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之中,据本门“天威院主程琦”潜伏该堡秘得资料,西门嵩以“青龙堡”
少堡主卫武雄作他的替身,他自己则秘密潜修武功,数月不露面一次,不知练的是什么功力,竟然能与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分庭抗礼,以“血帖”肆虐以来的记录,“死神”被击退可算是破题儿第一遭,照此一说,他儿子西门庆云扮的“白袍怪人”与真正的“白袍怪人”无涉的了,但当初西门庆云迫问尉迟风的口供,是为了“少林”掌门人头而起,这内中的蹊跷,就令人无法想象了。
就在此刻——
一名村汉装束的弟子,匆匆奔到草堂门外,躬身道:“禀掌门,有客人求见!”
“云汉一鹗樊江”神色一变,道:“什么样的客人?”
“一个白发长者,指名要掌门人出见,不肯通名报号,只说见面即知!”
“好,你退下!”
那个弟子施礼而退。“云汉一鹗”皱眉道:“我这居处十分隐秘,是谁找上门来?”
“三目老人”道:“你出去看看,也许是故旧至交到访!”
“云汉一鹗”应声而起,狐疑不已地步出柴扉之外。
远远,一个老者扬声道:“掌门人,久违了!”
“云汉一鹗”一看来人,赫然正是游戏风尘的“无名老人”,心中虽奇怪对方何以探知自己隐居之所,不速而至,但“无名老人”为人正派,倒放心了一半,当下大步迎了上去,拱手道:“阁下惠然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无名老人”打了一个哈哈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受人之托而来!”
“哦!请到蜗居奉茶……”
“不必了,老夫无事穷忙,没工夫喝茶。”
“请问……”
“受人之托,来谈笔交易。”
“交……易?”
“嗯,无妨先看货色,再谈价钱!”
说着,朝身后不远的林中,挥了挥手。
十余条人影,蓦然从林内现身出来,散立不动,其中一名貌相威严的灰袍老者,大步上前,身后两黑一白三条人影,并排跟进。
“云汉一鹗”不由怦然心惊,栗声道:“阁下,怎么回事?”
“无名老人”冷冷地道:“别急,马上就会明白!”
顾盼间,对方已临切近。
“云汉一鹗”目光扫处,不由心头剧震,那灰袍老者,他没有见过,完全陌生,老者身后两个黑衣汉子,挟持着一个白衣少年。这少年赫然正是他的师侄,“奇门派”少主林鹏,林鹏半日前去追赶他的姐姐林云,不知何故落入对方之手?
他身为一派掌门,内心虽然震惊万分,但表面上仍持镇定,一抱拳道:“朋友何方高人?”
灰袍老者以震耳的声音道:“本座‘天绝门’属下‘神武院’掌院姜鸣松!”
“哦!姜院主,久仰,不知……”
“掌门人认识这少年人?”
“本座师侄!”
“令师侄身手相当不凡,连伤敝门七名弟子。”
被挟持的林鹏似已被点了岤道,怔怔地不发一言。
“云汉一鹗”沉缓地道:“请问姜朋友事缘何起?”
姜鸣松灰眉一扬,道:“令师侄与敝门下半途遭遇,在获知敝门下身份之后,遂下杀手,并声称敝少主施天棠业已落入掌握之中,现在请问敝少主身在何处?”
“云汉一鹗”哈哈一笑道:“姜院主,这是误会!”
“无名老人”讶然道:“什么,误会?”
另一个声音遥遥接口道:“确是误会!”
话声中,一个俊美少年,业已现身众人身前。
“哦!少主!”
“神武院主”姜鸣松惊呼一声之后,躬身为礼,南宫长老也跟着一摆手,道:“窃喜少主无恙!”
“天绝门”首座长老,也就是“长老院”掌院南宫由,在江湖中是以“无名老人”的姿态出现,在甘棠未正式接任掌门之前,他的身份较甘棠为高,是以摆手致意。
甘棠目光一瞟被挟持的林鹏,道:“姜院主,放了他罢!”
