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岛屿除了祭司再没有其他人之后，他们防火，烧了神圣的象征——白银宫。并且，在纵火之前，他们通过eve强制对所有的眠光族发布了一项声明。
“没错，这项声明只有短短五百字，中心思想就是眠光族的由来，以及他们放弃研究的决定。”望着顾默若有所思的目光，南宫青鸾直接说出了真相。“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想制造就制造，想毁灭就毁灭，世上哪有这么如意的事？”南宫青鸾嘲笑道。
“我们去光城吧，此时此刻几乎所有的眠光族都集中在那里。如果不出我所料，这里……很快就会成为一片废墟了。他们关闭了整个防御系统，要不了多久，一直虎视眈眈的军方就会注意到这里了吧！要不是我觉察到苗头不对及时赶到打开次级防御，现在这里说不定已经被夷为平地了。”南宫青鸾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赵耀，犹豫着是否把一片空白的他卷入这一场浩劫。
达罗东霖放下灵桑，还是不甘心，试图冲进已经有所颓势的火海，却被青鸾一把拉住，“你不要妄想了。我早就检查过了，他们什么资料都没有留下。”
顾默还在考虑要不要趟这趟浑水，正在这时，突然一阵地动山摇，轰隆的炮声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他的思忖。
南宫青鸾目光一寒，“防御系统什么时候被破坏了？糟糕！我们快离开这里。”说罢拉起还愣在原地的达罗东霖就往飞行器跑去。
赵耀早已在第一时间抱起顾默，大步跑去，跳上飞行器之后，发动起飞，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完成了这一切。就在顾默的飞行器刚刚起飞准备定位的时候，南宫青鸾的声音正好从通信仪中传来，“我们往东边飞。”
顾默看向动作敏捷跟上他们的a106，吩咐道：“我们往东去，绕过海回光城。”a106没有说话，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执行命令。
炮声还在不断回荡。失去了大半防御的光栖之地就像薄暮的日光，脆弱不堪，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入沉沉的黑暗之中。导弹像烟花一样盛开在黑夜之中，使整个岛屿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发出耀眼灼目的光芒。
赵耀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却是什么都抓不住，他的面容沉寂，看不出悲喜。
越过苍茫大海，又回到了这一片寂静黑暗的天地，却仿佛另一个世界。远处的炮火声隔了千万重，并没有打扰到这里的宁静，晨光熹微，恍然如梦。
☆、第44章
没有人知道，在海的另一边，一个完全不存在于他们认知中的岛屿，在昨天夜里军方的一场偷偷摸摸的突袭中永远地沉入了苍茫大海。人类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冷漠并且心怀戒备的，他们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岛屿，因此对于他们，光栖之地的覆灭如此微不足道。世上少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岛，“光栖之地”这个陌生的名词将成为历史，这一切，与他们的生活没有一丝联系。
对于未知的事物，它们的存在与消失就是这样的静默，并且不著痕迹。更多的时候，未知事物的消失，比存在更让人安心——亘古不变的真理。这是身为食物链顶端的人类所制定的淘汰法则，姿态狂妄地把它强加在万物之上。
超过半数的眠光族聚集在光城，他们怀着希望而来，却被祭司发布的声明弄得不知所措，继而心有不甘。这股不甘心的愤怒悄悄蔓延在每一个知道真相的眠光族心里，在光城汇成一股躁动的暗涌。蓄势待发。
此时此刻的光城正是晨光初露，带着一如既往的倦怠和慵懒，没有人知道，在太阳升起来的那一刻，所有提心吊胆潜伏在人群中的眠光族，全都朝着一个方向，泪流满面地祭奠逝去的圣地和荣光。
这时候，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顾默从飞行器上俯视这座城，心情十分复杂。兜兜转转，还是得回到这个地方，还是摆脱不了这阴差阳错的牵连。沉睡在光城之下的，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起源之地，而现在，他回来了。顾默在心底苦笑，看来是逃不掉的了，庆幸的是……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了。
