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啦!有事你就说好了。”
“小弟打听出紫沙洲上,住了一些神秘人物,希望你能供给小弟一些消息,到那儿去打打秋风。”
“什么?你要去紫沙洲敲竹杠?兄弟,不要去。”
“不要去?”
“听愚兄的忠告,那儿去不得。”
“为何去不得?”
“那儿可能是一处贼窝,也可能是隐世奇人的隐修处所,白天走上去看不到人,夜间鬼影幢幢。有些不知死活的人前往探幽,个个都一去不返平白地失踪,你……”
“你是说,那儿确是有人?”
“当然有人在做怪,咱们是不信妖魅鬼怪的。”
“你到过紫沙洲,劳驾,请替小弟画一张该地的地势图。”
“大江的沙洲经常在变,怎能画出……”
“就把你以前所见到的形势画出便可。谢谢。”
“好,我给你画。”从两人的对话中,可知双方皆未摸清对方的底细,交朋友贵在情投意合,如果存心摸清对方的底细,便不够意思了,那便成为勾心斗角啦!人活在世间,谁没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真要认真发掘朋友秘密的人,这个人绝不可靠。不久,李玉悄然走了。他怀中揣了一张紫沙洲的地图,鬼魅似的扑奔南津门。
城门入夜即闭,除了钦命大臣前来巡视,任何人也休想在夜间叫开城门。城门钥匙按规矩交由同知大人监督保管,虽知府大人下令索取亦不可得。在京师,虽天子下诏也无法取得城门钥匙。总之,夜间城门一闭,天亮开城之前,城内外的交通是完全断绝的,只有偷越,如被查获罪名是杀头。他弄来了一块本板,渡过了四丈余宽的城缘,浮水直抵对岸,然后用壁虎功爬上了三丈六尺高的城墙,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客栈附近。他已从柴疯子口中,得悉官兵正潜伏在当治客栈等他,他仍然敢到附近察看形势,艺高人胆大,花了半个时辰工夫,被他摸清了附近埋伏情形。“他们在此地守株待免,兵力集中此地,正好便宜我行事。”他喃喃自语。
洪春坊在城东,这一带是龙蛇混杂的地方,位于东街之北。杨五爷的住宅,就在陶学士祠的后面,是一座占地甚广,楼舍十余栋的大宅。一个黑影像幽灵似的,从北面大宅接近。城中三更以后,按理已经没有人在外游荡。可是,今晚不同往昔,街上经常可以看到匆匆而过的行人。在重要的街道皆设有栅门,三更后关栅,不许人通行,即使更夫也不许越境。但今晚栅门半开,公然允许行人通过。总之,今晚一切反常。杨五爷的宅院中,大门没掩上,四名大汉在外面警戒,接待那些来去匆匆的人。从北面接近的李王,早已看出今晚不寻常,猜想必是杨五爷与侄儿杨巡检,连夜分派徒子徒孙走狗帮闲打手,缉拿他和逃官沈仲贤。他伏在一条小巷口,心说:“我得捉一个人来问问宅内的情形,以免浪费工夫寻找。”真巧,从南面来了三个人,行色匆匆,鱼贯而行,他等对方通过巷口,立即衔尾后跟,天色太黑,而他的脚下又轻如灵猫,三个行人毫无戒心,竟然不知身后被人盯上,仍然匆匆急走。看光景,那是从杨宅出来的人。他猛地伸手一勾,勾住了最后一人的脖子,锁住了咽喉,尽量将人向上提。他的身材高,被锁住咽喉的人比他矮了半个头,人被锁住向上提,双脚便离了地,绝望地挥舞手脚,却发不出声响。他无声无息地退入巷中,将人向墙角下放倒。那人久久方清醒过来,吓傻了。想叫,咽喉扣住一只巨手,只消用上一分劲,他保险叫不出声音来。想挣扎,不可能,一条手臂扭至肩上方,手掌被反扭,稍一移动便痛彻心脾,不动为妙。李玉蹲在俘虏身侧冷然问:“阁下,你要死还是要活?”
“要……要活。”俘虏嘎声叫。“要活就说实活。老兄,刘五是你的什么人?”
