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兵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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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薛衡领着薛家藏匿的私军加入到官家阵营时,所有人都知道安平长公主输定了。
安平长公主身边的亲卫劝她“保全自身,以图后计”也就是逃的时候,她摇了摇头。
她抬头看了看那座似乎永远都攻不进去的棠棣门,忽然笑道:“此战败后,何来后计可谋?何必再徒增伤亡,本宫还不至于连承认失败的勇气都没有。”
亲卫不甘心地劝道:“裴公子已在城外有所布置,只要殿下你……”
他在安平长公主一个眼神中,噤了声。
安平长公主看着不远处战场上一具一具的尸体,叹道:“你传讯,本宫降了。”
薛衡原以为自己还要费力追杀一番,谁知道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人来报:“长公主投降了。”
他都在怀疑是诈降,一直到安平长公主尉迟琳被捆进来之前,他才相信了这件事。
他满目复杂地看了这位即使沦为阶下囚,依旧从容不迫的公主殿下,便下令把她送到翠微宫内,交由官家处置。
薛衡安排完那群数量庞大的俘虏后,才去含风殿内见了官家这些时间,已经足够官家已经从金华殿搬了回来。他从官家那收获的并非什么奖赏,而是一道新的指令。
“去搜拿裴曜。”大获全胜的官家这会脸色倒是比之前被围兵困在金华殿里时更难看,惯有的和气笑容已然消失,那张温雅的脸上一片暗沉,“他把阿獒捉走了。”
薛衡沉默了一会,他才说道:“官家,阿耶肯接受你的条件,不过是碍于三娘母子。”
“薛衡,你有什么底气在这同朕这么说话?”官家的口吻阴冷道:“当年若非薛公出手相助,朕早就裴曜碎尸万段了。”
薛衡默然不语。
他和薛安这对兄妹,都十分喜欢用沉默表示自己的不屑。
但官家对薛衡却没有对薛安的好耐心,他面露厌烦道:“朕懒得同你扯这些前账,当务之急是去找阿獒。大姐在这,裴曜不敢对阿獒动手,但朕担心有人浑水摸鱼,所以隐蔽些。”
薛衡倒没有拒绝这道命令,只是面露忧色地问:“三妹那里?”
“朕派人瞒着,她最近身体不适,不宜神伤。”
薛衡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薛衡对官家这位妹夫有着十分的不满,可牵扯上他的妹妹和外甥,他还是会用十分的心力去做官家吩咐的事。
而这也是官家把这事托给他的原因。
薛衡走后,尉迟对着空荡荡的殿堂,终于放下了面具,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在这一刻,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心里想去见薛安的冲动。
可他终究还是尉迟,那个理智永远凌驾于感情的尉迟。
以他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去见薛安。若是让她窥出问题来,又是一番折腾,索性还是瞒到阿獒回来再说。
就在他疲惫不堪时,平阳大长公主携舞阳长公主求见。
尉迟轻声叹道:“她们来得倒是快。”
平阳大长公主就是那位和亲突厥二十年的孝宗幼女。她自回京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轻易不见人。即便是这次避暑,她也选择留在京中。安平被擒还没过多久,平阳大长公主就从长安城到了翠微宫,显然是赶着路过来的。能让这位不问世事已久的公主如此奔波的自然是安平长公主。平阳大长公主是孝宗和孝文皇后的幼女,年龄只比安平长公主这个侄女长三岁。两人一块在孝文皇后膝下长大,说是姑侄,更似姐妹,关系之亲密比之安平同舞阳更甚。
平阳大长公主为国和亲,其功至伟,而舞阳长公主又是胞妹,这两个人携手求见,官家也不好拂了她们的面子。
故而,即便这会尉迟实在不想见人,还是把她召了进来。
平阳大长公主进来后,尉迟才发现两人都是去钗退环、身披素服的请罪模样。
舞阳长公主虽然不受先帝宠爱,但在襄阳大长公主的照顾下,生活远比她兄姐安乐无忧,这从她眼角眉梢漏出来便是一派不知世事的轻松惬意,即便是嫁人生子后,亦不曾改变,然而,这会这份轻松惬意尽数转作深沉痛色。
相较舞阳长公主的憔悴模样,平阳大长公主要更加平静,但这份平静却透着一种更加隐蔽的痛楚。
