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倾国女相

第 13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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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二手指蜷在袖内,心中只是恨这满是补丁的新衣裳,袖口也太窄了些,若是被看出个什么可怎么是好?

    “说是日理万机一心为民,几位爷可能不信,那咱就说些实际的,从哪说呢?就说说这个口风吧——”

    那小二说到了兴头上,什么恐惧什么胆怯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管捡那戏本子里说的,一句句微微斟酌过后便竹筒倒豆子一样的倒了出来。

    “譬如口风,在百姓与官员们口中的口风,又是两种。”那小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想起这可是当朝齐王殿下亲自斟的茶,虽是隐了名藏了身份,可到底也是亲王。

    心中一惊便将茶盏重重搁下,这一搁便又觉得不妥,既是隐姓埋名,在自己面前就不是亲王,自己又有何不敢的?

    于是复又端了起来,可虽是这样想,心中到底忐忑。

    想了想,还是选择继续说关于口风的话题,手中握了杯就好像有亲王撑腰一般,大胆道,“许些官员,就好比江南孙康之流,有句话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知州叫回话’。而那百姓口中的又不一样,叫做‘天不该,地不该,就怕知州要离开’——”

    “孙康?”容楚听得起了兴趣,支起了身子看向那小二,笑意浓浓。

    “呃,孙大人……”那小二被容楚这笑而不笑的眼神盯得发毛,慌忙改口道,“这不是怕犯了知州大人的忌讳么。小人口贱,自愿受罚。”

    “哦,咱们知州大人还有忌讳?”容楚的笑意愈发的浓烈了起来,偏过头看着靠在椅背上阖目假寐的宁珂,笑道,“倒是没听说过,我们只听说,孙大人勤政爱民,最是平易近人。”

    “咳,这位爷说的是。”那小二自知口误,倒也反应极快的便接到,“这不是咱们都爱护知州大人,所以合伙来规定不准叫知州大人名讳的?”

    “原是如此。”一直沉闷的宁珂忽然睁开眼,懒洋洋的笑了一声,道,“说了这么多,到怪饿的,管他什么知州、孙康,不填饱肚子怎么行。”

    “那是那是。”容楚笑着接了一句,敛了衣袖亲自给宁珂面前的碟里布菜,“尝尝这杨树叶,倒不清楚还有这种吃法。”

    宁珂含了笑,极慵散的样子,伸了筷子挑起被各色作料拌好的杨树叶,细细的瞅了许久,方才带着几分犹疑,试探着吃了下去。

    说不清那是什么味道,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然后又不仅仅只有五味,似乎世间百态,尽数糅杂其中。

    “好吃。”宁珂由衷的叹了一句。

    一直等着看宁珂笑话的容楚听见这话,心中微微惊奇,脱口道,“待我尝尝。”

    宁珂浅笑,布了一些到容楚面前的碟子里,毫不避讳的亲昵让容楚心口一跳,学着宁珂的样子也吃了一口,笑意便漫上眼眸,“果真好吃。”

    两人如此的神态到让那孙义允和小二俱是一愣,往日里贱民们吃的杨树叶,果真有这么好吃?

    069 五味成杂

    两个人面面相觑,还是孙义允最先恢复过来,“没你什么事了,你退下吧。”

    “哎。”那小二应了一声,却并不急着走,反而拢了手在孙义允面前站住,垂涎笑道,“这个……爷,您看说都说完了,小人……是不是……”

    一串话说的语无伦次,然而常与这小二来往的孙义允却知道了他的意思。

    皱了皱眉,从怀中掏出几文钱拍在了那小二的掌心,强笑道,“随身带的钱不多,拿去吃碗茶好了。”

    那小二掂了掂,又带了几分祈求看向孙义允,孙义允却佯装不见,自顾自的斟了茶,扣了茶盖切断那丝丝缕缕的热气,乜了眼,抛刀子一般的把那眼神抛向小二,小二一个激灵,打了哈哈道,“谢几位爷了。”

    待那小二走到屏风旁,容楚忽然回了身,自怀中掏了一锭银子扔在那小二手中,不等小二道谢,便又偏了身仍旧同宁珂笑语浅浅。

    眉眼柔似春风,喃喃细语,便是孙义允近在咫尺,也不得闻。

    窗外繁花飞絮锦绣如梦,容楚一瞬间便生出许些庸散之意。思忖着,大约这江山,不要也罢,抛下这乱世繁华,换了陪她一世长安,可好?

