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他反应过来,继续向塔的入口走去了,一边像一个热情的主人那样,对他介绍道:“巴别塔一共有十层,一层是会客大厅,迎来送往收发信件;二到四层是理论研究室,专门给那些只会写论文的人准备的;五到七层是实验室,防护严密,可以抵御十个高阶法术同时叠加;八层和九层是宿舍,顶层是天文台。”
“但其实这些我都不熟悉。”
这时候你们已经走近塔的正面,一层是开放的门厅,中间设有办公台,四面廊柱之间有屏蔽风沙用的法阵,却并没有被激活。门厅地面上有暗褐色的血渍,尸首却不见了。
“不好意思,当时只顾着杀上来,太匆忙,没功夫收拾。估计你们已经收殓了?” 你看到雅兰皱起眉头,故意这么说,又在他半是痛苦半是愤怒的表情中轻轻笑了一声,伸手去抓他青筋凸起的手背,“放松一点,我不是来和你打架的”。
“咱们是来还原真相的呢。”
你不管不顾地拉着他僵直沉默的身体走向传送间,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说到哪儿了?哦,我更熟悉地下的部分。”而后用特殊的手势开启了通向地下的传送阵。传送阵光芒退却之后,你们来到一个明显没有窗户的黑沉沉的房间,你抬手释放了一个照明术,在雅兰震惊的神情中愉快地说道:“欢迎来到巴别塔的地下世界,这可是通往深渊的道路。”
照明术的光照下,眼前是一个宽敞、荒废的大厅,四周有小门通向好多个类似的小房间,像一个学校的大厅。一股浓重的、陈腐破败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在微光中,雅兰辨认出地面上遍布的竟是撕碎的血肉混杂着断裂的骨骼,饶是久经沙场、训练有素也一下子白了脸。
于是你体贴地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好心地拍打他的背,直到下一瞬间他缓过气来。
“这些……都是……你干的?!”
“没有错。”你觉得这显而易见,坦然承认这一场大屠杀、大捕猎,就如同承认今天营养剂的原料是什么一般,又继续自顾自地解释道,“你们都调查到少了三百八十四个人,没有发觉外面发现的尸体数目对不上么?当然这不是关键。”
不过你说不下去了。雅兰扔下武器,揪着你的衣领把你按到了墙上,你疑心他会狠狠给你一巴掌。你实在不想在刚回家的时候动手,也不愿意因为这个把衣服弄脏,干脆闭着眼睛把脸侧向一边了——反正你清楚他既然上次杀不了你,这次也一样下不了手,而一点点肉体的痛苦对你完全不会有本质上的伤害。
那一拳最后擦着你的脸重重的落到了墙面上,你睁眼时看到他沉痛地驻着墙,脊背像虾子一样缩着,整个人都在抖,嘴里喃喃念道:“三百八十四个人啊——!!”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不知道怎么了,你竟觉得你有几分能够理解他如今的心情,将手盖在他有些流血的手背上,纠正他道:“三百八十四个人,和一十九个像我一样的混血半恶魔。”
“这事儿要从头说起。”
chapter 20 深渊的正确打开方式
“你知道深渊吗,作为沙耶尔的信奉者?”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你判断雅兰已经基本镇定下来,为他简单处理了手上的伤势,让他拿起武器防具和你一起继续往前走,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
“深渊……是神话故事里人类文明的敌人?那不是传说中的东西么?”雅兰声音里还有一些抖,但总算能跟上你的问题了,只是仍然把武器握得太用力。说实话他这样子就算遇到意外也反应不过来,实在有悖他以往受过的训练。
“不大对……准确地说,深渊是混乱意志的集合,恶魔进入人间的入口,一切文明的死敌……算啦,我直接说你恐怕也不信,我们还是眼见为实。”
“对了,这里的传送阵都是不能跨层传送的,有屏蔽磁场。咱们得麻烦点,一层一层往下传送走。”
你带着几分怀恋几分熟稔欢快地向雅兰解释,这下子倒真像是带着伙伴回家来看看了。
你拉着雅兰,从地下一层到地下二层,三层,四层,停在通往五层的传送阵前面了。你让他放下盾牌、连枷,脱下软甲,把这些都留在传送阵外面,又绕着他转了好几圈,皱着眉头看他:“你身上神圣信仰的味道太浓了,对恶魔来说像黑夜里的一个大灯泡。得想办法遮一下。”
