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108:先发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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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小小的线香燃烧着时间,袅袅的升起白烟。
凤清之看向逐渐转暗的天色,转头看向烧了一点的线香,心头的焦急与忐忑也愈来愈深,而墨清河虽然还能坐稳,但是心里的焦灼和凤清之所差无几。
突然之间,他一拍桌案起身,终于忍不住的爆发道:菜鸡,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我不敢保证,只能看看那个有没有奏效了。凤清之吐出一口浊气,第一次充斥着不确定的惶恐。苍漓说的计画的确没有缺失,我们现在只能等待而已。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以前--
什幺?妳打算先发制人?
凤清之愕然的看着苍漓,有些不敢置信:可是妳的腿还没好全,这样太冒险了!
我不做冒险的事情。苍漓却是微微一笑,放心好了,我这是有把握了才这幺做的。
如今战场已经推进到魏国的土地之上,秦国与燕国的举动等于是向魏国开战,两国反常的动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苍漓,这几日已经有大大小小的暗探悄悄的在活动了,还好华和乾天两人抓出了不少混进来的人,这才有惊无险的躲过一劫。
但是,苍漓却说她要先发制人,居然要深入前线到孤松城,引出吴国的暗探后深入虎穴,趁机毁去吴王手上的那只蛊母,永绝后患。
这个计画乍听之下相当冒险,实际上苍漓却已经将所有事情安排齐全--因为苍漓身上的替命蛊纯度不高,蛊母替追蹤的效果会减半,吴国知道此消息后为了避免风险,肯定会将蛊母带来魏国求证。
而这样的不确定性增加,个性谨慎的吴王不会只派出一个暗探,根据华的估算肯定有十个以上。而假意落入陷阱后,在她作为诱饵引出暗探之时,华会趁机将其中一个调包,伪装成吴国暗探跟着她深入虎穴。
为了求谨慎,她事先已经向瑯嬛取得一份药方服用多日,此药方能稳固毒素,在短时间内让体力增加、恢覆自身的身体水準,而这个身体本来就有习武习惯,一旦恢复体力,原主那份足以将江湖高手一爪毙命的高强武功自然就能拿来自保。
而吴国的暗探因为带着她的关係,为避免半途被人劫走,绝对不会离开魏国地界,这样正好方便她行事,因为华的手上还有一份负责毁掉蛊母的药剂,在她与吴国暗探周旋之时,趁机毁掉蛊母,然后带着她离开那里。
一旦毁去蛊母,吴王的手上将不再有任何筹码可以牵制她,就此以后便是天高海阔任君逍遥了。
然而计画如此完美,墨清河却还是不赞同的摇摇头:可是妳居然打算拿自己当作诱饵,引吴王的人手出来……万一失手就完了!
相比于两人的激动,苍漓却是静静的摇了摇头:不,吴王如今在明,我们在暗,虽然这样可以拖延他找寻的时间,但是这样的局势将随着时间流逝对我们愈来愈不利。
为什幺,我们现在主动出击风险不是更大吗?凤清之无法赞同她所讲的。若是失手被吴王抓到还是小事,万一被苍月埋伏的暗探抓到,妳还活着的消息将会……。
苍漓却是笃定一笑:我不在乎那些,迟早都要面对的事情,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况且,吴王他是不可能抓的到我的,因为来带人的,肯定会是他。
他?
云阙。
苍漓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还是一阵紧缩的痛。
曾几何时,那个伴在自己身旁的男子已经得到她的全盘信任,那日夜相伴的关心与宠溺,还有那日令她心慌意乱的纯粹告白……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伪装而已。
微微勾起一抹苦笑--她还没成熟到能原谅背叛,尤其是这种託付了信任的朋友,一旦背叛,就宛如一刀一刀的凌剐酷刑,折磨着妳,更折磨着血淋淋的伤口。
凤清之和墨清河对视了一眼,缓缓叹了一口气。
--他们都知道云阙对苍漓的心意,那幺纯粹的他,无论谁都不可能想到这些都是伪装,可是没想到那最后一秒,最夺命的一剑居然是他所刺下,他们无法理解,更无法谅解。
……我请华调查过了,黑市里那株永生草的主人,就是吴国的离宫殿下,也就是云阙。苍漓有些好笑的弯起嘴角,心底却是一片血淋淋的痛。依照吴王对他的信任,蛊母应该会在他的手上,计画……应该可以顺利进行。
可是妳面对云阙,妳有勇气和他平心静气的周旋吗?凤清之严肃的看着她,眼底尽是不忍。应该说,妳已经能够原谅他的背叛了吗?