    “谢这位爷了,若没旁的事,小的便退下了。”

    那小二不知死活的道了一声谢,却是让容楚从那梦中醒了过来。所谓是梦,原知是不可能实现的,可这小二可恶,竟连这短短的一场梦都要打破,是而闷声道,“去吧。”

    孙义允坐在容楚侧面,一眼便瞧出这殿下此刻心情不好,于是摆了一副和善的样子道,“你且下去吧,若有事,自然会再吩咐你。”

    那小二作了揖退下,心中不明所以,孙义允却想起皇城中那些人的传言,齐王风流皇城,甚至,连这个年轻的国相也不愿放过。

    于是便轻轻笑了笑。

    敛了衣袖给两人布菜道,“这里虽偏僻,但比之花满楼却真实了许多,不知两位大人以为如何?”

    “是啊,相当真实。”容楚不曾抬头,自顾自的消灭着面前的菜品,闲暇时对着孙义允轻笑一声,“孙大人不尝尝么?”

    虽是有心做样子,可看着堆叠的各种青菜的碟子,真的没什么心情吃下去,于是抱着茶杯笑盈盈的坐下,“两位大人远道而来必是劳累,下官整日里坐在知州府中也无所事事,是而现在并不想吃些什么。”

    “可我们吃不下了,也是浪费。”容楚笑意浅浅,亲自布了菜过去,“上亥成千上万的灾民食不果腹,即便是素食也断断不可浪费,孙大人一心为民,若是吃不下,便去舍了给那些灾民也好。”

    这话说的孙义允一愣,所谓灾民,不过是用来迎接容楚和宁珂所做出的排场,真要把这东西赏出去,谁肯吃?

    若是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去赏,怕是做戏也有人吃的,只是,出来的时候便匿了身份藏了官服,此刻再亮明自己的身份,不是把自己所有的如意算盘都毁了么?

    可若是自己吃,刚说过的不饿,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权衡再三,还是觉得少少吃些的好,过会儿出去可还是安排了好戏的,若是因为几口青菜坏了这场戏,可真是不值当了。

    于是笑道,“说了这好一会儿的话,下官也饿了。承蒙殿下抬爱,殿下亲自布菜,下官荣幸。”

    说着便挑起一根青菜,左右瞅了瞅,方才带着深仇大恨一般的吞了下去。刚放进嘴里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可一直咽到嗓子里才察觉出味道极是奇怪来。

    皱了皱眉,使劲咽下去,看了看容楚和宁珂,两人皆是吃的津津有味,心中犹疑,便又挑了一根来吃。

    咽下去,还是五味俱全,酸甜苦辣咸,一样不差。拼命压抑着心中的怒气,把那小二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只是对面两人,一样的雍容自若、浅笑如常,便也不好意思发作,只能一口一口的吃着五味成杂的青菜,暗忖这小二何时有了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菜里加这么多的盐、醋和糖。

    还想着,日后再见这小二,必要狠狠的教训一番,面对当朝的齐王和国相竟敢如此无礼,实在不像话。

    正兀自想得出神,不妨宁珂忽然探出头去,对着窗外一人挥了挥手,随即转眸带了几分笑意道,“遇见了熟人,我去把他叫上来。”

