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弈棋见闻季远一副快哭出来的神情,目的达到,暂时收起了咄咄逼人,叹了口气,“算了。他现在这个样子,也算该遭的报应。要不是看在他成了废人的份儿上,我才不会让小墨和他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你怎么了?穿多了?”
闻季远擦擦脸上密密层层的汗:“没事,我心虚。”
叶弈棋哼了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回去和他说,人都残了,就别再搞那些自以为是的小伎俩,或许还有个一线希望。”
“……哦,知,知道了。”闻季远正如坐针毡,救命的电话适时响起。
二十五 下
“喂?”他接了电话听着,脸色微微一变,然后若无其事地挂了电话:“小墨先走了,三哥让我过去接他下山。”
叶弈棋疑惑地看他一眼。闻季远心不在焉,短促地说了句再会,急匆匆地走了。叶弈棋想,这是谈崩了?
他自然不回去关心闻三爷的心情,发生了什么问小墨就知道了,便也急匆匆地赶回卧房。
叶云墨却不在房间。给他打电话,也没有人接。他不由有些心慌,出门去寻。叶云墨倒也没有走远,就在离客堂不远处一个小亭子里呆坐着。
叶弈棋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担忧地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叶云墨这才想起来去看手机,抱歉道:“开了静音。”
“没事,我就是担心你。”叶弈棋侧身去看他的脸:“怎么了小墨?”
叶云墨摇了摇头,把自己从脚手架上不慎跌落导致撞破闻三装残博同情的事儿告诉了他——自然略过那人揣着套子随时准备宣淫这段。
如果让小棋知道,恐怕会立马下山去宰了那个老流氓。
饶是如此,叶弈棋也已经为闻三的不要脸叹为观止:“这个无赖,他,他怎么想的?诈死就算了,居然还装残!他这是吃准了你心软是吗?你心软,我可不吃他这套!你等我去……”
“算了小棋。”叶云墨拽住他,垂着眼,低声道:“别理会他了,我不会去找他的。”
叶弈棋撸胳膊挽袖子,忿忿难平:“这个老流氓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不去找他,他也会厚着脸皮来缠着你。他要是再敢贴上来……那个无赖不是喜欢坐轮椅吗,我就让他一辈子也下不来!”
叶云墨被他逗笑了,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
两天过去,闻三爷却并没有如他们所料想的那样,厚着脸皮缠上来。
第三天,闻季远自己上来了。
见了他,叶云墨尚可,叶弈棋可不给他面子,冷嘲热讽:“你三哥不是没残吗,还派你来打什么前锋?”
不同于送药时的嬉笑随性,闻季远一脸焦虑:“云墨,下山吧,算我求你。”
“你来求我下山?”叶云墨开了口:“他怎么不亲自来?”
他倒想看看,憋了三天,那个流氓到底还能想出什么更不要脸的招数。
闻季远被逼无奈,只能和盘而出:“他真的来不了,他受了伤,伤口感染高烧不退,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叶弈棋冷笑:“这唱的又是哪一出?苦肉计?”
“小棋。”叶云墨制止了他,淡淡地说:“受伤了就去医院。我又不是大夫,救不了他。”
“他不肯去。”闻季远说:“你明白他为什么不肯去的,除非他能见到你,不然……云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不是为了你,他也不会受伤……”
“为了我?”叶云墨笑了,:“我从他‘死’后就一直呆在山上,几个月前到B市呆了几天,直至上个礼拜才见了他的面——你说他受伤,是为了我?”
闻季远哽住了,欲言又止,憋得心里难受,满脸沮丧之情。
“我去。”叶云墨突然说。
闻季远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叶云墨把手里的保温水瓶递给叶弈棋,“你不用为难,我亲自去和他说。”
“为我受伤,为我不肯去医院——这顶大帽子,我受之不起。”
二十六
叶弈棋不放心,自然要跟着他下山。
来到他们落脚的农家小院,一进门,就看见闻三歪倒在床上,已经不省人事。
三日不见,这男人形容憔悴,被高热烧得脸色惨淡。他闭紧双眼,整个人像被冷透了的日光冻在阴影里,呼吸几不可闻,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提示人还活着。
闻季远愣住了,正想冲过去,叶云墨却先了他一步。
他抱起那个真实而脆弱的男人,像抱着一团火。
他用自己的脸贴上他的脸,热度瞬间穿透了他受过伤的皮肤,烧得他隐隐作痛。
闻三痛苦地闷哼一声,却只是昏迷状态下的应激反应,依然无知无觉。
闻季远怔怔看着。叶弈棋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和闻季远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嘛,赶紧送医院啊!”