“是……是在下的……的……的师父。”
“你师父有几位徒弟?”
“有……有三十二位,五位是女的。”
“喝!真多。你师父今晚是不是大请客?”
“不是,他……他刚从府衙回来不久,辛命协助京师宋的大……大人,捉……捉拿要犯,派我们到……到各处做眼……眼线。”
“他目下在何处?”
“在……
在书房。”
“喝!你师父还有书房?文武全才,了不起。”
“家……家师的书房,是……是接见宾客的地方,他……他不认识字。”
“哦1原来是装幌子点门面的。老兄,今晚有什么贵客?”
“没……没有。”
“书房里还有多少人?”
“有……有西街的几位朋友,都……都是武……武馆的师……
师父。”
“谢谢你,老兄,你睡一觉,醒来大概天快亮了。”
“噗”一声响,李玉一掌将这家伙劈昏,将人塞在隐蔽处,出巷而去。府城大户人家的房合格局大同小异,很好找。他象一头灵猫,穿房入舍毫无阻碍。宅中毫无防备,他如人无人之境。书房中,杨五爷未佩带雁翎刀,杨巡检也穿了便服,未带兵刃。书案两侧的交椅上,分别坐了四个人。书房门紧闭,一看便知他们在商讨机密大事。杨五爷显得神情沮丧,捧着茶杯不住搓揉,向众人苦笑道:“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那贼郎中确是了得。不是我老五吹牛,一照面便将我击昏的人,敢说天下间没有几个,偏偏这家伙就是那几个之一,活见鬼就碰上了他。所以咱们千万不可逞英雄贪功动手,必须群策群力群起而攻。”
“五哥,这样一来,咱们皆集中候命,不分头追究,机会不是要减少了么?”一名虬须大汉问。“那也是不得已的事,为了咱们的安全,非如此不可。好在朋友们肯帮忙,眼线众多,量他也逃不出咱们的监视。”
“五哥之意,表示并不积极,难道碧螺村被击昏之恨,就此罢了不成?”另一名尖嘴缩腮的人在放野火。杨五爷恨得直咬牙,涨红着脸说:“谁说此仇不报?上天入地,我也要想办法擒他归案,不将他碎尸万段,此恨难消。我准备……”纂地,书房的内间门悄然而开,人影乍现,语声入耳惊心:“杨五,不用准备,要将在下碎尸万段,何不现在动手?请啦!”杨五惊得几乎当场昏倒,十万火急地推椅而起,骇然叫:“李郎中,挡住他!挡……”,十四个人大乱,纷纷跳起来抓椅子当兵刃。杨巡检在碧螺村不曾与李玉交过手,并不相信李玉有过人之能。同时,目下是十四比一,倚仗人多壮胆,因此不知利害,一声虎吼,踢掉坐椅飞扑而上,双手箕张,来一记“猛虎扑羊”擒人。李玉“双盘手”向上崩拆,招变“童子拜佛”,捷如电光石火,扣住对方的后颈向下击,膝盖一抬,“噗”一声顶中巡检老爷的下颚,喝声“躺!”说快真快,两人乍合即分,快速无比的出招拆招,一照面胜负已判。一连串凶猛快速的打击,打昏了巡检老爷的头,“嗯”一声闷叫,仰面便倒,“嘭”一声大震,倒飞出丈外,倒在书案上再向下滑,书案上的文房四宝杂物滚了个一塌糊涂。”接着是一连串可怕的暴乱场面出现,呐喊声震撼着整座大宅。一名大汉到得最快,双手抡起大环椅,来一记“泰山压顶”,迎头猛砸。