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的力量,都好像已经失去了,他此时宁愿有个地洞,让自己钻进去,那时才能把这个脸皮,放了下来。
他正哀怒着,突见眼前一花,那个在山下遇见的少年,已鬼魅似的站在他面前,脸上满布寒霜。
他心里一愕,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之际,那白衫少年沉声问道:“你是木杓飞魔的什么人?”声音里竟满布着煞气……原来李剑铭一直在上来后,就没有看这边,他悠闲的背着手,望着山峦间峥嵘的怪石,望着疏林里几片仍然青绿的叶子,他的心沉湎在另一个境界里……因为他存心让华山派的和天聋叟作—决斗,看看那时情势如何,再决定自己出手与否。
但不料一声巨大的欢呼声,自广场上响起,顿时把他的视线带回场中。
到这时他才发觉天聋叟和痴婆子已经被一中年道士击败,而那道土所用的竟是一种玄门的“太清罡气”,而天聋叟用的却是“木杓阴掌”。
“木杓阴掌”这四个字,顿时有若巨锤似的敲在他心坎里。
他清晰的记得他的父亲——巧手追魂李英杰,是被苗岭的“木杓飞魔”以“木杓阴掌”,在终南山中,打下万丈深渊,而致粉身碎骨……所以他神经一紧,连忙跃到天聋叟面前,追问“木杓飞魔”之下落。
天垄叟一听,楞道:“那是我师弟……”他话犹未完,李剑铭就追问道:“现在你可知他在何处?”语气阴森严峻。
天聋叟怒道:’小娃娃,这又与你何干?”
李剑铭冷哼一声,五指倏出,已快若疾风的扣住了天聋叟的“腕脉岤”,他喝道:“你是说还不说?”
天聋叟惊觉来招,待要躲开,却已不及,一把就被扣住,顿时浑身一麻,他咬紧着牙,硬是不说。
李剑铭道:“你真不说?哼!”
他手指飞快的一动,已点住天聋叟六大岤,顿时天垄叟全身有若被拆开来似的,痛得他叫了起来,汗在迅速的流出……李剑铭正待点那最后一个岤道时,惊觉背后汹涌澎湃的劲力压体而至。
他冷哼一声,右手轻飘飘的向后一推,只听惨叫一声,痴婆子一个身子,飞出数丈,跌死在地,四肢破碎,血肉模糊……他手上毫不留情的点了天聋叟的残岤,只听呻吟嘶叫里,天聋叟哼道:“我说!我……说……他在……四川万源县的官渡湾……”李剑铭问道:“他化名什么?”
天聋叟颤声道:“万天寿……”
李剑铭右手一按,已按到他胸前“当门岤”,顿时天聋叟无声无息的死去……这时李剑铭站了起来,他看看楞着的满场华山弟子,于是他哼了一声道:“今天饶了你们这些牛鼻子……“元妙上前问道:“施主为何出口伤人?”他眼见对方施展绝世奇功,故而较为客气。
李剑铭此时心里急着到四川去报父仇,故而不愿多理,且一路上华山弟子,死状凄惨,他也不忍。
于是他瞪了一下元幻和元妙,以及所有望着他的华山弟子后,他默默的走了。
才走两步,元妙拦住道:“施主如此就走?”
李剑铭沉声道:“今天若非我有事,绝不放过你们,你倒还要找我麻烦?哼!”他双目一张间,那慑人的神光,将元妙吓得退了一步。
他哈哈一笑,便待飞身离去。
元妙胀红着脸,他斗然移前两步,挡在李剑铭面前,双掌一合,凝神静气的望着对方。
李剑铭见他这样,脸上寒霜顿时罩上,他冷冷的哼了一声,举步上前……元妙老道紧张地提起双掌……正当此时,一道青色人影跃了过来,拦在李剑铭面前,他喝道:“元妙,你走!”元妙道人应了一声,跃了开去。
李剑铭一看,见到这正是华山派掌门——元幻道人,他斜着眼,看了看八指仙翁,神情傲慢之极。
八指仙翁打量了眼前的青年儒生一下,不悦道:“少侠属何宗派?此来华山意欲何为?”