姜鸣松仍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闻言之下,向两名弟子点头示意,两名弟子松开了手,其中之一在林鹏身上戳了三指。
林鹏岤道解开,目光转动几下,突地弹身扑向甘棠……
“云汉一鹗”横身拦住,大喝一声道:“休得无礼!”
林鹏被迫收势,气呼呼地道:“师叔,您……”
“他是你表兄!”
“什么,他是我表兄!”
“不错,详情停会再说!”说完,转向“无名老人”等道:“请进一叙!”侧身拱手,作出肃客之状。
“无名老人”侧顾姜鸣松道:“姜院主,你率弟子们先离开吧!”
“是!”
姜鸣松向甘棠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奔去,从林内现身的一干弟子,也同时隐去。
“无名老人”随甘棠等进入茅舍草堂之中,甘棠一一为他引见,然后把经过简略地一提,“无名老人”向“凤凰女”一抱拳道:“甘夫人,老夫敬贺夫人骨肉团聚!”
“谢长老对棠儿栽培之德。”
“呵,不敢当!夫人言重了。”
“奇门令主朱玉芳”目注林鹏道:“你姐姐呢?”
林鹏面色一变道:“姐姐似乎受刺激太深,孩儿追上,几乎被她一掌击中脑门!”
“人呢?”
“走了,孩儿追不上!”
说完,狠狠地瞪了甘棠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恨意。
甘棠心中大感焦灼,事缘已起,如果林云发生了什么意外,岂非抱恨终生,而且,自明白了彼此的关系后,那原来因误会而被阻止的爱情,犹如江河泛滥,滔滔滚滚,不可收拾,当下皱眉向林鹏道:“表弟,表姐走的是什么方向?”
林鹏板起面孔道:“沿官道向东!”
“好……”
“表哥,话先说明,如果云姐有三好两歹,我可不会与你甘休。”
甘棠尴尬地发出一声苦笑道:“表弟,好歹我会找她回来,我比你还着急!”
“奇门令主”一招手道:“鹏儿不得无礼,你这是什么态度?现在立即传令本门弟子,急速查探你姐姐的行踪回报!”
林鹏应了一声:“是!”出门而去。甘棠顿时如坐针毡,似乎分秒也不能再延,林云绝望而离,她根本不会知道这一场误会的真相,必然认定流血惨剧业已发生,一面是她的至亲,一面是她痴心所爱的人,如果她一时想不开,出岔是意料中事。
心念之中,霍然而起,道:“我去找云表姐!”
“奇门令主”与“三目老人”皱眉不语。
“凤凰女”一颔首道:“孩子,去吧,云儿一向任性,你去找她最合适不过。”
“妈,那我现在就起程?”
“嗯……你等一等。”
说着,转身入内。
甘棠乘此向长老南宫由道:“长老,您没有事在这里和家外公盘桓盘桓吧。”
南宫长老道:“你走吧,我迟一步,有些话和你外公谈谈!”
“凤凰女”入而复出,手中拿了一个小绢包,道:“孩子,这些金锭与珠子你带在身边!”
甘棠心头升起一片从未有过的温馨之感,激动地道:“妈,孩儿有……”
“孩子,妈这是第一次对你尽为母之心。”
“谢谢妈!”
甘棠双手接了过来,揣入怀中,然后依次向在座的人辞别。
离了山坳,他心里有太多的感慨,他庆幸骨肉重逢,也庆幸解开了他与林云之间的情感上的死结,但,“魔母”的那句话,成了他心中的隐痛——母亲不贞——每一触及,便是一阵刺心的痛楚。
他一鼓作气地出来寻找林云,上了官道,才有茫然之感,半日之隔,像林云这等身手,至少当在百里之外,如果要发生意外,可能已经发生了,林鹏虽说林云是顺官道向东奔行,但又怎能保证她不中途改道?
