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三流写手、白手套先生和妖精

三流写手、白手套先生和妖精_分节阅读_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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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陶正苦笑了一下,“我写文三年,从最初的充满信心到现在,我终于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写手。我没有多余的才华,写出的东西没有任何特别,也根本不可能大红大紫,按照游戏规则选择热门题材当红元素,日更一万,是我最好的选择,可是从心底里,我又不愿意好好玩游戏,还是想写一些自己的东西。”他抬起头,问:“你见过我的朋友陈思吗?他跟我一起写文,但已经早早签约了,成绩比我要好很多,可他还是不满意。他非常适应网文的游戏规则,总是能最先把握住流行的风向,什么题材红就写什么,只关心读者的喜好,自己什么都能写。我挺好奇的,他的码字妖长什么样子?”

    米克侧头思索了一会儿:“你的那个朋友,陈思,他没有码字妖。”

    “什么?不是说每个写手都有的吗?”

    “但他没有。这种人真的很少见,所以我还特意去他家考察过。”米克晃了晃脑袋,“他完全把码字当成是……怎么说呢,工作?任务?赚钱的工具?所以这种人是没有码字妖的,他或许会有另一种妖,工作妖,但肯定是跟码字没关系的啦。”米克把小本子塞进高礼帽,重新站起来,“看来今晚又要打扰你了呢,你还要继续写吗?”

    “嗯……”陶正看了看屏幕,上次的更新下面,只有两三个回复催更,收藏倒是多了五个。他突然就没了继续码字的动力:“算了,我们去吃晚饭吧。”

    “好的!”米克欢呼一声,又像想起什么事一样停下来,问陶正,“对了,你说‘等待是读者对一篇文第二好的回馈’,那么什么是最好的回馈?”

    陶正摸了摸鼻子:“这个嘛,我觉得可量化的爱,除了时间,就只有金钱了。”

    “我经常听到一句话:‘用爱发电’,这个爱,跟你所说的爱,是一回事吗?”米克问。

    “应该……是吧。”

    “那么,支撑着你们继续写文的爱,究竟是作者的爱,还是读者的爱?”

    “什么?这有什么区别么?”陶正被他问得困惑了。

    米克歪了歪头,问得很认真:“当然。如果是作者的爱,你们为什么要在意读者付出的时间和金钱呢?如果是读者的爱,那就更奇怪了,文是你们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在乎读者的爱?”

    “这……怎么说呢,我曾经看过一种说法,一篇文学作品一旦被发表,放在公共场合任人评说,它便不再属于作者,而是属于每一个读到它的读者。作者最初的创作动机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读者从它里面读到了什么。呵呵,是不是挺奇怪的?”

    米克点点头,睁大了褐色的眼睛,显然没有听懂。

    陶正笑了笑,取出锅子开始烧水,一边拆泡面包装袋一边继续说道:“我有时候也在想,人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去选择写作?文字这种东西,不像是实体的艺术品,例如一张照片、一幅绘画、一件雕塑,创作出来以后,我可以不把它展出,放在家里自己欣赏。甚至一首乐曲,也可以自弹自唱。但文字,似乎天生就是为了读者而存在的,很少有作者写故事只为了给自己看。一个故事如果不被人看到,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所以,艺术可能更在乎评论家的意见,而文学,靠的只是读者的口碑——这点跟电影和音乐很像,但电影和音乐更像是一个包装精美的商品,是群策群力的结果,而写作至始至终只是作者一个人的孤军奋战——虽然现在有些作者也如同偶像和商品一样被包装过头了。”

    “我不是很理解……”

    “我的意思是,一个作者,可能比任何其他的艺术家都更加在意读者的看法。不过你也提醒了我一件事,”陶正把面饼和调料包扔进煮沸的锅里,搅了搅,盖上盖子,再次陷入沉思,“对于读者的反馈,作者的在意程度,是不是有一个合适的范围才不至于偏离本心。”

    “为什么会偏离本心?因为读者吗?”