他起先见到这位青年书生的诡异轻功,心里便是一惊,后来又见到那反掌劈死痴婆子的一招奇功,更令他心里惊疑不定,辨别不出属于什么宗派,故而有此一问。
李剑铭冷然道:“难道华山是你私产?别人就不能来?”
八指仙翁一楞,随即怒道:“无知小儿,竟敢在我面前如此胡言……”他右手圈指,在左手握着的长剑上一弹,只听“铮”地一声清响,宝剑已给一断两截。
李剑铭一看,冷笑道:“你华山派的武功也不过如此,又何必糟塌一把宝剑呢?”
八指仙翁气得微微发抖,他怒喝道:“无知小辈,今天我可要代你师父教训你一顿!”
他气呼呼地一扔断剑,双目凝视着李剑铭,强把一腔怒气压下。
李剑铭轻落地说道:“你既以剑招称能,我且叫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剑法。”说着他慢条斯理的拾起地上的断剑,拿在手里,晃出一个光圈,说道:“你们拿剑来交给老道。”
八指仙翁怒哼一声,颔下黑髯根根无风自动,他把手一招,一名弟子捧着长剑送了上来。
他右手一接长剑,斗然划了个圆满的光弧,“丝丝”的剑气,自长剑上渗出,剑尖洒出一片耀眼的光影。
他长剑一收,横搭在左手两指上,凝神静气,意守丹田,两眼盯着那闪光的剑尖……李剑铭浅笑一声,说道:“看我出招。”
话音里,他断剑一挥,划出一排剑影,罩向八指仙翁面门,自剑影下,那断剑缺口颤抖地,刺到对方喉间“天突岤”……,元幻见到李剑铭的长剑划出,他仍然伫立不动,手中长剑平横胸前,眼睛注视着那剌出的断剑。
突地,他心里一震,惊奇地忖道:“这不是‘海市蜃楼’吗?”
在急忙里,这个问题还未完全想透,那缕剑影已有若电闪般,递近喉间。
他低声“嘿”了一声,真气提起,一个身子平空地滑后一尺,长剑划出一招,只见一片耀眼光芒洒出……只听“锵!锵!锵……”数声,两支长剑交击在一起,连连弹起数次……两道人影一合之下,立即的分开,李剑铭握着断剑,轻笑一声,将剑往地下一掷,冷然望着八指仙翁。
元幻道人此时却握着一把没有剑刃的剑柄,楞住在那儿,微微地发着抖,华山弟子静静地,连一丝声息都不敢响——因为他们已经被这神妙的一场决战,把心弦都绷得紧紧的,但他们的眼睛却是望着地上,那断成数截的剑锋……原来李剑铭刺出的一剑,被元幻道人挡住,两只长剑在空中,交击了数下,自李剑铭剑上涌出的如山潜力,已把对方长剑震断数截,落在地上,只剩下一个空的剑柄,还被握在八指仙翁手里。
八指仙翁为武林六老中玄真子之长徒,内力浑厚,剑法高强,自掌华山派后,又获得本门失传神功“太清罡气”闭关三年后,方在今日出关。
那知一时运气不纯,被对方抢了个先机,将手中长剑也震断了,以他一个宗派的掌门,竟败在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少年手下,叫他怎有睑见人?
他悲哀地望着前面,但是他的视线已经茫然一片……良久,他方始问了一声道:“你是谁?”
李剑铭吟道:“落星追魂天下寒。”
话声里,他一抖双臂,拔起七丈,斜斜的向着山下落去,转瞬间消失了踪影。
这儿,元幻道人喃喃道:“落星追魂天下寒?他是谁呀?”
