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云可没有注意到这微妙的局面,关切地道:“兄台,还可治否?”
甘棠平衡了一下情绪,不疾不徐地道:“在下勉力一试!”
说着,掏出碧玉小瓶,倒出三粒“万应丹”,道:“林兄,请先给太夫人服下!”
林云接过来,并端起几上原先放置的水杯,照料太夫人服下。
甘棠又道:“请太夫人侧身,晚辈要施术打通阻窒经岤!”
林云扶着太夫人侧过身去。
现在,太夫人背后各大死岤,全暴露在甘棠手眼之下,只要一点,不费吹灰之力,十个“魔母”也活不了。
杀机,再度抬头。
甘棠功凝在右手中指,对正“命门”大岤,手指不自禁的发起颤来。
只要一吐劲,同样指法,轻重之间,可以活人,也可以杀人。
他面临另一次人天交战的考验。
报仇!
武道!
二者之间,他只能选择其一。
这看来平静和睦的场面,暗中充满了恐怖的杀机。
太夫人突然回头道:“少门主,尽管施为,老身缠绵床褥已十易寒暑,生死早已看淡了,不必犹豫。”
这话别人听不懂,甘棠可就震栗莫名了,显然对方已觉察到了气氛的不寻常。
甘棠咬了咬牙,先人声名不可坠。
手指飞快地连点四大岤,七小岤。
这是“天绝门”不传绝技“逆血返经”之术,他只是依“天威院”香主潘九娘在陵墓中的传话,照方抓药,心里可没有丝毫把握。
然后,双掌一附“命门”一附“天庭”逼入两股真气。
这是第二次机会,只消心一横,对方决活不了。但,这意念仅像闪电般在脑海中一闪而逝,他没有这样做。
“引元归经!”
太太人双目一合,依言导引。
这一下,显示出太夫人修为惊人了,只那么极短暂的片刻,“带脉”豁然贯通,气血交流,沉疴爽然若失。
甘棠收掌,换了另一个位置落座。
太夫人缓缓离椅而起。
林云欢然高呼一声:“姨妈,您好了!”
三条人影,疾步入厅,赫然是三座庄主,齐声道:“母亲,恭喜!”
“代为娘谢过施少门主!”
“是!”
三位庄主转身朝甘棠行下礼去。
甘棠双手一伸,口里道:“不敢!”
一股无形劲气,托住对方身形,连腰都弯不下去,三庄主愕然变色,最后一揖作罢,林云看得清楚,莞尔道:“兄台,小弟敬服!”
甘棠淡淡地道:“林兄好说!”
太夫人重新落座,令小婢撤去躺椅,正色道:“少门主,老身永铭大德!”
甘棠心中啼笑皆非,语有深意地道:“太夫人万不可如此说,江湖中风云诡谲,恩恩怨怨,有时极难分清,晚辈这双手此刻医人,也许转眼间又能杀人!”
这怪论,使林云和三位庄主面色为之一变。
太夫人却若无其事地一笑道:“事实上的确如此,不过恩怨之间,仍不可同日而语。”
好厉害的口齿,甘棠为之心头泛寒,如果说狐狸能成精,那眼前的该是一条道行极高的狐狸精了,谁能看得出她便是使武林谈虎色变滛凶毒绝的“魔母”?
太夫人一挥手道:“你们出去,我要与施少门主单独谈上一谈!”
林云调皮地道:“姨妈,是不是连我也在内?”
“嗯……你可以留下!”
三位庄主与侍婢,奉命唯谨地退了出去。
甘棠心弦一紧,看来要面对现实了。
太夫人目如朗星,直照在甘棠面上,悠悠地道:“少门主,如果老身眼不昏花,少门主在施术之时,曾经过一番人天交战?”
林云因自己没有发现任何迹象而一震,这是他想象不到的。
甘棠毅然答道:“不错,有这回事!”
太夫人颔了颔首,又道:“以少门主方才一刹那流露的杀机,似有极重的恨毒。如老身所测不错,当是对那颗少林掌门的头颅有所误会?”