    “对,你可以理解为,是因为读者对这篇故事的爱。爱总是双面的,可以让你更好的创作,也可能会让创作受阻。读者固然是希望故事越来越好,但问题就在于,每个人理解的好是不一样的,甚至于跟作者的理解也完全不同。读者之间的差异也就罢了,若是读者和作者之间有了不可调和的差异,那么作者就会面临一个选择:是为了读者修改自己的想法,还是坚持自我,放弃读者的爱。”

    锅盖边缘泛起白色的泡沫,沸腾的汤水从锅边溢出,米克提高了声音提醒陶正,“啊……面好了!”

    “哇靠!”陶正手忙脚乱地掀开盖子,把煤气灶关掉。还好损失不大,面条只是有些煮过头。

    泡涨的面条浮在水面上,不太能让人产生食欲。米克瞥了一眼,递给陶正两个碗,问道:“坚持自我和读者的爱,两者不可以兼得吗?”

    “这是每个作者的毕生追求。每个作者都这么想,但很少有人能做到。我觉得,如果有这样的作者,那么他一定很幸福。我的朋友陈思,就选择为了读者放弃自我。他一直跟随流行的方向,研究读者的喜好,写着所谓的热题材。但平日里跟他交流,我能感觉到,他也有自己想写的东西,只是他知道写出来不会卖座,所以他放弃了。”

    “所以他没有码字妖。”米克说完,又不确定起来,“也许以后他可能会有一只。”

    “码字妖还会再有吗?”

    “当然,就算是一只被饿死了,只要重燃写作的热情,就还是会有的。不过不是上一只复活了,而是生成了一只全新的码字妖,外貌性格都会完全不同。就像养宠物一样,人的一生可以有很多宠物,只要你想养就能有。但就算是同一品种的宠物,也不能找到两只一模一样的,每个个体都是独一无二。”米克接过陶正递给他的泡面,盯着陶正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所以,别轻易放弃。就算可以开新坑,也别放弃旧坑的写作热情。就算你还会再有新的码字妖,别放弃现在拥有的这只。不管是坑还是码字妖,你有无限的未来,而它只有你。”

    ☆、工作的地方

    陶正被他的口气震住,愣了一会儿,才犹豫着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指什么?”米克吸溜着面条,含糊不清地问。

    “就我以前……弃坑的事。”

    “你弃过坑?”

    “是……是啊。”陶正瞄了米克一眼,看他没什么反应,低下头说,“一个完整的故事除了想写的剧情以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内容,比如铺垫或者过渡,但灵感和梗都是一瞬间的事情,写出来可能只是一个场景或者一个片段。当把想写的梗写完了,没有读者的话,就没有动力写其他的内容,全靠作者的自制力很难继续。像我这种没有签约的写手,没有入v自然没有约束,弃坑是毫无负担的一件事。我以前也是这样,只要有新脑洞就开个坑,没有大纲随意放飞。不想写下去了,弃坑;没什么读者回复,弃坑;有了更想写的脑洞,弃坑……到后来,除了满地的坑,什么也没留下。”

    “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晚上,我突然觉得很空虚。我笔下的那些人物,他们的人生定格在一个暂停的画面,无法再前进一步。而我的人生,也止步于深深浅浅的坑里。于是我跟自己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想要个完结文。我想给每个人物一个完美的结局。从那以后我开始看写作方面的书籍,学着做人设,揣摩每个角色的心理。我列了完整的大纲,不断地修改和完善,并且按照严格按照大纲执行写作计划,慢慢写得越来越顺手。”

    米克敲了敲桌子:“唔,这么说来,就是从那时开始,你有了码字妖。那个晚上很重要啊,你还记得你在哪儿吗?”

    陶正费力想了想:“不记得了……但好像不在家。”

    “我觉得码字妖很有可能回到了你那晚所在的地方,既然你不在家,那么家里就不必再找了。”米克几口扒拉完剩下的面条,把空碗放进洗碗槽,又抽了张纸巾擦嘴,“就从你最常去的地方找起吧,你平时除了家最经常去哪儿?”

    “公司吧,我不在家宅着就在公司上班。”

    “真是苦逼的工作族呢……不如明天去你公司看看。”

    “去倒是没什么问题啦?”陶正不确定地打量着他的西装白手套,“可你确定要穿这身衣服?”