然而元妙道人却惊异着落星追魂是如此年青,如此慈悲……华山派逃过了一次大劫——现在。
但是,将来呢?
----------------------------------------------渔夫ocr,独家连载第七章天人交战有的人说落星追魂是一个中年虬髯大汉。
有的人说落星追魂是一个青年俊俏书生。
有的人说落星追魂是一个少年冷峻壮士。
…………………………………………………………于是天下的武林迷惑了——深深的迷惑了。他们既不知道落星追魂从何处而来,也不知道落星追魂将到何处去………于是,更多的武林人物赶到洛阳去………但是,这个时候,李剑铭已经踏进四川的界境了。
深秋,树上的黄叶,已经渐渐凋落………那最后的几片枯叶,脱离了枯干的树枝,在凄迷的秋风下,打了几个转,然后轻轻的躺在地上,任凭那无情的黄沙践踏。
正当黄昏时分,李剑铭跨着他那连日跋涉长途的白马,缓缓地走到了“万源”县的官渡湾。
此时夕阳西下,大地一片苍茫,远处的青山,近处的小桥,那静静的,偶而几只归鸦,飞过天际,扑到那光秃秃的树林里去………李剑铭自那长长的古道的一边,慢慢地驰了过来,他此时心里满怀着兴奋,同时也满怀着忧郁,因为他心里的创伤,仍然还没有平复,对于她——他的第一个所衷心敬爱的公孙慧琴,他仍然不能忘记,反而,她的影子愈来愈鲜明。
于是,他抚摸着心底的创伤,更加忧郁了………这时,他寥落地走近了这个小村庄,望着横过一道小溪的木桥,望着溪旁稀疏的垂柳,他的思潮又回到以前………他骑在那疲乏的马上,静静的伫立着,望着那小村里的人家………良久,良久………他摇摇头,感慨地叹息了一声,缓缓吟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他轻声喃喃道:“断肠人在天涯………”声音不胜悲哀之至。
他一带缰绳,白马踏着缓慢的步子,奔过了小桥,进到了这个不足二十人家的小村里。
他走到第一家门口,看到门扉虚掩,里面挣静的,没有什么声响,一眼望去,黯黯看不出有没有人。
他下了马,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见到无人回答,于是他问道:“里面有没有人?………”余声未完,便声见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外面是谁呀?”
李剑铭答道:“小生欲求主人允予借宿一晚………”门霏一动,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探头出来,他一见站在门口的李剑铭,心里一楞,忙不迭地问道:“公子,您是要来借宿的吗?”
李剑铭点了点头道:“嗯,小生赶路到此,天色已晚,冀求老丈能允借宿一晚,则………”那老者忙道:“相公,小老儿这儿脏得很,不适于相公您这等尊贵的人居住,小老儿告诉您,这儿过去一点,有个万大善人,他老人家乐善好施,对于贫病残废的人,都施舍救济,过两天是他老人家寿辰,您不若到他那儿去………”李剑铭一听,问道:“万大善人,他叫什么名字?”
老者道:“万大善人的善名,远近无人不知的,他老人家叫做万天寿——”他说到这儿,李剑铭心里一震,急道:“什么?万天寿?”他眼中精光暴射,望着面前老者。
那老者一见李剑铭神光毕露,有若利刃,他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嗫嗫道:“相公,您………怎………么………啦!”
李剑铭见这老儿一副惊怕之容,他猛然觉醒自己的失了态,于是他一定神道:“没什么,你可知他住那儿?”
老者道:“喏!就在那片树林后的一块平地上,有一幢高大的房子,那就是了,这很好找的。”
李剑铭点点头道:“谢谢你,老丈。”说完,他一牵白马,向前走去。
那老者望着李剑铭潇洒的背影,他迷惑地摇了摇头,就把门关上,进屋去用饭了,他想不到他仅仅这么几句话,却已经影响到别人的生命了………却说李剑铭依那老者之言,走到一片树林后,果然见到一幢高大的房子,黑漆的门关得紧紧地,门上两个铁环,黑里发亮,在迷茫的暮色里,依然看得清清楚楚。
他走到门前石阶上,伸出手来,待要敲门,但突地他觉得自己心里很是紧张,手也微微的发抖………倒底是经过长途的跋涉后,知道了自己仇人的下落,眼看马上就可以使得杀父仇人授首丧命,眼看亲仇得报,叫他心里怎不为之激动呢?
