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小川跟一起走……”榻上的小小少年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不要丢下小川一个……哥哥……”
声声梦呓打断了兰泙的思绪,令他自往昔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侧耳静听片刻,却闻辛川如同猫咪般细细低泣几声,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呼吸又轻又长,显然睡得很熟。
见他并未清醒,兰泙这才放下心来。放平身体躺榻上,半晌,忽而苦笑一声,叹息着摇了摇头。兰泙呵,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般害怕与靠近了呢?执意要将小川留此地,固然是因他从未离开过吉瓦山,可更重要的原因却还是害怕罢?
不该的……小川与那……毕竟还是不同的……
心口又隐隐作痛,兰泙习惯性地双手按压胸前,深长吐纳,直到那股酸痛隐去。睁眼到大半夜,直到天将明时兰泙方才朦胧睡去。
第二日一早,将一切打理完毕之后,兰泙便带着辛川和猴儿告别四邻,告别泪水涟涟的阿依奴,告别依依不舍的阿姆婶,离开吉瓦山,踏上了北上之路。
开初的几天,辛川显得情绪很是低落,便连跟猴儿打闹玩耍都失了兴致。可他毕竟少年心性,很快就将背井离乡的愁绪抛到了脑后,小小一颗心子开始充满对未知世界的向往,间中还夹杂着些微的害怕,反显得精神头十足,兰泙见他如此也便渐渐放下心来。
“哥哥!那里——”指指左前方,小小少年忽闪着大眼睛,好奇地探头问道:“那里是做什么的?看起来很热闹哩!”
自从离开吉瓦山,辛川便弃了惯常穿的短褂长裤,换上兰泙为他准备的衣物配饰。此时少年着一套浅黄色小件深衣,足踏纹锦漆履,头发束高,颈上八宝璎珞坠了一把小小金锁,腰上一枚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腕上束着翡翠串珠,怀里抱着灵猴儿坐马车里。兰泙则一身黑色武士服,气质凛然,手握长剑,头戴纱帽,骑着高头大马随车旁,一路施施然而来。两这般看来就如同大家子弟外出游历,身边随侍着贴身护卫一般,等闲等不敢随意靠近,倒也省去许多麻烦。唯有那小小灵猴儿身上的白点太过显眼,后来被兰泙用墨色涂了,伪装成一只普通的猴子,以免暴露身份。
辛川开初虽嫌这身行头拘束得紧,倒也新奇好玩,加之刚刚接触到外界的花花绿绿,满心满眼里都是好奇,便也再顾不得对衣着进行抗议,时间一久,倒也习惯了。反是每到一处,必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奇不已地四处张望,恨不得浑身多长几只眼能一次看个清楚明白。
此刻两刚刚进入陵南城。正是夜幕舒展之时,城中的喧闹声渐渐消散,行色匆匆。摊贩忙着收摊,店铺准备打烊,行走之赶着回家,唯有城西这几条胡同一扫白日的寂静寥落,红红的灯笼相继亮起,丝竹乐声缠绕飘荡,当中还夹杂着阵阵软糯的娇笑浅嗔,以及男的调笑声,反显得热闹得紧。
马车驰过胡同口的一瞬,辛川似乎还闻到了一股不怎么令习惯的香气,饶是如此,辛川还是不由自主地耸耸鼻子,深吸了几口气。
“那里么——”兰泙抬头望了一望,面色不变道:“是青楼楚馆。”
“青楼楚馆是什么?”
“是**买卖的地方。”
“**……买卖?”辛川眨巴着大眼睛,不解道:“那是买卖什么肉的?”
“肉。”
“呃……”辛川吓了一跳,瞪圆了大眼睛,摸着扑腾乱跳的小心肝儿道:“肉……居然有卖肉……好可怕……”
“嗯,所以小川不能去。”瞄了一眼正赶车的老车夫,兰泙确定他没有听见。
得到答案的辛川很快闭上了嘴,可是不多久,那刚刚被撂下的车帘子又很快被打了起来,露出辛川亮晶晶两只大眼,此刻里面满满都是疑惑:“哥哥,小川不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个被别咬了来吃还笑呢?”
脑海中却是刚刚路过胡同口时,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低头啃咬怀中少年颈子的场景,而奇怪的是,那个少年不但不害怕,还搂着大汉的脖子咯儿咯儿直笑,似乎开心得紧。
还有,吃肉哎!为什么这个叫衡国的地方没有管呢?如果是吉瓦山,这么恐怖残忍的行为早就被欧极族长定罪囚禁起来了!