    “当然不是,必要的伪装是基础技能之一,请对我有点信心。”米克信心满满。

    陶正将信将疑。

    晚上睡觉的时候,陶正靠着卧室门框,看米克哼着小曲儿从高礼帽中拖出被子铺在沙发上。米克很高,而沙发躺不下一个成人,陶正想起昨晚米克半截小腿杵在沙发外面的样子。他忍了很久,最后走过来,说:“要么,来我卧室一起睡吧,我的床很大。”

    米克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歪头问:“咦,方便吗?会不会打扰你,我可能睡相不太好。”

    “没关系,来吧,我可以开空调。”说完,陶正率先往卧室走去。

    米克站在原地想了想,抱起被子,乐颠颠跟在他身后。

    陶正坐在床边,看到米克走到卧室门口,忽然蹲下来,对着地上喃喃自语了一阵子,又伸手摸了摸前面的空气。

    “你刚才在干什么?念咒语吗?”等米克终于关上门走过来,陶正问他。

    “不是啦,我在跟我的工作妖打招呼,今晚不能陪它了。”

    “还有工作妖?”

    “当然,”米克在床的另一头铺好了被子,“万事皆可成妖,只要你对它有感情。”

    “你可以放它进来没关系,反正我也看不到。”

    “不用了,它可能会吓到你的被子精的。”

    想到被子妖,陶正没说话,也跟着躺了下来。床很大,两个人之间隔了很宽的一段距离,可以睡下第三个人。空调运转,室温上升,陶正看了一眼被子,扯过一角搭在肚子上。

    软绵绵的被角像一只毛茸茸的猫爪,揽在他的腰间。

    陶正盯了被角半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一旁的米克费力把自己摆成昨晚标准的睡姿,又检查了一遍,才满意地闭上眼睛开始培养睡意。

    陶正慢慢把视线从被角转移到米克的脸上。

    米克的脸上一片安详,完全没有陌生环境的紧张感,看上去人畜无害。

    “喂。”陶正轻声叫他。

    “嗯?”米克迅速睁开眼睛,眼神里全无睡意,“怎么了?”

    “你……再舔舔我吧。”

    “哈?”米克满脸震惊,裹紧了被子捂在胸口,“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咳!”陶正的脸莫名红了,“我是说,让我能看到妖精。”

    “哦哦好的,我还以为什么呢!”米克说着,把隐形眼镜抠出来,放进嘴里。

    陶正没敢问他“以为”的是什么:“你怎么睡觉还带着隐形眼镜?”

    “哦,我这个是硬性透氧性角膜接触镜,可以戴着睡觉,没问题哒。”米克把隐形眼镜塞回去,凑过来舔了下陶正的眼睑,重新摆好姿势入睡。

    陶正转过头,看向身侧依偎着的被子精。

    被子精小幅度地摆摆尾巴,眯起眼睛,大脑袋搁在他手边,软软地叫了一声“嘤”。

    陶正抬手,在它的脑袋上揉了两下。

    被子精蹭了蹭他的手心,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陶正舒了口气,闭上眼睛。

    第二天清晨,闹钟响起,陶正没有立刻起床。他在床上赖了一会儿,唾液的效果已经消失,他看不到被子精的原型,仍然轻柔地抚了抚被子。

    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米克何时起床。

    享受了半刻冬日温暖的被窝,他爬起来,下意识向窗外看了一眼。屋内的暖气很足,玻璃窗上结了厚厚一层水汽,凑近了只能看见他自己的脸。眼眶下面有一圈淡淡的黑眼圈,嘴角下垂,眼神里透着疲惫。他把嘴角往上扯了扯,试了几次,还是放弃了。

    如果自己不知道码字妖的事情,也许今天依然是个普通的清晨。

    他叹了口气,用手指在玻璃窗上画了一张简单的笑脸。

    米克果然如他所说,换上了一件休闲的羽绒服和牛仔裤,还围上了一条手织的红色条纹围巾。高礼帽不知被他藏到哪里了,只是手上依旧戴着那双白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