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天近半晌,街市上渐渐多了起来,一一猴儿如同旋风般自群中呼啸而过,急速朝着目的地而去。
一路往西,眼见城西红灯笼胡同已然望,兰泙的心渐而沉了下去,不详的预感自心底蜿蜒而上,附于骨上,令他通体冰凉,双眼也开始变得赤红。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如同脚底生风,恨不得一步飞过去。
这个时辰胡同里还安静得很,几乎没有什么。急急转过拐角,视线里便陡然撞入一身影,怀中抱着一名身量尚小的少年,正端端立于胡同口处。看那少年身形衣饰,却不是辛川是谁?!
“小川!”大喝一声,兰泙猱身而上,身形如同闪电般,眨眼已扑至近前!
那怀抱辛川之眼中闪过一道明显的讶异之色,随即急速后退几步,双手却同时向前一抛——
说时迟那时快,兰泙单手一勾,已将被抛至空中的少年身体牢牢抓住,腰身一旋,已然带着辛川安然落地。
“小川!小川!小川——”
兰泙眸色血红,抓住辛川的双肩连连呼唤,面上的表情狂乱到令骇然,只是怀中小小少年却依然紧紧闭着眼睛,沉睡如故,不曾清醒。
“放心——他只是被下了点迷药而已,很快就能清醒。”
耳边带了点淡淡笑意的清朗声音入耳,兰泙激动的情绪这才平复下来。
抱着辛川站起身,兰泙没有出声,只冷冷盯着十几步开外那样貌俊朗的青年,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
只略略几眼,饶是兰泙也不由心中暗赞一声好相貌!
那一身白色深衣,身材颀长,比之兰泙不遑多让。肤色白净,薄唇细目,鼻如悬胆,口如涂丹。明明身手极好,却是满身的书卷气。不过嘴角那抹时时噙着的调笑之气却又生生破坏了这股单纯气质,使他多了些玩世不恭的意味,倒也自有一股风流态度。
就兰泙暗行打量之时,相昊然也笑意吟吟地观察着兰泙。虽然因为面前之戴着纱帽而无法看清楚他的容貌,但相昊然却理所当然地判定兰泙应是相貌极佳之,只是气质过于冷淡飘渺,一见便知是寡情之,不好相与。不过难得此对这小少年这般爱护,倒也算是奇事一件。
令相昊然意的是,面前之身手之高着实令诧异。刚才那猱身一扑,等闲之辈根本躲不开。这一认知令相昊然少有地生了兴味,大大方方地盯着兰泙看个不停。
被如此这般盯着瞧,兰泙却并未有任何不悦之色表露出来,待对方瞧得差不多了,这才淡淡道:“足下搭救舍弟之恩,下谢过了。”
话音刚落,一只黑溜溜的猴儿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顺着兰泙的大腿就爬上了他的肩膀。蹲主肩头,猴儿看了犹昏睡中的辛川一眼,又两眼滴溜乱转地抬头去瞧相昊然。
看着面前的一一猴儿,相昊然突然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眉梢微微上挑,嘴角稍扬,似颇有意趣道:“怎知道就不是那下迷药给令弟的歹?”
兰泙嘴角一抽,冷冷道:“如果就是那歹的话,现已经倒地不起了。”以为还会给时间让此嚣张么?
很显然,此应是知道猴儿的存,因而将辛川救下之后,便此等待被猴儿引来的怀中少年的家。若他果真对辛川有所图,又怎会得手后一直无动于衷?而且此虽气质有些轻佻,令兰泙难生亲近之意,但如何看来也不应是那宵小卑劣之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相昊然闻言放声大笑,半晌方才停下来,犹自掩不住笑意叹道:“果然有意思。”
“足下此恩,下记下了。若有任何要求,请尽管提出来。”兰泙根本无视相昊然的大笑,只淡淡道:“另外,请足下告知事情的经过。还有……究竟是谁……想对小川下手!”