顾默仰起头，端详着赵耀熟睡的眉眼，他睡得如此恬静，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安然。顾默静静地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紧贴着那人掌纹复杂的手心，突然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飞行器开始准备降落，顾默跟着南宫青鸾，在赵耀原本的家停下了。想到上次在这里的时候，腹黑还好好的运行着，那些回忆像一根尖刺，让顾默心里一痛，握住赵耀的手越发地紧了。
已经……不能再失去了。
达罗东霖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了。他紧紧抱着怀里的灵桑，106打开了门。顾默一行刚走进去，看到熟悉的场景，一直悬着的心不免有些懈怠，正在顾默打算好好整理一下思绪和对策的时候，就听见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礼貌却疏离的声音在安静中响起，“欢迎回家。我已在此等候多时。”
如同寂静黑夜中冷冽的箫声一般，让众人心中皆是一惊。
这个声音……顾默心里一咯噔，循声望去，果然看见萧桐端端正正地坐在正中间的沙发上，双手重叠，正神色悠闲地看着他们。没来得及去猜测萧桐是敌是友，顾默的目光完全被萧桐腿上那蜷缩成一团的小东西吸引住了目光。
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儿正安然地枕在他的腿上，时不时发出规律的小呼噜。嘟哝着一翻身，头一歪，却是让顾默看清了他的容貌。这种嚣张得可爱的包子脸，不是朱雀又会是谁呢！
“朱雀？他怎么……”顾默先是一愣，继而惊讶地问道。话还没说完，就被萧桐一个安静的手势打断了，只得轻声询问：“你怎么在这？”想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又指着熟睡中的朱雀急切追问道：“怎么做到的？”
如果顾默没记错的话，朱雀的【失眠】已经到了退化的地步，而现在却……
萧桐摸着爱人的小猫朵，微微一笑，“退化停止了。”
不愧是萧桐！顾默顿时觉得萧桐真是各种牛气。既然能治好已经退化的朱雀，不是说明眠光族有救了吗？想到这，顾默把殷切的目光投向萧桐。
众人多少听过朱雀的事，当下也是喜多于惊，尤其是达罗东霖，眼中又燃起了小火苗。如果连北堂朱雀都能恢复，灵桑的退化也就有了治愈的希望。
萧桐不愧是萧桐，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的打量下，依然神态自若，“光栖之地这时候应该是一片废墟了吧？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镜城了。成千上万的眠光族涌向那个所谓的地下天堂，却不知道那就是最后的地狱，真是讽刺呢！”
以他消息的神通，不难得到那个理论上只对眠光族发布的声明。萧桐抚摸着朱雀的小耳朵，提到那个消失的岛屿，谈笑间语气没有任何波动。身为眠光族的青鸾和东霖不用说，当下就皱起了眉，连顾默，都不知该做何表态。
意料之中的冷场了。这男人说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欠揍啊！
好在萧桐自己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他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敬，神色如常地看着顾默，把匕首和试管递过去，“给我一点你的血。”语气平和，简明扼要。
你以为我的血是市场上的白菜，想买就买吗？顾默翻了一个白眼。不过顾默心里很清楚，萧桐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儿，顾默没打算为这个小要求激怒萧桐，因此还是接了过来。顾默正要把匕首往手腕上划，就被赵耀制止了，“你是笨蛋吗？他说要你就给，他是你的谁啊？”
顾默和萧桐听了这话，两人对视一眼，萧桐没反应，顾默倒是不自然地瞥开目光，一头黑线。好吧，这种时候还惦记着吃醋的赵耀同学也是难得的奇葩一朵。
话虽这么说，顾默也想到自己血的傲娇脾气，根本不会乖乖呆在试管里的，到时候只怕会白挨这一刀的痛，因此开口问道：“你要它来干吗？”