最后你让雅兰站在传送阵里,由你从他面前抱住他,感觉到他整个人畏缩了一下,似乎是想躲开,但这之后就没有再挣扎。第四层的传送阵区域已经极靠近深渊的入口,在此影响下,你的形态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如今居然和他一百九十一公分的高度差不多了。不过感谢你今天比较宽松的衣着,这场合倒不至于太尴尬。总之,算上长得大一些的角和肉翅,你堪堪能遮住他百分之六十的身体表面,你估算了下,觉得这足以争取到一小会儿不受关注的时间:“一会儿别出声。”
你熄灭了照明术,在黑暗中虚虚抱着雅兰,悄无声息地激活了传送阵。神秘的第五层到了。浓厚的深渊力量压倒性的逼来,如此熟悉与亲切,和你身体里的血脉亲亲热热地共鸣着、震颤着,让你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满足得想打嗝,又不可遏制地想要亲近它——难怪他们从来不让你们下到这层来。但是你怀里可怜的前圣职者完全被这力量死死压迫住,无法站立也难以呼吸,你不得不把他往你身上按,来分担他的体重,那急剧加快的心跳也随着传过来。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你们现在站在房间里不知方向的一个角落。房间的中心是一个半人高的平台,一颗漆黑的圆珠被供奉在上面。再往上,是一个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充满黑暗力量的锅盖那么大的孔洞。不需要再多解释,雅兰也意识到这绝非人力所能拟造,必是可堪与传说之物比拟的力量形式。
你们只来得及往那边撇一眼,就有了一种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感觉。你匆忙激活了传送阵,下一秒你们重新出现在第四层的走廊里,雅兰一下子瘫在了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喘气,他的手还紧紧攥着你的胳膊,弄得你也不好过。
“这、这就是深渊?!”好一会儿,你听见他难以置信的声音。
“这就是深渊,或者说,深渊的入口。”你干脆坐在他身边继续解释下去了,肯定他的猜测,“当年建造巴别塔,初衷就是以此塔消耗深渊入口打开的能量,让它永远不要开启。”
“你们说‘魔气’,其实不大对,应该是深渊气息。”
“看来这几年没有人做实验,能量不被塔消耗,入口开得就更大了。以前那个东西还要小一点,老师说跟兔子差不多大。”
你饶有兴味地看到他因着这趋势联想,眼瞳中显出深深的恐惧来。
就像你说的,在一百年前,塔刚造好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这些最早的先驱成功地抑制了深渊开口的扩大,也给整个联盟的施法者提供了一个有保障的法术练习和实验平台。
然而人心总是不满足,渐渐地,有人垂涎来自深渊的力量,说不能够浪费大好的资源。于是有人开始实验能否通过深渊获得来自对面恶魔世界的材料。在无数生命的牺牲下,人们发觉它只能传送有生命或曾经有生命的物体,而且大小只够婴儿通过——
“等一下!婴儿?!这——”你面前的听众已经满面震惊。
“是的哦,于是他们封闭了巴别塔下面五层,封锁了消息,将婴孩送进去,等到再被传送出来的时候,就变成珍贵的混血半恶魔啦。”
你故意凑近他的脸庞,把因深渊影响而变得更尖利的角抵上他的额头,一边欣赏他的神色一边继续说:“想到了么?我就是这么来的。”
他好像这才明白过来在他眼前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深渊造物、非人的存在、真正的恶魔,眼神从涣散渐渐凝聚到你身上了。
你预判他会往后躲,但这一次并没有。
“而且不光如此。”
你等了一会儿,以便你的听众更好地理解你话里的意思,慢悠悠地详细介绍这段关联到你身世的历史故事。
一开始,只是将死婴、死去的魔兽送去,得到半恶魔混血的尸体,将其当作施法的材料,反正都是死物。后来,有人提出,如果能够得到一个活的半恶魔,不就能够源源不断地一直获取新鲜恶魔血液了么?
