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期临近，赵普越来越紧张，经常往厕所里跑。对于考前心理紧张这种心理，我也无可奈何，因为我也会如此，学生时代，各种考试大小不下千余战，包括我在大学，精神学考试，学精神学的考生们依旧紧张，没想到工作后，为了职称薪水，又有一大堆的考试。世上任何一门技术，唯独只有考试没有过熟能生巧的感觉。
我只能善意的提醒赵普，多吃蔬菜，胸口烦闷的时候勤做深呼吸，多想一些以前开心的事情，就会不由自主的笑起来……赵普却告诉我，他想不起有什么高兴的事情，他的童年泡在书海里。我说：“啊，二弟，泡在书海里还能有青梅竹马的女人？”
赵普说：“每天她打酱油的时候在我窗户前听一会儿书……”
我说：“对啊，就是想起这个让自己轻松一下。”
赵普笑了，苦涩的那种。一想起女友，他只会觉得未来暗淡。半桶水，他永远只会说只剩半桶。
考试这种事情，七分自己打拼，三分还要靠运气。运气也包含作弊，我就见到很多学子，即使他们能力已经达到了，仍不免堕入此道中去。作假成功者沾沾自喜四处夸耀，未成功只恨自己技术未到，下次还要努力。古代文人常碰运气的还有猜题，脑海中模棱两可的，一旦猜中，事半功倍。
最后几天，常有一些不明人士前来兜售所谓的试卷，尽管百分百是假的，还是有人去买，到考试过后，再去找这些人肯定找不到了。
在所有的考生当中，我的心态是最好的。我是女的，我当官的愿望并不强烈，不过我让我儿子当上官的愿望倒是很强。我又想起了年幼的儿子，他现在在念幼儿园，不能让儿子输在起跑线上，他应该去学钢琴、绘画什么的……对了，现代社会国学人才不是奇缺吗？我回去以后，凭我在古代掌握的学识，把儿子培养成国学大师……想到这里，我微笑起来，打开赵普撕给我的半部《论语》，里面枯燥的文字因为寄予着我对儿子的祈望，它们在我眼前跳动欢耀起来。
除了我，所有人的心都烦燥起来，即希望又害怕考试的降临。赵普上厕所的次数更频繁了，每次都还带着书上厕所。我又一次善意的提醒，厕所看书是很不好的习惯。赵普反问我：“大哥，我见到你最近都在看撕给你的半部《论语》，你猜测会出上面的考题？”
我说：“这是儒家必读的入门书，很多人反而忽略了。现在民生凋敝、道德败坏，有必要重拾经典，在我的家乡，有人一知半解的解读这本书，赚了很多钱。”
赵普说：“也有可能，最简单的东西拿出来考，反而能考出点新意。”于是，他上厕所，有意无意的多看了《论语》几眼。
赵普晚上的鼾声越来……
越短，到了科考前天晚上已经听不到了。科考当天，我刚起床，就见到赵普坐在客栈茶桌上，他黑着眼圈，脸色有些苍白，手中紧抓着半部《论语》，他紧张得一夜没睡。一夜没睡这个事实更增加了赵普心理上的负担，觉得自己更考不上了。
有必要给赵普一点鼓励，我说：“今年是你的本命年，你穿红色内衣裤了吗？”
赵普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将他拖到市集，挑选了一套红色内衣裤。对我这样的熟妇来说，帮男人挑内衣裤没什么的。红色内裤中间绣着大大的“中”字。赵普终于笑了一下，说：“这种说法靠得住么？”
我说：“你父母走得早，没有人告诉你。从今天到放榜，你要一直穿着这套红内衣裤。”
考场戒备森严，随机打乱考生次序入座。临别前，我深望了赵普一眼以示鼓励。我这一眼很重要，只要不是极端愤世，任何人做大事之前都希望得到鼓励，赵普没有最亲的人在身边，我这个结拜大哥的眼神让他有亲人就在身边的感觉。
甫一落座，就看到试卷前头“子曰”两个字，心想：“还真神了。”
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就这么一段话，叫我如何作答？不过没关系，在学生时代，外表文静老实的我一直想做一件事，交一次白卷。没想到这个心愿可以在古代这么严肃的科举考场完成，真是刺激！
我悠闲的环视考场，有健笔如飞者，有迟疑苦脸者……任何时代考生的表情都是一样。倒计时的沙漏只剩一点，我正感慨古代只考语文，没有让学子全面发展的时候。监考的一位官员站起来，似乎有意的停在我面前讲述考场守则：“……交白卷者，犯欺君大罪，交刑部……”
