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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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官家听着平阳大长公主带着哭得昏过去的舞阳长公主离开偏殿的消息，脸上一点意外到底神色都没有。
“把梁国公世子领到三娘那。”他嘱咐一句，便起身走向了偏殿。
刚送走泪水涟涟的姑姑妹妹的尉迟琳看到他过来，挑了挑眉，问道：“难道你也是来劝我的？”
尉迟踱步到殿中，环视了四周一圈，才说道：“我自觉亏欠了大姐，总要劝过一番才能安心。”
尉迟琳失笑，“各凭本事的事，何来亏欠之说。”
尉迟看着她忽然说道：“其实，我少时入朝，心里想的是辅佐大姐你。父皇偏爱四弟，阿姐你又远在北疆，我想着总要帮你拉拢一些臂助才好。”
尉迟琳看着他认真的神色，静默片刻，忽然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笑声甚至传到殿外，引得值守的侍卫面露惊疑之色。
尉迟无声看着她笑，一直等到她停下笑，才问：“大姐不信我？”
“我信，在这种时候，二郎你何须骗我。”尉迟琳摇了摇头，忍不住又笑了笑，“也正我信你，我才笑。后面的你也不用说了，我大概也猜出是什么让你变了想法。”
尉迟琳用轻松的口吻说道：“父皇拉了你出来压住了我，也稳住了有异议朝臣，同时也控制住了你。你我都清楚，他心仪的储君始终是四郎，他扶持薛嘉的用意也是用来打压你。你在他的打压下，坐稳储位花了不少心思吧！费了这么大心思得到的东西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我这个无能的长姐何以怪你呢！”
尉迟看着尉迟琳满不在乎的表情，只觉着满腹话语半句都说不出，最后只叹着气道：“大姐说的不怪，我也信。”
“若是二郎你当真觉着亏欠了我，不妨同我解一解惑。”尉迟琳勾着唇说道。
“知无不言。”尉迟颔首。
“父皇的死是不是你动的手？”尉迟琳好整以暇地看着尉迟珏，仿佛就等着他推拒，然后嘲笑他那句“知无不言”。
先帝世宗他不好酒色，身体素来强健，然而才过半百就猝然崩逝，出乎绝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怀疑过他崩逝的内情。巧合的是就在世宗崩逝的三月前，突厥阿波可汗身死，他的幼弟科罗和长子达图为争汗位，闹得突厥东西分裂。这件事引去了尉迟琳绝大多数的心力，以至于当她听闻先帝死讯之时，尉迟手持遗诏，已然名正言顺地登了位。突厥前车之鉴不远，尉迟琳把自己关在房中想了三日，最终还是上表臣服。
然而尉迟没有犹豫，不假思索地便道：“不是。”
尉迟琳听了，静默了一阵，然后悠悠叹道：“果然是她。”
叹完，她又问：“她忍了这么些年，怎么突然忍不下去了？我原以为她怎么都会等到四郎成势。”
“那个时候高元平入京了。”
尉迟琳沉下脸问：“你拿高元平的命换了她支持？”
尉迟面色平静道：“高元平因一己私情酿成元兴之祸。害了我大周几十万大好儿郎，我纵使不如大姐你大公无私，但终究是尉迟子弟，断不可能放过他。高元平已经死了，这个我可以保证。”
尉迟琳这才有心思道：“因为那高元平死了，所以她才对父皇动手？她倒也痴情。”
谁知尉迟面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他以一种复杂至极的语气道：“高元平也是她动手杀的，就在她对父皇动手后的第二日。”
“……你确定？”尉迟琳艰涩地问道。
“是鸩杀。”
尉迟琳身居高位，大风大雨都过来了，如今更是生志已无，若非有些事还需要了解，她在兵败时自尽了，自觉此时心性平和得都能出家了，但在听到这个答案后，她依旧被惊得怔然许久，在这时，她之前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眉眼在这时终于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悲哀。
这份悲哀就是冲着无常的命运去的。
当年，先帝休弃发妻，迎娶薛懿，然后育下魏王，因着偏爱，先帝放弃了尉迟琳这个嫡长女，于是尉迟琳失去了自己的父母。薛懿的前夫高元平愤而投靠突厥，在他的谋划下，大周元气大伤，最终平阳和亲，孝文皇后心伤而逝，孝宗紧随其后，于是尉迟琳又失去了为她保驾护航的祖父母。
