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血帖亡魂令

第 8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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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棠心中一动,脱口道:“太行山?”

    “这一战,堪称惊天动地,泣鬼惊神,结果,‘九邪’之中,六死三伤,‘魔母’本身也告重伤,母子四人,狼狈而遁,武林浩劫算是终了!”

    “为何不除恶务尽?”

    “当时,那位正义之土,力战一母九子,本身的亏损可以想见,另一方面,他内心仁厚,力阻赶尽杀绝!”

    “那位义士是谁?”

    “武圣甘敬尧!”

    甘棠如触电般地一震,在心里暗叫了一声:“父亲”!他以有这么一位受武林景仰的父亲而自豪,但也为那惨绝人寰的血案而悲痛。父亲赢得“武圣”二字之称,的确不是幸致的。

    一股豪雄之气,揉合了复仇的意念塞满了胸膛。

    他已意识到“神机子”的布结,说的是什么了。

    “广慧大师”满面悲天悯人之色,又道:“神机施主判断‘圣城’血案,可能是‘魔母’与幸脱死劫的‘三邪’所为……”

    “哦!”

    甘棠顿时思绪起伏如涛,这一说,当然极尽情理,但父亲死后手中握着的“鹰龙魔牌”

    是“魔王之王”的信物,到底谁是凶手呢?这两方面都是不世出的巨魔,说起来都有可能。

    同时,他联带想到了“天绝门”三四两代掌门,三十年前被肢解“太行山”下,昔年父亲大战“九邪魔母”也是同一地点,这其中是否有某些关联呢?

    “神机施主的推测是有根据的!”

    “请道其详!”

    “十年前,‘圣城’遭血洗,‘武圣’遗体有三十七创之多,据事后目击者说,创口呈三角形,并非普通刀剑,而当年‘九邪魔母’之中的‘首邪’使用的正是三角形三刃怪剑,所以有此判断。”

    “那‘神机子’前辈的意思是……”

    “老衲还未讲到正题。”

    “哦!”

    “神机施主五年前在洛阳城厢偶然发现一座不输王公府第的巨宅,主人正是一母三子,所以他经长期思考之后,怀疑可能会是‘魔母’与‘三邪’埋名之所,但这关系太大了,如果不幸而猜中,稍一不慎,打草惊蛇,后果是相当可怕的。”

    甘棠几乎不克自制了,他恨不能马上揭开这个谜,声音微颤道:“掌门人的意思是……”

    “请少施主转禀贵掌门人,设法探查洛阳城厢那巨宅主人的来历!”

    显然,“天绝门”掌门被害的事,并未传出江湖。

    甘棠恭谨地道:“晚辈立即遵命办理!”

    “此事务须绝对机密!”

    “晚辈知道。”

    “至于少施主对敝寺援手宏恩,老衲当铭记五内!”

    “掌门人言重了,劫难当头,并非某一门派的事,万勿挂齿。”

    “好说!”

    “晚辈就此告辞!”

    “重托了!”

    “不敢。”

    “广慧大师”一击玉磬,监院“无相大师”应声出现。

    “代本座恭送少施主!”

    “遵法谕!”

    “不敢有劳……”

    “这是理所当然的。”

    甘棠施礼而去,“无相大师”直送到山门之外,方始作别。

    一路之上,甘棠尽量镇定心神,考虑应该采取何种行动。

    情况愈来愈复杂。

    “叠石峰”上的怪人!

    白袍怪人!

    魔王之王!

    魔母三邪!

    这些,都是可能的仇人。

    “天绝门”太夫人根本不会再履江湖。他,未来的掌门继承人,名份已实,只差没有完成登座大典,他有权可以作主采取任何行动。

    唯一值得考虑的,这件关系极大的事,是否该让本门中人知道?