“只是确认一下你的血到底有没有毒。动作请利落一点。”通过这段时间的调查，凭萧桐的手眼通天，自然知道了顾默在囚的地位，也知道了血核之人对眠光族天生的威慑力。
“站着不累吗？都坐下说话吧！这是高阳刚泡的茶，不妨试试。”他的声音带着长期发号施令形成的不怒自威，是身为上位者的举重若轻，让顾默下意识地顺从。
平易近人这种看上去可亲实则冷艳高贵的词，最适合用来形容他了。
顾默这才留意到萧桐身后不远处站立的高阳，没办法，他的普通是高等级别的普通，加上刻意降低存在感，不忽视他简直是没有天理。只有顾默知道这个人的秘密。但顾默却无法从来自同一个世界的高阳身上找到共鸣。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勉强用分道扬镳来形容都显得故作亲切。
顾默坐在萧桐的左手边，赵耀自然是坐在他身旁，难得的是南宫青鸾和达罗东霖也跟着坐了下来，一时气氛似乎缓和下来了。东霖打量着萧桐和朱雀，欲言又止。而青鸾一直沉默着，目光时不时看向萧桐，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萧桐看了警觉的赵耀一眼，见顾默还不动，也不催促，漫不经心地对顾默说，“你要不要来看看朱雀吗？”
顾默听到这话就坐不住了。虽然时隔不久，但这中间发生了好多事，让顾默觉得仿佛过了很久，自从上次去营救赵耀之后，竟是再没见过朱雀了。朱雀这人，虽然比较缺心眼，大大咧咧的，可对顾默还是很真诚的，因此顾默想也没想，径直走了过去。把朱雀身上的小毯子往下一拉，朱雀头上那原本小小的耳朵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猫耳，在顾默动作的瞬间就敏感地竖立起来。顾默一看那毛茸茸的耳朵，心生喜爱，忍不住伸手去，想摸摸朱雀的头。
萧桐离得太近，以至于赵耀虽然看到了他的动作，却来不及阻止。
萧桐手中的匕首伸向顾默伸出的手，狠狠一划，顾默的手腕就直接流出了血。顾默一惊，只能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血慢慢回流。
萧桐眯着眼睛看眼前的奇景，然后靠近匕首，舌头轻轻舔净上面红得异常的鲜血。
“你……这是没用的，听说只对眠光族有效。你这样试，怎么试得出来？”顾默很快猜出了萧桐的意图，心里真是哭笑不得，虽然伤口很快就愈合了，可是萧桐那一下可不是轻的，痛死了。
顾默还想说点什么表达自己的不满，就看见赵耀一把提起萧桐，拳头毫不留情地挥过去，结结实实地打在避无可避的萧桐脸上。
“住手！”顾默和被摔在地上而醒过来的朱雀异口同声地说道。
朱雀那个郁闷啊！自己睡得好好的，从刚才就一直有人吵吵闹闹不说，被摔在地上不提，一醒来就看见自己的好兄弟在打自己男人，这尼玛，各种纠结啊！
赵耀看了自家的小主人一眼，慢慢松开了手，萧桐就被摔在地上。
萧桐站起来，整理了一下着装仪表，慢慢掏出一块手帕，擦拭干净自己的脸和手，然后在赵耀仇视的目光中走到自己原来的位置，看着担心的朱雀，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没事。”
下一秒，低头，一口血喷在米色的地毯上，他依旧不慌不忙，掏出刚刚叠放好的手帕擦干净嘴角的血，仿佛鉴定一样公式化的语气：“果然有毒。不过闻起来味道的确不错。”
顾默先是没在意，听了这话，细细一想……不敢相信地望着朱雀，再看看坐立不安的达罗东霖和恍然大悟的青鸾，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怎么做到的？你……你变成了眠光族？”
不对啊！根据顾默了解到的事实。眠光族至今只有三种形式。第一种自然是赵耀这种最早期的实验结果，直接对成年的身体进行改造，这一种据顾默所知，只有赵耀一人成功存活，也因为如此，赵耀对“祭司”而言，意义十分重大。第二种就是中早期的四大家族以及其他的数量庞大的次级家族，他们由“祭司”改造基因，培育而成，至于怎么弄成功的，这个估计只有天知道。第三种眠光族也是最广泛存在的，他们由各个大家族世代繁衍分支形成。眠光族的显著特征就是子女的成双出生，而且同胞而生的一双人，大多就是此生的伴侣。这是眠光族繁衍上的硬伤，也是被知**诟病的重点之一：近亲相-奸。
而现在，萧桐云淡风轻地对大家说，他当了二十几年的人，然后变成了眠光族，这怎么能不让人惊讶？眠光族目前除了繁衍后代这种途径，居然还可以半路改变吗？
萧桐见众人神色各异，也不卖关子，“这并不需要很复杂的仪式，只不过是把全身的血肉和骨骼通通剥离之后，再在第一时间浸泡在一个眠光族全部的血液之中。”
