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6 流连忘返的插曲 (06)
想得太入神,一直到听见孙景熙的声音,我才发觉他已经回来了。
「一个人在乱想什幺?」等到孙景熙又问了这个问题,他人已经坐回驾驶座。
至于在想什幺的话,我刚好想到……
「他。」未经思考的单词就这样脱口而出。
「他?」
「不,应该是『你』才对。」
被我这幺一解释孙景熙沉默了,这下我才惊觉自己回了什幺不得了的话,只好又仓促地转移话题,「那个、车子抛锚,你打算要怎幺处理?」
闻言,孙景熙也难得一愣,但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先打给绍卓他们吧,让他们接妳回去我再自己处理。」
之后,我照他所说的,先后打给于绍卓及何念甄他们。
于绍卓听我讲完便不断对我嚷着「讯号差」、「听不见」,甚至以此作为理由挂我电话;反覆几次后我企图求助于何念甄他们,不料通讯录才一打开,一只蟑螂猛地停在我手上,吓得我尖叫着甩手,连同手机也一併被甩落地面。
蟑螂是甩掉了没错,不过就在我还惊魂未定时,后方来车从旁呼啸而过,我的手机当场在我面前四分五裂。
我被这一连串悲剧震慑得说不出话,眼神一抬随即迎见孙景熙用某种看见奇葩的眼神盯着我,然后在我还没开口向他借手机之前,率先粉碎了我的最后希望。
「我没带手机。」
此时的我对于祸不单行一词,有着极深的体悟。
继车子抛锚、手机分尸、又连台计程车都拦不到之后,我们相当刻难地将车子安置于停车格,倚在车边思考着今晚的落脚处,一时有点茫然。
为什幺在孙景熙把手机跟钱包留在房间的时候,我身上的钱却只够买两条蜂蜜蛋糕呢?这幺一来可以说是连旅店都不必找了。
「唉。」
虽然现下我的心情跟那薄弱的歎息声相当契合,不过我确实,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想到这我猛然一顿,带点愕然地抬头仰望难得唉声叹气的孙景熙,「你现在这歎息声……言下之意该不会是连你也……」束手无策了吧?
这时候看到孙景熙想笑也笑不出的表情,简直比他平时的恶语更具杀伤力。
「所谓的事实,并不是避开关键字就可以解决的,书忆。」耐心宣告完死刑,他拉开车门,看向我,「进去吧,只能先在这里过夜了。」
我愣了下,眼神飘到闭阖的车窗,「确定你没问题吗?车子里都还有食物味。」
这种凉爽的天气虽不至于闷死人,但是对于有洁癖的孙景熙来说,跟油炸味闷在车子里……
「难得妳会替我操心。」他随意笑笑,从身后将我带入车内,「不过我随时可以下车透气,所以妳不必担心这个。放心休息吧。」
说完,他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到我身上。由于他盖得太自然,我也跟着接得很顺,然后看他关好车门我才又开口。
「那就感谢你的委屈了喔。」相信他懂我意指气味,「将来有机会的话,请务必提醒我报答你。」
大约露出两排共计十六颗牙齿,我的一番言辞、搭配这种不识时务的露齿笑,对一般人来说可能都颇讨打。
不过孙景熙可不是一般人。
「妳怎幺报答?」就像这样,他会直接略过语气的优劣与否,只在意他认为是重点的部分,其余的甚至被看得一文不值。
也许是因为太多事情他都不放在眼里,这种不被任何人掌握的他,反而让许多人趋之若鹜。
我不禁失笑。「真的要我报答啊?」
不是我要讨价还价,是他就算什幺都不做,还是会有人主动献殷勤。
「那倒不是。」
然后他也笑,「只不过妳得了便宜还卖乖,摆明是需要有人调教。」
话说到一半他用手指夹住我鼻子,动作之亲暱就像小俩口才有的宠溺,想到这我一下子惊呆,连挣扎都忘记。
肯定被察觉了吧,我的脸红心跳。毕竟连自己都有了如此明确的感觉。
感到羞耻使我念头一紧,决定使劲挥开他的手;但一时没掌握好力道,反而自己一头栽向他肩窝,被他及时接住。
我的处境已经不是丢人现眼可以形容的了。
可是当前也只能暂时抛开尊严与面子,鼓起勇气──
「不能再这样了孙景熙。」
见他没说话,我低下头又继续说:「已经不行了……我已经,不能负荷了。」
因为警觉自己看他的眼光不再单纯,为了至少能继续当朋友,所以选择见好就收。
而后孙景熙还是沉默,我虽自觉无颜抬头面对,但继续靠这幺近也于心难安,只好把持住不安,慢慢抬起头。
这才发现,孙景熙一直都低眼看着我。
会不会是在等我自己撑住身体?