李玉向侧一闪,不等对方变招横扫,扭身便是一腿,恰好扫在大汉的右肋下。“哎……”大汉狂叫一声,脱手丢椅,扭着身子暴退。“啪”一声响,丢掉的椅子,误中另一名从侧方冲上的人,椅于四分五裂,被打中的人也倒在地上,头破血流气息奄奄。书房能有多大?十几个人挤在一块儿,宛如鼠斗于窟,力大者胜,只消手脚一慢,被缠住便大势去矣!李玉自然知道自己的处境,因此出手便是狠着,务求一击即中,必令对方失去抵抗力。他的近身搏击术极为高明,敢拼敢挨,拳击、掌劈、脚挑……甚至肩撞膝攻,用的全是硬碰硬的狠着,只片刻间,他从内间冲至书房门,便击倒了六个人,他自己挨了几拳,但伤不了他,宅中乱成一团,老少男女,大呼小叫。洪春坊的住户都被吵醒了,警锣声大呜。
他势如疯虎出柙,堵住了大门,猛地拔出夺自于老人的龙泉剑,指向扑来的两个人,舌绽春雷般大喝道:“站住!不要命的不妨上前送死!”剑发龙吟,银芒四射。房中的人苦于没带兵刃,谁敢上?杨五抓住挂在壁间做装饰用的唯一的一把佩剑,站在壁角发抖。“杨五,你的徒子徒孙在客栈中,行凶打了李某一顿,抢走了在下二十五两银子。我李玉不是善男信女?老兄,你要连本带利偿还,不然休怪在下大开杀戒。”李玉阴森森他说。“你……你敢登门抢……抢劫?”杨五脸无人色地叫。“你怎么说都成,大爷只知是前来讨债的。”“你……你要……”
“李某已打够了,银子拿来。给不给?”
“我……我给……”杨五心惊胆跳地叫,急忙在怀中掏,掏出了一把银钞和两锭碎银。他是地方上的名人,身上怎会有一大批金银?“你们,身上的金银全给我掏出来。”李玉向众人叫。主人已经丧胆认栽,客人岂敢出头?众人乖乖地掏出怀中金银摆放在桌上。李玉不客气,上前将所有的银钞往怀中一塞,然后说:“沈青云的事,你们如果替那些狗官们出死力,日后李某将再次光临就教,那时必将有人遭殃,休怪李某言之不预。各位,谢谢,后会有期。”说完,他退出大门,手一扬,三颗问路石脱手而飞,击灭了三盏明灯,书房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要妄图来追。”他的语声仍在室中荡漾,但人已不见了。
太平府城大乱,灯笼火把大明,官兵们纷纷出动捉贼,但贼已不知去向。遍搜全城贼影俱无,直闹至五更初,锦衣千户薛大人率领着一群从京师来的人,其中有岳琳在内,驾临杨家亲自勘察。客厅中,薛大人大发雷霆,向杨五一群狗党破口大骂:“你们简直是一群无用的狗!十六个人,加上屋子里的老少一二十,居然捉不住一个贼,都是些无用蠢物!一个走方郎中,就将太平府闹了个天翻地覆。如果是汪洋大盗,太平府岂不是完蛋了?杨巡检,你是干甚么的?本城的治安坏到这般程度,你简直不象话,混帐!”杨巡检吓了个屁滚尿流,爬伏在地不住磕头认罪。薛大人直骂至怒火平息,方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杨巡检表面上认罪,心中却暗暗咒骂:“王八蛋!你神气什么?白天里二三十个人连捉获了的八个老少妇孺也弄丢了,还有脸向我打官腔骂人?”