天下之大,要寻一个人何异大海捞针。
奔了一程,突然想到了丐帮桐柏分舵,丐门耳目满天下,如果请丐帮助一臂之力,比自己盲目追寻要强多少倍,同时自己正好乘此机会治愈那疯汉,也许能从疯汉的口中得悉当年家门血劫的线索。
心念一决,立即取道奔向目光触及的一个大镇,他知道有人烟的地方,便有丐帮弟子,必须先打听桐柏分舵的新址,找到分舵主吕有信,才能办事。
一顿疾赶,来到镇前,放缓了步子,走入镇中。
这镇甸不小,街道宽坦,酒楼店铺林立,人群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他信步而行,不知不觉走完了一条正街,奇怪,连半个丐帮人物的影子都不曾发现,这倒是罕有的现象。
由正街入背街僻巷,绕镇一周,仍然一无所见,他感到惶惑了。
无可奈何之下,又重新折入正街,进入一间规模甚大的茶楼,要了一份茶点,搭讪着向堂倌道:“贵地可真是少见的富庶之区!”
堂倌咧嘴一笑,露出了令人恶心的黄板牙,一边道:“客官是初临敝地?”
“啊!嗯!也不算初次,不过只来过一次!”
“听客官口音像是豫南……”
“正是,老哥一猜就中,贵地物阜民丰,毫无边城小镇的样子……”
“客官一再提这……”
“哦!在一下走遍全镇,竟看不到一个化子,岂不证明物阜民康吗?”
堂倌脸色忽地一沉,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头道:“并非看不到,而是没法看到了!”
甘棠觉得这话中大有蹊跷,赶紧问道:“为什么?”
就在此刻——
进门处的柜台上大声吆喝:“四位,看座!”
堂倌抓起肩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向甘棠似笑非笑地一点头,提起开水壶张罗客人去了。
甘棠憋了一个闷葫芦,只好耐心等候。
不一会,那堂倌来旁座收钱,甘棠干咳了一声,堂倌转身道:“客官还添点什么?”
“唔!来份盐水豆吧!”
堂位拉直了喉咙高唱一声:“六号座,盐水豆一份!”
甘棠乘机追问道:“方才老哥说化子没法看到了是什么意思?”
堂倌再次一扫四周,以极低的声调道:“都死绝了!”
甘棠不由心头剧震,骇然道:“什么?死绝了?”
“客官,这些事最好不谈。”说着,转身要走开,甘棠忙道:“喂!一共多少钱?”
堂倌回头道:“客官不多坐一会?”
“算了钱再坐也是一样,免得走时又麻烦一次。”
“二十七文大钱。”
甘棠摸出一些碎银,朝桌上一放,道:“不用找了,余下的都给你!”
堂倌连眼都直了,他可是头一遭碰到如此阔绰的茶客,愣了半晌,才期期地道:“客官,这……这足可值三百文大钱……”
“我说不用找了,剩下的给你!”
堂倌贪婪的吞了一泡口水,伸出颤抖的手,把那些碎银抓在手中,生怕它会飞去似的,赶紧往腰里一塞,哈腰道:“谢您老,您老还用点什么?”
“够了,你倒是说说镇上的叫化子是怎么死绝的了?”
堂倌把头凑近桌面,脸上一片惊惶之色,以极低的声音道:“听说……听说,是被什么神,用‘血帖’勾去了魂!”
甘棠目光中暴s精光,栗声道:“死神!”
堂倌猛地打了一个哆嗦,结结巴巴地道:“是……是……不错,说是……‘死神’!”
堂倌车转身疾步离去。
甘棠兀坐椅上,只觉得热血阵阵沸腾,想不到“白袍怪人”会向丐帮弟子重施毒手,不知分舵主与那名疯汉是否也在罹难之列?如果疯汉不幸已死,那这根可能极有价值的线索便算告断了。
心念之中,正待起身离开,忽地,那堂倌又匆匆而至。犹豫地道:“您老可姓甘?”