    思量再三,他决定单独行动,本身血仇,岂能假手于人。

    与其说是他接受“广慧大师”之请托,不如说是“广慧大师”

    供给他索仇的线索更加恰当。

    他缅怀父亲当年显赫的武功与巍巍的声名,更加豪情万丈,复仇之火,也燃烧得更加炽烈。

    下得嵩山,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分了,他就近寻了宿头,用饭之后,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思考到洛阳之后,应该采取的步骤。

    如果洛阳城厢那所巨宅的主人,真如“神机子”的推测是“九邪魔母”母子四人埋名遁世所在,如何着手探查呢?

    又如何确定对方是否是血洗“圣城”的真凶呢?

    思来想去,就是想不出一个妥善而有效的办法。

    他搞下面具,就水盆净了面,然后准备吹灯安息……

    “噫!”

    一声惊“噫”发自窗外,甘棠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到窗外竟然有人窥探,一时大意,摘落面具,行藏算是泄露了,如果先熄灯再净面,当不致有此失,这就是阅历不足的弱点。

    是谁,在这夜静更阑之际还守伺窥探?

    这意念,仅只是脑海中一闪而已,一手扇灭了油灯,人跟着开门射出。

    灯火阑珊,星河耿耿,游目扫掠之下,哪有半丝人影,他的动作不谓不快,想不到对方也不慢,眨眼工夫,便鸿飞冥冥。

    到底是什么人物,追蹑上了自己?

    目前的扮相,除了在少林露面之外,可说别无人知。

    那一声“噫”显示出窥探的人,对自己的真面目极感意外,当然,也可能是个误会,由于自己刚才的面具像某个人,而被盯上了梢,不过不管情况怎样,真面目被揭破已是不移的事实了。

    他沮丧的下了屋顶,一看,不由心头剧震,房中竟然灯火复明,他记得灯火已被熄灭,是谁给重燃上的,如果就是那窥探的人,这一份神出鬼没的身手,就相当唬人了。

    他故意咳了一声,电闪进房。

    房中,了无异状,后窗倒是开了,这证明人已从后窗脱走。

    以他目前傲视武林的身手,竟被人当面捉弄,这可是意外中的意外。

    目光扫过桌面,灯台下赫然压着一张字条。

    来人在发出惊“噫”之后,躲过自己的耳目,乘自己上房的瞬间,燃灯留字,再从容而遁,而且没有任何音响发出,只简单的七个字:“想不到会是阁下。”

    字条上没有留号,只在左下角画了一朵牡丹,虽只随便挥洒的几笔,却神韵十足。看来是丹青妙手。

    字体绢秀,分明是出自女人手笔。

    牡丹,这代表什么?是名号的缩影,还是一种标记?

    她是谁?为什么要盯踪自己?

    留字显示对方并非陌生人,她认识自己的本来面目。

    这个谜确实令人费解,从字条上,根本看不出对方的动机何在,如果是盯错了人,没有留字的必要,如果盯的确是自己,为什么不疼不痒的留上这几个字?

    谜!费人思量,令人莫测高深。

    整夜,他无法入睡,脑海中一直盘旋着那神秘的字条,和那朵牡丹花。

    鸡声三唱。窗棂泛白,天快要亮了。

    他迅快地作了一个决定,对方如果是有为而来,不管是好意或是歹意,决不会就此罢手,自己如仍以中年秀士的面目出现,不愁没有碰头的机会。

    起床后,梳洗一番,仍旧套上那副面具,早餐后,算清店帐,扬长出店,长衫飘飘,直奔洛阳。

    洛阳,东周北魏东汉后唐均在此建都,文物鼎盛,是一个卧龙藏虎之地。

    一路之上,没有丝毫征兆,午未之交,便已到达,他先拣了一家最大的酒楼,临街选座,自斟自酌。

    现在,他暂时抛开了那牡丹怪柬的事,专心考虑如何着手探查城厢巨宅主人的来历,他知道,凡是巨魔大多觅地归隐,其行迹十有九是秘密的,局外人万难知晓,同时“九邪魔母”绝迹江湖已数十年,更加不易探查,否则以“神机子”之能,五年前发现可疑时便该查出端倪了,所以不可能从任何人获得线索,事情棘手便在这一点上。

    不知不觉,连尽了两壶酒,心中仍是一片茫然。

    有诸内必形诸外,因为他所戴的面具太过精巧,等于脸上多了一层表皮,是以皱眉蹙目的神情,仍表露无遗。

    突地——

    一个小二匆匆来到座前,哈腰道:“客官,有位相公要小的送这个给您老!”

