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相机,有无所不到的双腿,还有温柔贴切的笔触作为直抒心灵的利器……我有什么呢?
“如果我们、我们在一起……”一开口连我自己都吓到了!
我盯着我们交握的手;从我被抛弃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依赖着她,她就是我的救命浮木。而我……就这么紧紧抓住她,以为自己没有她就不行。
我却是忘了,从未用心去想过怎样才能“为自己而活”。
“晓宁,我喜欢妳,也欣赏妳的温柔、贴心,但我无法当妳的阳光、空气与水,不是我不想,而是不能。”她勾起唇角,我回避她的视线那个当下,竟有种莫名的羞愧感!“听到妳不会一直想起以前的伤心事,我觉得很好,但,那只表示伤口好了一半;就算完全好了,妳还是可能会因为类似的情形再度受伤。
“我不想看见那个容易受伤、遇到挫折像蜗牛一样只想躲进避风港的妳。而是希望妳是那个无论如何都充满活力、不会过度依赖他人,能够独立自主的于晓宁。”
不容易受伤、不会过度依赖他人……感觉很困难,可是,从她看着我的眼神中,她却是对我信心十足。就像她也自信着我一定能够跟随着她完成这趟旅程一样。
“旅程才刚开始,妳还有很多时间思考……思考那个活着的意义,思考妳真正热爱的事物。
“等到这三天的旅程结束后,我希望看见一个全新的妳。”她晃了晃我们牵系着的手,以极轻、极温柔的口吻在我耳边说:“答应我,好吗?”
我们继续走着,停车场又变得看得见了;离开的这段期间又来两辆车。
直到近到能够听见旁人的耳语,我才低低的回了她一声:“嗯……我答应妳。”
☆、32 勇于追梦
太阳一下山,周遭的气温彷佛瞬间降低许多;我又在身上加了件毛衣跟外套,连手套都拿出来用了!她就保持着多穿上的那件防风外套,一等到天上的星星开始亮了起来,她走到早已架妥的脚架,打开相机之后再度回到帐篷。
“不会被风吹倒吗?”尽管只是一阵一阵,但入夜后的寒风这样呼呼的吹,听起来真的让人捏一把冷汗。
“我找了一些石头稍微固定住,应该没问题。”
她换掉长靴,穿上一双看起来很耐磨的短靴,然后不知翻了什么东西戴在头上,轻轻一转,立刻驱赶了帐篷里的黑暗。因为灯很强,所以我一开始还用手挡住。
“要开灯怎么不讲一下?”
“抱歉、抱歉!”她让灯往地上照,而眼睛也因而适应了光线。“好点了吗?”
“嗯。”
“打电话回家报平安了吗?”我错愕的回望,她嘟着嘴,“可见是还没有喽?明天到那边收讯可能比较没这么好,妳要不趁现在先打一通?”
我于是照做了,妈接起电话的时候只问我人在哪里,听到我的声音之后似乎很放心。
我从听筒另外一头听见新闻主播的声音,她们想必还在吃晚饭;好奇妙的感觉,电话另外一头就是我所熟悉的家,可是我现在远离她们,来到一个我从没想过会来的地方,跟另一个同样亲近的人待在帐篷里躲风。
妈问我在哪,我一时答不上来,总不好说“夫妻树”吧!她以唇形对我说“塔塔加”,我这么答了;电话那头出现短暂的噤声,回过头之后听见妈用很惊讶的口吻大喊:‘妳去爬山啊?’
“嗯,对啊,陶姊是很有名的背包客,没问题的啦。”我这么一说,她立刻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妈又吩咐了几句后才结束通话,我一看,发现电力剩下60,尽管我有带行动电源,可是接下来还有两天,最好还是省一点。
“妳妈知道什么叫做‘背包客’吗?”
“当然知道!她每天都看电视也会上网,没这么老土的。”我对我妈的流行知识还算有点自信。把手机塞进包包里才突然想到——“啊妳咧?妳不用至少跟妳阿姨讲一下?”