他缩回手,深深地呼吸了两口,镇定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然后握着铁环,重重地敲了数下,站在门口,等着人开门。
仅一会儿,便听见一人走来问道:“外面什么人呀?”
李剑铭道:“是我,欲在贵府借宿——”里面应了一声,便把门打开了,一个仆役打扮的下人,见到李剑铭这副文雅的样子,他忙不迭地道:“公子,请进——”李剑铭带着马,道谢一声,便走了进去,那仆人忙的把马接过,说道:“相公,我跟你牵去马房,好好喂喂它………”李剑铭谢了他一声,便走到客厅,这时另一个仆役很快便把茶递上,说道:“公子请用茶,我们老爷马上就出来了——”李剑铭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他啜了一口茶后,便抬头打量着屋子四周。
只见这个客厅,并不很美丽,墙上挂了几幅名人字画,墙角放置了几个花盆,雕花大理石的椅子,适当的摆置在屋内,看来甚是文雅………他正在浏览这室内的布置时,一声响亮的咳嗽声,自后面响起,跟着一个高大结壮红光满面的老人,自后堂走了过来。
李剑铭一见这老者,他心里一震,忖道:“听这声咳嗽,便知他内功深湛,中气十足了,但看这慈祥的样子,却又不可能会是个邪道的高手,我且慢慢问清楚,再作定夺。”他心里这样思忖,但却连忙站了起来,说道:“这位便是万大善人么?小生在此有礼了——”红面老人呵呵笑道:“相公不须客气,老朽便是万天寿。”
李剑铭道:“小生赶路到此,适逢天黑,想在贵府打扰一晚——”万天寿不等他说完,即笑道:“这个小事情,仆役自会为相公预备………”说到这儿他顿了顿道:“哦,相公,你还没有用过晚饭吧?”
李剑铭道:“小生因赶路太急,未曾——”他话未说完,万天寿连忙顿了顿脚道:“唉!下人们该死,竟让相公空着肚子,现在我就叫他们预备饭菜。”
他说完,歉然的对李剑铭笑了笑,便吩咐仆人摆上酒菜。
李剑铭道:“老先生不须客气,小生对于饮食一向随便——”万天寿道:“那里,那里,小地方没有什么,恐怕待慢先生了。”
话语间,仆役已将酒菜摆好;万天寿忙请李剑铭入座,而他则在旁作陪,但是他却只吃素菜拌酒………待至酒过三巡,菜上五道后,李剑铭试探地道:“老先生您以前大概是为国效劳,而今在家静享清福………”万天寿摇了摇头,说道:“唉!往事有若恶梦,不值一提,提起来亦是徒增内疚………唉!一失足成千古恨………”说着,他两眼迷茫的望着墙上,唏嘘一下。
李剑铭随着他的视线,往墙上一看,见到是一幅字画,上书:“以前种种,有如昨日死,以后种种,有如今日生。”画的是一个和尚脸现神光,合掌默然,在旁边放着一把弯弯的尖刀;在尖刀旁书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看到这幅字画,心里一震,胸中的感情,顿时汹涌如潮,难以遏止,他连忙端起酒杯,敬了一杯酒,把自己的失态掩饰过去。
停了一下,他又问道:“老先生你礼佛吃斋,行善乐施,真个是上邀天眷,精神还是奕奕………”万天寿一听,面色一变,喃喃道:“上邀天眷?………唉!只不过是想为减轻往日罪孽,好使来生得以免受轮回之苦罢了—………”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又自言自语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说到这里,他蓦地惊觉自己的失态,于是他讪讪道:“相公请原谅老朽失神。”
他一拂短须说道:“相公,你自己用饭,老朽身体稍感不适,失陪了。”
