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拧开水笼头,使劲用冷水冲洗着脸,泪水也随着水流滚落如雨,止也止不住所幸,水声,掩盖了哀哀欲绝的啜泣。
竟然是,哭,也要小心翼翼地躲藏起来。因为,没有资格得到怜 惜,只能留给自己。
亦淅忽然有种感觉:他,从今天起,不再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把一颗心,就此埋葬吧。
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时,触绪还伤。
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旧日香。
方亦淅的一场无声的恸哭,除了使他平静了许多,也透彻地让整颗心,冷却到底。
这一翻变化,那两个只顾着倾诉离情别绪的人,并没有察觉。
晚上,临睡时,亦淅主动选择了离主卧最远的客房。只一晚而已,对他不过是需要个三尺之地安睡,哪里皆是一样。他想着,以灿今日的做法,一定是要和罗修同床而眠的。
没想到,提出这个想法的并不是灿,而是罗修。
“陈叔说,你每晚都做恶梦,身边没有人会吓到。你还是和我睡在一起,我放心些。”
罗修当着亦淅的面,很正经地说着,没有一点儿暧昧的意思。
他这么一说,连方亦淅也有点担心灿的精神状况和身体了。想想也是,以灿经历过的那些坎坷,可怕的境遇,留下心理阴影也不足为奇。
想到这里,亦淅把灿白天对自己的轻慢、侮辱和逼迫,想成了是可以理解的事;说服自己试着去慢慢原谅他。防范灿的心理,也减了一大半。
灿,笑得生动,不在意地抱着被子,说:“我爸他太夸张了,哪有那么严重?!偶尔是做梦的,没事的。我一个大男人,才不要每天让你看着睡觉呢!我自己睡,到客房。”
“不行!你听话。”罗修很担心地锁着眉头,半天才又说道:“你乖点,我守着你,放心我,我也不会做什么”
这后一句,意思实在太明显了,亦淅听着,也不觉红了脸。
☆、第八十二章错乱(上)
“哈哈”好像是听到了最离谱的荤段子,灿放声大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贝齿。他眯起眼睛,对着罗修捉狭地说:“修,你学坏了,一说睡觉竟想着这种事儿。”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罗修,皱了皱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引起这样的歧意,感到有点赧然。平日里言辞犀利如他,到这时显得笨拙得老实。
他不是解释不明白,只是刚要解释,一看到灿笑得花枝乱颤的可爱模样,便想着继续欣赏下去,而懒得再去理会其他了。
陈灿的笑,也感染了站在一边略显为难的亦淅,不自觉地嘴边勾起了弧度。心下掂掇着:罗修刚才那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言语,的确容易让人往“床--第”之事上联想。
也许,罗修的内心深处,真在隐隐地期待着的吧?才会不小心地溜出口呢。总之,不管他们今后怎样高塘初会,行云布雨;和自己已经没有关系了。思及至此,又难免黯然神伤。
陈灿可算是笑够了,捂着嘴,尤自喘息了半天;这才沉了气息,说:“你都这么说了,我更不能去你房间睡了。”说完,脸上又扬起笑容。
“哎你明知道我”
罗修听他不依不饶,还把话题往那上面引,故做出一副要恼的样子,忙着分证。
哪知,陈灿一歪头,打断了他的话:“我故意逗你的,当然知道你说的不是这个啦。谁不知道,你是这世上顶正经的一个人”
这最后一句“顶正经的人”,说的意味深长。听着是句好话,夸人的;可越是往细琢磨越是哪里不对味儿似的。
但见他,低低垂首,面上罩着一团红霞,言语恬静和顺:
“其实,我也想不过,还没做好准备早晚是要给你的。”
这貌若秋月,眼含春波,羞羞答答的轻语;如一片飞羽,悄悄搔着耳廓,掌心,心尖儿;不着痕迹地搔得人由里到外的器官,一阵一阵的麻痒
不止是罗修,连一旁的亦淅也觉得心里痒得难耐——仿佛那人口中吐出的字符,附着着魔法,撩弄得你,全身所有的敏感神经都痒的难受腹部往下,更是涌起了一股火烧般的炙热。
罗修觉得神魂跌宕,大脑中闪出五光十色的缤纷火花:噼哩叭啦炸着脆响。身体某一部分,不可抑制的躁动起来
“灿你”罗修,直勾勾地盯着粉面含春的陈灿,终是讷讷不成言。
灿的眼角,浮光掠影似的扫过亦淅发热的脸颊,余光里夹带的微妙寒意,让身在其中的他,悚然一凛——
亦淅猛地清醒过来,了悟: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心下佩服,灿的这次归来,倒是玩儿得一手好权谋啊。
“好了答应你,睡在离你卧室最近的房间好了吧?这样,我要是害怕了,有个声响你也听得到。这下,可以放心了?!”
