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现在，如果你拿一把枪抵住我的脑门，让我在三秒钟内说出大学里给我印象最深的女孩，我估计不会被打死。因为接下来我会说出一个名字，这个名字有四个字，名字的主人喜欢海一样的颜色，有着海一样的忧愁。是的，叶羽蓝乔。
生活中没有偶然，生活中的必然总是伪装成偶然。我和叶羽蓝乔的相识非常偶然，这也预示了未来的戏剧性结局。我没猜到前头，更没有猜中这结局。直到叶羽蓝乔告诉了我所有的一切，我才回归到我的世界，恢复原有的真实。我每次回想起叶羽蓝乔，脑子里都会划过一道蓝色的闪电，叶羽，你知道自己在我心中的位置吗？如果你能飞到我的心里，看到你所在的那个位置，那么，你的泪水会汹涌失控，你会抱着我的肩膀说：“王梓，我哪儿也不去了，我只跟你在一起。”若干年后，我在某个时刻吸烟，偶尔会想起这个女人。她到底是女人还是海？我用一包烟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最后，我想通了：叶羽，你是女人，也是海。叶羽，我想你，我想你曾经给过我的一个耳光，那个耳光让我记住你，那个耳光之后，我决定，去征服一片海，一片神秘的海，一片美丽的海，一片忧愁的海。
我在元明清文学的课上讲述了关于《金瓶梅》的解释。我曾在一本文学周刊上看过这个妙论，说得极好。
老先生听完我的解释，沮丧地点点头，让我坐下。
好不容易熬完这堂课，我站起身准备回宿舍。我看到马超正在门口向我招手，说：“嗨，王梓，有妞儿来找！”我想大概是纯来了吧。我不自觉摸了摸脸上的膏药，没什么感觉了，就试着把它揭下来，我不希望纯在我身边问来问去的。我一摇三晃向门外走去，我瞅了瞅门外。“上——帝！”我喊。门口站的不是纯，而是，叶羽蓝乔。
我想，她到学校来干嘛？她不会专门跑来毁我名声吧？后来又想，我的名声现在似乎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也无所谓一个叶羽蓝乔了，就硬着头皮往前走。又停住，想起来什么，就把放在手中揉成一团的膏药扯平，往脸上一拍，膏药的粘性损失大半，吊在脸上，像一张赖皮。
我眼瞅着地，像丢了几毛钱。我眼看就要从叶羽蓝乔的身边经过，我当然是希望她不认识我，希望这是一次巧合。但是，很不幸，我听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喊：“王梓？”我就被点了穴一般，站在那里。我机械地转动脖子，挤出几丝微笑，我一笑，脸上的肌肉收缩，膏药就几乎要掉下来。我用手暗暗压住脸上的膏药，说：“没想到，你竟然追杀到这里来了。”叶羽蓝乔就低着头。叶羽蓝乔红着脸说：“昨……昨晚的事……很对不起。”我听到我的心在笑，差点不知好歹地笑起来。我忍住，说：“没什么，不就是五个手印儿嘛！”我一边说一边伸出巴掌，叉开五指。
我把叶羽蓝乔拉到一个人少的角落，我这样做不是因为心存歹意，这个妞我惹不起，我这样做只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我和她在一起。还有，如果被纯看见，我就死定了，如果被纯的闺蜜看见，我也一样死定了。
叶羽蓝乔看着周围，不无担心地说：“我被你拉到这里是不是很有风险？”
我说：“很对，我就是一坏人。”叶羽蓝乔表现出很怕的样子，说：“不会吧，你打入人民内部这么长时间，糟蹋了多少女孩子呀。”
接着说：“那你昨晚岂不失手，还挨了打？”
我说：“所以，我要报复。”说完，我用一种很坏的声音去笑，叶羽后来说，我当时笑得像头发了情的公牛。
叶羽蓝乔说：“请问，可以告诉我你将如何复仇吗？”
我说：“我要把你……（我做了一个脱衣服的动作），然后把你……（又做了一个亲吻的动作），最后把你……”
叶羽蓝乔睁大眼睛，作无知状，说：“最后……怎么样啊？我说，这个最后，最后嘛……”
叶羽蓝乔就急了，说：“你到底说不说？”
我说：“你能不能小声点？——我是想说，最后，把，你，干，掉。”
叶羽蓝乔说：“干掉？什么意思？”我想，她可真会装清纯，而且不会脸红，简直是个人才。
我说：“干掉，就是ml。”
叶羽蓝乔就更茫然了。