    说着,递上一个折叠得十分精巧的方柬,转身便走……

    甘棠心中一动,且不开看,沉声问:“小二哥,慢走!”

    小二回身嘻嘻地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这方柬是谁叫你送的?”

    “一个斯文相公!”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还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了,就是吩咐小的送到您老这座头!”

    “好,你去吧!”

    小二困惑地瞟了甘棠一眼,才打躬退去。

    甘棠拆开来一看,呆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赫然又是柬末那朵牡丹花。

    柬上仍是寥廖的几个字:“饭后请移玉趾翠云峰下晋宣帝陵一晤,立候!”

    字里行间,似乎是旧交约晤,而且断定甘棠必然会应约。

    字迹,仍是那么绢秀脱俗,尤其那朵墨笔牡丹更是神韵十足,从这看来,对方该是个女的,然而酒楼小二说是一位斯文相公。

    是女的,她是谁?

    是男的,他是谁?

    猜测没有错,对方并没有放过自己。

    一种渴欲揭开谜底的心,使他无心酒饭,匆匆会帐离了酒楼,出北门,朝邙山方向奔去。

    顾盼间,一座巍峨庄严的陵寝在望。

    到了,他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物?为什么要约晤自己?

    松柏夹道,翁仲成行,因序属冬令,显得有些荒凉冷清。

    墓陵范围极广,对方没有指明地点,寻人倒是费事。

    转了一刻,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发现,心想奇了,既是约人,该在当眼之处相候才是道理,这不是故弄玄虚么?

    突地——

    他瞥见一块龙碑之后,似有人影一闪,念动之下,举步缓缓走了过去,绕过龙碑,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人影原来是一个衣着褴楼的贫妇在拣拾枯枝。

    当然,对方绝不可能是约晤他的人,转身正要离去……

    那贫妇忽地半直起佝偻的腰肢,仰面朝甘棠一瞟。

    这一瞟,使甘棠惊得几乎跳了起来,脱口道:“是你?”

    这贫妇,赫然正是曾一度向甘棠传过讯息的“天威院”属下香主潘九娘。

    潘九娘在此现身,的确出乎他意料之外。

    潘九娘只一瞥,便弯下腰去,拣拾枯枝,口里却应道:“正是卑座!”

    “怎么回事?”

    “少主可以去浏览碑文。”

    甘棠心中疑云大起,知道事出有因,忙装着漫不经意的样子,抬头看了看天,然后转身踱到碑前,偏头阅览起来。

    耳畔,传来播九娘的声音。

    “卑座奉南宫长老之命,暗中追随少主,听候差遣,昨夜的事,卑座已然发觉。”

    甘棠轻“哦”一声。

    潘九娘又道:“少主在看了酒店小二传柬之后,匆匆赶来,莫非是赴约?”

    “是的。对方是谁?”

    “目前还不知道来路。”

    “他约我在此相晤,却不见人影。”

    “他早到了,在左前方那石亭之后!”

    “是男的还是女的?”

    “卑座还没有进一步察看,外表看是书生打扮!”

    “哦!”

    “少主可去赴约,卑座等候差遣,必要时,请向空中弹出此珠!”

    一粒龙眼大的黑色珠子,从碑座侧面滚了过来,那贫妇低头走远了。

    甘棠装着拂去衫脚草芒,把那粒珠子拣在手中,然后东瞧西望了一阵,那石亭本在左前方,他故意向正方向前走去。

    走出一箭之地,身侧一个声音道:“兄台真信人也!”

    甘棠暗惊对方动作之快,竟然毫无声息地掩了过来。当下一侧身,面对来人,眼前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书生,容貌之俊美,恐怕潘安再世也要自叹弗如。

    美书生面含微笑,作了揖道:“区区恭候台驾!”