甘棠一听对方作这种解释。将错就错地道:“这一点晚辈的确不能释然!”
“云儿已向你解说过了?”
“晚辈未尽满意!”
“如此老身再说明白些,人头来历,确是如此。因云儿与‘奇门派’渊源极深,所以在‘奇门派’所属‘空舵’手中误得人头之后,念及你曾援手少林,如能把人头送回,岂不更好!”
甘棠扫了林云一眼,淡然道:“晚辈接受这事实了,但人头仍请该派自行处置!”
林云接口道:“已派人端送少林寺了!”
甘棠心念数转之后,下了决心试探对方,如若证实确如事先所猜度的,那今天说什么也得豁了出去,报此血仇。当下沉声道:“林兄,‘奇门派’弟子满天下,耳目之灵,不输于丐帮,在下有个久蓄心中的问题请教。”
“但讲无妨!”
“如此在下先谢过!”
“兄台太拘礼了,请见示。”
“关于传说中的‘九邪魔母’!”
话声中,目光瞟向太夫人,察看对方的反应。
太夫人与林云几乎是异口同声道:“什么,‘九邪魔母’?”
“不错!”
林云困惑地道:“抱歉,小弟虽听人道及这称号,但对此却是茫然。”
甘棠在心里骂一声:“推得倒干净。”
太夫人略显激动地道:“老身痴长几岁,对‘九邪魔母’略有所知。”
甘棠心头一紧,道:“那晚辈向太夫人请教?”
“不要客气,等如闲话家常,随便说好了,老身所知也是有限!”
语言平静,完全出乎甘棠的预期。
“据传闻,昔年‘九邪魔母’母子十人,与‘武圣百敬尧’一场血战之下,丧了六子,剩下一母三子侥幸遁逃……”
目光,仍紧盯在太夫人面上。
太夫人老脸竟抽搐了数下,眼中流露出怨恨交集之色,沉声道:“有这么回事!”
甘棠暗忖,狐狸再狡猾,终露出了尾巴,紧跟着道:“晚辈想知道一母三子的下落?”
“为什么?”
“晚辈有一知己好友,要向‘魔母’讨一笔欠帐!”
太夫人的神情,又出甘棠意料之外,顿然道:“魔母与三邪子自当年一役之后,未闻再现江湖,要探其下落,恐怕很难了!”
甘棠毫不放松地道:“所说‘魔母’与太夫人同一姓氏?”
“不错,她在甫出道之时,人称之为‘四绝女朱蕾’!”
“会不会隐姓埋名,潜居纳福?”
“这一点者身无法臆测!”
林云义形于色地道:“兄台,小弟誓要为作一效微劳,只要什么‘魔母’、‘邪子’仍在世间的话,无论天边海角,挖也要把她挖出来!”
甘棠心中一凉,难道自己的猜度措了,太夫人根本不是要找的人,否则林云决不会大放厥词;但,姓朱,一母三子,天底下有这等凑巧的事?
显然,他的这一步棋失败了,不管对方是实情也好,故意做作也好。
甘棠不得不应道:“林兄热诚,令在下十分感激!”
林云打蛇随棍上,略显讪讪地道:“兄台可肯下交小弟这个朋友?”
甘棠心念一转,道:“固所愿耳,不敢请耳!”
林云喜之不胜地道:“既蒙不弃,你我从现在起兄弟相称!”
太夫人开颜一笑道:“云儿,你看少主多大年纪?”
林云一眨眼,道:“还没请教贵庚。”
甘棠不由怔住了,该如何说呢?自己现在戴的是中年面具,但真面目却又被那留牡丹柬的识破了,对方当然知情,想了一想之后,扯落面具,道:“你看我有几岁?”
面具扯落,露出了美如冠玉的面庞。林云为之一呆。
太夫人乍见甘棠的真面目,神色大变,久久不移动目光。
林云喜孜孜地开口道:“贵庚!”
“十九!”
“啊!我二十,你得称我为兄,好一个弟弟!”