陈灿先舒展着眉梢,转换了话题;终结了流动在三人之间,模糊不清的暧昧氛围。
“那好吧,由你。”罗修长出口气,也不再坚持。
方亦淅看着陈灿不费吹灰之力,几下子诱得罗修六神无主;迷惑人心的功夫,确是高了不少。他们鸳鸯成双,不过是一时半刻的事,最后还是得跑到一张床上去。
他,脸上讪讪的,自己杵在这里愈发的不自在了。
“那,晚安。我先睡了。”
亦淅匆匆道了晚安,躲回了靠近楼梯口的客房。
陈灿,冰雪聪明,不会看不出亦淅糟糕的情绪。眼里飞扬的得意之色,也未加掩饰。
罗修,瞄着亦淅的背影,感慨万千。心情像是八月里闷热的天气,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卡在胸口,闷得发胀,发疼。
可,他现在又能做什么呢?
他很清楚,亦淅在想什么,在伤心什么,在乎什么。只是,他已经无法给他,他想要的了。不是他不想给,而是他给不起了。
以后的年年岁岁,他不想再负了灿。难得上天还肯给他一次机会,重新拥有得来不易的爱人,他除了珍惜眼前的人,不可以有别的想法。那么,他与亦淅之间必须做个了断。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断得干净,方利人利己。哪怕,看似无情。
灿,一双无辜的大眼,假装没有看清罗修内心的纠结,还有脸色的暗淡。照旧轻扬着眉目,洋溢着和煦的笑意。
“修,我也睡了。晚安,做个好梦。”
他抱着簇新的薄被,冲着罗修挥着手,看上去是个乖巧的孩子。
“晚安。”罗修淡淡地笑。
陈灿,转身推开客房的门,身子刚闪进去,脑袋瓜子又探了出来——向着罗修伸出舌头,做了一个大大的扮丑的鬼脸:一个动作,把罗修逗乐了。
郁结的心情,霎时一扫而光!
阴云散尽,阳光普照。
“大灰狼,半夜千万不要敲小白兔的门噢”
陈灿翘起嘴巴,撒娇耍赖,半真半假地警告。
罗修无语。
只能摇着头,笑着说:“你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调皮了。”他的目光,疼爱地掠过灿笑意潺潺的容颜,好像每一条皮肤的细纹里都跳跃着诱惑,迷乱地撩动着他的心脏。
罗修清晰地听到,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喊着:要他,要他,要把他一生一世占为己有。
尘世中遍是雪月风花,笙管箫歌;不及你回眸时,盈盈一笑。
一时间,罗修又感到心肺满涨沉甸甸的喜悦。
“睡觉喽!”
陈灿嚷着,兴冲冲地缩回身子,神采奕奕地消失在门里。
“咔嚓”一声,门关上了。
罗修唇边噙着笑,甜滋滋地踱回了自己的房间。
猜也猜得到,亦淅回了房间并没有睡着。他是翻过来,掉过去的,烙饼似地在床上折腾着,也没有半点睡意。
别说是心事颇重的亦淅,换作别人面对这种境况,大概也不能没心没肺到呼呼大睡。
人生有两大悲剧:一个是没有得到你心爱的东西,另一个是得到了你心爱的东西。人生有两大快乐:一个是没有得到你心爱的东西,于是可以寻求和创造;另一个是得到了你心爱的东西,于是可以品味和体验。
亦淅思来想去,也没有想不明白,自己是得到了,还是没得到;自己的人生,是悲剧,还是喜剧。
辗转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泛上困意。可是这困意来得也奇异:突然而至——眼皮,像是涂上了一层胶水,逐渐黏滞,不受控制地往一起粘。
嗅得空气中兀自飘散着丝丝缕缕,若浓若淡的薄荷味的烟草香,一点一点钻入鼻腔,渗透肺腑那,是他最着迷的味道。
亦淅神思一荡——半眯着黑眸,竟是睁不开的。影影绰绰瞧见一团黑影,远远地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