镇上只有一间小卫生院,冷冷清清,规模比个大点儿的诊所也差不了多少。大夫手忙脚乱帮他们把人抬了进去,一量体温,快四十度。忙扎了一剂退热针,又简单处理了一下腹部的伤口。
直至大夫掀开他的衣服,他们才看清那道长长的刀疤,血肉狰狞。
叶云墨的目光静静追随着医生,看他替闻三消毒,剪掉伤口边缘的烂肉,重新缝合,最后缠上绷带。护士拿着点滴过来,扎在他手背青色的血管上。冰冷的药液,一滴一滴融进他身体里。
闻三躺在病床上,嘴唇苍白,呼吸均匀。
叶云墨坐在他床边,一语不发,似一尊沉默的雕像。
叶弈棋呼了口气,目光凌厉地看向闻季远:“怎么回事?”
闻季远眼圈儿发红,摇了摇头。
他三哥说,没必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只要安安稳稳,开开心心地生活就可以了,其他的事儿我承着。
可一个人再强大,又能独自承担多少重任?
闻三曾对叶云墨说,能活着,总得付出点儿代价——腿残是假,这话却不假。
协助“大佛”斗垮陈书记,自然要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他是闻三的明棋,闻三是他的暗招。
暗招好用,却更危险。陈书记是倒了,闻三却迎来其残存党羽垂死挣扎的一柄长刀。
这一刀深,狠,剜肠刮肚,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从急救室出来,他对闻季远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下可还他了。“闻季远明白,他指的是叶云墨脸上那道伤。
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这些年里,他三哥一点一滴地算计着每一寸的亏欠。
那天接到他电话,赶回大殿,看见轮椅上的人,捂着腹部的伤口,沉默而略带沮丧。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他总是志得意满运筹在握的三哥,第一次露出挫败低落的神色。
他说,季远,小墨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是不是我做什么,都已于事无补?
闻季远要送他去医院,他不肯。他说,我要等小墨。若他真的希望我死,那我这条命就还给他。
世事无常。终于轮到他破釜沉舟,拿命押上这第三局。
闻季远不知从何开解。他们三人的恩怨纠葛太复杂,本就不是他一个局外人能参透的。
从他的角度,自然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叶云墨真的对他三哥有情吗?或许有吧,可这份感情能越过叶弈棋的感受吗?能达到原谅他曾经加诸的伤害的程度吗?
他曾说,希望三哥不要为他的选择后悔。正因为不后悔,现在的求而不得,才更痛苦。
叶云墨和叶弈棋听着闻季远将这些年发生在暗处的,他们一无所知的故事娓娓道来,都许久没有说话。
叶弈棋深吸了口气:“所以说,我们去B市时遇见的那个陈书记,就是协助姚叔击溃闻家的后台,也是当初闻三要把我们转送的那位权贵?”
闻叔远点点头:“当年云墨放了三哥,三哥中途换车才诈死逃脱。这两年在国外,利用之前秘密转移到国外的产业和这些年结下的人脉,韬光养晦暗中布局,就是为了斗倒陈书记。你们也知道,朝堂上的争斗风起云涌危机四伏,他怕会牵连到你们,所以才一直都没和你们联系过。”
“本来还没到最好的时机,可计划没有变化快,你们意外被姓陈的看到了。三哥这才提前动了手。他截下了陈书记派去跟踪你们的人,给他带去一段他不法交易的录像威胁,才把自己暴露了……对不起,我知道你们毫不知情,这根本不是你们的错。我只是太着急,想让云墨下山才那么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三哥等死,希望你们能理解。”
他长长抒了口气,看着叶云墨:“反正都结束了。三哥是放弃了一切才来找你的——目的达成后,他说,权势金钱都是累赘。拥有这些,他和你就永远不可能重新开始。”
叶弈棋没说话,默默转过头。叶云墨神色宁静,目光笼罩着病床上的男人,仿佛同他一起进入了另外的世界。
他在想什么,谁都不忍猜测。
他们在医院守了一晚。叶弈棋买了食物和水,叶云墨倒没有抗拒,乖乖吃了,然后继续静静坐在那儿。
他不知道叶弈棋和闻季远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朦胧间,熹微的晨光打在他脸上,似乎有人在轻柔抚弄着他的头发。
他眨了几下眼睛,微微动了动身子。头发上的手立刻拿开了。
他直起身,看着半靠着坐在床头的男人。一夜过去,药效起了作用,他的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正面带微笑看着他。
叶云墨站起来走到窗边儿,拉开帘子推开窗。柔和的春风随暖阳倾泻而至,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