甘棠面上一热。
太夫人自了林云一眼道:“你太放肆了!”
林云一噘嘴道:“未来如此,贤弟你说是吗?”
甘棠尴尬地道:“当然,我早已称林兄了!”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一旦揭开你的真面目,那就真的够瞧了。
可是,另一个问题闪上了心头书,那旅邸窥探、皇陵约会,字条上面牡丹花为证的人是谁?林云所说的故友尊亲,照他解释,从友称谓,那么所谓敝友该与太夫人是姨侄的关系了,这事的确费人猜疑,对方是男的抑是女的?
林云忽地笑嘻嘻地道:“姨母。我这位贤弟刚才说了一件秘辛!”
太夫人慈祥地一笑道:“什么秘辛?”
“他听人说大表哥是剑道高手,想一瞧神技呢!”
“哦!老身叨云儿的光,叫你一声贤契,你听谁说的?”
一句话,使甘棠精神大震,如果借此引出大庄主一试身手,从兵刃上立即可以答复,天下使三刃怪剑的,谅来不会有第二人,当下立即应道:“是无意中听说的,不知确否?”
“他用剑不假,高则未必!”
“晚辈有幸一瞻否?”
“有何不可,云儿,叫你大表哥来!”
“是!”
林云疾步出厅,不久随同大庄主并肩而至。
大庄主手中倒提一柄连鞘剑,剑鞘比寻常的要厚得多。
第六章?义重如山
甘棠登时血行加速,牙龈咬紧,只待对方亮剑,如果是三刃怪剑的话,一切便已得到证实,他将不计后果,血洗这巨宅大院。
大庄主先向甘棠一抱拳,然后向太夫人道:“母亲有何吩咐?”
太夫人道:“施贤契要看看你的剑艺,你就施展一路吧!”
“母亲,这……”
“用不着多说了!”
“是!”
大庄主退入院中,寒芒动处,长剑出鞘。
甘棠大失所望,这仅是一柄厚实的普通长剑,不由暗笑自己多此一举,对方如果存心避世,岂会拿出独门兵刃。
一股剑气,冲空而起,数丈之外,犹觉寒风扑面,这显示出对方内力的骇人。
但,这仅是一式起手,接着,歪歪斜斜地比划了数下,像是无知顽童在挥舞刀剑,看起来,既无气势,也无章法。
“献丑!”
大庄主收势而立。
甘棠脱口赞了一声:“好剑!”
这是剑术的精华,在行家眼中,这几乎看似胡劈乱刺的把式,其威力之强,含蕴之深,门户之严,堪称无匹。
林云笑吟吟地道:“贤弟是此中高手,换了别人,恐怕看不出其中奥妙!”
这话捧了甘棠,也夸了自己。
甘棠漫应道:“林兄过奖,小弟略识之而已!”
话声中,步下台阶,向大庄主道:“听闻人言,大庄主使的是一种罕见的奇门剑刃,不知确否?”
大庄主面色大变,脸上的肌肉连连抽动,双目凌芒闪烁,看似想要发作,又竭力忍住的样子。
甘棠一看对方神色,当然不肯放松,紧迫着道:“大庄主如能用独门兵刃,再配以这举世无匹的剑术,当更能发挥尽致!”
大庄主颌上长髯无风自动,颤声道:“少门主到底是何居心?”
林云也是俊面变色,一闪到甘棠身前道:“大表哥以前惯用的确是一种武林所无的奇门剑刃,不过早已封存了!”
“小弟极想见识!”
大庄主冷冷地道:“看在对家母疗伤的份上,在下不愿失礼……”
甘棠别有用心,报以一声冷笑道:“大可不必!”
大庄主铁青着脸道:“阁下未免欺人太甚了!”
场面骤呈紧张,林云急得直搓手,他直觉地感到事出有因。
太夫人面色凝重,移身出了厅门,大声道:“承武,你下去!”
“是!”