    甘棠自觉貌相不俗,但与对方相较,不禁有自惭形秽之感,尤其对方那笑容,简直有些迷人,暗忖,天下竟有这等俊美的男子。还了一揖之后,开门见山地道:“是阁下传柬在下?”

    “不敢,区区在下只是受人之托而已!”

    甘棠微微一怔,道:“传柬的不是阁下?”

    “不是!”

    “敢问……”

    “传柬人别有苦衷,望兄台鉴谅!”

    甘棠又是一窒,转口道:“阁下如何称呼?”

    “区区林云,虚度二十,兄台无妨直呼贱名!”

    “哪里话!”

    “兄台是‘天绝门’少主?”

    “正是!”

    “久仰!”

    “不敢,林兄受托何事见教?”

    “请到亭内一叙如何?”

    “请!”

    两人到亭内落座。

    自称叫林云的青衫书生又是动人一笑,道:“兄台甫自少林下山?”

    “是的!”

    “少林居各门派之首,而倾此奇祸,令人扼腕!”

    “在一厂亦有同感!”

    口里应着,内心激荡不已,对方为什么对自己的行动了如指掌?对方既是代人定约,那幕后人是谁?是男的还是女的?

    林云有一种超人的气质,使人一见由就会生出好感。

    照他听说的年龄,是比甘棠还长一岁,那牡丹柬的主人,既已识破甘棠的真面目,这姓林的书生,自无不知之理,而现在他是中年文士的面目,想起来甚感尴尬。

    林云正色道:“此次敝友冒昧柬邀见台,是对兄台有所求!”

    话已触及正题,甘棠淡淡地道:“愿闻其详。”

    “贵门歧黄黄之术,冠绝天下……”

    “这……”

    林云眉头微微一蹙,又道:“敝友尊亲,卧病十余年,名医束手,所以特不揣冒昧,请一伸回天之手。”

    甘棠大感为难,因时机关系,本门绝学他只参研了“武功篇”

    一篇,其余“歧黄”、“计谋”等篇,根本未曾涉猎,但这话可不能对外人出口,不由沉吟起来……

    林公见甘棠的神情,紧跟着又过:“敝友准备了一份薄礼,敬致兄台……”

    甘棠一摇手道:“林兄请收回此言,在下……”

    耳畔突然传来潘九娘以“天绝门”秘术所传的话声道:“少主,答应他,问明详情!”

    甘棠窒了一窒之后,转口接上去道:“在下愧不敢领。”

    “这礼物不比寻常,并非世俗珍宝古玩,也不是武林瑰宝。”

    “在下倒感兴趣。是什么?”

    “对兄台而言,可能十分有价值,且也可能无甚意义!”

    “这倒使在下莫测高深。”

    “兄台可先过目!”

    说着,从石桌之下,取出一个绢包,打开来是一只油漆木匣,这东西显然是早已放置好的。

    甘棠好奇之念大炽,心想不接受是另一回事,看看什么稀罕物儿也好。

    林云神秘地瞅了甘棠一眼,然后目光朝四下一扫,道:“兄台请看!”

    匣盖徐徐揭起。

    “呀!”

    甘棠惊叫一声,变色而起,目射奇光,直盯在林云面上。

    木匣中,赫然是一颗光秃秃的人头。

    林云若无其事地道:“兄台再看看这人头属于什么人的?”

    甘棠目光再移向木匣,更是惊震莫名,栗声道:“少林掌门的人头?”

    林云一笑闭上了木匣,重新包好,道:“一点也不错,这礼物兄台满意否?”

    甘棠内心的活动,莫可言宣,这人头,是经过南宫长老化装,代替少林掌门“广慧大师”牺牲的少林弟子之头。

    这人头怎会落入对方之手呢?

    下手的是震慑武林的巨魔“死神”,难道这其中另有蹊跷?

    对方为什么把它当礼物送给自己?

    对方与“死神”难道是……

    心念之中,不由打了两个冷颤,胸中的热血跟着沸腾起来,寒声道:“这人头何来?”

    “兄台可以不问来历么?”

    “不,在下非彻底明白不可!”

