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纵横四海

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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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天上下班,蛇王刘特别嘱咐邹杰城这阵子出入要小心,他明白蛇王刘是指那天在餐厅持械闹事的那帮年轻人,怕他们又回来找麻烦。

    他彰化二林人,被开除学籍后也离开了拳击校队,去年北上来到艋舺暂住在他舅舅家,书也不唸了,就是到处兼职打工。他舅舅正好认识蛇王刘,才介绍他去店裡的厨房帮忙,不过邹杰城也不是天天在蛇王刘的店裡出现,他另外还有两份兼职,一份是在工地裡做搬工,一份是在西门町丽宫当f务生。

    蛇王刘经常感嘆,平平一样的年纪,怎麼就天差地别邹杰城也算难得了,汉c台语:t格好、x情稳,却不像杨海那群精力过剩的死囝仔,成天正事不做,四处惹事,邹杰城离家的事蛇王刘多少从他舅舅那裡知道一点,心裡多少也他觉得可惜,s下也特别关照他。

    邹杰城这两天替蛇王刘火速整理完店面,随后委婉表示后两天可能不能来,蛇王刘问他为什麼,他说是因为工地这两天要进大料,全t加班,会比较忙。蛇王刘点点头,木光不禁朝邹杰城的肩膀扫了j眼,心裡嘀咕着真是有够l费────想起之前听他舅舅说,邹杰城以前在彰化二林镇可是出了名的初中高中都在拳击队裡,打过很多比赛,大大小小的奖盃摆满了家裡的柜子,还放不下,乾脆就排到了y台上,那时左邻右舍每天白天出来晒衣f,谁没有被邹杰城家y台上那些金金银银的奖牌闪过眼睛啊,他爸每天得意的,起床都要拿布把那些奖盃擦一遍这样的说法听起来似乎夸张了点,其实蛇王刘也完全不懂拳击这块领域,充其量就是懂点蛇、懂点钱吧,可听他舅舅说得口沫横飞,再加上那天亲眼看见邹杰城在店裡秀了j下子,心裡终於也觉得有j分可信。

    工地的活就是出卖t力,老一辈口中的:粗工。这类工作是最不挑人的,基本上只要是个四肢健全者,又肯作,谁都能吃这行饭。在他们那个年代,那些低学歷找不到出路的人,不少都会选择去做工,或者那些没有身分证的偷渡客也会跑去工地打黑工,环境既苦又累不说,有时遇到个黑心点的工头或包商,还得经常被苛扣薪资,其实那些工头无非就是吃死了工作是这群人唯一的活路,看準他们不敢反抗。

    蛇王刘最初瞧邹杰城的面相,一直就觉得这年轻小伙子有点他的眼缘。牢靠、实心眼。想着一个十j岁的年轻人被扫出家门,独自在北部讨生活也不容易,所以也愿意给他方便。他批了邹杰城的假,还特意在邹杰城离开之前拿了一袋国术馆的痠痛贴布给他,说是s人秘方,外面买不到,很有效的,还告诉他什麼健康是本钱,虽然年轻,但也要好好保养等等。

    邹杰城接过那袋子,平日少有表情的脸,难得笑了笑,「我知道,谢谢叔仔,叔仔自己也小心。」

    蛇王刘鼻孔哼了声,十分不屑,「我小心什麼越豪他爸早就跟对方乔好了,他们不长眼的臭小子再有胆也不敢再来侵门踏户地闹,我怕什麼────倒是你们这j个,成天在外面光手瞎晃,小心给人捡到空堵到.」

    邹杰城眼底泛着不显眼的笑意,知道蛇王刘是好意提醒自己,於是乖乖站在原地听他训诫,表情没有丝毫不耐;店裡的清扫阿姨是个长舌f,心不坏,就是什麼八卦都ai听,又管不住嘴,连蛇王刘在柜檯跟邹杰城聊天时,也要拉长着耳朵假装在附近流连扫地。

    道别之前,邹杰城像是想起什麼,犹豫了会儿,才转头对蛇王刘说:「叔仔,能不能麻烦你───」

    一老一少对视着,蛇王刘等着他说下去。

    「────那天的事能不能别告诉我舅舅我担心我妈.」没让他说完,蛇王刘便哎呀一声地打断,意会地说:「灾啦 台语:知道啦你放心」

    邹杰城鬆了口气,再次慎重道谢。

    离开店裡,他在华西街入夜的大街小巷中沉默独行,处处都是欢声笑语,偶尔还有忽远忽近的锣鼓声,鏗鏗鏘鏘的。那是附近宫庙裡的八将团。在艋舺,这群青年八家的声势也不容小覷,他们多数是少年輟学生,因为要扛大鼓、扛神尊,t格普遍都c得高大结实,声音也因为长期喊口号的缘故,变得又低又沉,这些人多数自成一派,大型的宫庙j乎也能算上一个角头,这些青年光是排排站出来,气势就足够兇猛,他们虽年轻,瞧起来却已是真正的成人,会拿猎豹似的眼神直直盯着你,很多猴死因仔路上撞见这群八将团,心裡都会发怵....