苍漓的嘴角缓缓弯起,眸底却是一片迷惘:没办法,又或许是哀大莫过于心死,他对我来说……
只是陌路人了。
沉重的眼皮缓缓睁开,头有些钝钝的疼,苍漓稍微抚了抚发痛的后脑,自一片混沌的黑暗中醒来,一回神便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柔软的被褥之上。
她缓缓起身下床,不远处的桌上还放着热腾腾的晚膳,有清爽的豆腐小鱼、红烧炙肉、鲜炒时蔬和一锅还冒着烟的竹笋汤。
看来这群暗探没打算要折磨她--苍漓下了床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自己连衣裳都换过了,而足踝上被一副镣铐给锁住,不过,那应该不能称为镣铐。
白玉打造的镂空足环、细緻纤长的金色锁链,还有足环上缀着的精緻小铃铛……倒像是一件艺术作品。苍漓轻轻的一抬手,手上也有个碧玉小环釦着,动动手脚,便是一阵悦耳清脆的声响。
苍漓不知此时自己心里是什幺滋味,慢悠悠的下了床走到镜子之前。
只见身上的衣服换成了精緻的丝绸长衫,外面还罩着一件绯红色的外挂,上面绣满精緻的曼珠纱华,好似绽放在彼岸的血色无边……这样的手艺,她曾经在云梦宫里见过好几次,这些精緻的绣纹应该都是出自云阙之手。
而她脚上的鞋袜也被脱掉了,净白色的足踝小巧精緻的好像艺术品一样,衬着金黄色的脚镣,竟是有种妖娆的美感。
苍漓不由得微微一笑--他们是没打算折磨她,但是应该也没有打算让她自由行动是吗?
突然,门知呀的一声开了,苍漓缓缓转头,一个曾经让她惊艳的人影缓缓的走了进来。
那张艳丽绝世的容颜瘦了几分,却无损他的风华,反倒添了几分颓废的美感,一向高高束起的墨色长丝全部披散而下,好似一段上好的黑色丝绸,流动着妖异的光芒。
他柔弱的身姿包裹在贵气的紫色衣衫之中,一条银色绣龙的腰带完美的束出他的腰线,但是很反差的,则是他捲高的袖子和手上切的工整的水果--大冬天的没什幺水果,他居然还找的到新鲜的梨子。
而他见她淡漠的移开了视线,像是没料到她已经醒了,有些不知所措。
他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一天,那宛如噩梦的那一秒。
而如今她就站在他的眼前,眸光淡淡,嘴角微弯,有生气有呼吸的站在他的面前,想说的千言万语却瞬间全部梗在喉间,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静静的放下梨子,沉默的拿起一个碗添了点饭,和一副精緻的筷子一起放在了她面前的桌案上,跟着一起坐下,有些无措,语中更带了一点难言的讨好和小心翼翼的道:我们先用饭吧,现在是用晚膳的时间了……妳应该饿了吧?
苍漓沉默不言,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盯着桌上精緻的杯盘碗筷,好像能看出一朵花一样。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的凝滞,云阙的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却不知怎幺讲,更不知该怎幺对她开口,只好拚命的往她碗里添菜。
苍漓只是沉默的看着,等到小小的碗里终于装不下的时候,她才终于幽幽的开口。你这样是什幺意思?
那双筷子乍然一顿,云阙缓缓抬头看向了她,表情似喜似悲:我……不知道该怎幺面对妳。
所以就把我绑来这个地方?苍漓颇有些挖苦的一笑,云阙,我曾经以为你是可以相信的朋友,没想到是我看走了眼。
云阙缓缓勾起一抹苦涩至极的微笑--苍漓这些嘲讽冰冷的话语就像是一把尖锐又现实的利刃,一刀刀的在他伤痕累累的心上疯狂的戳划着。
不过,他又有什幺资格要她和以前一样温言软语?背叛的人是他,差点害死她的人也是他,苍漓现在没有直接扇他一巴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他勉强一笑,逃避了她的问题。
我……弄了点东西,妳不喜欢那些昂贵的菜餚,我照着往日妳喜欢的菜餚琢磨了一些妳爱吃的口味,妳试试看。
苍漓冷冷一笑,冰冷的看着他,语气疏远而客气:草民哪敢劳烦离宫殿下亲自下厨呢?请把草民原本的衣服还给草民就好。
草民、离宫殿下……刚刚还唤着他云阙,现在她知道他逃避着,便如此直接的点明了现实。云阙的嘴角还是勉强的弯着:妳原本的衣服有些髒污,我让宫侍拿去洗刷了……现在这一件是我替妳做的,合身吗?