    林云略事踌躇之后,道:“兄台仗义援手少林,所以这人头如由兄台亲手送回少林,岂不……”

    “在下要知道来路!”

    “不怕兄台见笑,是妙手取得的!”

    “偷?”

    “正是如此!”

    “不可能?”

    “为什么?”

    “林兄可知道什么人取去这颗人头?”

    “血帖主人‘死神’!”

    “什么人能从‘死神’手中偷取人头?”

    “是的,没有人能办得到,但天下事往往不能以常理衡量!”

    “什么意思?”

    “巧合!”

    “巧合?”

    “不错!”

    “难道以人头作为礼物,也是巧合不成?”

    “不,敝友在获知兄台身份之时,动了求医之心,而在巧得人头之后,才起了假兄台之手归还少林掌门人头之念!”

    这解释虽合情理,但却不能消除甘棠心中的怀疑,语音仍沉凝如故地道:“在下请问如何得到这人头?”

    林云面上一片肃然之色,道:“如果下手的人知道匣中是人头,或是知道物主的身份,恐怕连逃避都来不及,天大的胆也不敢下手!”

    “事实如何呢?”

    “兄台听说过‘奇门派’这名称否?”

    甘棠自幼流浪江湖,对这些倒是熟悉,一颔首道:“听说过,门下尽是些牛鬼蛇神,邪门异端。”

    林云俊面微微一变,道:“对了,江湖中妙手空空这一行,也属该派门下!”

    “这也听说过!”

    “事情发生在昨日晚间……”

    “嗯,请讲。”

    “昨日傍晚时分,登封城中,一向充作仕宦行台的‘京华栈’来了一个其貌不扬的乡下佬,以此佬外貌投宿这豪华客店本就不相称,偏又身无长物,携了这惹眼的绢包,‘奇门派’所属‘空舵’中一名香主留上了意,于是,乘那乡下佬如厕之时,入房探视,发现是人头之后,立即带回舵中请求掌舵处理!”

    甘棠疑念不释地道:“事实经过就是如此?”

    “是的!”

    “物主确是一个乡下佬?”

    “这一点不会有错,‘奇门派’门规十分严厉,门下弟子决不敢信口开河!”

    甘棠两道眉毛皱到了一块,据南宫长老所见,肆虐少林的是一个白衣人,自己曾怀疑是白袍怪人,现在,对方变成了乡下佬,孰真孰假呢?

    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死神”易容化装,第二是那乡下佬是“死神”手下!

    但眼前的青衫书生,是否又有百分之百的可靠呢?

    林云似已看出甘棠心意,郑重地道:“兄台,小弟知道萍水相逢,实难邀信,阻以后事实可以证明小弟之言。关于适才所请,兄台如何赐教?”

    甘棠虽然意有未释,但也相信了八成,遂道:“令友尊亲患的是什么病症?”

    “带脉阻塞,半身不遂!”

    “哦!”

    甘棠可傻了眼,他对这可说一窍不通。

    耳畔又起了潘九娘密语传声:“问他可曾受过伤,其余的七脉有无异状。”

    甘棠精神一振,道:“令友尊亲患这症候多少时间了?”

    “当在十五年以上!”

    “是否受过伤?”

    “这……兄台是否亲自诊视……”

    “不,在下得先了解情况,才能决定有没有把握应命。”

    这是遁词,他的目的当然要潘九娘代为处理,“天绝门”中的“潜听之术”,修为高明,可听到五十丈外的细语,十丈之内,虽耳语亦能辨,所以潘九娘在暗中对双方对话,如在眼前。

    林云似无可奈何地道:“没有受过伤!”

    “突然而发?”

    “是在一次行功之后!”

    “其余七脉有无异状?”

    “初时仅‘带脉’阻窒,其余七脉畅通,不久之后,下半身不遂,下半身所属经岤,连带受了影响。”

    “嗯!这……”

    他口里故作沉吟,耳朵却在听潘九娘的意见。

    果然,潘九娘语声又传:“此乃郁结于心,行功时心神不宁所致,可以本门的‘万应丹’三粒,然后以‘逆血返经’手法,为其打通‘带脉’!”