    070 又遇故人

    不等容楚和孙义允反应过来,宁珂便一把拉开椅子推开屏风奔到楼下,容楚敛眉,不自觉的便生出一丝懊丧之意,搁下了筷子。

    “不知……是哪位大人”孙义允的笑意染上了攀附之意,宁珂清贵,齐王自持,想必,他们两人认识的也必非庸碌之辈,是而心中一番计较,已把要教训小二的心思暂时压了下去。

    容楚探头看了看窗外,面色渐沉,却并不答话,只是在心中思忖,过会儿欧阳奕上来要如何寒暄。

    宁珂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心中溢满了欢喜之意,许久不见,本以为他随了容靖去寒邺城修缮运河,不想却在此相遇,果真是天大的缘分!

    而楼下,那人即便是细葛长衫也掩不住绝代风华,爽朗的眉眼早已荡开会心的笑意,在看见宁珂奔出店门口的瞬间,两人异口同声道,“真巧!”

    随即宁珂几步走过前去,两人又是同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罢,欧阳奕不好意思的笑笑,对着宁珂一让,“是我心急了,你先说。”

    上亥的春天比江南的春天还要多情,飞絮夹杂着碎花落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愈发衬得陌上蒙蒙,君子无双。一瞬间的怦然心动,然而心念却道,若是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容楚,这一生,大约便也圆满了。

    只是下一刻,却定了心神对着欧阳奕笑笑,让了让便道,“殿下在楼上,我们边走边说。”

    不过几步,两人已将此次前来上亥之事互相透了个底儿,待到上楼梯时,却见先前那小二站在一角落里,拉着一人似是诉苦的样子,宁珂生了疑心,悄悄走过去。

    “……你就满足吧,能让腰缠万贯的孙大人找零钱给你,已是天大的荣幸了。”

    “……”

    “到底是殿下,一出手就是一锭银子,还是足银……”

    “皇城的人派头就是大……”

    几句话说的嘟哝不清,却极有意思,宁珂把需要的话听了个大概,抿嘴一笑,带着欧阳奕回了雅间。

    恰此时容楚刚摇起折扇,满心算定要好好盘问一下欧阳奕,不去寒邺城修缮运河来上亥干什么,抬眸便看见宁珂伴在欧阳奕身旁走了进来。唇畔盈盈笑意,眸底熠熠生辉,那是同他在一起时,他不曾见过的,犹如云破日出的天光般明亮的笑容。

    心中想好的话忽然便噎在了嗓子里,带着许些不快道,“大将军从寒邺城至此,一路奔波,辛苦了。”

    欧阳奕知道容楚对宁珂的意思,是而对于容楚的敌视并不在意,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便回道,“秦王殿下只带了两位副将和工部尚书前去,臣得皇上命令赶赴玉峰关,见上亥是难得的美景,故而停留了几日。”

    “哦。”容楚笑的口不应心,对着孙义允道,“辅国大将军,欧阳奕。”

    “小人明白。”孙义允见高高在上的几人终于绕弯了圈子,方才对着欧阳奕行了一个军礼,“欧阳大将军,仰慕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欧阳奕不大习惯孙义允这样的礼节,只是轻轻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样一来,倒让孙义允闹了个没趣。

    所幸孙义允的心思最是活泛,略一思忖后便拍了拍手,笑道,“吃也吃完了,咱们且回府慢慢聊,更何况,此处终非久留之地。”

    容楚眼波淡淡扫过桌上的残羹冷炙,不出一言。

    孙义允只觉得后脊一冷,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不知几位大人意下如何?”

    欧阳奕虽是秦王派系,但对于这些权力争斗并不是多感兴趣,是而也并不想看孙义允难堪,见容楚和宁珂皆是不愿意说话的样子,便笑着解围道,“如此甚好,便劳烦孙大人了。”

    孙义允心内激动,随即感谢欧阳奕让他顺利逃脱了容楚的魔掌,一番做派下来,方才文绉绉的起身,掏了些散碎银两留在了桌子上。

    四人一路出了这酒楼,宁珂回眸一眼记下这酒楼的名字,默念道:客来居。随即看向两边酒联,不由笑了一声,“客来居来仙客,沽醉坊醉需沽。这对联可真是有趣。”

    容楚听得宁珂这样说,浅笑一声,轻摇折扇道,“他日一樽酒,与君细论文。可好?”