甘棠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那您老姓甘不错了?”
“怎么回事?”
“有位爷台要小的送这张字条给您老。”
说着,双手递上一个叠得整齐的纸折。
甘棠接过手来,先不开看,沉声问道:“要你送这字条的人呢?”
“走了!”
“什么样的人?”
“一位衣履鲜明的中年人!”
“哦!好!”
堂倌退了开去,甘棠狐疑不已地打开纸折,只见上面廖廖几个字:“请即驾镇南大佛窟一晤。”
后面没有具名,这张白头字柬使甘棠大感困惑,对方会是谁呢?自己一直以施天棠的化名行走江湖,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真名实姓,如果说是“奇门派”弟子或本门所属的人,以自己的身份,字柬的口气决不会含混,会是谁呢?约晤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当然,不管如何,他必须去。
桐柏山北麓,岗陵棋布之中,突起一座危峰,状如一尊巨佛,峰腰有一个天然石窟,被当地人称为大佛窟。
大佛窟形势奇险,蛇兽出没,是一个人迹罕到的地方。
日薄西山,一条人影如一溜轻烟般飘向大佛窟。
这人影,便是来践无名之约的甘棠。
甘棠功力已达到通玄之境,身轻如片羽,根本无须审定峰势,一直朝窟口位置猱升,顾盼之间,已停身窟口边沿。
乍看这窟洞,形如葫芦,窟口直径在五丈左右,口内突然开展,成为一间数十丈大小的石室,往里中腰收缩成一道窄门,门内远望黝黑阴森,但隐约可以测出较之外洞更为宽广。
由于窟处峰腰,而且全部是悬岩巨石构成,显得十分干燥。
落日余辉的反射,使外洞呈现一片惨淡的死景。
甘棠在外洞逗留了片刻,却不见那约会的人现身,心中大感烦躁。
既然出柬邀约别人,照理应该早早在地头等候,自己来此已有半盏茶的时间,仍不见对方现身,莫非此中有什么阴谋不成?
心念及此,警惕顿生。
蓦地——
一股腐尸恶臭,冲入鼻孔,不禁暗自惊心,细察之下,那臭味似传自内洞,在好奇心的支使下,挪步走向内洞,方走近内外相隔形如窄门的石罅,那臭味突趋浓烈,令人欲呕。
是死人抑是死兽?
他决心一看究竟,当下屏住呼吸,一弹身站到石罅中间,目光所及,几乎失口而呼,毛发根根逆竖。
死尸,横七竖八,不下百具之多。
这是恐怖的集体屠杀。
甘棠功力再高,面对这多死尸,也难免惊魂出窍,头皮发炸。
现场没有血污,虽有恶臭,但死者面目可辨,看来死的时日还不太久。
仔细一看,再也忍不住骇呼地出声。
死者,全部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一望而知是丐帮弟子,在茶楼内听到的话证实了,所有丐帮在这一带的弟子,恐已悉数罹难。
毫无疑问,死的全是“桐柏分舵”的弟子,从死状来看,不错,是“白袍怪人”一贯的杀人手法,死者无伤痕,一个个像是熟睡了一般的。
这些分舵弟子,何以被集体屠杀在这人迹不到的“大佛窟”?
甘棠突然想到分舵主吕有信和那名疯汉,登时心跳怦怦,不顾扑鼻恶臭,踏入尸体丛中,逐一审视。
“呀!”
吕有信与那疯汉的尸体,赫然也在其中。
完了,此行不但扑空,也失去了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
“白袍怪人”下这等毒手,目的何在?
难道是为了这疯汉?
如果是,“白袍怪人”志在灭口……难道“圣城”血案的凶手是他?