    甘棠思考了一阵之后,道:“是了,可以试一试!”

    林云长揖到地,喜之不胜地道:“兄台答应了?”

    “姑妄试试,在下并无十分把握!”

    “兄台忒谦了,贵门歧黄之术,举世皆知!”

    “然而世间仍有不治之症。”

    “当然!当然!那么这件礼物……”

    “君子不掠人之美,林兄可另外着人送上少林!”

    “好,遵命!”

    那口吻,那神志,活像一个慧默无邪的少女,甘棠下意识地呆了一呆。

    远远,走过潘九娘佝偻的身影,她这种形态身份,丝毫不使人起疑。

    林云另用一方黑布,包了那木匣,提在手中,然后一摆手道:“兄台请!”

    甘棠也不谦逊,两人并肩步出陵寝之外。

    一辆华贵的双套马车,业已停候道中,赶车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书童,生得唇红齿白,俊俏极了。

    一主一仆,犹如牡丹绿叶,相得益彰。

    小童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先向甘棠恭敬一礼,然后才向林云道:“公子,进城还是……”

    “直接回庄!”

    “遵命!”

    小童打起车帘,林云侧身请甘棠先上,然后挨着甘棠坐下。

    “啪”的一声鞭响,双马展开八蹄,绝尘飞驰。

    甘棠此来原来是要探查城厢巨宅主人的来路,想不到遇上了这宗岔事,看来这一天是虚掷了,但想到能认识林云等朋友,也不算冤。

    车行疾速,盏茶功夫,由官道进入一条绿荫小道,小道尽头,是一座气派十足的巨厦,红墙碧瓦,映日生辉。

    甘棠心中不由狂跳起来,莫非这巨宅就是自己要探查的地方?这可真是天从人愿了。

    渐行渐近,可见十字门楼,画栋飞檐,的确不亚于王公府第。

    不错了,洛阳城厢,已没有第二座堪与相比的庄宅。

    甘棠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口腔,忍不住道:“令友尊亲上姓?”

    “朱!”

    一个字,仅只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不殊九天雷鸣,震得甘棠两耳嗡嗡作响,“四绝女朱蕾”,是“魔母”数十年前的名号,“魔母”生九子,却没有正式嫁过人,全是杂交乱配而生,她当然姓朱。

    他的身形,因激动而微微震颤。

    林云似有所觉,偏过头道:“兄台怎么了?”

    甘棠尽量装得平静地道:“没有什么,在下曾听说过……”

    “听说什么?”

    “洛阳城外有一座大宅,富甲天下,主人是一母三子,不知……”

    “啊!传言的确可畏,敝友令亲,确是一母三子,家道可说是中人之资,富甲天下四字未免言过其实了!”

    后面的话甘棠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一母三子,加上姓朱,这已足够说明一切了,想不到误打误撞的上了门,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

    这青衫书生林云,又是什么来路呢?

    “九邪魔母”会不会与“死神”有关?

    对方所解释的人头来路可靠吗?

    根据少林掌门“广慧大师”叙述“神机子”的推断,父亲死后创痕显示是伤于一种三刃怪剑,而普天下使这种怪剑的,只“首邪”一人,这说明了什么?

    仇与恨,开始在血管里奔流!

    鬼使神差的被请去为“魔母”治病,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报仇!

    他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单纯而炽热的意念。

    庄门大启,四名壮汉垂手站立,马车直驶入庄。

    通过一段大青石板铺砌的林荫大道,眼前现出一座巍峨巨厦,一声吆喝,马车停靠阶沿之前,车帘跟着掀起。

    林云一跃下车,侧身道:“兄台请下车!”

    甘棠暗中咬了咬牙,下了马车。

    四个素衣小婢迎着林云福了一福,道:“表少爷回来了!”

    林云“嗯”了一声,转向甘棠道:“敝友是此间主人的姨表亲,所以上下皆一例通称,兄台莫怪!”

    甘棠哪有心情去听这种无谓的解释,但表面上仍不得不敷衍,淡淡地道:“岂敢!”