    “好,自然最好不过了,我——”宁珂含笑,还未把话说完,便听见前头不过几步远的地方有人高声叫嚷,隐隐约约还有打起来的意思,上亥虽非天子脚下,但也算是文明开化之地,这样的情形,她到想看看孙义允会如何处理。

    于是偏过头,看了孙义允一眼,是笑非笑道,“孙大人?”

    071 风波又起

    孙义允心里叫苦不迭,还道往日里就拖沓懒散的下属又一次办砸了事情,他是嘱托过要闹事,可不是在这里闹得啊……心中乱作一团,脸上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紧走了几步赶过去,“一个个的杵在这里干什么!”

    这声历喝中气十足,怔的那些围在一起吵闹的人俱是一愣,随即看清来人身份显赫,立马乖乖的让出一条路来。

    其间有人压低了声音道,“孙大人来了。”

    这一声犹如投在湖心的石子,不等一波平息,便一波又起。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人群便这一句话撩拨的又开始交头接耳、蠢蠢欲动,上亥知州孙义允,向来百闻难得一见的孙大人,来了。

    随即又含了各自的心思,听闻这孙大人最是冷面无情,就是不知道,会如何处置这两个打斗闹事之人?

    容楚、宁珂和欧阳奕三人抱了臂站在人群外,好整以暇的看着轻衣缓带的孙义允,看似威严而不可冒犯,只是那腰间微颤的佩玉,终是出卖了他惴惴不安的心思。

    “那两个打架的人看着有些眼熟。”欧阳奕皱起了眉,回忆一般的细细思量了许久,随即眉头一挑,唇畔一勾便染上恍然大悟的笑意。

    宁珂带着些不祥的预感脱口道,“欧阳——”

    然而终还是欧阳奕的快口速度占了上风,“那不是你从南疆捡回来的绝顶高手吗——”

    捡?!

    这个字让一直神思游离的容楚回过了神,将目光直直的定在了欧阳奕的脸上,然而欧阳奕并不因容楚的逼视便想到什么,仍旧带了那天生爽朗的笑意,重复道,“可不就是他?”

    随即又探身看了看站在紫练最面的那个人,低眉哈腰的样子,一身青衣已破烂到不堪入目,凭直觉便觉得这样的人是不会和紫练吵嚷起来,心念一转便道定是宁珂安排了这一手好戏,再想起刚刚在客来居宁珂偷听那小二说话的样子,不觉得便是一笑,思忖着,这宁珂,虽是许久未见,不想还是这么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走在前面的孙义允并不知道身后三人所想,只是安抚了狂躁的心后,方才发现人群中的都是陌生的面孔。

    心便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只是,却还是怀了一丝丝的侥幸,祈愿是下属们怕事情败露是而才在陌生人中挑起了这争端,好给自己立威、给容楚和宁珂好看,于是鼓起了勇气直直的朝人群中最里圈的人走过去。

    “大人……”穿青衣的小厮“噗通”一声跪在孙义允面前,拉起孙义允上好的绸衣衣摆去擦自己的眼泪,诉苦道,“孙大人,您可要为小人做主啊……”

    随即一番哭诉,控告紫练是如何霸道如何欺压良民,还抢走了他家的牛崽,只听得周围人唏嘘感慨,把为非作歹的紫练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那人说完,紫练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大人向来明察秋毫,怎么会不知道这人是个骗子?明明是我家牛下的牛崽,偏偏说是自己的牛,可不是讨人嫌吗!”