这二人一进来就沉默着伏地,朝官家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官家的身份虽然贵重,但平阳大长公主和舞阳长公主这两人,一个是宗室长辈,一个是官家胞妹,她们两人也只有正式场合上才用得着对官家行这样的大礼。
尉迟看着伏地而跪的二人几不可察地叹息一声,他知道她们的来意,说道:“姑母和三娘不必行此大礼。朕无意取大姐性命,否则也不必下令活捉。”
舞阳长公主抬起头,面露惊喜之色,然后就听平阳姑母用暗哑的声音说道:“大娘她素性刚烈,怕是不愿苟活,只求官家能令我劝她一劝。”
尉迟一口应下,“如此也可,姑母可以替朕转告大姐,朕可以放她去守茂陵。”
平阳大长公主抬头深深地看了尉迟一眼,“官家仁慈。”
茂陵正是孝宗同孝文皇后合葬的陵寝,官家越过先帝的长陵替安平长公主选了这么个皇陵,也算贴心了。
尉迟听着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自嘲地笑了笑。
他这一生被夸得最多的两个词就是“英明”和“仁慈”。
做出别人希望他做的事,就是英明;给予别人想要的东西,就是仁慈。
这么一想,他忍不住又想起了薛安。
她是不一样的。
无论尉迟为她做多少事,送她多少珍贵玩意,她都只会当做理所当然,别说夸赞了,能用那双碧眸多看两眼,尉迟都要受宠若惊。
在这方面,阿獒那孩子跟他阿娘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想到这里,尉迟脸上忽然多了几分真切的柔和。
官家对安平长公主这个长姐还算够意思,把她关押在自己居所的偏殿里,给了最高的物质待遇还有最严厉的防守。
平阳大长公主和舞阳长公主进来时,她正盘腿坐在榻上闭目沉思,身着青色常服,只是头发披散发簪也是尖锐物品,自然要收起来。守卫们倒不是担心她伤人,而是防止她自尽。
听到脚步声,她睁开眼,就对上了舞阳长公主的泪眼之前始终隐忍着所有情绪的舞阳长公主在这一刻终于隐忍不下去,泪落潸潸。
尉迟琳叹一口气,对平阳大长公主道:“姑姑带三娘来作甚?”
“总要让你看看,你把人伤到什么程度。”
平阳大长公主走到尉迟琳身边,伸手抚到她的脸上,轻声说道:“阿娘总说你长得像祖母的,性子也像祖母……”
“啪!”
舞阳长公主愕然地看向姑母。
平阳大长公主这一巴掌实在用足了力,尉迟琳的脸迅速红成一片,上面还有两道指甲划出来的血痕。
平阳大长公主冷笑道:“如今看来,像的也不过一张脸而已。祖母生平最看重就是亲友,即便天下亦不及也。你呢?你的妹妹爱你,你的朋友亲你,你的手下敬你,如此种种,与你也比不过那一腔执念。”
“本来也就不像。”尉迟琳摸着脸上的血痕,抬头看着平阳大长公主说道:“所谓的像不过是为了安慰祖母罢了。曾祖母长于兵事,我就要苦读兵书;曾祖母性情豪爽,我就要不拘小节;曾祖母友爱妹妹,我就要关爱二郎和三娘……我常常困惑我到底是我自己,还是大母照着曾祖母的模子打造出来的仿品。”
平阳大长公主闻言又举起手来,舞阳大惊失色地上前阻拦,“姑母!”
却又见平阳大长公主缓缓放下那只手,她问道:“你是在怪阿娘?”声音竟有一丝颤抖。
“姑姑,我怎么可能怪祖母。”安平冲着她安抚地笑了笑,“我的人生的一切全由她一手塑造,我若是怪她,便是在否定我自己。有些东西一开始或许是假的,但时日一长也就成真了。我原以为我对那个位置的渴望,全源于祖母的灌输,可在听闻二郎登位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那个念头的种子或许是由祖母种下的,但真正让它生根发芽的是我自己。”
平阳沉声说道:“时光既让那种子生根发芽,那它也能把这它连根拔起。安平,只要活着,总有想开的一天。”
安平长公主看着她的目光温和,但出口的话却十分残忍,“姑姑,若能想开,在二郎登位的十几年里我早想开了,既然十几年想不开,那我也不肯再去想几十年。”
平阳大长公主脸色渐渐苍白了起来。
这时,舞阳长公主一下跪在了榻前,扶着榻沿,痛哭道:“都到这地步了,大姐你就放弃好不好?就当是为了姑母和我。二哥说了,你可以去茂陵的,你若是嫌茂陵清苦,我可以再去求二哥的……”
“都是两个孩子的阿娘了,还是一团孩子气。”安平长公主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动作轻柔,说话的口吻亦很温柔。
舞阳长公主泣不成声。
年少的安平长公主每每探望妹妹,都要做这个动作。
尉迟琳用手温柔地替她拭起泪来,“舞阳你一向是个幸运的孩子,我相信二郎会看顾好你的。至于姑母”
她含着歉意对平阳大长公主一笑,“姑母你一向坚强。”
平阳大长公主看着她,用眼神细细地描摹着她的容颜,似乎想要找出破绽来,良久,捂着脸道:“真是没有良心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