请把衣服还给我。苍漓冷冷的切断了他的话语。淡漠的语气中带着坚持,那套衣服是清之给我做了好久的,请还给我。
云阙的手猛然一顿,眼中满是受伤和难以置信的苦涩:他……现在陪在妳身边了吗?
苍漓挖苦一笑,却是不正面答道:清之知道我怕冷,特意用繁複的织法处理过布料,那套衣服对我来说是无价,请还给我。
云阙心里一阵翻涌的複杂,犹是强笑着道:妳还是先穿着吧,这衣服我琢磨了好久……
但草民消受不起。苍漓淡漠的移开了视线,静静的看向了碗筷不再看他。
云阙的唇有些颤抖,见她如此厌弃他,又如此坚持于凤清之给她的东西,一股浓烈的酸涩顿时漫上心头--从她消失后,他的担忧、他的恐惧、他的悔恨,一直强压着的感情在此刻全数爆发了。
他突然一把抓起苍漓的手,有些失控的看着她,颤抖着唇质问道:我的东西就如此令妳厌恶,完全比不上凤清之给妳的吗?!
你觉得事到如今,你还有资格跟他比吗?
苍漓讽刺的扬起嘴角,一股气愤顿时掩盖了她的理智:云阙,你曾经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但是仅此而已。以前别的我给不了你,现在,我更给不了你任何东西了!
云阙的脸上顿时满是不可置信与受伤,苍漓说完后也有些后悔--她好像不曾用这幺严厉的语气对待过他们……
……我明白了,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云阙平静的牵起嘴角,但是我也不会把妳交给我皇兄,我自己的皇兄我自己清楚,他现在只想杀了妳,我不会再让妳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了。
我说过了,如你所愿而已。苍漓不想与他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忽视掉心中一片麻痹般的疼痛。既然不想让我被伤害,就放我回去吧。
不可能。云阙缓缓的放下筷子,表情恢复了平常的温文儒雅。现在孤松城内还有我皇兄的线人,妳若是此时回到凤清之的身边,太过危险了。
苍漓冷冷的看着他,摇了摇手上的镣铐:那幺你想怎幺样?把我当成你的玩物禁锢在这里吗?
这只是一种保护色而已。云阙看着她,眼中一片深邃。我带的人当中还有我皇兄的人,我得让她们以为妳只是我一时兴起下的宠物,这样她们才不会对妳有太多的防备和动杀意的可能。
这就是你的办法吗?苍漓冷冷一笑,不再多言。算了,其他的我不想与你多谈,早点放我回去就好。
云阙弯起了嘴角平静一笑,缓缓起身走到隔壁的卧室,回头看向了她。眸中满是是令苍漓心惊的温柔。
这里是我的卧室,平日会有侍者过来照料日常生活,妳绝对不要离开这里,知道吗?
苍漓避开了他的视线,淡淡的一笑:打算禁锢我就是了?
这只是暂时之策罢了。云阙看着她散落下来的髮丝,突然走了回来,拿起了桌上的梳子,轻轻的挽起了她的髮丝。
轻柔的兰芷香气让苍漓有些抗拒他的气息--这样令人不由自主沦陷的香气,曾是夺命的气息。苍漓缓缓阖上眸子,僵硬的侧过身子:你放下,梳髮这种事情我自己来就好。
在我心里,妳永远都还是我的楚皇陛下。云阙手劲轻柔的替她梳理好头髮,苍漓僵硬的任他摆弄着,眼睛不经意的瞥见那双宛如艺术品般的手,如今居然满是大大小小的血泡,有些触目惊心。
云阙发觉到她的视线,微微一缩,把手给藏了起来,习惯性的安抚一笑:不要紧,我没事的。
……受伤了就赶紧去上药。苍漓终究还是硬不下心去漠视他,从柜子里摸索了片刻,拿出一个玉色的小盒子。过来,小伤不注意,会拖成大伤的。
不用了。云阙苦涩的一笑,这样的温柔,曾经触手可及。没人心疼的伤,就算好了也不值得一提。
苍漓微微一愣,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嘴上微微的苦笑--自己这滥情的毛病还真的得改改啊,没想到如今,居然还会心疼这个男人吗?
气氛顿时凝滞了下来,熟悉的桂花香气和清新的兰芷香气缓缓在鼻尖缭绕,也在苍漓的心上缓缓缭绕,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