顾默现在对萧桐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萧桐的叙述，举重若轻，顾默听他说得轻巧，下意识地认为这是件容易的事。还不住地自我催眠，想着和什么吸血鬼初拥也差不多嘛！只不过剥离全身血肉什么的，显得更加的血腥，真是……简单粗暴血肉模糊的同化手法啊！而且……光是想想就觉得……好痛啊！
等等！你是说一个眠光族？同一个？
“对啊，唯一的条件就是需要同一个眠光族的血，这样两个人才能够血肉相溶，真正的命运与共。也正是因为这样，眠光族很少有从半路变成的。”萧桐抱着朱雀，手一摸，小家伙的猫耳朵已经开始变小，这也就是说，自己大胆的猜测并没有错，计划收到了成效。
“你为什么要变成眠光族？”完全没有必要嘛！朱雀又没有种族歧视，现在变小了姑且不说，以前虽然强，还不是被你吃得死死的，顾默是真的不知道萧桐为什么要受这么大的痛苦变成眠光族。瞥眼望见趴在萧桐腿上的朱雀，一脸无精打采睡眼惺忪的模样，顾默心里一惊，却越来越觉得自己猜想的没错。
若不是北堂朱雀，这世间，谁能让萧家少主做到如此地步？
顾默还在猜测，就被达罗东霖带着冷冷笑意的声音所打断，他看着萧桐，一字一顿地说：“没——有——用——的，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他的脸上是绝望过后的平和，目光嘲讽却又怜悯，像是隐藏在水下的冰川终于露出了真实面目，给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第45章
“你是用自己的血肉供养着他的吧？亏我还期待着你能给我带来哪怕一丝希望……现在看来，真的是无路可走了。”达罗东霖看着坐在地毯上抱着自己小腿的灵桑，目光凄切，声音轻得像是在喃喃自语。
“我曾经也以为这个方法会有用的……不对，也许应该这样说，它的确是有用的，只是时间很短暂而已。就像是……回光返照。根据我的经验，他先是会快速的恢复，让你心怀希望，却不知道这其实是一个伪装，因为在到达某一个阶段的时候，就会完全失效了。你以为西门月灼为什么要联合祭司私下囚禁赵耀，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如果连最本源的赵耀都找不到答案，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说这话的时候，达罗东霖仿佛想起以前那段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短暂记忆，真像是一个午后的美梦一般，短暂易逝，并且带来长久的惆怅，可是回忆起来，嘴角还是会不自觉地浮上一抹苦涩的笑意。达罗东霖指节修长的手轻轻抚摸着灵桑清秀白皙的脸庞，试图得到回应。
如果是以前的他，一定会微笑着说一句“笨蛋别闹”吧？
突然被主人这样凝视，灵桑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仿佛懂了些什么，灵桑慢慢爬起来，把头靠在东霖的胸口，然后伸出双手，轻轻环抱住了他的主人。灵桑只是本能的不想让主人露出这种悲伤的表情，却不知他的举动，让达罗东霖更加难过，连抚摸着他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他的灵桑，其实一直都在。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会记得关心他，都对他不离不弃。
可是……还不够啊！
做梦都想要再一次看见那个人笑容清浅地对自己微笑，做梦都想要再一次听见那个人宠溺地说我爱你。那个心心念念的灵魂沉睡在这具身体里，自己却没有办法能够唤醒。达罗东霖已经失望了太多次，可是原本以为早已经麻木的心，还是会痛。
罗东霖想到自己当初做出决定后经历的非人痛楚，换来的也不过是灵桑懵懂的十年。
没有办法了呢，我的灵桑。
所谓的痛楚，并不只是仪式中撕裂身体的痛，还有做出决定后来自家族的层层阻碍。在了解眠光族真相之后的今天，达罗东霖终于理解了当时爷爷听到自己的决定后，那一张老泪纵横，欲说还休的脸庞。
达罗家族，是眠光族的第五大家族，同时也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财阀之一。这两个身份一黑一白，一明一暗，共同为维护整个家族的兴盛而付出。不同于萧家的完全置身事外，也不同于四大家族的血缘纯粹，早在实验取得进展的时候，达罗家族当时的领袖就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这个影响深远的决定让达罗家巧妙地游走在人类和眠光族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这个方法就是让一部分达罗家人彻底地融入眠光族之中。