薛大人似乎余兴未尽,转向杨五开火:“杨五,你这家伙不成材,虚有其表,一群狗咬不住一条羊,你还有脸在太平府混?沈逃官如果漏了网,我砍下你的脑袋做夜壶。”每个人都挨了骂,只有云骑尉岳琳平安无事。薛大人骂够了,方打道回府。杨五爷垂头丧气送客回到书房,立即向爪牙们指示机宜,重点是:有关李玉和逃官的的事,切记不可透露任何消息,即使发现了踪迹,只装作设看见。杨巡检一头露水,要求乃叔您释。杨五爷冷冷一笑,说:“京师来的狗官们,能在此地耽多久?这些狗官们作威作福惯了,但他岂奈我何?了不起撤你的职,敲我一记竹杠捞些油水了事。砍我的脑袋?哼!国有国法,他吓我不倒,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抓逃官可不是我杨某人的职责,再说,那天他的属下丢了人犯,要砍脑袋的该是他而不是我。李玉那家伙如果火了,杀人放火我才真倒霉。”第二天一早,李玉脸上变成了晦气色,买了包裹行囊,大摇大摆出了北门扬长而去。他的路引换了一张,姓名是:周昌,太平府洪春坊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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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计探紫沙洲
太平府与池州府,皆属南京管辖。两府的交界处一段江面,极为辽阔,一望无涯,其中有不少新生的沙洲,江流夹洲而过,所以这一带江面也称夹江。有些沙洲是没有固定位置的,每年洪水期一过,洲的面目一变,有些变大了,有些则消失无踪。洲上满生着野草和芦苇,是水禽的理想栖息地,春夏白鸳飞翔,凫雁成群,晚秋雁南飞,洲上方告寂静。
太平府最南一县是繁昌,池州府最北一县是铜陵。两县交界的江心,有一座面积辽阔的紫沙洲。紫沙洲的下游,有峰山嘴、黑沙洲、白马洲、鸡心洲、青沙洲、杨家套、焦家湾……一连串的沙洲,把江水分割为两三股,江面最宽处,竟有二三十里一望无涯,冬季里但见连天蓑草,江北岸,是芦州府的无为州地境,也瞩于南京管辖。
清明时节雨纷纷,江南一带烟雨蒙蒙。江水在上涨,水色浑浊,各处沙洲的面积不断缩小,水势滔滔。距汛期还有一段对日,因此水势还不算猛烈。江上船只往来不绝,渔舟星罗棋布。
紫沙洲的南面水道,形成一处巨大的河湾。江南岸有一座小镇,叫做中梅村,是一座小得可怜的江衅村落,也是地广人稀三不管地带,有一条小径经过村南,东北至繁昌三十余里,西南至铜陵八十里以上。西南十六七里有一座小镇,镇名黄浒,黄浒桥可是铜陵县唯一著名的大桥,而且地当往来要冲,市面相当繁华。
已牌左右,紫沙洲的上游漂来一间小渔舟。渔舟从丁家洲漂出,直往下荡,在烟雨蒙蒙中不住打旋,在汹涌的波浪中摇摆,险象横生,似乎船上没有人。漂呀漂的,漂近了紫沙洲。
紫沙洲上一片绿,芦苇比人还高。