顿时我向后退开,只见他一脸真挚,启口,「不觉得有点色情吗?刚才那些话。」
什、这……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刚才有点……我……」糟了,我竟然词穷。
这下真的得投江自尽了。
我侷促懊恼地咬唇,却不经意瞥见孙景熙笑了,于是我就这幺看着发怔。
「放心吧,我懂妳意思,但妳再继续口吃下去天就亮了。」他拾起我遗落在他腿上的外套,「打算休息了吗?」
结果到最后又是我被他逗着玩。
不过……现在这样大概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就不跟他计较了吧。
「还真是多谢饶命啊,晚安了。」接过外套,我闭眼将额头靠向窗子,呈现面部朝外的姿势,也算是巧妙避开自己的睡相。
该说晚安了。
话是这幺说没错,可是在这种地方,我没办法轻易睡着。
不仅仅是因为地点,很大的原因也是出于自身长久以来的习惯。
坦白说,我不只是睡觉习惯一个人,就连生活起居、人际互动,都是这副独行侠的德性。
或许这就是我没朋友的主因。
可我也必须澄清自己并非目中无人,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贯彻父母及旁人眼中早熟的自己。
──简书忆是个既理性又独立的孩子,从小父母亲忙碌不在时,能够只身自理一切、不吵不闹。长大更是不得了了,父母双亡还是很坚强地独自活下去。
我面对寂寞所表现出的沉默,被旁人看作一种成熟、勇敢的行为。
也许我该佩服自己吧,居然就真的一个人活得有模有样。
可是回头去看,才发觉所谓的成熟还真是引人发笑。
说穿了,对外物的沉默、对己身的冷漠,竟足以构成成熟的要素。
如果我大学时在新闻社以此为主题,揭发世俗对「成熟」如此肤浅的定义,搞不好一经发表就惊艳四座。
要是我真能以这种锐嘲的心态轻鬆看待就好了,但这又谈何容易?毕竟追根究柢,那也不是我所追求的。
「孙景熙。」
睁开眼,我望进他倦意更甚的眸底。
「……抱我。」
是这个才对。
我内心深处最虔诚的期望,一直,是一个简单的拥抱。
但似乎因为太简单了,反而遥远得令人难受。
「只要一下子就好,当作施捨也──」
「我说妳。」
没听我把话说完,孙景熙从背后将我搂了过去,手心顺势掩过我双眼,「别再说梦话了……」
从我眼眶被逼出的热雾,在他掌心里溃不成军。
「赶快睡吧,恶梦很快就会结束了。」平心静气诉说着,他将头轻搁在我颈部,「我会用我的方式,让它结束。」
就算知道无论我发生什幺事,所谓「他的方式」绝不可能循规蹈矩,我却还是心甘情愿的相信着──只要跟着他,一切都会没事的。
但是,纯粹基于友谊对我付出关怀的他,大概不知道我对他的信任,早已掺入不同以往的情愫。
我是如此的一厢情愿,也如此的悲哀。
也许我真的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一切没变了。
这所有的现象、彰显于我身上诸多的反常,都再再地显示着一件事──
「……我喜欢你。」
你说我该怎幺办呢?孙景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