这三人之间的纠缠改变了尉迟琳的命运，也改变了无数其他人的命运，谁知末了末了，这三人之间居然是这么个结果。
尉迟琳说不出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最终所有的情绪付诸一句冷漠的评论：“荒唐可笑。”
尉迟垂眸，不只是赞同，还是反对。
“大姐还有什么想要问的？”
“原本有的，现在没了。”尉迟琳长长吐出一口气，原本她是想知道这些年，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可待知道那三人的结局，忽觉索然无味，结果已定，便是知道了中间种种也不过如此。
尉迟似是看懂了她的心思，说道：“我以为大姐最少也会问问薛家为什么会帮我。”
说到这个，尉迟琳还真生出几分好奇来，“我以为薛公会更乐意扶持她女儿做太后。”
尉迟一哂，然后等到阿獒长大后再跟薛家算总账嘛？
因着薛安的态度，尉迟珏同母家的关系平平，又与他这个父亲感情极深，偏偏他的性格又生得乖僻，难以拉拢。除非薛家能狠下心杀了这个外孙，自己谋反上位，否则扶他上位就等同于往自己头上放了把不知何时落下的屠刀。
尉迟没有解释其中的干系，只说道：“我给了他他更想要的。”
尉迟琳目露困惑，“更想要的？”
有裴曜这个薛嘉看得比子女都重的外甥在，尉迟琳也不是没有想过拉拢薛嘉，但结果自是无疾而终这个人早些年还会为了血脉亲缘而支持魏王，但老了，即便是对上薛安所出的一对玉雪可爱的子女，都不为所动。
这样的人能被什么打动？
“我答应放他去回纥。”
尉迟琳猛地看向他，又惊又怒，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怎么敢？”
若说就先帝和薛懿那一段孽缘里有什么是好的，那就是它把薛嘉从回纥拉回了大周。朝中重臣每每听闻边关捷报，欢喜的同时心中总忍不住背冒冷汗。这么个人物要真死心塌地地做了回纥的女婿，凭他的军事天赋，即便是在突厥和大周的围攻下，打下一个新的帝国亦非难事，若真如此，大周人怕是睡觉都要不安稳了。。要知道，当年他可是用一个被打得破烂不堪的北疆防线硬生生把突厥挡在了关外。先帝大概也是有同样的感受，他才会把比栗可汗最看重的长外孙薛衡给召回了京城。
回纥的比栗可汗高寿，今年年过八十，□□在汗位上，仍旧坚持不立新的继承人，谁都知道他想要他的血脉来继承，但大周从官家到朝臣，没有一个人敢松口。
即便薛嘉已经老了，即便大周如今兵强马壮，那份忌惮仍旧深深地埋在所有人的心里。
“因着父皇的事，薛公一生最恨的便是皇权之下的身不由己，他永远都不会服我们尉迟氏的。他私养的那批军队，大姐你以为是用来做什么？若非还顾忌着几个子女，他怕是早就反了。”尉迟沉声道：“与其赌他将来选择放弃，我宁可现在就放他走。”
“你可以等的，薛公如今年过六旬，还能再活几年。”
“若真如大姐所说，薛公便是回了回纥，又有何惧！”尉迟神色淡淡道：“再说，薛公对大周终究功高，如有选择，我实在不愿对他动手。”
“哦！”尉迟琳挑着眉道：“我还以为是看在你皇后的面子上呢！”
尉迟默然不语。
尉迟琳微微一笑，“即便是现在，我亦觉得，我比你更适合帝位。”
尉迟沉默好一会，说道：“若是让大姐隐姓埋名于民间，不知大姐可乐意？。”
尉迟琳脸上的笑淡了下去，“我生为尉迟子弟，死亦为尉迟子弟。”
“我明白了。”尉迟垂下眼帘，遮住了其中的情绪，“裴曜那边我已经派人在寻了，大姐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二郎。”尉迟琳忽然喊道。
尉迟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思绪有一瞬的飘忽。
“你那一对子女，我很抱歉。”尉迟琳轻声道。
尉迟胸中被这句称呼唤起的暖意瞬间四散而去，他的目光骤然冷了下去。
“大姐不必说了，裴曜我是一定要杀的。”
“不是这个，是……”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闯进殿内，打断了尉迟琳的话。
尉迟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侍卫，心里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没有辜负这份预感，侍卫低垂着头，颤着声说道：“官家，圣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