他忘了遍窟的狼藉尸体,忘了刺鼻的恶臭,也忘了置身何地,全副思想都集中在疯汉之死这一点上。
如果“白袍怪人”旨在杀疯汉以灭口,那这百余丐帮分舵弟子成了无谓的牺牲品,追根究底,自己若不把疯汉交托吕有信看管,当不致罹此惨祸,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何况死的不是分舵主吕有信一人,而是全部分舵弟子,这罪孽可就大了。
猜想,自原来分舵所在地发生变故之后,必定是吕分舵主选上了这“大佛窟”作为舵址,结果仍被“白袍怪人”光顾,令人不解的是何以全舵弟子通通集中在一起惨遭杀害?
蓦地——
一声震耳欲裂的爆炸之声传来,整个石窟猛然晃荡,甘棠被这猝然而发的剧烈震动摔倒尸堆之中。
待到神思回复,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烟硝之气充塞了整个窟洞。
窟洞业已被炸毁,前洞有一大半被崩塌的岩石堵塞。
甘棠暗道一声“完了!”自己分明已被活埋洞中。
阴谋,一个卑鄙恶毒的阴谋,他不禁想起了被活埋在“叠石峰”窟洞内的“阴司公主孙小华”,现在,自己和那女魔步上了同一命运。
他尽量镇定了一下心神,凝聚目力,观察每一寸地方,希望能发现石隙或任何可资脱困的机会。
然而,他失望了,可以说是绝望,外洞宽广数十丈,窟口仅五丈左右,形如一个小口巨瓮。现在外洞被坍陷的巨岩乱石封了一半,任是神仙也无法破石而出。
死亡的阴影立时笼罩心头。
从砂石堆叠所占的面积判断,封堵的直径当在二十丈之间,脱困可以说毫无希望。
他颓然坐了下来。想,仔细地想,这施毒计的人是谁?
据茶楼的堂倌说,送字柬的是一个鲜履华服的中年人,在记忆中,根本找不出这中年人的影子。
对方不但知道自己的身世,明白自己的行踪,似乎连自己此行的目的都知道,否则不会引自己到这残杀丐帮分舵的弟子所在,这不但可怕,而且简直不可思议。
呆坐了不知多少时候,他又走回后洞,望着上下四方浑然的石壁,颓然地摇了摇头,他突然感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得微不足道,武功,豪雄,在这绝境之中,已完全失去了它的意义与价值,生命,并不如想象的强韧。
“天绝武学”冠盖武林,“天绝歧黄”夺天地之造化,然而,此刻,又算得了什么?既不能助他破石而出,也不能令他不死。
他目前的修为,可使他多活些时日,然而多活少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腐尸恶臭,令他无法忍受,只好再折返前洞。
现在能做什么?等死?
人,都有一种强烈的求生欲,可是在这山腹之中,连本能都消失了。
他想到不久之后,洞中残存的空气变浊,跟着来的是窒息,发狂……死亡。
用不着受饥饿的折磨,在饥渴没有来临之前,便会窒闷发狂而死。
如果不运集功力,眼前是一片死亡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死,便是毁灭。
他做梦也估不到会无声无息地毁灭在这山腹中。
他甚至连对阴谋者的恨意都没有,并非不恨,而是徒劳。
他想到“天绝门”义母会因他的突然失踪而抱恨以殁,甫见一面的母亲,也将因他而悲苦憔悴,表姐林云……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别的,许多关心他的人,他们或她们,会猜疑,失望,悲哀……
“我不能死!”
他情不自禁地狂叫一声,回声使他的耳膜欲裂,头脑发胀。
窒息的感觉来临了,死亡的前奏。
他不断地移动脚步,茫然,空虚,绝望,无助。
仇!
这意念强烈得几乎把他撕碎。
家仇!
门派之仇!
自身之仇!
