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0-05-22
徐荷书回到京城的时候,离她和沈判的婚期还有十天。她和谢未一人一骑,在初冬时而凛冽时而煦暖的天气里如乘春风一般,在这个午后遥遥望见了京城的楼宇长街、人群草木。天空浅蓝,阳光明媚,道旁的松柏梧桐静静耸立,几只老鸹低哑地啼鸣着。京城是帝王之都,辉煌壮丽、高墙深宅的建筑,且不说紫禁城,就是城中王侯将相的府邸也多不胜数。倘若真有神仙降临于此,想必会看见这座伟大城池的上空发散着一股祥瑞紫气,这团紫气中又飞舞着祥龙瑞凤,万兽俯首,百鸟和鸣——但是为什么此时只是老鸹呢,样子长的丑,叫的也难听,从来不讨人喜欢。
生长于京城的徐荷书其实从小惯听老鸹的叫声。在她听起来,有时候是“呱呱……”,有时候是“哇哇……”,有时候是“啊啊……”,好像受了惊吓一般。
就是这老鸹的叫声令她好像听到了家的声声召唤,又紧张得近家情更怯。其实,她怯的是父亲乍见他们二人会有什么反应,无疑,她也是给父亲出了一个极大的难题。沈判确实还在他们后面。但是呵,沈判人在他们后面,时间可就在他们前面。徐荷书怕来不及。
而担忧总是没用的,她便不再徒耗心力。
上次回家是带着白花,一个小婴儿,这次回家却是带着谢未,一个大男人。徐荷书想到这一点禁不住笑出声来,如果她直接带谢未进家门,家里的老仆人背地里肯定会这么说:一个马上要出阁的大姑娘,昨天带个孩子回来,今天带个男人回来,这……这叫什么事儿呀!
谢未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却因为她笑而笑了。这几天他们朝夕同行,更深地体会到什么是心意相通。仿佛他心即她意,她意即他心,有时候他们牵着手都感觉到手也是有心意的,他轻轻的,她柔柔的,他不愿放开,她不想挣离,似乎换个动作都会打破这种宁馨……
进城门后,他们各自牵着马,走进一条大街。据徐荷书讲来,徐珏此时是不会在家的,通常要到掌灯时分才能从文渊阁回来。于是谢未决定先找客店安顿下,当晚便登门拜见。
谢未从入京城开始就戴起了人皮面具。
徐荷书心中惴惴,在他的再三劝诫下才离开客栈,自己回家去。
徐荷书这次回来,依然引起了家里的轰动。母亲生怕她再跑掉似的,拉着她直入卧房。早就知道沈判为了荷书的安危亲自追去了,却不想现在她独自回来。
“沈判呢,难道你们没有见着?”
徐荷书撒谎道:“他尚有公事未完,我先回来了。”
徐夫人便放了心,打量了女儿一遍,叹道:“你要做新娘子了,这么风尘仆仆地回来,脸儿可有点憔悴了!”说着捧起女儿的脸,犹疑似的端详起来,“瘦了,不好……”
徐荷书有点不耐烦,用力摇着头:“没有瘦。在外面我开心得很,怎么会瘦?”
“唉,这几天,我吩咐厨房给你多做点汤,好好养一养。”
徐荷书心说我是猪么,却问道:“云姨和方叔回来了吗?白花呢?”
“还没有回来,白花,白花肯定是要交给他亲娘的,你就甭操心了。”徐夫人拉女儿到镜子前,给她梳理凌乱的头发,“你父亲也忙得可以,好几天了,都是快三更才回来。你呀,就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别闹,给你父亲省点心!”
徐荷书笑道:“我不闹。今晚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只会晚不会早,你也晚点睡,等他回来。”
“嗯。那明天呢,还是一大早就上朝去?”
“可不是。”
“这样太累了,父亲的腿怎么受得了!”徐荷书转身拉住了母亲的手臂,“明天给父亲告假好不好?让他在家歇息一天。”
徐夫人点头:“我早就说让他歇歇,他不肯呢。”
“今晚我和他说。”徐荷书笑了,“一定要他明天在家歇着。”
“唉,好孩子……”徐夫人瞧瞧镜子里女儿的容颜,不觉笑了,“我儿真是闭月羞花的模样,沈判纵然是锦衣卫指挥使,娶到你也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将来,他要是敢待你不好……”
徐荷书截道:“母亲生的好,我才长的好。”
徐夫人笑道:“当年,你父亲还嫌我不够美呢。他倒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就在走在大街上也招女人的眼,那时候一个算命的说,他命犯桃花,多亏我上心看得严,又生了你和你弟弟,他才没惹风流债,也没纳妾。”
徐荷书听着好笑,很感兴味地道:“原来老江湖徐珏也有过一段风花雪月的日子……”徐夫人拧她的耳朵,“哎哟,不过我很想知道,父亲仕途还没有得意的时候,是否有女人向他示好,除了您之外。”
徐夫人顿了一顿,好像在想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只悠悠地道:“我和你父亲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知道,您都说过了。”徐荷书仔细瞧着镜中的自己,从梳妆盒里找出一支红白荷花式样的珠花,是,戴在发上。看到经久不用的胭脂水粉,她脉脉笑了笑,取了出来……
小洛找了几件毛料的衣服过来,徐荷书便换上了。
这时候,徐松诗走了进来。看着姐姐意气风发的样子,就知道她心情不错。等到母亲啰唆完毕,徐荷书才得空和他讲此次大名府一行的大致经过。
徐松诗之前对江公公在大名府遭遇刺杀一事也有所耳闻,而且听说刺客有十几名,全都从官兵手底下逃散。于是,他对姐姐放了心。
但是此时,他听徐荷书说谢未的事,惊诧得瞠目结舌:“怎么会……怎么可能……居然是这样……”
徐荷书得意地看着他的样子,伸手托了一下他的下巴:“别这么夸张,小心下巴掉了。”
徐松诗挡开她的手,严肃地问:“这么说,他现在就在京城?”