这是一座已经定了位的沙洲,泥沙略带紫红,年深日久,洲上曾经有人居住,开垦出不少肥田。可是洲上的居民却愈来愈少,田地开始荒废,开始生长树木,逐渐成为渔夫们的歇息处,不时有三五艘渔舟在洲旁停泊。自从兵乱后,逃至洲上避兵的人逐渐重返故园。兵乱时,响马流贼的船曾多次经过紫沙洲,但不曾登陆,江两岸逃至洲上避贼的人提心吊胆,总算平安无事。乱后,有些人日在洲上生根,不走了。可是,近半年来,紫沙洲一直在闹妖魔鬼怪,闹得鸡犬不宁,先是牲口平白失踪,接着是人口无缘无故失踪或暴毙,胆小的人开始迁地为良,不走的人,从此与亲友们断绝信息。有妖,有鬼,黑夜闹妖,白昼见鬼,百姓小民迷信鬼神,岂能不怕?渐渐地谣言愈传愈广,绘声绘色添油加酱,可怕的传闻不胫而走,紫沙洲便成为妖魔鬼怪的地域,连行船的水夫也在船经江面时,烧上一柱香求菩萨保佑,有些胆大包天,不怕鬼神的人,曾经携械往探,大白天,竟然有去无回,洲上草高及顶,芦苇高有两丈余,而且杂树从生,连狗都钻不进去,丢失儿个人,找都无从找起。紫沙洲成了与世隔绝的鬼域,据说,狐仙和五行神白昼现形,过往的船夫们,经常可看到洲上的异象。所谓异象,少不了是些鬼火、妖影、魅形……人云亦云,骇人听闻,愈传愈广。从上游漂来的小渔舟,直向紫沙洲的上游滩岸漂去。中梅村的村民,谁也不敢驾船去救,只能替船上的人祷告,求老天爷保佑船上的人平安,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船顺风顺流,漂入一处洲的凹入部,终于搁浅在滩上了,滩并不峻陡,两丈以上便是水线。水线以上,全是密密麻麻风雨难透的芦苇,近水线处长满了水草。细雨霏霏,船搁在滩上不住摇晃,船舱内躺着一个渔夫,衣襟分张,露出如坟如丘的壮实胸膛,浑身水淋淋,他却躺在舱内不言不动,像是昏厥了。舱壁挂了一块船籍牌,这是官府规定的悬挂物,不论官船民船,不挂者一律查办,牌上写的是:“池州府东流县吉阳镇。船主周昌,祖籍太平府洪春坊。渔区限界西起建浊县西界,东迄铜陵大通河口。每月初六至初九,限至巡检司应役。”船上有凌乱的渔具,手网、拦江钓、鱼叉、网兜……活舱内,有十余尾四五斤重的大鲤鱼、鲵鱼和七八斤重的鲶鱼……拦江钓的钓绳有一半挂在水中,有一根钓绳还钓住一条死了的鲤鱼。看渔夫倒卧的姿态,必定是从舱外倒入舱内的,头侧有血迹,裂了一道伤口。午牌过去了,未牌也过去了,船上一无动静,仍然保持着原状。
右端十余丈的芦苇丛中,有一双怪眼紧紧地注视着漂来的小渔船,自已至申四个时辰中,这双眼神始终监视着小船的动静。但从眼光看来,眼的主人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夜色降临,暮色四起。芦苇发出了响声,滩岸出现了四个黑影。两个黑影的手中,握着一枝发出暗绿色火光的短棒,显然是照明之物,但光芒仅可及两丈左右,照得附近一片暗绿,显得阴森可怖,远远看去,像煞了飘浮着的鬼火。四个黑影皆穿了蓑衣,戴尖顶高耸的雨笠,内戴暗绿色头戴,只露出五官,身材本就高大,戴上了高顶的奇形而笠,显得更为高大可怖。鬼火一闪,四个怪影鱼贯跃登搁了浅的渔舟。
“先检查一遍,如无可疑事物,将船弄到外面去转身。”一个黑影说。一名持鬼火棒的人探棒入舱道:“有一个死人,这条船必定遭到意外了。”四个人搜了一遍,一无所获,没有其他的活人,也没有尸体。这种小型渔船,活动水域约两百余里,至少该有四个人,内舱有睡具,后艄有炊具,怎么只有一个人?最后一名黑影从内舱钻向外舱,一面说:“老五,我把船弄到江心扳开活门放水。船上没有可疑事物,咱们先回去禀报。”经过渔夫身旁,他无意中触到渔夫的大腿,突然惊叫道:“咦?这家伙尸体尚温,怪事。”前面一名黑影闻声转身,伸手按住渔夫的左胸心坎,叫道:“心还在跳,不是尸体。带回去救醒他问问。”
“算了,何必多此一举?救醒他不如就此掀下水去,反正他非死不可,救了再杀,岂不麻烦?”先前发话的人说。“三哥,你负得起丢弃活口的重责?”