“我就不用了啦。”
“妳出外都不跟家人讲的。”然后却催促我跟家人报平安,根本双重标准!“我手机借妳,妳好歹跟妳阿姨说一声?”
她抬眼,凝视着我的手机三秒钟,“好吧,我打一下。”她似乎只记得诊所电话,打过去接通,知道她阿姨不在诊所里就挂断了。“今天晚上不是她看诊,院长大人不在!”
“妳怎么跟家人关系弄成这样啊?”我收回手机,而她笑得很尴尬。“对了!妳今天才跟我说了一点妳们家的事,还有妳弟;可以告诉我吗?”我隔着手套触摸她,她没戴手套,但仍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温热。
她只迟疑了一会儿,很是大方地侃侃而谈;对她们家的事业,她只是大概介绍了一下,跟我从陶懿安那边听到的差不多。
“为什么不接?尤其妳弟还……妳刚刚说身体不太好?”
“嗯,他上大学之前身体都非常健康,但就在确定考上法律系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生了一场大病,医生说不出原因,只说可能是基因上的缺陷而导致的怪病,他最后算是勉强痊愈了,可是却也因此下半身瘫痪,必须以轮椅代步。”
她说这段话时是平静的,却不至于冷硬到不近人情。“那段期间为了他,我还推掉过很多组工作,得知他瘫痪之后,我其实有想过,干脆我回家接管事业好了?这样他可以专心学业跟调养身体,对我爸妈也是一件好事。”
听到这里,我完全确定,她还是很关心陶懿安这个弟弟的;我替他感到高兴,但她话语未完。
毕竟就事后的发展来看,她并没有照她原先设想的方向走,反而离家越来越远。
“但是就在我有这个打算时,我无意间听见了我爸妈的谈话……先跟妳说,我跟我弟虽然是同一个妈妈生的,我爸也没有私生子,但我爸妈对我们之间的偏好却非常明显。”
“偏好?”
“嗯,我爸认定家业让长女来接手也没什么不好,他从小时候就比较疼爱我,积极地培养我当接班人;所以我大学毕业之后当了逃兵,让他非常失望。但我妈不一样,我妈非常坚持让我弟来接手家族事业,他读的科系也完全依照长辈的要求做选择……我跟我弟尽管从小就被灌输了继承家业的观念,但我们却从没想过要为了家里的财产互相争夺;‘就算给对方当经营者也无妨’,我们都是这样想的。”
“听起来很不错啊;妳们的感情真的很好耶!”
她笑笑的,忽然外头一束强光透过帐篷,伴随着低沉的引擎声,引得她出外探头。“没事,应该也是打算来这边露营的;我有看到脚架。”
“该说庆幸有伴了吗?”我忍不住揶揄,她缩回帐篷,“继续讲吧?”
“嗯。我离家本来就是为了做自己的事,我觉得是因为我遇到摄影,整个人生才真正转变了,我开始能够勇于追求自己的梦想;我弟找到喜欢事物的时间点比我早,但是他的个性……我想是没像我这么叛逆吧!他说会把画画当一辈子的兴趣,但他还是很努力想要成为出色的经营者,想迎合我爸妈的那个理想框架……直到他被病魔侵扰。
“那天晚上我听到我爸妈的盘算是,我回来接手,我弟就从此让出了继承的权利,毕竟他的身体也不像以前那样健康……晓宁,妳知道吗?我忽然有种感觉,我如果就这样回去了,我弟不会感谢我,我也等于是抢走了他原本要继承的东西,他已经因为生病而沮丧了,我还能连同他生存的意义都抢走吗?”
生存的意义。把家里的事业当作生存的意义……陶懿安确实曾给我这样的感觉,直到他把画我的那张水彩画送给我之前。
“所以,妳最后决定不回家,是吗?”尽管是早已确定的事,但我还是想听她亲口说。
“嗯,我跟我弟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才刚失恋,我已经辞掉了原本在工作室里的工作,他求我回去,我没跟他说爸妈的打算,我认为那会深深的伤了他的心,所以我只跟他说:‘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以我妈对他的宠爱程度,再加上他没来由大病一场,他完全有理由也有立场去追求他的梦……”
“妳真的……真的很爱妳弟。”我听了非常感动,忍不住落泪,她有点讶异,最后却只是笑笑,让我靠着她,轻拍着我的肩膀安慰着我。“既然这样,那妳过年一定要回去才行!”