“是呀……”徐荷书有点羞涩了,“弟弟,我可什么都告诉了你,你一定要支持我。”
徐松诗呆呆的,只说:“反正,我不喜欢沈判做我姐夫。”
“我也不喜欢沈判做你的姐夫。”
“咳,姐姐你也真够……”徐松诗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少拿教训宝玠的那一套来唬我!”徐荷书掐了他一下,又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弟弟,你要是不支持我不帮我,我,我……”
徐松诗淡定地道:“你怎么样?”
“我就哭!”说着,徐荷书就做出哭的样子来。
徐松诗面无表情:“姐姐你别这样,难看死了。”
徐荷书立即收敛表情,有点惶惶:“你仔细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怎么样?”徐松诗左看右瞧,讷讷地说:“不就那样吗。”
“就没有比平时好看一点?”
“嗯,好像……好像是。”徐松诗忽然眼前一亮似的,“咦,姐姐你化妆了!”
徐荷书笑道:“是呀,好看吗?”
徐松诗连忙摇摇头。
徐荷书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松诗,做人不诚实是非常不对的。子曰人无信不立,人云心诚则灵,为人处世若不诚实,你将来就难以立足仕林,难以成就大事。就近的来说,文如其人,你不诚实,作的文章也会是满纸浮夸,矫揉造作,虚情假意,纵然有好的文采,也会犯以辞害意的弊病……”
徐松诗抚额:“你好看,好看,好看极了,倾国倾城,举世无双,气煞西子,愧死王嫱……”
“这就对了嘛……”徐荷书话音未落,就笑着逃出了房间。
知道女儿刚回来就又要出门去玩,徐夫人愁得不行:“你去哪儿,我跟你一块儿!人来,备马车!”
徐荷书撒娇道:“女儿想去绸庄买两匹绸子……”
“要做衣服?哪里还用你操心。你的嫁衣正在缝制,新衣裳也差不多都做好了。”
“我去逛逛嘛,顺便给您挑两种时兴花色来。您要是不放心,让小洛跟着总可以吧?”
徐夫人不耐烦了:“去吧去吧,快去快回,等你回来吃晚饭!”
于是,徐荷书带着小洛乘马车出了门。京城的人烟阜盛,从一道街就可以看出与别处的不同,但此时徐荷书看来,却颇为无聊。似乎回到家就会有一种舒适得无聊的感觉。
她是要去客栈找谢未,告诉他今晚不必来,到明天再去。
暮色降临得真早。马车行到那客栈附近的时候,天已经麻麻黑了。徐荷书从马车里下来,嘱咐小洛先回家去。小洛却坚持要和她一起:“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徐荷书只好让她在这里等,她还没有告诉小洛什么——上个月,小洛还陪着她去探谢未的坟,今天,这丫头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小姐正是去见那个“死人”。
尽管才分别了两个多时辰,徐荷书心里却十分思念。
然而谢未竟然不在。问问店伙计,说出去好一会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于是她等。
小洛在外面不远处等她,她在楼上等他。
等人的滋味是美好的,也是难过的。起初,她很有耐心,站在窗前透过树枝向街道上眺望。大概有一刻钟之后,她坐到椅子上,开始想一些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想的心有点慌,她坐在了床上,那里有谢未的一只简单的包裹,她就抚摸着。难道他已经去了她家……他若去了,很快也会因为见不到人而返回啊……
夜色渐渐浓了,徐荷书躺在床上几乎睡着,猛地睁开眼来,房间里一片黑暗,不觉暗暗心惊。黑暗总是令孤独的人更生一重绝望的情绪。她想到了事情的不好结局,即便没有深想,也由不住难过得想哭。但总要点上灯吧!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她起身去桌上找灯。
这时候,她听到外面传来轻而稳的脚步声。
他回来了。
徐荷书站在黑暗里,喜悦起来,却没有动。
谢未有点急,方才店伙计说有个姑娘在房间里等他。“荷书!”他推开门,在黑暗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两个人热切地拥抱在了一起。
为何三个时辰不见亦如三秋?
他点着了灯。灯光盈盈。盈盈灯光里,她的容颜有种清艳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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