“只要你们不说,谁会知道?这家伙一天没动静,谁也不会想到他设死。”
“我带走,免得吃不消,为了一个人而赔上脑袋,我可不干。走!”三个黑影带了渔夫及船牌跃登洲岸。一个黑影将船撑出,到了急流处,扳断活舱的樯板,然后带走两条鲤鱼。泅水登岸。船顺水漂流,徐徐下沉。这位渔夫像貌英俊,只是脸上因风霜而呈古铜色,但反而更衬托出他的男性魅力。浑身精壮结实,雄壮如狮,身上每一条筋肉皆表现出蓬勃的活力,年纪轻,显得精力充沛,能经得起风霜的。他在昏迷中徐徐苏醒,首先,他感到眼前强光刺目。接着!有脚步声人耳。他挺身而起,吃了一惊。“我……我的船!”他叫,掀开盖在身上的棉被,伸脚下床。他处身在一间相当雅致的房中,有五盏一面发光的明灯安置在一旁,光线全向他集中,令他看不见灯后的景物。一床、一柜、一几、一凳,床上有锦衾绣枕,但没有帐,被和褥都是精制品,他上身精赤,下身不知何时换了一条月白色灯笼裤。头侧的伤口上了药,是一张膏药。床下摆了一双快靴,他略一迟疑,最后穿上了,刚将靴穿好,五盏强光突然一亮,全室大放光明。接着,五个青衣大汉出现,将灯放在壁座上。一名虬须大汉恶狠狠地冲上,怒吼如雷:“该死的东西,要你的命!”吼声中,冲上就是一掌拍到。他尖声大叫,双手急封,可是心慌意乱,封不住,“啪”一声响,右胸挨了一掌。“哎……”他狂叫,“砰”一声跌在床上,余势未尽,倒翻至床内壁下。虬须大汉如影附形抢进,一把抓住他向外拖,“砰”一声摔倒在床下,再一把抓住他的右臂向上提,一掌劈向他的颈根。他手忙脚乱,左手慌乱地在大汉的脸部打了两拳头。大汉承受了两拳头,连眼皮也没眨动一下,然后狞笑着落掌,“噗”一声劈在他的右肩上。“啊……”他亟叫,右边身子向下塌。大汉左手一松,他站不住屈身挫倒,狂叫道:“饶!饶……命”其他四名大汉哈哈狂笑,袖手旁观。虬须大汉也哈哈大笑,丢下他举手一挥,五人出房而去,顺手带上房门。“哎……哟……”他虚脱地叫唤,揉着肩膀和胸膛,吃力地爬起,浑身脱力地倒在床上呻吟。五名大汉进了邻室。邻室中,有三男两女,正在全神注视着囚室的动静,那儿设有几个特巧的小孔,可以看到囚室的动静。三个男人中,有两个是像貌凶猛的中年人。一个是身材瘦弱的花甲老人。两个女人很出众,橡是两团可溶化男人的烈火。穿榴红衫裙的女人,看年纪已是卅一二,正是徐娘风韵。粉脸桃腮,有一双流光四转的灵活眼睛,五官秀美,可惜颧骨嫌高了一点点。耸胸、蜂腰、丰臀,三围分明,任何男人见了也会砰然心动。好粉面带广大,口角含春,显得风情万种,成熟女人的风韵极为动人。穿紫色衫裙的女人,年纪要小几岁,出落得曲线玲珑,但脸蛋并不出色,比起穿榴红衫裙的女人,姿色要差一分半分。好在地年轻,少妇的风韵弥补了先天的不足,而且身材似乎要略胜一筹。五个大汉入室行礼,虬须大汉禀道:“这人拳上的力道有限,也许是出拳太近,不足五十斤力,已算是孔武有力了。手慢脚缓,不是练武之人。”红衣女人轻点螓首,笑道:“他有一副练武人的骨格,这是一块玉,稍加琢磨,不难成器。”花甲老人讶然问:“杨夫人,你要收客这个来历下明的人?”
“怎说来历不明?纪伯未免多虑了。”杨夫人泰然地答,眉梢眼角荡漾着春情。纪伯不住摇头,说:“这样好了,明天派人到吉阳镇去查他的底,不然老朽不放心。”
“好,纪伯可以进行调查。今晚让他好好养息,以后请二妹去盘问好的底细。”二妹是紫衣少妇,她含笑问:“大姐,是文来呢,抑或是武来?”
“不许赫唬他。”杨夫人媚笑着说。邻室的囚房中,周昌已倦极沉沉睡去。
一位相貌凶猛的中年人怪眼中冷电四射,用粗豪的声音说:“弟妹、愚兄反对收容附近的人尤其是来到本洲的人。”
“二哥,为什么?”杨夫人含笑问。”其一,咱们在此地暂时避风头,必须让附近的人不敢接近本洲,保持神秘便可随心所欲。假使收容附近的人,谁还敬畏我们?其二,谁知道这人到本洲来是何居心?说不定是官府派来探虚实的鹰犬?谁又敢担不是其他仇家派来卧底的人?”