我抬起头,她的脸因为反光,我看不清楚。“或许他也在等妳,他很想念妳,而妳们这么久没见,说不定……说不定事情早有转变了,他终于诚实面对自己,像妳这个姊姊一样勇于追梦了呀?”
“怎么?现在忽然变成想催我赶快回家了吗?”
“难道妳一点也不想回去吗?”
她的笑透着几分涩然,“等我们完成这趟旅程再告诉妳答案吧!我出去看一下相机。”她把头灯给我,自己拿了另外一个,“如果妳要出来的话记得戴顶毛线帽,外面很冷,小心不要冻坏了。”
“嗯,我知道。”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啦。
*
那群人开了一台休旅车,一行四人全部都是男生;跟我们一样搭着帐篷窝在另外一端。他们那边是上风处,所以我们可以听到他们的谈笑声与煮东西的……香味。
外面风超大,而且一出去感觉鼻子都快要掉了,耳朵也是……我从没到过这么冷的地方。这几天没听说有很强的冷气团报到,可是外面的温度已经低到接近零度。我忽然很想吃热腾腾的日式拉面。
她独自待在外面顾相机,好不容易进来了,第一句却是——“妳有想要上厕所吗?”
“干嘛这么问?”就算是女生,她这样直接问还是让我尴尬尴尬的。“拍成功了吗?”我以为要放相机在外面一整晚。
“嗯!拍了三个小时,很成功。”她露出满足的笑,然后回到之前的话题。“如果妳要上厕所,如妳所见——这个停车场附近没有洗手间,所以……要小心一点。”
我瞪大眼睛,回想了一下刚到这边的景象,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该说还好水喝得少吗?“小心一点是什么意思?”
“这边这么暗,尤其现在又多了一群男生,当然要小心啊;我们最好一起行动。不过我刚刚去他们那边探过了,他们是大学生,一起相约来这边摄影登山,或许我们明天可以搭他们的便车到登山口,少走一段路!”她一边打着如意算盘,在用衣服铺好的临时坐垫坐下。
“他们都是男生耶,妳放心搭他们的车?”
“为什么不放心?”她反问,莞尔一笑。“晓宁,相信我,远离喧嚣的城市,来到这种深山,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反而会拉近,少了心机,更多互助。这是我四处旅行所得到的结论。”
“所以我们刚到这边的时候妳才这么放心把东西放在帐篷里吗?”
“嗯,虽然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是真的,会来这边的人就只是单纯想亲近大自然而已,不是来这边算计他人的,所以多少可以相信的。”
我只知道我愿意全心相信她,除了她之外我都还是抱持着保留态度。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副扑克牌,“如果妳想要的话,我们可以玩个牌娱乐一下,要不就是睡觉喽?”她望了手表一眼,“快九点半了,可以休息了。”
“这么早?”平常这个时候才是上网或是约同学吃消夜的时间吧?还记得我大一的时候甚至会跟其他人出去夜游!
“早睡早起喽,明天我们可以早一点到排云,然后要更早休息,因为凌晨两点要起来准备攻顶。”
凌晨两点!我顿时眼前一黑,我什么时候要凌晨起床呀?通常都是那个时间上床睡觉!
“妳的脸写着‘不可思议’四个大字!”她戳着我脸颊取笑;忘了说,我用毛线帽把自己的脸包起来,只露出鼻子、脸颊跟眼睛,还有嘴巴而已。
暖暖包也已经拆了,可是还是好冷。
“睡觉吧?”她捧起我的脸,就这个动作让我顿时脸颊一热!然后她抛下我,径自整理起睡袋。
我有样学样,不到五分钟,我们除了身上的防风外套之外,其他衣服都没脱,就这样躺进睡袋里。
等到调整好姿势,我们关掉头灯;就这样,这是我们要过的第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