我说：“那么，给你解释一下，m就是make，l就是love，现在，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
叶羽蓝乔恍然大悟，说：“噢——”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说：“噢——知道了？”
叶羽蓝乔点点头，说：“知道了。”
我说：“知道什么了？”
叶羽蓝乔说：“知道我原来还是不懂。”
我说：“你——”
没等我发作，叶羽蓝乔就笑了，说：“嘻嘻，就是制造爱情，你的意思是想和我谈恋爱，对吧？”
我感觉一股腥热的液体涌上喉咙，我咽下去，说：“你——”
叶羽蓝乔就开心地大笑起来，说：“我故意气你的，你不就是说想要我吗？”
从那时起，我就觉得叶羽蓝乔喜怒无常。她以后也经常这样，我那时以为她得了什么病，吃错了东西。她有时会极度的悲哀，仿佛整个世界都欠她的，有时快乐无比，幸福得没边没沿。我当时对叶羽蓝乔的感觉是对的，没有什么东西能像海一样表达她的性格，有时平静，有时汹涌，平静的时候让你陶醉，汹涌的时候一个浪打来，把你掀翻，灌你一嘴苦咸。我后来才清楚，和叶羽在一起是快乐的，有一种真正恋爱的感觉。乔与我若即若离，她点了我的死穴，抓住我的弱点，我就不得不爱上她了。
她慢慢走近我，轻轻撕掉我脸上的膏药，说：“没什么事啊，干嘛兴师动众的？”我说：“你不知道，昨天我的脸肿得跟**似的。”叶羽蓝乔就不好意思地说：“什么叫跟**似的，在女孩子面前说话能不能正经点？”
我说：“能啊，只要不挨打就行，说实话，从小到大，我只挨过我爸的打。”叶羽蓝乔没有说话，两手交叉放于胸前，若有所思。她好像立刻就变了个人，刚才是兴奋的快乐的叶羽蓝乔，现在是伤感的忧郁的叶羽蓝乔。好像她的身体里流动着两种血液，一种红色，一种蓝色。
等她再次抬起头看我的时候，她已经是昨晚的叶羽蓝乔了。我看着她，像看一个魔术，我不知道她下一个节目是什么，总之不太妙。她的眼里不知什么时候蓄满了泪。她说：“你刚才说要我，是真心的吗？”我糊涂了，搞不清是她出了问题还是我出了问题。我说：“只是开个玩笑，咱们刚认识，怎们可能就……那个呢？”
叶羽蓝乔的眼里升起一团迷雾，山雨欲来。我慌忙看看四周，还好没人，若是被人看见，指不定以为我把她怎么样了。她说：“王梓，如果我是真心自愿的呢？”我说：“那也不行，我不能只图自己舒坦，把你毁了。”
我对自己的答案很满意，这个答案最起码可以证明我是君子，不落井下石。
叶羽蓝乔就叹一口气，说：“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女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女人的思维是天底下最奇特的思维，女人提出的问题有n种答案，女人之所以可爱可能就因为此吧。
叶羽蓝乔说我不喜欢她，不爱她。她猜对了。我怎么也弄不清楚她会在我面前提什么喜欢什么爱的。我说：“咱们说什么喜欢，是不是……太早呢？”叶羽蓝乔用她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说：“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相爱呢？”我想笑，忍住了，说：“我们之间就不能存在一些别的东西吗？”叶羽蓝乔就咬着小嘴，愤愤地说：“不！”
我看她的样子，像在排演一出话剧，又不像。我愈发感到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病，患了失忆症，明明是爱上了别人，占了便宜，现在却忘了，装可爱。我说：“喂，我没欠你什么东西吧？”叶羽蓝乔就瞪我一眼，说：“什么叫喂？我没名字吗？你叫别人也喊喂吗？”我双手合十，做求饶状，说：“我错了，我这不是有病吗？天晓得我得罪了哪路神仙！”叶羽蓝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像寒冬腊月一场大雪过后突刮的煦煦春风。她说：“你以后叫我的名字好吗？”我说：“好。”她说：“你叫我一声，好吗？”我说：“好，啊……嗯……叶羽……”