    林云向四婢一挥手道:“内厅设席,并禀太夫人医生请到!”

    “是!”

    四婢珊珊退了下去。

    甘棠忙道:“林兄,在下尚有要务待理,盛宴断不敢领!”

    “哪里话,请!”

    说着,半侧身在前领路,转过三重院落,才到了一间纤尘不染的花轩之内。

    两人分宾主落座,小婢献上香茗。

    林云起身道:“兄台宽坐片刻,小弟去去就来!”

    “请便!”

    甘棠一颗心七上八下,跳荡不安,目前的问题是如何着手报仇?

    这并非普通的仇家,一个不巧,后果是很难想象的。

    他不断地提醒自己,冷静!冷静!小不忍则乱大谋,见机行事,不能操之过急。

    片刻功夫,酒宴摆了上来。

    林云春风满面的步入轩中,作了一揖道:“失礼之至!”

    “好说!”

    “请上座?”

    “酒宴不敢领,诊病之后,在下立即告辞!”

    “兄台难道不屑与小弟为伍,抑是……”

    说了半句,住口不语,静待甘棠反应。

    甘棠早先对林云的好感,已被一个“仇”字化为乌有,冷冷地道:“在下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

    “一杯水酒,兄台何必峻拒?”

    “林兄又何必斤斤计较于酒食?”

    “聊表寸心,别无他意!”

    甘棠暗忖,若再推却,反而启人疑窦,当下讪讪地道:“如此叨扰了!”

    “哪里话!”

    甘棠上座,林云横里下首相陪。

    三杯下肚,林云红生双颊,更显得超尘脱俗,男子而一美至此,令人想入非非。

    甘棠虽心事重重,也不由下意识的心头浮漾,若非为了一个“仇”字,他真想结交这么个不俗的朋友,当下旁敲侧击地道:“令友呢?”

    “哦,因事外出,所以才令小弟接待贵宾,日后当负荆登门!”

    “不敢,还有两位……”

    “二位……哦!是!目前也不在庄中。”

    甘棠一颗心登时下沉,“三邪”不在,是否该向“魔母”下手呢?

    是故意隐秘还是真的不在?

    他不期然的又想到了怀中的“鹰龙魔牌”,那是“魔王之王”

    的信物。

    到底谁是主凶?谁是帮凶?

    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要想澄清,并不是容易的事。

    就在此刻——

    花轩之外侍立的小婢大声道:“三位庄主驾到!”

    甘棠心内一紧,暗忖,“三邪”到了,倒要看看这“九邪”之三,是什么样子,今日之局,不是快意血仇,便是横尸此在。

    一阵“嚓!嚓!”的靴声传处,三个年纪相差不大的锦衣中年人出现在轩门。

    当先年纪最大的一个抱拳道:“少门主惠然光临,使敝门蓬荜生辉,家母贱恙,尚赖妙手回春!”

    言谈举止,不但不邪,反而有一股凛然之气。

    此刻的甘棠仇火蒙心,杀气冲顶,咬紧牙关起立答礼道:“不敢,阁下言重了!”

    林云一推座椅,道:“三位表哥,容我引见!”

    这表哥之称,使甘棠大是惑然,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三个锦衣人鱼贯入轩。

    林云指着甘棠道:“三位谅来已得悉贵宾身份了?”

    三锦衣人齐齐抱拳颔首。

    林云依次指着三名锦衣人,道:“施兄,大庄主、二庄主、三庄主!”

    引介而不提名道姓,这是费人猜疑的,但甘棠既已认定对方的身份,也不以为异,道了“久仰!”目光不期然多看了大庄主一眼,心想,这当然是使三刃怪剑的“首邪”了。

    林云嘻皮笑脸地道:“三位表兄,小弟我越组代庖,现在该三位做主人了!”

    甘棠一推杯道:“在下不胜酒力,请到此为止如何?”

    三位庄主同时道:“这如何使得!”

    林云已从甘棠眼中看出那种坚定不移之色,使水推舟地道:“既是如此,待看过姨母病况之后,再与施兄作竟夕之饮!”