大庄主深深地盯了甘棠一眼,才转身退了下去。
甘棠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该阻住对方,把事实抖开来谈,还来不及决定行动,名叫承武的大庄主业已退出门外。
太夫人沉声道:“老身母子已很久不问江湖是非,同时也极少人知道愚母子是江湖中人,施贤契难道是有所为而发?”
那凌厉的目光,似乎要照彻甘棠的内心。
情况的演变,已证实了对方确是“九邪魔母”母子。
报仇?
这意念像火花似的在脑海中爆炸。
林云显得十分无奈地道:“贤弟,你我萍水相逢,一见如故,希望不会是这样。”
声音中,充满了对友情渴望,与极愿攀交之情。
甘棠情绪一缓,他觉得需要冷静一下,自幼流浪,饱受冷暖与欺凌的他,已被磨炼得忍人之所不能忍,“玉牒堡”,“苦竹庵”,两次死劫使他意识到未谋而动的危险,一着之差,足以造成终生之恨。
在目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从对方口中,问出当年血案实情,照判断应该还有另外的主凶或是帮凶,如果以四母子之力,能血洗“圣城”,而只有一二人侥幸漏网,那对方的身手,的确不是自己的功力所能敌。
另一方面,当年父亲与“九邪魔母”拼战,是在太行山下,而本门上两代掌门父子被肢解也是同一地点,为义父义兄报仇,是自己的誓诺,这一层也必须澄清。
心念及此,情绪平复了,杀机暂时消退……
太夫人见他久不作声,面上神色一再变化,再次开口道:“施贤契如有难言之隐,可以不说,现在,你是敝庄的座上嘉宾,疗伤之德,老身谨记,至于其他,留待异日再论如何?”
甘棠一颔首道:“敬遵台命!”
太夫人目注林云道:“陪施贤契书房憩息!”
甘棠躬身为礼道:“晚辈告辞!”
“该盘桓几日,容老身略尽地主之谊!”
“晚辈急事在身,盛情心领!”
就在甘棠躬身施礼,礼毕直腰之际——
“呛!”
一块黑忽忽的半只手掌大的铁牌,掉落地面。
这铁牌,正是他亡父“武圣甘敬尧”死后紧握手中之物,据见闻广博的“神直儿了”解释,这铁牌叫“鹰龙魔牌”,是“魔王之王”的信物,每出现一次,必有一场颤震武林的血劫随之俱来。
甘棠认定“鹰龙魔牌”是父亲临难之前得自仇家之手,也是现场唯一遗留的线索,十一年来,一直贴身收藏,这也是他始终认为仇家不止一个的根据。
这东西如落入外人眼中,后果是相当可怕的。
心头一震之下,忙弯腰伸手……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魔母”以极快的手法,把铁牌攫在手中。
甘棠伸手落空,肝胆皆炸,一抬头,目光与“魔母”对个正着,对方的神态,使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个大步。
只见这自始至终,一直以慈蔼祥和面目示人的“魔母”,在这刹那之间,完全变了,前后判若两人,霜发倒竖,目炸煞芒,脸孔扭曲,浑身簌簌发抖。
一旁的林云,早惊呆了。
骤然间,甘棠想通了一个道理,“魔母”与“魔王之王”中间,必有相当渊源,从先先后后的事例证明,当年血洗“圣城”的正凶,不是“魔母”便是“魔王之王”,否则,“魔母”在见到这“鹰龙魔牌”之时,不会如此激动。
主要的谜底,算是揭开了。
还有些谜中之谜,也不难逐一揭露。
“魔母”在经过一番无比的激动之后,情绪又慢慢平复下来,但那慈祥的神情,已完全从脸上消失,寒着脸道:“施天棠,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的?”
当然,目前他不能抖露身份,否则报仇不成先丧身,岂不遗恨千古。
心念一转之后,反问道:“太夫人识得此物?”
“魔母”口吻坚决地道:“当然!”
甘棠热血冲胸,仇火焚心,恨不能立刻动手把对方生撕活裂,挫骨扬灰,但他仍尽量控制自己,这就是他不同凡响之处。
林云期期地道:“姨妈;这是什么东西?”
“魔母”厉声道:“别多嘴!”