他对李剑铭拱一拱手,便起步离去,走了两步,对着站在一旁的仆役道:“等相公用好饭,带他到房里去憩息,你们也可以早些休息了。”说完,他缓缓的走进后堂去。
李剑铭望着他的背影离去后,心里忖道:“看他的脚步如此缓慢,好像心里受到了什么打击似的,而且他的脸上也失去了刚才的开朗………看他这个样子,实在不像邪门中人………我且在晚上去看看他倒底是不是那‘木杓飞魔’。”
他作了这个决定后,便匆匆的把饭吃完,当时即有仆人带他到房里去安寝。
李剑铭睁开了眼睛,躺在床上,眼望屋顶,他心里在想着刚才壁上挂着的那两句话………以前他对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觉得很是怀疑,根本就不去考虑它的价值,但是今晚见到万天寿,那种懊悔渗合着痛叹的复杂情绪时,他不禁对这句话重新加以估计了。
他一向认为一个作恶多端的人,只能用残忍的手段对付他,否则就因自己这一念之慈,而使更多的人受苦,自己的这个念头,也就会促使更多的罪恶发生。
因此,他那本来良善的心理,竟慢慢的变为偏激不正,而他对于那些作有恶事的人,下手也就不留情了,他根本没有考虑到是否应该有个机会,来让那些人反省,而致重新做人。
他的脑里只想到了凡是恶人,都应该杀,绝不能留情,因为他自己就是深受恶人磨折,欺凌过的,非常了解那受侮辱欺凌后,心里的情绪。
故他行道江湖仅半年多,死在他手下的,其数不少,虽然偶而那深藏心底的良知,激发出来,使他不忍过份狠毒,但他的双手,已经染上不少血腥………这时他纷乱地想着人性的善恶,想着善恶的分别,他思绪愈来愈乱,好似一团乱的丝线,纠缠在一起,简直无法解开。
于是,他烦恼地翻个身,自言自语道:“我要去问问他倒底是不是‘木杓飞魔’,那天聋叟说的话,倒底是不是真的………”说型这里,他蓦地坐了起来,一个翻身,便跃下床来。
他将外袍一脱,把一条面巾,蒙在睑上,一个飞身,便穿出窗户,跃到屋顶上。
迎着清凉的夜风,他打量了一下整个房子的形势,便一振臂,向着后面的一间,还在亮着灯光的房子跃去。他跃到窗前,一个“倒卷珠帘”,用舌尖轻轻的舐破一个小洞,朝里面望去………他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背着窗口,面向壁上的佛像,在喃喃地念着经文,还隐约地可听见佛珠拨动的声响………李剑铭一见这个老者正是本宅主人——万天寿,也就是他心里怀疑着的杀父仇人——“木杓飞魔”。
他听了一下,尽是些佛经的深奥经文,一句都听不懂,于是他一伸手,轻轻贴在窗棂上,略一出力,便将窗子推开。
一个闪身,有若一片落叶似的,毫无声息地,飘落在室内,一个反手,他又将窗户关好。
这时万天寿仍然跪在蒲团上,低头喃喃念着经文,根本没有发觉有人进到屋里来。
李剑铭轻轻一滑,已经到了万天寿背后,他抬头见到桌上供着一尊如来佛祖,墙上挂着一幅观世音像,旁边放着一个大木鱼,一本线装的经文。
香炉里数根香在燃烧着,屋里香烟缭绕,庄严沉肃,而且神秘………李剑铭站在后面,看着万天寿的白头,他沉下了嗓子,阴森地“嘿”了一声。
在这肃穆的小佛堂里,这声“嘿”声,好像一个个巨雷样的,击在万天寿的心里,他身子一伏,借势穿出两尺,飞快地站了起来。
一个转身,他见到一个蒙着睑,身穿白色劲装的人,有若鬼魅似的,站在佛堂里,冷寞地看着自己。
他惊异着以自己这等功夫,竟然会被人于不知不觉中,掩到了背后,直待对方发声,方始警觉。
像这份轻功,真个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绝顶地步了,叫他怎能不惊诧呢?