起初是拿身材娇小的魔兽做的实验。然而人们发现,很多魔兽都没办法通过这种方式“优化”,得到的材料性质不佳。
再后来,就有人尝试用初生的婴儿了。几经实验,发觉大概一个月大小的最佳,再小的太容易死,再大的过不去。
“说实话,这实验设计的不大严谨,应该多尝试几种混血的。没办法,垄断的就是搞不好学术。”
你到这时候还不忘用专业的眼光审视这群人的实验设计纲领,而你的听众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神情呆滞,面色死白,抑制不住地吞咽着什么。你也有些不耐烦再管他了,自顾自地讲了下去,为了加大演说的效果还动用了手势辅助。
最早的先驱似乎没活很久,反正大家谁都想来拿一点血,很快就夭折了,尸骨的瓜分又带来一场麻烦。
再后来,有人提出,为什么不多弄几个,从中挑选最好的呢?
这个计划几经修订,就变成同时加工多个满月婴儿,转变成半恶魔后,挑选看起来健康茁壮的,由专门的人一对一地教学抚养,最后通过比赛,选优胜的那个——再让它吞噬了其他的那些。
“反正半恶魔不是人嘛。”你这样总结。
“等等……教会!教会不管吗?”雅兰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些神来,拉着你的法袍急切地问,样子竟有几分凄切了。
你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他这么想由衷地感到遗憾:“哦,你们圣母会大概的确不知道的啦。毕竟你们除了牌子老,现在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影响力只有中部的几个小镇而已。其他的几个,比如耶稣会啦、圣修会啦、基督会啦……”
你板着手指头数出几个比较有名字的教会,来回答你听众的疑问:“这些都出借过圣器到这儿来建束缚磁场,肯定会分到一点啦。”
“你是不是想问教会拿这些东西干什么?可以用来扩散邪恶,然后创造神迹呐!”
听到这儿雅兰好像回想到了什么,身体骤然间软了下去。
看到他这样你反倒有些想笑,觉得他的想象力着实匮乏了一些,难怪做不了法师与牧师,选了个肉盾的职业。于是又拿了他的手安慰道:“其实多亏了这个计划,不然我刚出来就得被处理了。这样还能多活一会儿。”
“我当时长得其实不大标准,似乎是恶魔特征不突出的缘故,差点就要被咔嚓了。还好老师选了我。”
“你说处理掉的那些?半恶魔的骨骼血液都是不错的施法材料,反正比人的值钱呀。”
最后这些话不知道触到他哪个开关,他反手紧紧握住你的,一瞬不瞬盯着你,嘴唇蠕动了几下,眼泪就掉了下来。
总之这个计划在二十二年前正式施行了。饲养员的工作费时费力,高阶法师们是不愿意干的,那就得找学徒来。签订五年以后保证升阶的协议以后,愿意加入的人还为数不少,甚至出现了要背靠大法师来竞争上岗的局面。
但是总有人受不了这个,为这压抑的氛围绝望。恰好这是个聪明人,于是筹划出一桩血案。
“我们待遇说起来也不错,除了不能上去,跟常人也差不多,有教室、班级、宿舍、实验室、医院、训练厅。当然啦,得戴上禁锢环,只有在训练时才能摘下来。”
你带着仍然红着眼圈的雅兰逛了逛以前常去的地方,挨个儿看了看地下一层各个科目的教室,当时这儿有全巴别塔最好的老师来给你们上课,堪比外头的贵族教学。地下二楼的宿舍间比较窄小,毕竟人数有二十个,不小一点饲养不过来。还有地下三楼可堪豪华的实验室与医院——哦不是给你们使用的,是来“用”你们的。以及满是鲜血的训练厅,屠杀就从这里开始。
“怎么样,有什么感受吗?带你来看看我家。一直跟你补魔的这个混血,就是在这儿长大的哩,阿兰。”
你这样调笑前圣职者,觉得这个看到凶案现场都没哭,听到后来却一个劲儿拉着你、动不动就掉眼泪的人类也挺怪异的。你们之间的区别如此明显,难到这时候他还能将你当成同类、毫无顾忌地滥用他的同情与丧失理性的“爱”么?