林云一窒,眼圈登时红了,这公子哥儿,可能从未被这样疾言厉色呵斥过。
“魔母”凌厉带煞的目芒,一直不曾从甘棠面上移开过,再次道:“说,怎么得来的!”
甘棠虽然有忍辱自制的修养,但潜在的孤傲冷僻之性仍是十分可观的,所谓修养,仅是一种因适应环境与情势的外在性格,只能暂时压抑本性,却不能完全抹煞本性,当下傲然道:“晚辈难道非奉告不可!”
“不错,非说不可!”
“如果不呢?”
“你没有别的选择!”
面对血海仇人,他已是忍人之所不能忍,这一来。潜在的本性被激发,冰冷至极地哼一声道:“没有奉告的必要。除非……”
“除非什么?”
“太夫人说出非要晚辈奉告不可的理由!”
“施天棠,要你说,这便是理由!”
“办不到!”
“这可由不得你!”
“悉听尊便!”
一度和缓的场面,又是无比的紧张。
“魔母”一字一顿地道:“好,说不说也是一样,老身若不把‘天绝门’斩尽杀绝,誓不为人!”
声音冷酷而凄厉,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甘棠咬牙道:“这就是本少主要对尊驾说的话!”
随着情势的演变,甘棠改了彼此的称谓。
林云几次似要开口,但又中途而止,显然他对情况仍未了解。
“魔母”返身入厅,牵动壁间一根垂绳。
“当!”
清越的钟声响处,三个庄主疾奔而至。
那场面,使三个庄主同时一愕。
“魔母”再度移身出厅,颤巍巍地站立在阶沿上,沉声喝道:“拿人!”
大庄主对适才甘棠对他的无礼迫询,已有成见在心,听言之下,首先欺了过去。
甘棠再也压不住汹涌的杀机,一横心,暗忖,豁出去吧!
双掌功力提聚到十成,凝神而待。
场面在大庄主欺身之际,紧张到无以复加。
甘棠冷眼观察之下,林云似乎是局外人,从他困惑焦灼的表情上就可证明。
暴喝声中,大庄主“呼”的一掌击向甘棠当胸,这一掌快逾电光石火,而且玄奥无方,同一时间,另一手曲指如钩,抓向“七坎”重岤,一招两式,手抓却后发先至,快得近于不可思议。
甘棠双掌闪电挥出……
“天绝”武学,只攻不守,在一般武学来讲,这是罕有的短处,但,有异常的短处,必有过人的长处,由于“天绝”武学在行功运气上,与武林常轨背道而驰,不畏普通斩脉点岤手法,同时配合上神奇绝伦的医术,所以能只攻不守,全神贯注于攻招,这等于是一种亡命的打法,如果双方功力悬殊不大,一招可判生死。
“哇!”
惨哼之声票人耳鼓。
大庄主口血狂喷,连退数步之后,坐地不起。
甘棠实挨了一掌一抓,仅只身晃了两晃。
这种功力,若非耳闻,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魔母”脸色一紧,惊“哦”出声。
二三两位庄主,大喝一声,双双扑了上去,四掌齐挥,劲气撕空生啸,出手之狠辣凌厉,世无其匹,似乎存心要甘棠一招毙命。
“天绝”武学只攻不守,碰上了功力相等或高出不多的对手,有胜无败,功力低的那就不堪一击了。
“哇!哇!”
又是两声惨号,二三两位庄主向左右直跃出去,喷血如雨。
甘棠俊面铁青,透出浓厚的恐怖杀机,目光射向了“魔母”。
“魔母”霜发蓬立,脸孔因过分激动而变了形,一步一步向场中移来。
“沙!沙!”
脚步声充满了粟人的杀机。
甘棠反而平静了,他必须拼全力对付这不世魔女,如能顺利地掌毙“魔母”,下一步行动,便是屠庄。
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决不泄露真实的身份。
“愿父亲在天之灵默佑!”他暗暗地在心中祝祷。
近了!