他在不明对方来意之前,自然会起一种警觉的心里,待至看清是个蒙面人后,他便坦然地道:“大侠何人?夤夜来此,又为何事?”
蒙着面的李剑铭,听他这么一说,自鼻孔里冷哼一声,说道:“你可是昔日苗疆的‘木杓飞魔’?”
万天寿闻言一楞,说道:“大侠与‘木杓飞魔’有何仇恨?意欲找他如何?”
李剑铭沉声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要………”说到这儿,他一顿,眼中锋芒毕露,道:“且慢,你可就是‘木杓飞魔’?”
万天寿点点头,说道:“今日的万天寿,亦即旧日的‘木杓飞魔’,大侠令尊为何人?
老朽不知………”
李剑铭道:“巧手追魂李英杰你知道吗?”
万天寿一惊,呼道:“就是那怀着‘落星秘笈’,在终南山口跌下深渊的李英杰?………”李剑铭道:“不错?那就是家父………”他狠声道:“杀父仇人,你偿命吧!”他一提双手至胸,慢慢………万天寿见到他盛怒的样子,合掌低头道:“阿弥陀佛,兰因絮果,恩怨轮回,你下手罢。”说着,他背过头去,跪在蒲团上,双掌合十拜佛,静待李剑铭下手………李剑铭见他这个样子,他怒道:“你这是干什么?可要束手送死?”
万天寿低声道:“老朽昔年所种恶因太多,今日自然得受恶果,而且我已看破尘世,得蒙大侠了此尘缘,心中甚是安静,也不必日夜受那悔恨痛苦之煎熬,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于是他又喃喃地念起经来了。
李剑铭双眉一竖,提起了双掌,劲力已经提至掌心,只要略为一扬,便可将他杀父的仇人,立毙于掌下。
但他眼看万天寿安祥的神态,那种视死如归的样子,使他的手掌,放不下来。
他忖道:“以前我父亲在终南山,被他打下万丈深渊,而致粉身碎骨……”“啊!那是种多么惨的情形呀!纷身碎骨,血肉模糊,那是我父亲呀!我亲生的父亲,他为我而丧尽生命………”“我现在眼看仇人就在眼前,只要掌力一发,那么父仇血恨,就能够得报………”他想到这里,牙关一咬,双掌渐渐下移,他那白色的劲装,倏然鼓起老高,地面上也已深深的陷下了两个脚迎……万天寿心情宁静愉快,因为数年来的心愿得了,尘缘将结,望着桌上含笑的如来佛像,他彷佛觉得自己此时是最接近佛了,最最了解佛………灵台空寂,毫无尘染,他觉得背上已经触到一层气劲,于是他闭上眼睛,喜悦地喊了声“阿弥陀佛”。——就在这一刹那间,李剑铭猛地一抬头,彷佛看到了香烟缭绕中,如来佛祖双眼在瞪着他,而从自己心灵的深处,也发出了一声呐喊道:“停止下来!你不能杀一个毫无反抗的人,你不能杀一个已经存心向善的人,虽然他曾是一个恶人,但现在他已经觉悟往日之非,而重新做人,你能忍心杀他吗?你那善良的天性,难道已经蒙蔽住?住手,你放过他!”