人类世界对眠光族近乎空白，因此达罗财团的地位完全不会受到影响。而因为强大资金的帮助，达罗家在眠光族之中，迅速成长为除了本源四大家族以外的第五家族，不仅免除来自眠光族人侵扰的隐患，还进一步庇护着整个达罗家族的人身安全。
因为与人类来往密切被隐隐排斥，除了出身上的等级差异，这也是达罗家族在眠光族世界的地位比不上四大家族的原因之一，但比起整个家族的兴衰，这些都不值一提，不过是一个排名而已，达罗家从来都意不在此。
所谓家族，是被捆绑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直到今天，达罗东霖才知道那些身为眠光族的亲人，在最开始，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他们一定知道这是一场漫长而未知的科学实验，一定知道前路漫漫看不见道路。他们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却愿意献出自己的身体，甚至自己这一系的血脉，只为有一天，实验成功之时，分享的盛宴上，有达罗家族的一席之地。
而此时此刻，达罗东霖不知道的事是，今天这个让他崩溃的真相，早就通过口耳相传，埋藏在每一个达罗家族的核心人物的心里，不到死去的那一天，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如果不是他执意要成为眠光族，在八年前——他爷爷去世之前，作为继承人的他就会掌握到这个真相。
如果他没有认识灵桑，他会在达罗家顺顺利利地做他的大少爷，然后继承家业，叱咤风云，像所有普通的人类一样，不知道在遥远的岛屿上，城市的地下，甚至擦肩而过的人群中，有来自另一个未知种族的信息。而在知道眠光族真相之后，也不过是会认为自己了解到一个大胆并且巨大的科学试验而已。
如果不切身体会，他原本不会如此绝望。可是没有如果。看见灵桑的第一眼，达罗东霖就切断了所有的退路。
往事飞快地掠过，达罗东霖握着灵桑的手，心里慢慢变得平静。从指尖传过来的温度真实地提醒着达罗东霖，这是真实存在的灵桑。
这是自己选择的道路，这一切，我承受的痛苦，背负的命运，你都不知道。可我始终记得，你清醒时对我说的那一句“我爱你”。
于是达罗东霖对自己说，不能后悔。
“你们都知道，除了赵耀不说，眠光族是成对出生的。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没有？”达罗东霖让灵桑枕在自己大腿上，抬起头对若有所思的众人说。
答案呼之欲出。
“因为我和你一样，并且早在你之前。在十年前，我才变成了眠光族。”达罗东霖看着萧桐，颇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他用的词语是“变成”，于是所有人都懂了。萧桐淡定的笑容有了裂缝。
“有效吗？”萧桐不动声色，抬眼扫了一眼呆呆玩弄着东霖头发的灵桑，他握着茶杯的手骨节分明，白皙的皮肤下，看得见青色的血管，声音似乎平静无澜。
却不知这个问题达罗东霖在一开始就已经说过了。
“有过。”达罗东霖不懂声色地看着萧桐，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萧桐瞳孔收缩，手抖了一下。
达罗东霖理解这种深入骨髓的失望，那是最细微的冰块在骨头里融化所带来的刺痛，让人无处可逃。他因此感受到一丝恶意的慰藉。
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自己这么痛苦着。
“当时不让你弄，你偏要弄……没事的啦！你不要想太多，我现在恢复了不少，小爷命大，死不了的。”不忍心见一向强势的爱人失态，朱雀一把跳到萧桐身上，小手往萧桐肩上一拍，说得无比豁达，见萧桐还是面无表情，膝盖坏心眼地蹭着萧桐的两腿之间，一把伏在萧桐肩上，凑在耳边小声地说：“不就是身体小了点嘛……小爷还有手啊！”
“你给我下来。”耳畔有暖风拂过，某人身体的馨香幽幽地传过来，萧桐望着盲目乐观并且不分场合**的死孩子，面无表情地说。
“哦！”朱雀气得把脸鼓成了一个圆圆的包子，恹恹地爬下来。动作缓慢，并且手肘刻意用力地蹭了蹭某人的大腿。
不得不说，这一闹，萧桐的心情好了不少——至少当下这一刻，朱雀还健健康康地在自己身边。
“我有一个发现。”顾默望着朱雀，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嗯？说来听听。”萧桐回答得很快，如同一个落水的人抓住最近的绳子。