双方的距离接近到八尺左右。
“魔母”语意森森地道:“施天棠,你迫老身现在就杀你!”
甘棠冷一哼道:“办得到吗?”
“你无妨试试看!”
看字声落,双掌以极其诡异的角度锥形划出,招式看来缓慢而平淡,但这平乎无奇的一招,却含着极其玄奥的变化,这便是功力到了某一极限,由实返虚的现象,使人无从封架拆解,也就是说根本无隙可乘,无懈可击。
甘棠心头大凛,但时间却不容许他考虑,好在“天绝”武功有攻无守,双掌一错,以攻应攻。
“砰!”
掌与掌相交,双方各退了一个大步。
甘棠不由心头巨震,第一次,无坚不破的“天绝掌”受到了克制,“苦竹庵”中,他虽然险些丧命在白袍怪人手上,但招式发出,便不像现在这样完全被封挡在门户之外,连半丝劲力都不能透进去,看来,“魔母”的功力,要在白袍怪人之上、这一战,命运似乎已注定了。
“魔母”目中厉芒大炽,寒声道:“天绝武学的确不同凡俗,但,施天棠,这并不能改变作的命运,接招!”
声落招出,一反前招,快,快得令人无法转念。
甘棠一咬牙,双掌挟以毕生功力挥了出去。
“砰!”
挟以一声闷哼,甘棠身形暴退,口角沁出了两股鲜血。
恨,毒,仇,怨,交炽形成了一个可怕的意念——与敌同归于尽。
他没有想到逃,在仇人手下逃生是一种莫大耻辱,他不屑为,否则,以“追风化影”身法的玄奥,全身而退当非难事,这也就是古语说的:“有所不能忍者。”
于是,一招近乎惨酷的“迸珠碎玉”,在脑海里一闪。
同样,“魔母”也准备施展绝着。
双方,沉凝地举步,向对方进迫。
空气紧张得使人鼻息皆窒。
三位庄主之中,大庄主业已站起身形,二三两位在主仍在调息。
林云俊面业已变了形,他不知是不愿还是不能,也没有出手的表示。
距离由两丈而一丈,八尺,伸手可及……
“波!波!波!”
数声震耳声响,丝丝罡劲,裂空有声,接着,是两声闷哼。
人影徐徐分开。
“魔母”口血殷殷,前襟尽湿。
甘棠面如土色,鲜血一口接一口往外喷,身形摇摇欲倒,右臂虚软下垂,臂骨业已折断。
“魔母”一拭口边血渍,举步前欺。
甘棠此刻连举手都难,当然谈不上还击了。
眼看对方步步移近,生命的历程已接近终站。
此刻,他脸上竟然浮起笑意,是苦笑,自嘲的笑。
对方,是一个半身不遂的老女魔,他在疗伤之时,取对方性命犹如反掌,然而,他却治愈了对方,现在,送命在对方手下。他后悔,但迟了!
他自责,也迟了!
总之,一切都太晚了。
报仇不成,反而死在仇人手中,他会死不瞑目,更无颜见父亲及家门死难者于地下。他牺牲在“武道”两字之下,也毁在与生俱来的傲性之下。
恨如山,仇如海,将随着死亡而幻灭。
一着之差,满盘皆输,输得很彻底,也输得很惨酷。
认命,除此之外,夫复何言。
“魔母”在他身前数尺之处停下,冷冷地道:“施天棠,说出‘鹰龙魔牌’落入‘天绝门’的经过,饶你不死!”
甘棠目眦欲裂的道:“办不到!”
“这是你唯一免死的最后机会!”
“我恨不能血洗此庄,诛绝……”
“住口,老身已立誓灭绝‘天绝门’,你算是第一个纳命的。”
“做梦!”
“哈哈哈哈……”
“下手吧!”
“承武!”
大庄主应了一声:“母亲有何吩咐?”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拿剑来!”
“遵命!”
甘棠此刻但觉逆血阵阵攻心,眼前金星乱冒,右臂奇痛入脾,脑海里混乱一片,唯一存在的意念,是一个恨字,也是这恨字支持他不倒。
不旋踵之间,大庄主持剑而至。
“魔母”沉声道:“用‘落英缤纷’手法,赏他三轮六十剑!”