他突然觉得他不能死,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可是,这意念滑过脑海,掉到绝望的深渊里,像一声没有余韵的琴音,周身的血液似乎要突破血管迸射。
心神开始浮动,紊乱……
他用力绞扭着双手,他想,乘自己没有发狂之前,用自己的手,结束自己的生命,缩短痛苦的时间。
这可怕的意念,随即紧紧抓住他的心。
恩、怨、情、仇,一切都将随生命之火的熄灭而消失。
眼前,浮现出一个窈窕绝伦的少女,美若天仙的粉靥,笼罩着一层浓厚的哀凄,动人的眸子,散泛着无比的幽怨。
她是林云,痴情的云表姐。
甘棠全身像触电似的一震,他知道这是幻像,然而,他们不自禁地开了口:“云姐,我……永远对不起你!”
耳边,似隐隐听到林云凄凉欲绝的声音:“我杀了你……然后自杀!”
那是在双方误会未澄清之前,但说明了她至死不渝的爱心,现在,也许她已经知道了彼此间真正的关系,她会寻觅、悲伤、绝望而死,会的,这是必然的结果。
“我!……不能……死啊!”
他分辨不出这声音是属于自己还是出自幽灵,因为那嘶哑异样的音调,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
深厚的内功,与玄奇的心法,使他还能支持较常人更长久的死亡压迫,但,那痛苦是笔墨所无法形容的。
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消失,这大概是世间最最惨酷的事了。
一个武士,时时面对死亡,死,并不可怕,而可怕的是绝望中等候死亡。
他连希望奇迹出现的意念都没有,但,他忽然丧失了自决的勇气。
“嚓!”
他的双掌,直插入岩壁之中,直没到腕际。
心神开始狂乱,无法捕捉住任何一个意识。
身躯,像一个鼓足了气的皮球,随时会爆炸。
全身的筋肉抽搐,扭封,接着是麻木,然后,进入无意识的状态,空荡荡的,像一片飘浮水面的羽毛,晃悠悠地随波逐流……
一切都静止了!
冻结了!
连时间在内。
强烈的阳光,使他睁不开眼,身上有一种热烘烘的感觉。
死,并不难受!
这是甘棠的第一个意念,但另一个意念否定了第一个意念,阴司地府,应该阴冷冰寒,岂会有这种感觉,难道,自己没有死?
他试着再次睁开眼。
浮云!
白日!
青天!
“我,没有死!”
他猛地挺身弹起,一个苗条的身影,映入眼帘。
“云表姐!”
他几乎没有思索,扑向身前的人影。紧紧搂住,闭上了双目,口里频呼:“云姐!云姐!我只道今生不能相见了。”
衣香、发香、肤香,温软的娇躯,使死里逃生的甘棠,醺然沉醉。
这一刻,是他一生中最美妙的一刻。
这一刻,是他体味到生命的可贵。
这一刻,他领略到爱情的伟大。
一只柔若无骨的纤掌,把他轻轻推开。
甘棠依恋地,若有所失地睁开了眼……
“呀!”
他惊呼一声,连退了三个大步,手足感到一阵发冷,夹脖子通红到耳根。
对方并非林云。
一时之间,他手足无措,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
他看出对方是一个豆蔻芳华的绛衣少女,美得令人目眩。较之林云,有过之无不及,只是面目冷漠得像罩了一层严霜,使人望而生畏。
绛衣少女身后,赫然横排着四个巨型怪人,赤足光膊,仅腰间系了一条皮质的短裙,黝黑如漆,目射异光,狮鼻阔口,全身的肌肉像一座座隆起的山丘,每一个巨人手中,各执着一柄开山巨斧,斧锋映日生花。
此时立身之处,却在“大佛窟”之下的一块平台上。
甘棠久久才回过神来,深施一礼,尴尬万分地道:“在下一时失神冒犯,请姑娘恕罪!”
“嗯!”
仅仅是一个字,但冷得像冰块,甘棠也揣度不出这个字代表什么,是怒火未熄,抑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是姑娘救了在下?”
“想不到你没有被炸死!”
答非所问,但已透露出甘棠是她所救的。
甘棠心中更是惶恐、再次道:“请姑娘恕在下无心之过!”