这个声音在他灵魂的深处呐喊着,他那双手掌停留在空中,竟然没有移下半分………正当此时,一声佛号呼起,响进他的耳里,顿时有若雷殛似的,他全身神经一绷,手掌撤回,一个身子倒滑出数尺,怔了怔不动。
他心里思潮汹涌翻滚,无法遏止,那出不出手杀死万天寿的念头,仍然翻翻滚滚地………他一直都是以报父仇,为自己跋涉江湖,行走天涯的最大目标,但这次却是在这种环境之下,这种情形下,遇到了“木杓飞魔”万天寿。
这叫他在下手时,心坎里一直不安,听到了那声佛号,更有若巨雷样的,重重的击动了他的心弦,使他不自禁的跃了开去………顿时室内静穆了,这种肃穆的气氛,紧紧包围着他,压得他简直透不过气来,他重重的吐了口气………飞快地,他脑中的思绪一转,一个神圣的念头,自心灵的良知里萌发。
他冷静地说道:“看到你已经存心向善,我今日放你一条生路,让你自己去忏悔着往日的那些罪恶,而能更加的向善,所以我现在不杀你,但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但是我的亲仇也该报,所以我将截你之发………”在话声里,只听“呛”地一声轻响,白光电闪之下,那跪立着的万天寿,满头白发,已经被长剑削落在地,洒在蒲团的四周。
李剑铭沉声道:“以发代首,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话音一落,他倒穿身子,打开窗户,飞跃上屋了,依稀他听见万天寿轻声哭泣着……望着夜空数点稀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沁的晚风,然后双足一点,跃回自己的房里。
此时,他的心境非常愉快,好似解落了一个死结似的,又好似做完一件非常艰巨的事,使他心里的重担,已经全部移去。
他回到房里,很快地便睡着了,因为他做了一件心安的事………次日清晨——李剑铭牵着马,步出了大门,他回头对站在门口的万天寿一拱手道:“老丈,请回,小生就此告别了。”
万天寿一合掌道:“老朽即将削发为僧,此地家产,亦会捐出造一大桥,好为地方造福,也可稍赎往日罪孽,此皆相公所赐。”他语气里的意思,是已经晓得李剑铭是谁了。
李剑铭望着他那在旭日下发亮的光头,彷佛看到了一个新生的灵魂,在发出光辉,他颔首说道:“愿老丈一切保重,后会有期。”
说着,他跃上白马,一夹马腹,“泼啦啦”的奔向前去………万天寿望着他那潇洒的身影,从朝阳下离去,眼角顿时湿润起来,他低头祷道:“阿弥陀佛,愿佛祖保佑你,一路平安………”一阵轻风吹来,把他的话,吹送出去,飘得远远的………口口口天气阴沉沉的,云层好几天都是这样的低垂着,根本连一丝开朗的颜色都没有。
李剑铭骑着他的那匹白马,在阴黯的天气里,一连赶了几天的路程。
这天,他来到了一个小镇,闻着那潮湿的空气,他觉得自己很是疲乏,彷佛心灵也开始郁闭了,整个身子都是懒洋洋的。
他轻轻抚摸着白马的长鬃,望着阴霾四合的天际,望着灰色的远山,他叹息一声忖道:“整个日子,都在赶路里过去了,为了报那无尽的深仇,我一处又一处的跋涉着,随着我的行踪,彷佛白马也变得衰老了………唉!感情的重担,一直压在我的心灵,但我却没有觉出它的甜蜜,只尝到了它的苦味,现在我发觉我来到这世界,不是享福的,而是来承担感情的债………”他茫然的摇摇头,让白马缓缓地向前走去,他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情绪,又继续的想道:“现在我的心灵是那样地空虚,对于千里寻仇,已经开始厌倦,好像急须一个什么东西,来把它填满,但我对刘雪红仍然没有什么特殊好感。”