大庄主一挺剑……
甘棠双目暴张,眼眦尽裂,渗出了丝丝血水,神态凄厉如鬼。
大庄主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
林云怆然大叫道:“姨妈,他治愈了您的沉疴,您忍心要杀他?”
“魔母”闻言全身一战,栗声道:“承武,退开!”
大庄主无言地收剑退了开去。
“魔母”凝视了甘棠片刻,才开口道:“施天棠,疗伤之恩未报,今天饶你一命,走吧!”
甘棠切齿道:“本人不向你乞命!”
“你走吧,算是两不相欠!”
甘棠转头向林云道:“林兄,小弟欠你一笔,容后奉还!”
林云激动地道:“贤弟,请你仍让我这样称呼你,我会记住这一段萍水之情,找送你一程!”
说到最后半句,声音竟有些哽咽,这种情况,的确非常微妙。
甘棠咬紧牙根道:“不劳了!”
方一迈步,一个踉跄,几乎栽了下去,林云枪上前来扶持,“魔母”一扬手,声色俱厉地道:“云儿,不许你如此!”
林云一呆。
甘棠竭力振作了一下心神,踉踉跄跄地向外奔去,勉强出了巨宅之门,前奔不到一箭之地,他再也支持不住了,眼前一黑,扑地栽了下去。
但,一股傲气支持他再度站起身来,他不能丢人现眼,倒卧仇人脚下,他先吞服下三粒万应丹,一步……一步,挪动着重逾千钧的腿……
“贤弟!”
林云如一股风般飘旋而至,满面黯然之色。
甘棠淡淡地扫了对方一眼,道:“我不了解你!”
“为什么?”
“我与令亲是生死之敌……”
“那是另外一回事,贤弟,你可愿意回答我一句话?”
“请讲?”
“那铁牌如何会在你手中?”
甘棠咬了咬牙,道:“无可奉告!”
林云低头思索了一阵道:“贤弟,如你不说出实情,后果是相当可怕的!”
甘棠一瞪眼道:“你威胁我?”
“我们现在仍是朋友!”
“以后呢?”
“很难说!”
“好,请随便吧!”
“我……送你到城里找地方养息!”
“不用!”
就在此刻——
三条人影疾掠而至,赫然是那三位庄主,全都目含怨毒,面罩杀机。
甘棠五内皆裂,“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林云一回身,拦在甘棠身前,道:“表哥,你们要做什么?”
大庄主大声道:“你退开!”
林云冷冷地道:“他对姨妈有疗伤之恩,姨妈已经放过他,你们这种作法……”
三庄主厉声道:“小云,你别痰迷心窍!”
“三表哥说话客气些,我的心事不要人管!”
“你这种做法的后果,你想到了么?”
“想过了,现在谁也不许碰他!”
“难道你要与我弟兄动手?”
林云一跺脚,道:“如你们要逼我,我会的!”
“万应丹”玄妙无方,虽然药才下肚不久,但那逆血攻心之势已被阻遏,内力也回复了不少,这当中,他曾两历死劫,服了两粒“回生丹”,打通了两处“偏岤”,否则,他不能还活着。
二庄主浓眉一蹙,道:“小云,你这是何苦?”
“就是这样,没有人能改变我的主意。”
“小云,你会后悔的!”
“我从不后悔的!”
“这种人百死不足惜,岂能再留在世间,你难道不顾……”
林云强顽地道:“姨母的诺言不能破坏,不能乘人之危!”
大庄主显已不耐,面孔一沉,大声喝道:“闪开!”
林云冷冷地道:“办不到!”甘棠心中虽是感激林云的热诚,但岂肯受他庇护,当即栗声道:“林兄,盛情心感,请让开!”
林云回首凝视着甘棠道:“贤弟,我看你并非邪恶之徒,反之你的胸襟气度使愚兄十分心折,上一代的仇恨,没有理由加到第二人的身上。你别管,没有人敢碰你!”