兰泙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完整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虽然刚才这话辛川说得没头没脑,但那意思却也能猜出个大概。
想了一想,兰泙干脆对少年直接道:“小川,青楼楚馆不是现的可以去的,其中因由……待大些了自然知晓。”
“现不能去……那就是说,小川大些了就可以去的对吗?”
摸了摸下巴,兰泙迟疑着没有立刻回答。按他的想法,待到小川长大了,逛逛类似现代夜店一般的青楼也无不可,不过现这么回答“可以”,又让他有些犹豫。
脑海中斗争了半天,兰泙方才皱眉道:“大了也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抬眼望着前方的路,兰泙面无表情道:“没有为什么。”
“呃……”小小少年的脸顿时皱成了个包子。
自从出了吉瓦山,辛川没少被这句“因为没有为什么”草草打发。虽然不服气,却也不敢再继续追问下去。
——开玩笑,大哥本来话就少,惹恼了他,接下来的几天非得活活把自己憋死不行!
这样想来,辛川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被大汉搂怀里的少年仰着脖颈咯儿咯儿笑个不停的场景,脸上似乎还带着很……享受?的表情……
用力嗅了嗅,不知怎么,辛川总觉得鼻端似乎还有那股子甜甜的香气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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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了一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下,两一猴儿吃罢晚饭便早早歇下了。连日的旅途劳顿,饶是精力旺盛的辛川也困得东倒西歪,一爬上榻就闭上了眼睛。
兰泙看了一眼正趴榻沿呼呼大睡的猴儿,转头熄了灯便辛川身侧躺下,刚要阖眼,耳边却传来少年模模糊糊的声音:“哥哥?”
“嗯。还没睡?”
“哥哥……今天街上又看到张贴榜上的了……跟一模一样哩……他们是找么?”
兰泙心中一动,没有说话。
“哥哥总是戴着纱帽,是怕他们找到么?”
见兰泙不答,辛川蓦地睁开了眼睛,一骨碌爬起来就去抓兄长的胳膊:“哥哥,他们是要抓么?”
见少年睁着一双大眼睛,暗夜中似隐隐闪着担忧的光芒,兰泙心头一暖,淡淡道:“不是。”
辛川闻听松了一口气,复又榻上躺下,一会儿又有些不确定一般重新问了一遍:“哥哥他们不是找么?可是们长得一模一样哩。”
“天下之大,长得相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半晌,兰泙方才慢慢道:“他们,找的不是……”
他们找的,只是这副皮囊而已……
“如果他们不是找的话……哥哥为什么总是戴着纱帽?”藉着这次机会,辛川第一万次问出这个一直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等了半日,却不闻兄长回答,便连那句打发之用的“因为没有为什么”都没有出现,黑暗的空间中只有沉默到骨子里的安静,似乎,还有点其他什么让心酸的东西漂浮空气中……
辛川分辨不清楚,困得厉害,不知何时早已朦胧睡去。
第二日一早,兰泙便起身了。昨夜睡得不好,今晨早早就醒了过来,眼底一片青黑之色。心里计较着要再添置些食物衣物,以供赶路之用,且雇的马车昨日到达陵南城之后就回去了,还需要重新寻辆合适的马车。
看了看身边睡得正香的少年,兰泙略想了想,没有叫醒他,只找到笔墨给辛川留了个讯息,便径直出门了。极南之地所有部落村寨都没有自己的文字,兰泙闲来无事之时也曾教辛川认了些字,几年下来,要他看个简单的信函之类不成问题。
虽然兰泙甫一起身,猴儿就已醒来,却也被他扔房中看顾辛川。这也是为了避免暴露身份,但凡要出门,兰泙都尽量不带着灵猴儿。
时辰尚早,兰泙先街市上随意吃了点早饭,随即开始采买行走所需,一切就绪后又去东街上寻合适的马车雇了,将刚买的食物等放马车上,随后令赶车随他一道到客栈门口停下,就要进门唤辛川下楼来。
哪知脚还未等迈入客栈大门,眼前“嗖”地一声,一道黑影便直直朝着他怀里撞来。兰泙脸色一凝,一伸手便将那小小一团捉手里。
“吱——吱吱——吱吱吱吱——”
猴儿显然是急得厉害,抓耳挠腮地兰泙怀里上蹿下跳,乌溜溜的小黑眼睛里满是焦急之色,猴儿爪一个劲儿地撕扯着主的衣衫就要往外拖。
兰泙心中“咯噔”一下,道一声不好,蹙起了眉头,口中急急道:“可是小川出了什么事?”
却闻猴儿“吱——”地尖利一声,转身就往外蹿去,兰泙顾不得许多,急忙提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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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亲们,今天更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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