“我发现一个现象，出现退化的朱雀和灵桑，都没有跟自己成对出生的亲人结合在一起。”顾默说完才觉得自己这个猜想不靠谱，他仅仅知道两个退化的人，怎么能有这种没有事实根据的推测呢？
顾默原本以为自己胡乱的想法会被嘲笑，没想到萧桐听罢一愣，随即掏出自己的随身助理本，面色严肃，开始认真操作起来，众人神色肃然，一时都沉默下来。
半响，萧桐停下了手指的动作，抬起头来，目光深邃，镇定自若地对顾默说了一句：“我想你是对的。”
萧桐把本子放在一旁，双手交叉，“我们得好好谈谈。我刚才查阅了一下历年来出现退化甚至死亡的眠光族人，发现他们的确有一个共同点，也就是顾默所说的，他们都与自己注定的伴侣分开了。”
萧桐说得轻巧，朱雀等人在一旁却听得心惊，尤其是朱雀，几乎快要哭出来了。这些内部资料岂是这么容易得到的？且不说萧桐的手眼通天，单单是这些资料的收集分类，就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萧桐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确认出这个特点，不难猜出他在背后花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
若不是自己，萧桐怎么会去关心这些事？若不是自己，萧桐又怎么会违背萧家祖训，成为和自己一样注定残缺的试验品？
朱雀默默靠在萧桐的身上，抱着爱人的手臂，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顾默拿过萧桐的本子，看到上面清楚简洁的数据，突然想到被自己忽略了很久的东西，如果说眠光族本身是成对出生的话，达罗东霖和萧桐自然不用说，眼前这几个人的另一半呢？
“如果说赵耀是个例外的话，那和你们一起出生的另一半在哪里？”
听到这话，朱雀明显感到萧桐的身子僵硬了一下，连忙答道：“我姐姐炎朵离家出走很多年了，一直踪影不定，我从很久前就没再见过她。”
看来姐姐给萧桐留下的影响很深啊！朱雀想到那时在赵耀家，萧桐误会自己身份后难过的神情，在心里微微一叹，萧桐你啊，根本不必担心，小爷这辈子，早就栽在你手里了。
已经分开很长时间了？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朱雀的退化如此严重，听了朱雀的话，顾默暗暗在心里补充。
“灵桑的哥哥，作为眠光族当时的领袖之一，在一百年前的神圣战争中去世了。”见顾默看向灵桑，达罗东霖淡淡地说道。听见主人提到自己的名字，灵桑也抬起头，不明所以地对主人露出了一个傻傻的笑容。
一百年前的神圣战争？
“他不会是东方家的老幺吧？”朱雀仔细一想，又瞥见那张脸，猛然站起来，跑向灵桑，拨开灵桑柔顺的长发，端详着灵桑的面容。
这么一仔细看，还真有几分像东方鸿鹄。朱雀望向南宫青鸾，后者一脸诧异，显然也是不知情。
不怪他们如此惊讶，在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东方鸿鹄在自己面前化为灰烬，又听到祭司说东方一门全部战死沙场之后，就认定东方一门就此灭绝，谁能想到被达罗东霖随时带在身边看似玩具的柔弱男孩，竟是东方家唯一的血脉？
东方灵桑一向被哥哥保护得很好，平素又不喜欢出门，朱雀他们最后一次见到他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记不清楚灵桑相貌是很正常的事。更合况朱雀青鸾一向不愿与达罗家族有什么往来，是以东霖能堂而皇之地把灵桑带在身边。
“主人……”被朱雀看得很不自在的灵桑怯怯地出声求助。
这一下直接惹怒了朱雀。他大概可以猜想出东方灵桑在智力方面的退化比较明显，却不能就此原谅达罗东霖如此对待故人之弟。朱雀显然对达罗东霖抱有不满，若不是萧桐及时过来把他抱住，他早就一拳打在达罗东霖的鼻梁上了。
“那你呢？”顾默见朱雀终于被萧桐制服了，才望向一直沉默的青鸾。
“我的吗？”南宫青鸾似笑非笑。
“他从来没有与我分开过。”南宫青鸾直直地盯着顾默，露出了一个陌生的笑容。
☆、第46章
南宫青鸾嘴角的弧度慢慢上扬，眼底的黑色越发的光亮，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让顾默非常不适的感觉，随着笑意的加深越发地强烈，就像是堤岸上突然被抽出一块石头，水沿着那个缝隙流淌，渐渐扩大成为一发不可收拾的洪流。
那是从未见过的冷酷笑意，出现在南宫青鸾那张美得模糊性别的脸上，如同被薄冰包裹着的花朵一般，又突兀又冷艳，带着死亡有如实体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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