这话听得甘棠有些茫然,什么上一代仇恨没有理由加到第二代身上,亲仇不共戴天,除死方休,岂有不报之理……
大庄主虎吼一声道:“小云,你疯了?”
“我没有!”
“血债血还,你竟然为了一己……”
“大表哥,这些我懂,言止于此!”
说完,回身向甘棠道:“贤弟,我们走!”
三庄主怒喝道:“你真的敢?”
林云充耳不闻,一推甘棠,向前走去。
三位庄主双目尽赤,齐齐怒哼一声,弹身疾扑。
林云回身发掌,截住二三两庄主,大庄主却已扑到了甘棠身侧,挥掌猛劈,甘棠右臂骨折,根本不能动弹,勉聚一丝残余内力于左掌,切了出去,他虽然重伤之后,但这亡命的一击,仍未可小觑。
两声闷哼同时发出,大庄主连退三四步,强忍住一口逆血。
甘棠伤上加伤,口血又告狂喷而出,身形摇摇欲倒。
林云功力竟然高出两位庄主,连环三招,迫得两庄主踉跄而退,回身截向大庄主,但迟了半步,双方都已互换了一招,甘棠的情状,使他一窒,当然,他只能护卫甘棠,而不能真的向三位表哥下杀手。
就在这一窒之间二三两庄主一左一右,各画了道半弧,扑问甘棠。
林云尖叫一声,双掌拍出一道排山劲气,猛袭二庄主,身形却在挥掌吐劲的同时,飞撞向三庄主。
二庄主身形中途受阻,三庄主投鼠忌器,侧身避让。
同一时间——
惨号栗耳,甘棠被大庄主一掌震得飞泻而出,栽落一丈之外。
林云嘶声道:“好,你们好……”
二三两庄主同时扬手,掷出两柄晶亮匕首,电射向地面的甘棠。
林云恰巧在这时扑到了甘棠身前。
二三两庄主亡魂皆冒,齐齐惊“啊”了一声。
大庄主一看情况险恶,猛然一道掌风,震歪了左边一把匕首。
“呀!”
惨哼夹惊呼以俱发,右面一柄飞匕,直插在林云肩背之上。
若非这一挡,甘棠势非被飞匕射中心窝不可。
照理,这飞匕无论如何伤不了林云,因他一身专注在察看甘棠的生死,耳目失灵,猝不及防,同时,也料不到两位表兄会来上这一手。
血,湿了后半长衫,再滴落地面。
三位庄主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呆在当场,面上的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林云咬牙冷笑连连。
甘棠虽伤得无力动弹,但这一切看得清楚,哑声道:“林兄,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林云不顾双方仇恨,舍命护卫他,这一份友情,令人刻骨难忘。
就在此刻——
一条灰影,从侧面林中掠出,如流星行空,随向斜里消失。
地上,失去了甘棠的踪影。
大三两庄主一怔之后,齐齐纵身追去。
二庄主满面懊悔之色,趋向林云道:“愚表兄,我这厢……”
“滚!”
林云恨恨地叫了一声,伸手拔下背上的匕首,一股血箭随着射出,痛得他面如白纸,豆大的汗珠滚滚下落,一咬牙,自点岤道,止住血流,蹒跚地向宅门奔去。
二庄主哭丧着脸,遥遥跟在后面。
且说,甘棠被那突来人影夹在胁下,一路疾奔,昏昏沉沉地不知多久,来到一间破落的土地祠中,被放置在一堆软绵绵的稻草上。
“少主,恕卑座一时大意,接应迟了一步,少主怎不放出那黑丸信号?”
甘棠闻言睁眼,站在前面的赫然是本门“天威院”属下香主潘九娘。他深长的透了一口气,逆血攻心,又告昏死过去。
待到苏醒,都已入夜,凄冷的月光,从屋顶的漏沿中透入,潘九娘不知在哪里弄来一壶茶,一张饼,半只鸡,诚谨地道:“少主,请随便用点充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