“怎么不早说！”我的惊惧的汗水落到试卷上，几欲晕倒。急中生智，慌张提笔默写下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沁园春。雪》：“……昔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主……”我赶紧换了一张重写，这时候宋主还没出现呢。“唐宗周主，稍逊风骚。”后周开国皇帝郭威是个很刻板严肃的人，说他稍逊风骚，柴荣看到这里也定是会心一笑吧。“一代天骄耶律阿保机……”我又赶紧换了一张重写，我已经知道不该写成吉思汗，只能换成辽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可是周辽是死敌，怎么能在柴荣面前说耶律阿保机是一代天骄呢？“一代愚蠢莽夫耶律阿保机，只识弯弓射大雕……数风流人物，还看我后周王朝！”我没有露骨的点名写柴荣，马屁也要含蓄是我这种装b人……
的风格，并自认为我没在拍马屁。既然写了“还看后周”，不是你柴荣又是谁？何况柴荣经得起这样的赞美。
伟人的诗篇定是经典，毛主席的胸怀与历代明君圣主的精神应该会有所契合，就算没中状元也不至于杀头吧。慌乱与激动中，我的字迹也成了从未在古代出现过的毛体。
我出考场后，见赵普满脸喜色却极力压抑着。我说：“考得不错吧？”
赵普说：“这次题目果真在《论语》里选，下笔没有停过，自我感觉良好。只不过失败太多次，不敢抱有幻想。上次也是感觉很好，还是名落孙山。”
考试当天晚上，赵普就要洗澡，我极力阻止，说：“读书人一诺千斤重，说好放榜前不洗澡不换内衣裤的。”
赵普天生爱干净，半个月后看榜也不觉得身上有异味。只是都没听到他的鼾声，是夜夜担心或想象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形而睡不着了。
大多数没自信的人看榜，习惯从榜尾看起，感受着希望从小到大。我是最无所谓的，就陪着赵普从最后一名看起，连看了三甲和二甲的榜单都没有我们的名字。赵普不再往上看了，他每往上看一名，心中的希望就落空一分，一甲就是前三名，他觉得更没希望。
赵普紧紧抓着我的手，全身的力量都压着我，说：“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我正想说些宽慰的话，赵普的身体开始摇摇晃晃的离开我，往路边摊一个炸煎饼的油锅走去。他寻死的心很坚执了，也不选个快活的死法，这下油锅多难受啊。
我大喝：“二弟，你忘了你现在身穿红色内裤么？！这样横死会化作厉鬼！想连累身边仅有的亲人还有家乡的爱人，以及我这个刚结拜的大哥吗？！”
这句话犹如雷劈警醒了赵普，他转过头，已是泪流满面，说：“我生平没做什么亏心事，连走夜不让我安生么？！”说完这句，无声的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那伙江南“才子”走到我身边，酸溜溜的说：“呸，招聘大会的时候那么牛气，有老大人这样的后台罩着，也才探花嘛。”说完很不服气的簇拥一个人走了，那个人想来是这些人当中考得最好的了。
我吃惊，心头也有些欢喜，算是对我的承认。赵普也陪着我往一甲的榜单上看，见到探花的名字罗密欧真真切切印在上面，再往上看，他全身大震。阳光照耀下，金漆所写的“钦定一甲状元赵普”灿烂夺目。
一时之间，十年寒窗的辛酸，四海流落的苦楚，心中对情爱、梦想的坚持，都在这刹那得到回报。赵普先是全无反应，极是不信，看了不下百遍自己名字后，终于千真万确。他全身抖动，双膝一软，已然跪倒在地。
赵普掏出怀中的半部《论语……
》，疯狂的一片片撕掉，飞散空中。他泪如雨下，号啕大哭起来：“爹！娘！我中了！我中了！你们地下有知，可以瞑目了…呜呜…呜呜……不要再逼我念书了，我不想再念书了……”他就是靠念书才中了榜眼，当下反而说不想念书，可真是百味交集，语无伦次了。
这一边否极泰来，四周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我感到气氛有点异常，却是我很熟悉的气氛，很像我第一次进精神病院实习那天的感觉。四周都是疯子！
“糟了！糟了！千万别学《儒林外史》里面的范进中举癫狂、周进中举悲号撞板，落个乐极生悲啊！”
老实说，这么多年治疗精神病，还没有出现如此危急的时刻。上次穿越失败，是我差一点变成精神病，我只能自医，谈不上有责任。赵普这次濒临癫狂，比起赵匡胤知道我是“男儿身的唐小燕”那次也是有过之而不及。
赵普又开始往油锅走去。兵行险招，干脆就在他临疯未疯之际，我一拳打晕了他。
“哇靠，探花爷谋杀状元郎啦！”一个大嗓门的惊叫出声。很好，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这声突如其来的怪喊，把另些个快成精神病的书生全吸引到我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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