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气哦，骑士愤愤地想，这种给了人希望又亲手破灭的行为。
“其实你那把剑还不错啦，你眼光还是可以的。”似是看出了他的愤懑，龙安慰道。
“能砍死你么？”骑士不抱希望地回答，他算是看清了，这只龙一点都不傻!
“理论上可以。”对方却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
“哦？真的？”骑士不禁攥紧了手中的剑，跃跃欲试。
“如果你出身良好，自幼就有专门的高手教导，砍的时候又能找好角度的话。”龙认真道，“显然你没有。”
“……”骑士顿时被激起了怒火，终于没忍住冲着龙腿砍了一剑。
寒光闪过，骑士看着完好无损的剑刃，又看了看仅仅蹭了一道划痕的鳞片，终于体会了，什么叫绝望。
“你看，我没骗你。”龙说，“这确实是一把好剑。”
……
是夜，听着聒噪的蛙鸣，骑士蹑手蹑脚的又来到那座珠宝山后——他的目标，是那把龙的剑。
虽然龙告知过他这把剑轻易拔不出来，然而骑士对此仍是半信半疑。
试试嘛，他想，万一能成功呢。
看着眼前月光融在剑柄那细细的纹理，辉映出几分戾气。他不禁被深深吸引，骨子的热血在此刻开始沸腾——确实是把举世无双的好剑，他想。
喉头紧张地滚动了几下，他终于缓缓握住剑柄，带着忐忑与虔诚开始用力。
然而纹丝不动。
他试了半天，终于还是沮丧地放弃了。龙倒是真没有骗他，这把剑似乎真的通了灵性。
然而内心却是更加不甘心了，这样好的一把剑。
他丧气地转过身，准备偷偷回去，却突然一怔——草丛后一对黑曜石般的眼睛清灵通澈，那样静静地望着他，显然是等了许久了。
骑士一时无言。
“你看，我没有骗你。”对方终于开口，神色平静，带着看透一切的苍默——他此时终于清楚地想起，龙活了那样久。
有什么，是龙没见过，看不透的呢
……
☆、正与恶
“我还是不懂，”龙仰头，看着碧天中云卷云舒，不时有几只飞鸟掠过，不知归处，“为什么你一定要执着于杀我呢？”
骑士靠坐在一旁的大树下，看着龙尖锐的骨翼，还有口中暗藏的獠牙，有些恍惚，“因为你是恶龙嘛。”他这样说。
“我确实是龙没错，但我不是恶龙呀，”龙似乎有些委屈，“我有对你做过什么坏事吗？”
“没有，但那不代表你就不会对别人下恶手。”骑士坚定道，“所以，我要提前将你这个隐患铲除。”
“可你怎么就确定我一定会做坏事呢？说不定我是条好龙呀。”龙笑。
“你看你那尖利的獠牙，难道不是为了咬死无辜的人民么？”
“牙齿尖利是因为我体型庞大，每天需要进食更多的食物。如果没有尖利的牙齿，我拿什么来撕碎猎物？”
“你看你那堆积如山的珠宝与武器，不正是你烧杀掠夺的证据吗？”
“珠宝有些是从山中挖掘而得，有些和武器一样，是被遗落山间的。既然已经被遗落，我为什么不能留下呢？”
“可是龙本性贪婪，总有一天你会不满足于此，去城镇中进行掠夺。你看你把珍宝藏于一处，不正是你那可怕的占有欲的体现吗？”
“虽然我很喜欢珍宝，但我和你们一样也有自己的道德准则。更何况人类不也同样喜欢珍宝吗？只不过你们将其大多数制成装饰、武器甚至于建造房屋，运用得更加巧妙罢了。说是贪婪，你们不也一样吗？”
骑士哑然，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
“你看，你们人类不过是觉得龙力量强大，担忧自己的统治地位不稳，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否定着我们。”龙讽刺道，从鼻中冲出一口气。
“……但是，”过了好半天，骑士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尽管其中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之前确实有龙攻击城镇烧杀抢掠，视人命如草芥，不是吗？”
“人类中既然有恶人，龙中自然也有恶龙。只不过一般只有恶龙才会闯入人类领地，所以你们只看见了我们所做恶事，但也不能就这样以偏概全呀。”龙说着，微微扇动骨翼，为自己和骑士送来阵阵凉风——天气愈发炎热了。
可骑士却感觉置身于寒冬冰窟，冷意顺着骨骼爬上脊背，缚上心脏，血液仿佛都冻结凝固。不过刹那，身上已有虚虚冷汗。
“啊，真是贪婪、自私、虚伪而又愚蠢的人类啊。”龙说着，为这次谈话做下一个总结。甚至眯了眯眼，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回答。
“恩，小子，你看起来不太好啊。”龙似才注意到骑士的反常，带着恶劣的笑冲他呼了口气。
然而骑士此刻已无暇理会。他坐在那里，还穿着盔甲——冰冷的金属贴着薄薄的衣服，寒意丝丝穿透血肉，侵入骨髓。以往他将这看做一种荣耀，此刻却蓦然觉得沉重无比，似要将他击垮。
对于大多数未知的事物，人类总是毫无怀疑的相信着长辈抑或上司所带来的官方解释，并依此实施。在多年之后的信息时代，有人曾戏称其为墙头草。然而这未免太过随意，因而人们给出了一个更加严谨的形容词——
愚忠。
……
是夜，骑士靠坐在岩石上，望着一旁冉冉的篝火，无意识地叼着根狗尾巴草。一旁的龙卧在草地上，昏昏欲睡。
他迟疑了良久，终于开口，“我是个孤儿。”
“嗯哼。”龙微调了下姿势，注视着他。