“二哥的意见,我会考虑的。”
“咱们羽翼未成,又无法与寰、宠两位兄长取得联系,怎可大意?弟妹务请三思而行,咱们不能再被官府盯上了。”宠,是指刘六,在响马贼流窜期间,称排行而不称名,易于知道身份。刘七名寰,两人是不是亲兄弟,外人无从得悉。但两人确是文安人,对外称亲兄弟,与杨虎、齐彦名同时投军任巡捕,在霸州专捕境内大盗,被太监刘瑾所迫,便挺而走险。后来在平县的匪首张茂家中藏匿,结交太监张忠、马永成、谷大用,居然混入皇宫,甚至在豹房走动,与正德皇帝斗猛兽,玩踢球。他们几个人的武艺,比那些喇嘛僧、法师、勇士有过之而无不及。后来,刘瑾的余党御使宁皋,派名捕头李主簿伪装弹琵琶的伶人,混入张茂的宅院,里应外合,淬然袭击,张茂重伤,刘六刘七也醉中被擒,押解到京师。太监张忠和马永成落井下石,索贿白银二万两,刘瑾的家奴梁洪,也索贿一万。刘六兄弟与杨虎哪有这许多银子买命?不得已只好出城劫掠筹金。在京师附近劫掠,自然困难重重,官府一追二迫,迫得杨虎火起,火焚官署,劫牢反狱救走张茂,再次沦为盗贼。他们并不想一辈子做贼做寇,因此在涿州州官召请他们复职时,他们毅然应召,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御使蒋瑶更替他们在朝中说话。可是,宁皋并不肯放过他们,抄他们的家,将他们的家族一网打尽。这一来,他们又只好亡命,开始招兵买马自保,公然攻击官署,打家劫舍。刘瑾伏诛,御使宁皋也跟着垮台,朝廷下诏许他们自首。刘六便请乃姐出面办理自首事宜,自己带了三十四名勇士改邪归正,再次替朝廷卖命。但是,朝廷的其他官吏,对他们并不完全信任。以兵部来说,奏请许他们自首的出于兵部。但下密令严加监视,觅机调散他们的,也是兵部。这一来,他们看出朝廷对他们并无安置的诚意,不得不溜之大吉,往投横行京师的大盗白英,窜往山东,攻破安肃县死牢,救出老伙伴齐彦名,号召穷民造反,登高一呼,十天内聚众近万。这是正德六年春正月的事。从此,他们把大明江山南北五省,捣的稀烂。直至正德七年八月,齐彦名与刘七率舟渡江阴,走通州,皇天不佑,八月天起飓风,船队正没,退保狼山。大军云集,京营、边军、神机营……数万兵马合围,围攻他们五百勇士(其实飓风覆舟时已死掉一半),齐彦名被神机营的火枪火炮击毙,刘七也中箭投水自杀,方结束了这一段公案。刘六与其子刘仲淮,死于闰五月,地点是在湖广,据说是黄州上游,于湖广大军遭遇,风折帆樯,把他父子俩击毙落水的。刘七则死于八月,中箭跳水自杀。兄弟俩是否如官兵所说的死状呢?恐怕有出入,两人弓马无双,飞檐走壁万夫莫敌,水性高明,说他们全死在水中,未免令人有点难以置信。杨寡妇是杨虎的妻子,杨虎死于正德五年十一月,位于毫州白龙王庙小黄河,他率领九名悍贼渡河,竟想冲垮一千三百名官车的阵势,十骑悍贼挟马渡河,官兵出船截击,双方河心遭遇,十贼夺船冲阵,被官兵发石弩将船击沉,杨虎不幸中古落水失踪,官兵发表的战报是己将他击毙了。杨虎确是死了,不然杨头领的妻子,便不致于称为寡妇。
在官府的告示中,称杨虎的未亡人为杨寡妇。但在贼党中,她仍然被尊称为杨夫人,她娘家姓吕,小名芍。杨虎死后,她追随刘七,奋战利律、高苑、德平、邓州、光山,攻击湖广大江两岸,在武昌阳逦团风镇,一口气杀掉湖广巡抚都御使马炳然全家六十口,脸不改色。响马贼喜穿白,贼兵过处,但见漫山遍野一片白。她杨夫人却喜穿红,进军时方在外面穿一件白披风,红白映掩。极为抢目。