boss的面把郁寻安吹得太过,功高震主挺不好,总得说点什么给沈余舟把场面找回来。
晨晔当时不懂这些,坐在旁边,一直笑着,可是那种笑,只是一个表情,僵在脸上,停不下来,也不敢轻易停下来。
他是来跟沈余舟复合的,他们有分歧,他吵过,沈余舟不会退让。可他放不下沈余舟,那只好他来退让,即使心里酸楚难言,哪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闹情绪。
所以他忍着,而且只能忍着,一直到别人起哄让沈余舟跟郁寻安合唱一首的时候依然忍着。
沈余舟没推,跟郁寻安合唱的是《类似爱情》,顺着大家的意。
合唱到中间一句,他们目光对视,郁寻安望着沈余舟的双眼脉脉含情。
“最近我和你,都有一样的心情,那是一种类似爱情的东西。”
之后的许久,晨晔都没主动听过这首歌,听见会生理性不适,甚至迁怒了原唱,对小天后一黑就是两年。
简直智商零,情商负数,还有两个罪状,没有重点,不讲道理。
车开进南城地界的时候,晨晔睁开眼睛,他刚才只是养了个神,一直没睡着。
旁边沈余舟问:“景鹏大厦?”
晨晔看一眼表,时间已经一点半,本周的第一个工作日,料沈余舟下午也不会闲着,“是,把我放路边就行,不用开进去。谢谢你送我。”
很享受此时的心如止水。
眼光扫向窗外,路边穿着校服的半大孩子三两成群嘻嘻哈哈的,有着比他更鲜亮的青春。
晨晔看着有些感慨,但也没多羡慕,人果然是该有些阅历才会变得透彻,当年他也羡慕过郁寻安的成熟慧黠、玲珑从容,羡慕而且忌惮至极,可如今想起来,那个时候郁寻安其实情商也没比他高多少。
他瞟一眼驾驶座上的人,这世上的人或者物,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留也没意思,他当初是犯了傻,把自己弄得不像个人样,郁寻安毫不逊色。
三个人的事儿,先退出的那个才是胜利者。为了一个摇摆不定的人反复折磨自己,何必呢?
眼看前边大厦矗立在路边,晨晔整理东西准备下车,突然听见沈余舟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四点。”
“晚上想去哪吃?”
这话问的他们俩就应该每天一块吃饭似的,重点恐怕还在晚饭后。
晨晔觉得沈余舟果然是认真喜欢睡他,这事说起来怪,当初纠结得要死的时候,沈余舟命根子没少被他祸害,没精尽人亡算沈余舟身体强壮,居然没落心结,反而还对他这样有情欲?
为了避免不尊重的嫌疑,他忍着没笑,睁大眼睛,目光飘一边,“嗯……你做主吧,我什么都行。”
男人对性,果然是越激烈的越好。
……
沈余舟倒不是那么迫切地想睡晨晔,他只是有种感觉,眼下这情形,他不抓紧点,晨晔可能会一直不在状态下去。以前晨晔总抱怨他不够在乎他,那现在换他来,紧张点,不管晨晔表现得多平静,他总觉得晨晔应该依然有心病,心病总是需要心药医的。
回公司,下午倒不太忙,进办公室就看见桌上放着一沓文件,沈余舟看了看,眉头突然紧紧拧起来。
他拨通内线,“让沈陆上来。”
五分钟后,沈陆蔫头耷脑地站他旁边。
沈余舟手在预算表格重重点了几下,“你老师是这样教你的?”
沈陆说:“我们预算课刚开半学期。”
沈余舟气不打一处来,“所以,让你来学什么的?这么好的机会,你们部门所有人都可以当你的老师,你就由着性子自由发挥了?”
又教训几句,把纸上没眼睛看的东西让沈陆拿走。
沈陆吐吐舌头正要离开,沈余舟想到什么,突然说:“回来。”
沈陆脚停住了,惶惶然地望着长兄。
沈余舟眼睛垂下,片刻,问:“卓胥这个人,你听说过没?”从上学时就没放在心上过的情敌,这名字沈余舟也是前些天羽毛球馆那一趟才记住。
沈陆一副“这种问题直招就是死”的表情,闭紧嘴巴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