绿衣少女冷电似的目芒,在甘棠面上一连几绕,声音中不带丝毫感情地道:“我该称你施少主还是甘少侠?”
甘棠心头猛地一震,对方对自己的来历,竟然了如指掌,而自己对她一无所知,不期然地又向后退了一步,迟疑地道:“这……随便!”
“好一个随便,张三的儿子,当然不会是李四所生!”
说着,掩口一笑。这一笑,犹如雪里泛开春花,迷人极了,甘棠下意识地心头一荡,但这笑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快,立时又恢复那玉观音也似的冰寒面孔。
“在下本名甘棠,施天棠是化名!”
“哦!”
“请问姑娘芳名?”
绛衣少女默然了片刻,才冷冷地道:“我叫司徒霜,冰霜之霜!”
“哦,司徒姑娘,救命之恩,在下谨铭肺腑!”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人如其名,的确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四个巨无霸型的黎黑怪人,始终默无一言,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司徒霜冷漠地道:“大可不必!”
甘棠对于适才自己的冒昧行为,深感不安,想说几句得体的道歉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对方既然不提,想来已原谅自己了。
“姑娘门派可否见示?”
“东海!”
“哦,姑娘是东海来的。”
甘棠心想,怪不得四个大汉的长相和装束如此诡异,原来不是中原武士。
司徒霜回顾四大汉道:“你们先回去。”
四怪人口里“唔”了一声,齐施一礼,弹身飞逝,从身法看来,四怪人的功力相当不弱。
甘棠目送四个东海武士离开之后,诚挚地道:“司徒姑娘,何以知道在下被人活埋大佛窟而施义手?”
“适逢其会罢了!”
“适逢其会?”
“不错,我迟了一步幸而你没有死,否则……”
“怎样?”
“岂非很遗憾!”
“姑娘事前已知在下将要被人活埋?”
“我说过适逢其会!”
“可否见告?”
“我追踪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
“死神!”
甘棠骇然惊呼道:“姑娘追踪‘死神’?”
“不错,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
甘棠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对方何以知道“白袍怪人”是冒牌的“死神”?这秘密除自己与少数几个由自己转告的人外,可说决无人知。
司徒霜接着又道:“中原武林无庸讳言是急于要知道‘白袍怪人’的真面目,也急于要把他除去!”
“事实是这样!”
“可惜没有人能和他匹敌。”
甘棠沉声道:“有的,他的末日不远了。”
“你有这雄心?”
“在下有这意思!”
“不愧‘武圣’之后,不过……”
“怎么样?”
“你不是他的对手!”
甘棠不愿分辩,转过话题道:“炸毁大佛窟,活埋在下的是‘白袍怪人’?”
司徒霜冷冷地一颔首道:“是他,否则我怎会适逢其会地救了你。”
“姑娘可否把经过见告?”
“我盯踪他的一个手下,发现你进入窟洞,然后,‘白袍怪人’现身,指示手下炸窟,我发现阴谋时,已无法阻止,认定你必死无疑,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冰冷的粉靥微微一红,又道:“事后,我命四个‘大力武士’,挪开石块岩屑,结果,意外的发现你没有死,就是这样。”
甘棠内心激动非凡,若非司徒霜相救,他是准死无疑了,但她为什么会对一个看来已无幸免的陌生人的生死如此关切呢?
为什么?
从她如冰粉靥上,他找不出答案。
司徒霜眼珠一转,道:“你有一个表姐?”
甘棠想起刚才的情景,俊面不由一红,讪讪地道:“是的!”
“样子很像我?”
“不!”
“那你……”
“在下当时神志未复,同时因为重见天日,惊喜过度,所以才……”
“她美吗?”
“这……可以当得上一个字!”“你看我呢?”
她问这一句,面上依然是冷冰冰的,甘棠却红了脸,窒一窒才很难为情地道:“姑娘较之她有过之无不及!”
“因为我救了你,所以你不得不如此说。”词锋咄咄迫人,相当犀利。
“在下不惯谀词,是实话!”