    「帅哥,进来喝杯红茶嘛────」红红绿绿的霓虹招牌延伸成一条无限遐思的景se,在行人的头顶上闪烁不停,无论街边那帮nv人如何对他暗送秋波,十八岁的邹杰城依然视若无睹。

    这样的情况j乎每天都在这裡上演,邹杰城时常在这一带进出,那些jnv对於这个老板着脸的年轻人印象十分深刻。可无奈他实在太无趣了,怎麼挑逗都毫无反应,其他少年仔多少还会红着脸朝她们这些姐姐们偷瞄j眼哩,可这个年轻人却完全把她们当坐隐形人,听不见看不见。

    j个小姐老早就放弃拉邹杰城这单看起来可口美味的生意了,觉得没什麼希望,有j个还是贼心不死,热衷於邹杰城出没的时刻,杵在自家店门口等他经过,吃不到,亏亏也好....这些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nv人,简直就像抓j替的孤魂野鬼,她们离不开这条越夜越喧嚣的街,也离不开艋舺。这些nv人裡,当中有不少都是少nv时其就被人贩子从山村绑来卖的村花,做起十叁、四岁的雏j,不听话不接客就得被罚,有些长得实在太n的,还要被打针c熟,反正这些经营jnv户的管理者有的是奇招b她们就范,日復一日,很多人就此认命,生活从此陷入单调无望的循环,她们心态也变得很奇怪─────既觉得男人毁了她们的一生,又忍不住频频去g引男人。

    这些──────都是现在邹杰城的生活。很多事情,他是听蛇汤店裡的人说的,也有他自己亲眼所见的。

    在艋舺的日子也有一年多了,自从来到这裡,他每天的生活基本就是两点一线,回家打工、回家打工.以前在二林,邹杰城经常觉得时间不够用,那时他每天要读书、要在拳击队练拳,下课还要回家帮忙晒米粉。

    现在不用打拳了,他才惊觉,原来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时间有多长。

    在这裡,没有人再高喝他去练拳。没有他的父母。没有他的朋友。也没有任何乐趣。邹杰城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彷彿就只剩下打工、赚钱。

    他已习惯艋舺人的生存方式,却始终与这个暗c汹涌的地方格格不入。

    有时邹杰城觉得自己就像那只放在舅舅家天臺上与那些晒衣架堆在一起的旧沙包,孤独、滑稽────正刻意地被遗忘,再渐渐销声匿跡。

    邹杰城觉得自己应该能做到。

    曾j何时他不也觉得在二林打拳难如登天吗现在不过就是重新回到打拳以前的日子。

    邹杰城回到舅舅家,照例没有先进门,而是跑到天台上坐一坐,遮雨棚下有属於他的一块小地盘,纸箱裡藏着一台老唱机,可惜没有cha座,不能听、不能转,其他零零碎碎的都是些小玩意,还有摆在角落的用红se大垃圾袋罩住的沙包与拳击手套。

    从家裡搬出来时,这袋东西就是这样被他父亲扔出来的;搬来台北后,邹杰城也没拆封过。

    他坐在木桌上,拿出背包裡收音机,将耳机塞进耳朵裡,接着四仰八叉地躺在桌上,双手垫在后脑,享受这一天下来,唯一最自在的时刻。

    这是搬来艋舺后,邹杰城唯一替自己开发出来的乐趣。

    不知道为了什麼,忧愁它围绕着我,我每天都在祈祷,快赶走ai的寂寞......千言和万语,随浮云掠过,不知道为了什麼,忧愁它围绕着我,我每天都在祈祷.....

    上个世纪末,邓丽君是风靡全亚洲的天后,她的歌红透大街小巷,甜蜜蜜、月亮代表我的心、偿还......上至高官权贵,下至低阶社会,雅俗共赏,谁都能对她的歌朗朗上口j句。

    这捲卡带是邹杰城从家裡偷带来台北的,而他听得最多的,就是这首千言万语。

    ......天边火红se的夕yj乎剩下一条泼墨似的尾巴,延伸到邹杰城这裡的天空,顏se已经接近深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