chapter 21 一个赌约的诞生
后来雅兰才想起来问你:“你来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你说的赌约又是什么?”
你回答他:“我来这儿是因为老师有东西留给我,就在这塔里,赌约就是我能否找到它。”
你们在塔里呆了整整十天。你一寸一寸搜索塔的各个角落,从地下四层到地上十层,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现。雅兰一开始陪着你搜索,后来见帮不上忙,就从地上二层开始,将所有的尸体都搬了出来,按着身份名牌一一安葬。其中就有老阿列克谢的遗体,他把带有娜塔莎骨灰的水晶和他葬在了一起。而地下的部分,因为尸骨粉碎——他不知为什么后来就没有再细问这一茬,反正你也不想解释——根本无法复原,他也没有办法。
这桩惨案刚发生的时候,因为突然爆发的强烈的深渊气息,没有任何人能够进入这个地方,只能根据法盟的档案推测当值遇难的人员名单。后来十周年时法盟又组织亲友团探查事故原因,雅兰也在内,也只有他能够带着祝祷过的法器开启神圣光环进入大厅,别的人还是进不来。当时才二十岁的娜塔莎哭着冲上台阶要寻找父亲的尸骨,当场晕倒在地,是被雅兰一步步背出来才勉强捡回一条命,也再学不了法术。
而你对这事的评价是这样的:“你知道法盟为什么在前几年孜孜不倦地找人来探查么?就是担心深渊入口的事被人知道。后来看过了十年都没人进得来,他们就放心了。这几年可不就没几个还在调查的了?”
“你看他们提都不提还有地下的事儿,也不关心人数。”
他无言以对。
第十天时,雅兰过来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他在地下四层训练室的一副画像下找到你。你冲他一笑,招呼他来看画像,是一个表情冷漠的红发绿眼睛的黑袍法师,下面一排小字:夏尔?修伊,符文拆分理论。雅兰告诉你这跟他印象中的夏尔不像。
“这是老师在这儿唯一一幅画像,我有一次比赛胜利的时候要求的,画得的确不大好,和我一起的时候他好看多啦。”你告诉他,“他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发现,都因为我的缘故没有了呢。”
“那时候师徒组考核得很严格,每次比赛输了要受罚。一开始的时候我很弱,老师不愿意我被罚,就拿出自己的发现和别人交换。后来我追上来一点,可还是有很多换不回来。”
“我当时走得实在太匆忙,什么都来不及收整,现在好多东西都找不到啦。”
你一边絮絮叨叨和雅兰说着以前的琐事,一边思绪回到了那个忘也忘不掉的日子。
“……我有个计划。”
那时候你的思维还不够快,你的夏尔老师一点一点把计划掰碎了讲给你听:“我意外打听到一点消息,才知道这次的比赛,失败者将会被吞噬。唉,太突然了。”
“不管怎样,这是第一次组织这样的高对抗性训练赛事,也将是第一次完全打开训练场屏蔽磁场,然而他们对高磁场带来的干扰的计算错得离谱——感谢老阿列克谢那个蠢蛋。好啦,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的漏洞,唯一一个能让你出去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