眼睛微眯,相昊然没有漏闻兰泙最后一句话中暗藏的杀意。眼底滑过一丝狡黠,白衣青年微微笑道:“事情的经过,下自然如实告知——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辛川早上醒来不见自家兄长的身影,看过留言后方知他去采买置办行走所需去了。想到兰泙一时回不来,小儿便动了去城西红灯笼胡同一探究竟的念头。
少年好奇心重,虽然有点害怕,但直觉兰泙昨日所言应只是敷衍自己而已,寻思着只是偷偷瞧他一瞧,应该无甚大碍罢。这般想来,又记起昨日经过胡同口时那股挥之不去的甜香味儿,心中更是意动,于是便果断带着猴儿往城西而去。
哪知进了红灯笼胡同,却发现那里一片寂静,连个影儿也无,根本没有晚上那般热闹,心中沮丧之余,正待回客栈时,却突然被一群堵住了去路。
——领头之却正是陵南城的地头蛇酋大山!此依仗自己乃是城守的外甥,城中欺男霸女,勒索敲诈,无恶不作。昨日夜里刚带着一群狐朋狗友红灯笼胡同里荒唐了一晚上,今晨突然记起舅舅嘱他今日上午过城守府一趟,酋大山自然不敢违拗,便挣扎着自温柔乡中爬起来,一摇一晃地赶去城守府。
好巧不巧,这酋大山刚一出门便看到了辛川。这般灵气逼的小少年,又模样清秀可,直把酋大山看得两眼发直,恨不得立即搂入怀中,压身下好好“疼爱”一番。急不可耐的酋大山早把城守舅舅的嘱咐忘到了脑后,只管一叠声地招呼着手下抓。
哪知不仅这小少年性子刚烈,便连那黑溜溜一只小小猴子也是难缠得紧,搞得诸灰头土脸,狼狈不堪。酋大山费了好大力气方才制住辛川,又怕他中途逃跑,迫他吞了迷药,少年方才安静下来,那猴子一见不妙早失了踪影,酋大山也不去管它,只兴高采烈地提着辛川往回走。
可谁知还未走几步远,便迎面撞上了刚巧路过的相昊然,随后这群便顺理成章地被白衣青年结结实实地收拾了一顿,也就救下了昏迷的辛川。
“酋大山……么……”兰泙的浅色双唇抿了抿,眸色深沉得可怕,浑身的冷意毫不掩饰地散发出去,饶是隔了数步之远的相昊然也有所察觉地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哼……”冷笑一声,兰泙没有作答,但那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谁也不曾知晓,当心急火燎的兰泙远远看到胡同口那已然熄灭的红灯笼之时,胸中所掀起的惊天波澜。那种焦虑、愤恨、紧张、害怕混合着恐惧的黑暗感觉如同蛛丝般将他密密麻麻地裹覆其间,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兰泙清晰地知道——他害怕!他害怕自己来不及去救辛川,害怕还未能赶到之前自己真心呵护之已经受到伤害!
这种扭曲的恐惧感撕咬着兰泙,令他心头颤抖无法自抑,他害怕自己明明有能力去救辛川,最终却还是让他受到伤害!
眼前的情景与五年前重生那夜骤然重合,兰泙胸中情绪激荡,如同惊涛骇浪般,几要将他生生撕裂!五年前,只因自己迟了一步,便令深爱之的身体和尊严一同被撕裂!也一同摧毁了他原本平静的世界,令他陷入无法开解的心结之中,以至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兰泙憎恨那种懊悔与自责难当的痛苦感觉,更憎恨那种面对既成事实之时深深的无力感!
还好,历史并未重演。
而该讨还的,总是要讨回来的。
看着面前一瞬变得更加陌生的青年,相昊然突然有种周身泛凉的感觉。这,就如同他最初所判断的那样,寡情,且很不好相与。而且,此行事根本不按常理。
眼见事情已经有些偏离了预先料定的轨道,相昊然却并不想就此打住。轻笑一声,白衣青年面上一副不以为意道:“酋大山不论下场如何,总是自作自受。”语锋一转,又紧接着道:“救了小川,可是提什么要求都答应的么?”
“唔,只要是能力范围之内。”兰泙淡淡道。
“呵呵……放心,总归是小事一件。”呵呵一笑,相昊然突然正色道:“下相昊然,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兰泙闻言一怔,纱帽下的眉头蹙成了“川”字:“想知道的名字?这就是的要求?”
“正是。”白衣青年笑得如同一只白毛狐狸。
“抱歉,这个问题……无法作答。”沉默片刻,兰泙抱着怀中少年突然转身便走。
“哎——”相昊然有些傻眼,呆了一呆,立刻纵身跃前,几步便追至近侧,怪叫道:“难道不知道自己是谁?”
“……”脚步一顿,兰泙停住了步子,头微微侧向一边,似思考,亦似陷入迷惑之中,声音也变得有些飘忽起来:“是呵……到底是谁……也不知晓……”
怔然片刻,兰泙眼神已然恢复清明,正了正神色,口中道一句“告辞”,便大步向前而去。
“等一下!”身后却突然传来相昊然悠悠然的声音:“那就让来告诉是谁吧——兰、泙!”
“说什么?!”这两个字不啻于天雷耳边炸响,兰泙脑中讯息瞬间万变,本能地转过身来,目光锐利如同尖刀一般穿过纱帽直直射向那始终笑意盈面的白衣青年。
“呵……”终于扳回一局,相昊然心怀大畅,施施然上前一步拱手道:“下刚才未几自报家门,实唐突了兰兄。”
“眉山门下相昊然,见过兰兄!”
声音清朗,如和风明月。
“眉山?”兰泙顿时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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