“我被抛弃在一个圣诞夜，听说那天的夜格外的冷，如果没人愿意收养我的话，我大约早早就去天堂了吧。”骑士笑了笑，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好在街上好心的面包师老汉尼收养了我。据说他发现我的时候，还是婴儿的我已经脸色发青，嚎不出声了。‘小伙子，我那时候真担心我发现的太晚了。不过还好，上帝还是怜悯你的。’老汉尼不止一次这样向我感叹。”
“其实和上帝没多大关系，只是你的求生意志比较强罢了。”龙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响鼻，笑。
骑士并未理会它，“其实日子过得很拮据。老汉尼的妻子早早去世了，只给他留了一个大我两岁的女儿露西。养活两个孩子不容易，老汉尼的面包店生意还算不错，但也就刚刚好满足基本的生活罢了。”
蝉在躁动的发出噪音，骑士望着远处树影婆娑，有沙沙叶声伴奏，“露西和她父亲一样好心，没有嫌弃我是个不知来路的孤儿，而是像亲姐姐一样照顾我。老汉尼不能时刻细心关照孩子，露西很小就开始学会照顾家里的生活。”
“后来我十六岁的盛夏，老汉尼开始生了重病。他把我叫来，说皇宫正在招收骑士，如果我没有其他的打算，不如就去试试。后来我去当了骑士，露西为了照顾我，也应聘到皇宫当了名小厨娘。”骑士呼出口气，将手覆上眼角，挡住冉冉火光，“再后来，老汉尼没能熬过那年寒冬，死在一个大雪的夜里……好人似乎总是不长命，是么？”
“理论上说，你们所认为的好人不会多为自己着想。就像老汉尼，如果他当初不多收养一个你，他和他女儿的生活会好过许多，也许他确实能活得更长。”龙懒洋洋道，“不过也说不准，毕竟世事无常嘛。”
似是没料到龙会这么说，骑士顿了一下，良久，嗤笑了声，“可能吧……老汉尼死的时候，抓着我的手，说要我好好当一个骑士，去报效国家，说还要我好好照顾露西……他到死的时候，都是微笑的，他说他相信我。”
骑士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嘶哑，“露西也是，她说老汉尼虽然死了，但我们要好好活下去。我要当一个合格的骑士，不能辜负老汉尼……所有人都这么安慰我，说要我努力当一个合格的骑士……”
“哦……恕我直言，你觉得这样好吗？”龙揶揄道。
“我知道老汉尼为什么想我当一名骑士，他认为骑士是正义的，是铲除黑暗的……我也一直这么以为的……”骑士暂时无暇例会龙的嘲弄，“可是如果如你所说，那么我一直所坚守的，信仰的，又是什么呢？”
“你认为呢？”龙收起了嘲弄，凝视着他。
“皇城安排我们攻打别的城池，说是因为别的君主苛待子民。人们呼吁着我们铲除黑暗，所以我来杀你，因为龙是邪恶的……”骑士紧紧揪着草根，没有正面回答龙，“可别国的人民真的认为自己的君主暴虐吗？也许在他们眼中，我们才是残酷无情的一方？你们说是邪恶的，可也不是所有龙都烧杀抢掠……我所想守护着正义，想要铲除黑暗……可也许到最后，我坚守的，才是别人眼中的黑暗？”
“恩……其实你没必要想那么多。”龙用指甲轻轻拨开骑士挡住脸的手，“所谓的正义，不过是统治者为了管理自己的集团而设定的一种无形的道德准则而已。”
“……我不明白。”骑士痛苦地摇了摇头。
“你看，人们对生活的要求，是不是从最低的活着开始，在慢慢上升到活得更好、更舒适？万物生灵其实皆是如此。”龙安抚性地拨了拨他杂乱的金发，“于是有些智慧的人，开始学会了运用团体的力量，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慢慢的，这个团体就开始有了阶级，扩大为国家，是不是？”
“……恩。”
“所以啊，你们所说的正义，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生活得更好。这个正义，可能会与其他物种在某方面达成共识，于是形成了正义就是光明的普遍错觉。”龙拨弄了几下篝火，让其更充分地燃烧，“可这种正义不是绝对的，总会与有些物种的生活方式相悖，这无可避免。所以啊，从来没有真正的正义，只有内心的私欲罢了。”
“那我一直坚守的……”
“所以说啊，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呢？”龙歪了歪头，笑，“你只要做好内心想做就好了。你想当一名合格的骑士，那就听从你们国家的号令。你想维护你们普遍认为的正义，那就去铲除你们认为的黑暗好了。”
“那未免太不公平……”
“没有什么公不公平的，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龙打断他的话，“而且，你就是你啊。不单纯只是一个骑士，而是一个完整的个体。”
“我？”骑士望着龙，艰难地重复，“可是老汉尼收养我，就是希望我将来能成为正义的一方。”
“你不是为别人而活，”龙的声音渐渐严肃，“你只是你。你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但最终只要做好自己就好了。”
“做好……我自己？”有什么根深蒂固的东西，在此刻终于破碎，化作漫天星光随风而去。
“是的”龙轻轻地笑，爪子触了触骑士的胸口，“听从本心，后果自负。”
月光下，骑士看到龙的眼神清澈，映着自己渺小的倒影。在漆黑的夜中，是那唯一的曙光，一如初见。
……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