    大庄主满脸歉然之色道:“愚兄弟未能恭迎大驾,又未尽地主之谊。尚望海涵!”

    甘棠冷声道:“大任主忒歉了,尝闻传言,大庄主剑术天下无双,不知可有幸能瞻仰?”

    他这一问,是有深意的。

    众人相顾愕然。

    大庄主面现困惑至极之色,道:“少门主听何人道及区区精于剑道?”

    “武林传言如此,想来不谬吧?”

    “剑为百兵之王,任何习武的人,差不多皆能租通一二,区区仅此而已!”

    甘棠在心中冷吟了一声,表面上不动声色,却已打好了主意。

    林云接话道:“兄台,现在劳驾一诊如何?”

    “敬遵台命!”

    二庄主一笑道:“就请表兄作陪,我等敬候佳音!”

    这表兄表弟之称,难道也是林云所谓知友之例?

    林云离座道:“兄台,小弟带路!”

    “请!”

    转过花轩,是一个极其幽雅的小院,小院正面,是三开间的精舍,居中,厅门敞开着,两名年约二十上下的婢女,当门而立。

    “姨妈起来了?”

    “在厅内恭候!”

    “请!”

    甘棠勉力捺住激越的情绪,随林云人厅。

    厅内,过乐椅上,斜躺着一个两鬓如霜的老太婆,满面和蔼之色。

    甘棠下意识一愣,她会是滛毒绝世的魔母“四绝女朱蕾”?

    这的确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甘棠无论如何自制,眼中仍多少露出些异样的光芒。

    林云忙引介道:“兄台,这位是太夫人!”

    太夫人慈祥地一笑道:“恕老身不能全礼!”

    甘棠心里暗写,好一个“魔母”,体装得好像啊!当下施了一礼道:“晚辈见过太夫人!”

    “请不必多礼,移座!”

    侍立在一旁的四名婢女之一、忙移了一个锦墩放在夫人身侧。

    林云肃容道:“兄台,就请费神一诊!”

    甘棠坐了下去,道:“晚辈先察腕脉!”

    太夫人伸出右手,平置椅旁几上。

    甘棠装腔作势地以三指扶脉。

    仇人就在眼前,脉门在自己掌握之中,此际加猝然出手,对方功能通玄也难逃死劫,这是意想不到的机会,像是冥冥中的安排。

    甘棠目中陡现杀机。

    报仇,是否该不择手段,乘人之危?

    对方半身不遂,等于失去了抵抗力,这是否违背了“武道?”

    杀机一现而隐,但太夫人老脸之上业已变了色。

    甘棠微微合上了双目,两个极端的意念,在心头翻卷击撞。

    如果失去这个机会,以后要报仇可能困难重重,然而乘人之危有悖武道!

    报仇应该光明正大!

    父亲被尊为“武圣”,为人子者,岂能辱没这尊崇的称号!

    最重要的一点,对方是否仇家,还没有从对方口中得到证实。当年“圣城”被血洗的全部真相还没有完全明白,以父亲的武功再加上门人,而被一一斩尽杀绝,决不是少数几个人可以办得到的,目前已知幸免于难的除了自己之外,只有继母陆秀贞一人。

    想到继母,不由切齿锥心。她竟然与西门嵩通j勾搭,使甘门蒙羞,还公然迫杀自己……

    最可悲的是记忆中没有母亲的影子,据父亲说,母亲在生下自己不久就西归了。

    意念变得杂乱无章。

    现在,他要下毒手易如反掌,然而问题在于机会不合适,也许,这就是“正”与“邪”

    的分野,邪道可以不择手段,正道却必须遵守武林规矩。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之后,他决定先照诺言医好对方,然后再谈报仇。

    这决定虽是“武道”精神的最高发挥,但也近于疯狂。

    为血海仇人疗伤,在武林中可说是破灭荒的事。

    他睁开了眼,眸中闪射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异样光影。

    太夫人面色,回复了原状,不过眼中仍流露出惑然不解之色,显然刚才甘棠眼中露出的杀机震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