这位杨夫人确是了不起,一枝六沉枪,一把可绝壁穿洞的宝剑,马上步下勇冠三军,冲锋陷阵马前无三合之将,下马肉搏剑如狂龙闹海当者披靡,横行三丈直上十寻,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她也有缺点,一是好杀,二是见不得英俊雄壮的男人。她与杨虎名是夫妇,其实各行其是,有名无实。杨虎天性残忍,好勇斗狠,对女色毫无兴趣,唯一的乐趣是找官兵厮杀为乐。夫妇俩各有贼众,各走各路,极少碰头相聚,谁也不过问对方的私生活。她的贼众人数最多时,超过一千之数,而在她身畔的亲军,经常保持一百人左右。这一百名亲军全是身高六尺以上,脸貌英俊身材雄伟的勇士,每人带两匹马,冲杀时锐不可当,勇士们皆愿替她效死。刘七兵败狼山,她也失了踪,官兵清理战场,没找到她的尸体。死在水中的贼人虽多,却不见她的踪影,因此通缉的告示也有她一份。她到了紫沙洲潜伏,暗中派人打听旧日党羽的消息,也积极进行联络旧日伙伴的大计,准备东山再起,她知道官府正千方百计缉捕她治罪,所以不敢丝毫大意。第三天一早,三名村夫打扮的人,踏入了吉阳镇。
吉阳镇,在东流县北州里,背枕大江,没有巡检司维护地方治安,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江畔小镇,约有两百余户人家。三人相貌不出众,而且有点呆头呆脑,踏着慢腾腾的脚步,走向镇北近江一面的小巷,在一座低矮的茅屋前止步,向左邻右舍打量片刻,然后上前叩门。连叩四次,屋内无人回答。左邻半掩着的本门内,伸出一须白发苍苍的脑袋,眯着老眼问:“你们找谁?那间屋子的主人出外打渔去了。”
“小可找周昌,是不是他的家?”一名村夫问。“是的、他打鱼去了,已有三天没口家啦!”
“他家中……”
“他夫妻两人都在船上,同船的还有吴家俩兄弟。平时他们要十天半月才来一次,很少在家。”一名村夫含笑走近作揖行礼,憨笑着说:“老人家,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向他打听一点事,请问,他是不是太平府人?来了多久了?”
“他是太平府洪春坊人,来了快一年啦!原先是逃难来的,在本村落户成了家,算得上是本村很出色的打鱼郎哪!”
“哦!承教了。”
“你们找他……要不要留下话?”
“不,不了,我们过几天再来好了。”大叹笑吟吟地答,转身便走。三个村夫发现巷口有两个穿皂衣的人站在那儿,不住向他们指手划脚,不敢再向别处打听,向巷尾走了。两个皂衣人略一迟疑,最后跟踪便追。三名村夫绕出村南,一个村夫向同伴低声说:“定是巡捡司的丁勇,咱们扔脱他,绕西面至江边上船,以免引起纠纷。”
“不再打听了?”另一名村夫问。“不必了,邻居的话自然可靠,走!”两名皂衣人跟到村口,不再跟踪,停留片刻,急急往回走,径奔先前与村夫打交道的老人住宅。拉门进入,笑声传出。这间茅屋内部空荡艺,蛛网尘封,显然久已无人在内居住。一张三脚凳上,坐着白发老人,双手端着酒葫芦,将酒往嘴里灌,见两人进入掩上大门,放下酒葫芦笑问:“怎样,走了么?”一名皂衣人笑道:“真怪,那三个家伙来路不明,鬼头鬼脑,大概看走了眼,把咱们看成公人了!”老人伸手在头上一抹,取下一头白发,用手在脸上一阵搓揉,掉下不少泥灰,现出本来面目,原来是一个中年人、头上的假发和脸上的泥灰都弄掉了,笑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每人二十两银子在此地守三天,这桩买卖真是一本万利。走,咱们回城找乐子去,足够咱们逍遥十天半月。”
“今天还未完呢,这么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