    “这位爷,若是平时年月,一头牛崽就当是小人我孝敬了您了,可这灾荒年岁,全家老小都指着这牛崽吃饭,您这不是要逼死小人吗?”青衣小厮哭的愈发声泪俱下,拽紧孙义允的衣裳道,“孙大人,您向来最是公正,您可千万要给小人做主啊——”

    “孙大人,您可千万要给我做主啊!”紫练不甘示弱,几步走过去把住孙义允的手臂,新换的棉布衣裳硌着了孙义允的绸衣,唬的孙义允朝后一跳,手顺势下滑,刚好便握在了紫练的手上。

    随即便触到紫练掌心的玉,凭感觉都能觉出那是一块上好的玉,温润清凉,而且,似乎还刻成了盘龙的样子。

    这,是容锦当年的佩玉。

    当年昭和帝育有七子,七子各有佩玉,分别以天龙、卧龙、团龙、盘龙、腾龙、蛟龙、神龙为造型,以和田美玉打造,本意是七龙同心,共成大业,然而却不料日后,七龙各显神通,相互掣肘。

    孙义允心中一颤,还以为紫练是容锦派下来的人,略一思忖便想了个大概,于是摆了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道,“两位起来,咱们有话去府里慢慢说。”

    随即又招呼了一声赶过来的护卫队,“去把两位的牛和小牛崽牵到知州府里,这案子,我要当堂审讯!”

    驱散了围观的人群,孙义允方才让两人一左一右的走在自己身旁,总是问些不搭调的问题,待到甩下容楚、宁珂和欧阳奕一大截后,便又偏了头去看紫练,低声道,“楚墨是你家的亲戚?”

    072 宁珂吃醋

    “不是亲戚。”紫练神色淡定,“是我的至交好友。”

    孙义允顿觉出心跳的狂烈而激动,澎湃的心潮如拍岸惊涛,一瞬间拍空他思绪纷杂的大脑。

    他虽是容锦的人,却从不能直接联系,就算是奔波在他们之间上传下达的中间人,也难得见上一面。此刻听紫练如此说,再联想到紫练跟着容楚、宁珂二人一路赶赴上亥,心中不由了然。

    怪不得楚王殿下虽隐姓埋名在深山,却对皇城形势了如指掌,原是在国相身边安插了眼线!

    眼线!

    光是提起这个字眼,孙义允心中就隐隐的溜出些什么皇图霸业、万古功名的想法。古来基业险中求,他自然明白,是而当年,他也是因为看上了容锦的细腻缜密,才选择了辅佐容锦。

    容锦兵败,容瑄监斩,本以为自此天人两绝,不想,容锦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隐姓埋名藏在了江南,他也便费尽心机做到了上亥知州。

    之后顺着容锦的意思,逼死杜文渊,打压三大世家,总算是让孙氏在上亥和江南到了一支独大的地步。

    再往后的几次联络,大多都由一个叫楚墨的中间人以盘龙玉佩为令,指示自己的下一步动作。自江南惨遭血洗,他就再也没有接到过容锦的命令,心中难免惴惴,惶恐容锦是否也遭了毒手,不想,今日在青天白日下,见了容锦的盘龙玉佩。

    而且,这人还是同容楚和宁珂一同赶赴上亥的人。

    看样子,还是宁珂的心腹才对。

    想必今日这场闹剧,也是他为了逗引自己前来故意挑起才是。

    这么一连串的想下来,孙义允心中已放松不少,只是微微还是有些疑惑,往前大多都是楚墨前来,怎的今日成了紫练?还有,自己一早就布置好的、等在路上的下属们都去了哪里?