我说叶羽，叶羽蓝乔就露出小虎牙笑了，说：“叫我真名的人，到目前为止，只有你一个。”我说：“其他人是不是叫你别的名字？”她说：“你什么意思？”我说：“没什么。”
我那天脑子里不知哪根筋出了问题，居然和她在一个僻静的角落谈了那么久。我想，也许我从本质上并不讨厌她，或者说，我从本质上是喜欢这个小疯子的。到后来，我发觉我和她已经说了很久，我说：“今天下午我还有课，咱们下次再叙，怎样？”叶羽蓝乔说：“下次？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还可以继续见面吗？”
我后悔自己说错了话，恨不得拿刀割了自己的舌头。我说：“当然，如果你忙，咱们也可以不见面。”叶羽蓝乔说：“放心吧，我有的是时间！”那一刻，我仿佛跌入无尽的深渊，我摇两摇晃三晃，眼前全是小星星。叶羽蓝乔说：“喂，你怎么了？瞧你，都高兴成这样了！”
我想哭，搂个什么东西乱七八糟什么东西，电线杆也行，大哭一场。我说：“是啊，我……我真……高兴。”叶羽蓝乔就真以为我是情之所至，不禁潸然。我说：“我要走了，咱们再见吧。”
叶羽蓝乔娇羞地低下头，扳着手指，不好意思地说：“能向你提个要求吗？”我说：“好吧，只要不是太离谱。”叶羽蓝乔就看着我，说：“能吻我一下吗？”我咧咧嘴，说：“在……在这儿？”我不是不想吻，只是有那啥心没那啥胆。叶羽蓝乔点点头，轻轻闭上眼。
我说：“吻……吻哪儿好呢？”叶羽蓝乔不耐烦地睁开眼，克制一下，说：“随你的便，爱哪儿哪。”说完，闭眼，静息。我说：“多长时间？”叶羽蓝乔睁开眼，我仿佛看到一把飞刀从她眼里射出，她又克制住，说：“一到五分钟吧。”说完，闭眼，静息。我说：“我没刷牙怎么办呢，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刷完牙就回来。”叶羽蓝乔再次睁开眼，我看到她眼睛里的火球，可是，她居然自己往那堆火上泼了盆洗脚水，说：“我不嫌弃你的，来吧。”说完，闭眼，静息。
我等了一会儿，慢慢向她靠近，我的嘴慢慢接近她的嘴，突然，我停住了，我说“你……”叶羽蓝乔第四次睁开她那双愤怒的眼睛，不耐烦地说：“你到底吻还是不吻？！”
我点点头，说：“好。”当我的嘴即将和她的嘴粘在一起的时候，叶羽蓝乔突然用力把我向外推去，跟着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她用一种石破天惊的嗓门喊着：“流氓！快来抓流氓啊！”
我被叶羽蓝乔的这一耳光打懵了，站在原地愣了三十分钟，我想，她为什么要打我？是她自己索吻，还要挨她的打。我自己到底怎么了，我这两天总莫名其妙地遇到一些怪事，吃一些莫名奇妙的亏，挨一些莫名奇妙的打。等我燃烧起自己的愤怒的时候，叶羽蓝乔已经跑了，只有我一个人二杆似的站在那里，一张脸上的手印未消，另一张脸又添“战功”。我的周围挤满了人，都在看我的笑话。有个老教授边看边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学好啊……大白天就敢耍流氓了……”我盯着那个老头，说：“一边玩去！”
我回宿舍又向佳伟讨了两贴膏药，一边腮上贴一个，照照镜子，居然还有一种对称的美！宿舍众人没想到我又挨了打，都围过来道喜。马超说：“明天带几个兄弟把那店给砸了！”佳伟说：“那女人看来已经盯上咱们王梓了。”王磊说：“我估计那个女人脑子有毛病，受过打击。”李世民也不像上次那样在我面前蹦来跳去了，居然装模做样地端详我的脸，咂咂舌头，说：“古龙说江湖上有三种人惹不得，和尚、乞丐和女人，看来不假。”余亮没有发表意见，我估计这小子是认为我该打，他脸上就是这么写的。
我那几天狂走霉运，叶羽蓝乔的事让我焦头烂额，我想在纯那里找回一丝安慰。可是，我刚从刀山上下来，就一脚又踏入火海。我仿佛从一个深渊被推到另一个黑洞，在那里，时间、光，所有的一切都不会从中逃出；在那里，深不可测，遥不可知，混沌迷惘，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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