“嗯!这一点我相信,你表姐叫什么名字?”甘棠似觉对方问的太多,但仍诚恳地答道:“她叫林云!”
“林云?”
“是的。”
“他也是你爱的人?”
“嗯!我……我们很要好!”
“男女要好就是相爱,你不会否认吧?”
甘棠无词以应,只好尴尬地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深深扫了对方一遍,他发觉这绛衣少女有一种迷人的气质。
虽然她冷漠、孤傲,但却掩不了天生的灵慧与高贵。
如果林云是笼烟芍药,那她该是空谷幽兰。
“对了,我忘了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白袍怪人何以对箫声如此恐怖?”
“姑娘怎么也知道?”
“丐帮总舵的血劫,凭你数声竹箫而解……”
甘棠为之大惊失色,她怎么对自己知道得这么多,难道这又委之“适逢其会”么?自己何以不发觉被人暗中注意呢?看来这女子相当不简单,不觉骇然道:“这件事姑娘也知道?”
司徒霜淡淡地一笑道:“还有,你在土谷祠中,反被箫声解围有这回事吧?”
甘棠更加震惊莫名,栗声道:“有,有这回事,但在下至今还想不透那箫声何所自来?”
司徒霜从袖中抖露出一支小巧的玉箫,道:“喏!就是这个……”
“如此说来,姑娘今天是第二次相救在下了?”
“适逢其会,我不过摹仿你以前在丐帮总舵的作为而已!”
甘棠愣愣地看着对方,说不出话来。两次救命之恩,怎能解释为适逢其会?
“哦!这……”
“甘少侠,我说‘白袍怪人’何以怕那箫声?”
甘棠正想说出叠石峰头,“阴司公主孙小华”以箫声作信号,呼召“白袍怪人”的经过……
蓦地——
一缕尖细悠长的箫声,破空传至,那音韵像是来自遥远的天外,飘渺、空灵,使人无从捉摸,与“叠石峰”头,“阴司公主孙小华”所发的竟有些近似。
甘棠不由心中一动。
司徒霜立即取出玉箫,凑近樱唇,轻轻和了数声。
“我该走了。”
“司徒姑娘……”
“我们会相见的。”
绛影一闪,如轻烟般消逝。
甘棠怔在当场,司徒霜冰冷冷的声音,似乎仍在耳际,软玉温香的一幕,又萦回脑海,鼻端似乎还留着那淡淡的幽香,他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惚惚若有所失。
箫声,他想到那诡异的箫声,与“叠石峰”上被活埋的女魔“阴司公主”如出一辙,那发箫声的是谁?
司徒霜为什么要追踪“白袍怪人”?以她方才离去所施展的身法而论,追蹑“白袍怪人”倒是可信,但为什么呢?
她何以也知道“白袍怪人”不是六十年前的“死神”本人?
从再次相救而言,不是适逢其会,倒是有心,而且她能一口道出自己的身世来历,这也令人不解。
据她说,炸窟活埋自己的是“白袍怪人”,那传字柬诱自己入谷的所谓华服中年,当是“白相怪人”的手下无疑了。
现在,他开始认为有了恨,强烈的恨,“天绝地宫”的血债,再加上这笔新债,他恨不能立即抓到“白袍怪人”食其肉而寝其皮。
最后,意念回到被杀疯汉的身上,那疯汉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同时被“玉牒堡”和“白袍怪人”追杀,他被称为“五号”,这五号代表什么?
疯汉死了,一条极重要的线索断了,丐帮分舵弟子全部遇害,想借重丐帮耳目追寻林云的希望也破灭了。
对于林云,他有太多的歉疚与关切,他希望在这两天当中,“奇门派”出动的弟子能寻回她,他默待她不要发生任何意外。他与林云之间的关系澄清,使他悬在心中的一块巨石落了地,那些原本无法报偿的恩与情,已有了补偿之道——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