    虽是这样想着,那还是拗不过紫练时不时有意无意亮处的盘龙玉佩。

    什么都可以是假的,唯独这玉佩,一看便知是真的。

    所以,尽管怀疑,孙义允却只管拿这盘龙玉佩来安慰自己,玉佩在,人便在。

    待到进了知州府内,无关的人员早已被护卫们驱散,容楚、宁珂和欧阳奕各自挑了地方刚刚坐好,容楚忽然站起身对着宁珂道,“你过来一下。”

    随即便转过了那绘着花开富贵的牡丹屏风后,宁珂摸不透容楚卖的什么关子,只能对着欧阳奕报以一笑,快步跟了过去。

    孙义允见容楚和宁珂都转入了屏风,只当两人是要考验自己断案的才能,是而愈发的要显摆起来;再者,场面上不见了他们两人,也确实让孙义允松了一口气。

    “你们都说牛崽是自己的,可有证据?”孙义允当堂坐下,脸色一沉道。

    “大人——”先前那青衣小厮一把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护卫,冲着孙义允跪下,磕头流血道,“确实是小人的牛崽,小人家的大花牛今日里刚下的崽,大人若不信,只管叫一位老爷去看看便是!”

    紫练抱臂冷哼一声,乜了眼看向那小厮,嗤笑道,“你这厮真是说笑,既是今天才下出来崽,怎么会长的这么壮?”

    屏风外紫练和那小厮僵持不下、各持一词;而屏风内,容楚一直轻松的神色却在宁珂跟进来的瞬间变得僵硬,紧绷的唇角溢出一丝猩红,摇摇晃晃的倒在了放在一边的椅子上。

    宁珂一惊,搭指在容楚腕上把脉,随即皱眉道,“旧伤。”

    不等容楚说话,宁珂便站起身,小心翼翼的褪去容楚髻上玉冠。容楚的发质很好,乌黑浓密,韧性十足,宁珂找准岤位,穿过青丝,冰凉的指尖便轻轻的按了上去。

    好一会儿,容楚苍白的脸色才微微恢复了几分,带着许些笑意回眸看向宁珂,“还是你知道心痛我,指法也比我府里那几位好上许多。若是一日你不在我身边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宁珂指尖一滞,答非所问道,“您府里,还有那么多人。”

    “下一句可是‘少我一个不少’?”容楚伸手握住宁珂的手,听着宁珂仿若吃醋的语气,笑意如春风缓缓荡开,“我说的是我府里的老妈子们。更何况,我府里就少了一个你。”

    宁珂不置可否,指尖动作却愈发的快了起来。

    真的是,心情好了,干什么都有劲。

    “什么?你放屁——”然而屏风外孙义允的声音却直直的刺了进来,随即清脆的一声响,像是茶盏碎裂在地。容楚和宁珂对视一眼,宁珂心领神会,独自走了出去。

    073 捡个孩子【爆更】

    摔碎在地板上的茶盏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就像是不甘心就此命丧黄泉,是而才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挣扎游离在世。隔了那水雾,宁珂看到门外晴空万丈,看到紫练傲然负手立于青衣小厮的身后,而在紫练的身旁,却放着一头小牛崽。

    是小牛崽,这也是孙义允的怒气所在。

    原先想几句话打发下去算是了事,他甚至都做好了自掏腰包给那小厮再买一头牛的准备,然而那小厮非但不认账,然而张口就说自己是受了紫练的银子才不好好办案,身为上亥的父母官却不行父母之事云云,几句话撩拨的孙义允怒火中烧,然三番两次的压制着怒气与他好好说话他也不理,只管梗着脖子说那牛就是他的。

    摆明了不是来好好解决问题的而是来找茬的态度。

    是而才一怒之下将那上好的瓷杯摔在了那小厮的面前。摔过了心中又有点心疼,那可是上好的景德镇瓷杯啊,只是想到容楚、宁珂两人还在屏风后,便又敛了神色严肃道,“初生的牛崽怎么会有这么大!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那小厮依旧是一副倔强样子,“孙大人,您不知道,初生的牛崽喝了母牛的奶,喝足了就会长这么大!”说着,双手在空中画出一个大大的圆,加之描述的绘声绘色,宁珂瞥见坐在一旁的欧阳奕早已露出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来。

    是而便也笑出了声。

    欧阳奕憋不住,向来最爱打圆场的性子此刻愈发体现的淋漓尽致,不知和那小厮说了些什么,那小厮居然对着欧阳奕又是作揖又是行礼的退了出去,如此,牛到底是谁的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紫练理所当然的被留在了知州府中。没等孙义允和他套上两句近乎,便听见外边又有人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大、大人……不好了,外边码头上有杜氏的人引了炸药!”