“除了那双眼睛外,其他的都不能激起我心底的涟漪,不像公孙慧琴,使我的心弦整个为之震撼,也许我是不可能再碰见第二个如此强烈地激动我心弦的女人………”他孤独地跋涉江湖,来了结上代的恩怨仇恨,除了偶而碰见一些可笑的事,他很少笑过,因此他的心情渐渐的趋向偏激。
那往日心底的疮疤,渐渐平复之际,他觉察出自己的空虚,所以他渴望着爱情的滋润,渴望着能另有一个影子,填满他心底的空虚。
故而他会有这个念头产生,是不可避免之事。
且说他独自唏嘘了一阵后,这时已近日暮,他看了看前面那无尽的原野,心想今晚若不在此住宿,那么可能赶不上宿头了,于是他挽辔一带,向着街道旁的一个小酒楼走去。
下了马后,他把白马系好在木柱上,便跨进了这间门扇低小的酒馆。
一进门,他见到店内寥寥落落的只有几个人,于是他找了个靠墙角的位子坐下,自有酒保上来招呼。
他叫好饭菜后,便低头用起晚饭来,店内陆续地进来了几个人,也陆续地出去了几个人,但他只是低头吃饭,理都没理别人,倒是别人见到了他,都纷纷的把眼光投射在这边。
这个小店甚是低矮,几盏油灯点亮了,挂在墙上,发出微弱的光芒,只让人依稀可看清店内的情形。
大概是气候潮湿的关系,是以店内蚊子甚多,嗡嗡地尽在桌底乱转,时而飞起在人身上叮了一口………李剑铭皱了皱眉,忖道:“四川的蚊子,那来这么多。”
正在他想着这个念头时,店门口响起一声闷雷似的吼叫,一个高大的汉子,不高兴地佝偻了身子,走进门来,他叫道:“他xx的,你们这个鸟店,门这么低,害老子弯腰低头,才进得来…………”这大汉凶霸霸地边走边骂,一个酒保见他这凶狠的样子,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道:“大爷,您老要吃什么?………”他话末说完,那大汉即一瞪眼吼道:“他xx的,我进你这酒店不吃酒,来干什么?快切五斤牛肉,来三头风鸡,送一坛好酒来………”他这话吓得酒保张大了眼,嗫嗫道:“大爷,要这么多,您吃得下碍……”他说到这里,那大汉怪叫道:“什么?你瞧老子付不起账?”
那酒保为他威势所慑,吓得赶快跑开,去端来了。
这时店内的其他客人,都顾忌地不敢看这大汉,惟有李剑铭却放下了饭碗,细细的打量了这怪人一下。
他见到这大汉身高足有八尺开外,粗眉虎目,巨阔口,一脸的连腮胡子,看来甚是威武,身上穿了件油光闪闪的铁甲,手臂粗若小树,那搁在桌上的手掌,足有一个蒲扇那样大,又厚又黑,声势甚是吓人。
这大汉此时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于是他瞪大了眼睛,往视线的来处瞧去,他见到是个美俊潇洒的青年书生,坐在墙角,正将脸朝着这边,他心中一怒,忽要站起叱骂。
正在这时,酒保已将一大盘牛肉端来,另外还有三只香喷喷的风鸡,一大坛酒,这下他一见,顿时呵呵大笑,伸手接过酒坛,把封揭去,对着嘴就喝起来。
只听“咕噜”数声后,这大汉才把酒坛放下,拿起筷子挟牛肉。
李剑铭见到他这副喝酒的样子,心里暗惊,忖道:“这个铁甲怪汉的酒量,真个可以跟飘渺酒丐较量一番………”他正想到这里,突见那大汉长筷一伸,探到桌下去,只听他哼了一声,长筷拿起,在桌上一敲,一个蚊子掉在桌上,他又连连的探筷空中,转眼间桌上已堆了一小堆蚊子。
这时他方始觉得满意,放下筷子,伸出那双大手,拿起盘里的风鸡,大口的往嘴里塞………李剑铭见到这个粗壮的大汉,竟以筷子来挟蚊子,以这份功夫,真个能够扬威武林了,他忖道:“以这么一个粗壮大汉,竟有这么灵锐的听觉,与这么快捷的动作,真个是不简单。”
他赞叹了一番,便低头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