    炸药!

    孙义允气的差点骂起娘来,这群属下果真是懒散惯了,好巧不巧的就现在引燃了炸药,没看见楚王殿下的眼线已经过来了吗?

    只是有三位权高位重的人看着,他也不好发作,只好气冲冲的和几人又赶到了码头。

    浩劫刚过,硝烟依旧弥漫,残破的菜篮子被随意丢弃在岸上,残破不堪。很难想象这里刚刚迎来了当朝的亲王和国相,同样也很难想象,民风淳朴的上亥,曾是第一望族的杜氏,竟然公然在码头上引燃了炸药。

    “大人,死伤无数……那杜氏也太狠了!”一个侍卫清点了受伤的人数后,含了恻隐之心怒道,“这一次必要让他们好看!幸而殿下与国相大人无碍,不然,就算是血洗了杜府也能解我心头之恨!”

    宁珂沉默不语。

    只觉得,就连耳边刮的风都带了血腥的膻气。

    腻开在这空落落的风里,一丝一丝尽是刻骨连心的痛。便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夜的碧水湾,容楚同样是在碧水湾的大凹洞里埋上了炸药,算好了时间引燃。当时只觉得为民除害除的痛快,可现在想来,大约也和这孙义允刻意做下的局一般残忍。

    牺牲在皇家博弈中的,终究都只是些无辜的人。

    宁珂不出一言,带着许些颓败走在岸上,不时的翻起散乱的油布,希冀那下头还藏着温热的呼吸。步子落下的踉跄而零乱,就连向来无情的孙义允,瞧见宁珂这步子后,也掩了面长叹一声。

    “国相善人!”

    容楚则带着孙义允和几乎未遭波及的人家联合,在岸上用借来或是捡来的油布搭起长棚,为那些伤得很重不宜挪动的人建起一个临时休息,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随即快马加鞭从附近几地调来郎中与良药,安抚民心。

    孙义允虽是在心中谋划万千次,但实际操作起来,仍不如容楚得心应手。在帮一个伤了右腿的男子清理伤口时,那男子哀哀嚎叫,险些还痛的晕了过去,容楚撇向孙义允,凉凉的说,“心中有万民,下手才知道轻重。”

    看似在说上药,然而孙义允却听得出容楚的告诫之意。

    心中愈发的不安,更是寸步不离的跟在容楚身后,放低了架子去接触这些重伤之人。

    说到底,孙义允虽想要权,但也是个一心为民之官。

    先前嘱托属下引爆炸药,只是想要给杜氏一个下马威,顺带在容楚心中提高自己的威信,却不想,被杜氏将计就计,反而伤了这么多无辜的百姓。

    宁珂走在码头边上,听着那此起彼伏的哀恸,心中愈发的惦念碧水湾那大大小小的人命,总觉得有细弱蚊声的哭泣盘旋在自己的脑中。

    心念一动,便蹲下来掀起了一个破筐。

    左右穿插的竹棍被炸出一个大洞,像是夕阳下残缺了牙齿的老人带着讽刺的笑。

    哭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宁珂掀起了筐,从框中堆叠的锦缎里拨出一个孩子,颈上银锁晃得宁珂眼一花,心念转过,宁珂挑了一张颜色比较普通的锦缎裹住那孩子,起身回了知州府。

    074 擅改密信

    上亥的天很快便笼下了夜色。

    或许是因了上亥码头的凄惨,今日的一轮弦月,怎么看都自带了血腥而孤凉的气息。

    客房内,容楚以手支颌,俯身在桌上,腾出一只手来揉按着额角。微微的一声叹,来不及被门外的人听清便于空中消散了去,仿若纠缠了无限的宿命因果轮回,无力挣扎,只能顺从。

    随即支起身,扯过一张纸来,宣泄心情似的胡乱画了几笔,便又皱了皱眉揉作一团将那纸扔了出去。纸团滚落下台阶,滴溜溜的朝门口滚去,终于在门帘被门外人挑起的刹那顿住。

    恰好便顿在那人的脚边。

    容楚的视线顺着那纸团一直向上看,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的绉纱长衫,随即抬眸,待到看见宁珂怀中的小孩时愣了一下,忽而转眸让了地方请宁珂坐下,逗弄着宁珂怀中的孩子,似想到什么,噗嗤一笑后复又低声,“哪里来的小孩?”

    “今日在码头上捡来的。”宁珂含了笑,眸色关切道,“看你心情不好,怎么了?”

    “无妨的。”容楚叹了一声,鬓间挑落一点星白,愈发显得他神色憔苦,“今日的码头……唉,你说这些到底是何苦来?你争我抢,乱哄哄的一团,害的,终不过是无辜人的性命。”

    容楚这番话说得剖心,听在宁珂耳中,又是一番计较。

    然而思量许久,宁珂还是长叹了一声,无意识的握住那小孩颈间的银锁,细细把玩了一番,垂了眸道,“既已过去,还提这些干什么。”

    “说的是。”容楚苦笑一声,朝后仰去,“不提也罢。”

    夜色愈发的浓重,星月清辉打了转撒在容楚的眉眼上,每一分一寸的肤色都被那皎洁月色映的愈发的圣洁而清雅了起来,只是那隐在被窗棂隔开的暗影中的眸子,终还是升起一丝丝的霾云,即便是垂了眸用热茶的水汽去蒸,也遮不住其间倏忽而过的牵缠纠葛与不忍、无奈。

    宁珂瞧得清楚,却并无心思去探讨容楚眸中深意。

    指尖仍旧是有意无意的扫过颈间银锁,顿了良久,方才低声道,“这个孩子身世不一般。”

    是不一般。当宁珂掀起了筐的时候,看着这个被一堆绫罗绸缎包裹在那里的小孩子时,心里就把这孩子的可能身世捋了一遍。

    杜氏引燃炸药事发紧急,却有人将他裹在了这筐里,避开了炸药,也避开了慌乱人群的踩踏,可谓思虑缜密;然而码头人数多而杂,却就这样丢在了码头上,又不可谓护之周详。

    显而易见是有人趁乱把他丢在了这里由他自生自灭,可是又碍于他的身份,又不能让他死在这混战之中。

    尤其是颈间的银锁——宁珂掂了掂,自那孩子颈上解下银锁,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又递给容楚,带了几分怔忪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银锁似曾相识?”

    容楚垂了眸,接过银锁的刹那触着宁珂指尖,一样的彻骨冰凉。

    “夜里总还是有些冷。”容楚尴尬的笑笑,“上亥的昼夜温差也太大了些,可惜忘了带可取暖的无虞香。”说罢,垂了眸将目光牢牢钉在那银锁上,普普通通的造型,只是中间刻的那朵花,确实是南疆常有的花型。

    宁珂记得,是因为那次在琼华宫,她一眼便瞧见带了南疆风味的器皿,与中原自是一番不同。

    然而心中却转了个念,覆手合住那银锁又递给宁珂,低低一笑道,“你想多了。”

    “但愿。”宁珂锋芒必争,又将那银锁系在了小孩颈上,恰逢那孩子许是受了凉气,忽的睁开眼哇哇大哭了起来,宁珂哄得手忙脚乱,对容楚笑道,“不说了,这孩子身世如何,与我们也有一番缘分,我自该收养。只是,找奶娘的事情,还要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