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焦桐

分卷阅读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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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则奴矣,既厌奴苦,复欲取尔见代。”

    我熟悉的伞盖在城墙上若隐若现。

    苻坚你看得见吗我身披银甲,提领千军,是何等威风

    长安孤城,即日踏平,你怕了吗你会不会跪下来求我像我当年跪在你脚下请罪一样

    也许这样,我会感激你的宽仁和保全,我会饶你一命。

    一领旧锦袍。

    我伸手拂去上面厚厚的灰尘,翠羽织成的丝线熠熠生辉,提将起来,发现那锦袍过分瘦小,难合我如今的身量。

    使者声称传诏:“古人兵交,使在其间。卿远来草创,得无劳乎今送一袍,以明本怀。朕于卿恩分如何,而于一朝忽为此变!”

    恩分如何恩分如何

    我都记得!那样的暴行,那样的施舍,那样被抛弃的绝望!

    若不是你,我何尝不会像慕容泓那样干净磊落,手上怎么会沾满肮脏的血

    你毁了我。

    “孤今心在天下,岂顾一袍小惠。苟能知命,便可君臣束手,早送皇帝,自当宽贷苻氏,以酬曩好,终不使既往之施独美于前。”

    那把宝刀尚在腰间,我挥刀出鞘,在空中将那昂贵璀璨的锦袍割裂为二。我将那刀和碎袍一起掷于地上,呵斥那使者:“都拿回去,我慕容冲早与他恩断义绝!”

    15 终章中

    我懦弱的长兄慕容暐终因阴谋反叛被苻坚所诛,长安城内鲜卑族人尽数屠灭,秦将杨定又俘鲜卑万余人,苻坚下令悉数坑杀。我派高盖夜袭入城,为窦冲所擒,他那松弛的身体被因围城而饥不择食的长安百姓一分而空。我痛极恨极,决心亲自率众攻城,誓死要苻坚付出代价。

    一声啼哭嚷破了攻城前夜的枕戈待旦。

    我的儿子出生了。

    我取代慕容泓之后遭到了林林总总的攻诘,不是来自敌人,而是来自慕容氏。他们也并非诘难我杀兄自立,而是中伤我生不出孩子。我甚至听闻有人在私下称我是骡子和羯羊。

    我的确不喜欢女人,但没有儿子,我就坐不稳宝座。

    我令人为我寻几个女人,应当是老鲜卑贵戚眷女,相貌不论,生过儿子会生儿子的最好。我忍着心性轮番跟她们过夜,告诉她们,谁先为我生出儿子,我便娶谁为妻。没过多久,一个命好的便怀了身子。

    我本无心去腥臊的产帐惹上晦气,但一时又生了好奇明日我若不慎战死,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模样

    刚刚生产过后的母亲见了我仿佛是极高兴,拖着疲惫亲自抱过孩子给我看,那孩子皱皱巴巴的,没甚好看,有人在旁提醒我给他取个名字。

    慕容瑶。我脱口而出阿姊的闺名。

    那母亲在我耳边低声细语:“妾身侍候大王前还是女儿身……”

    我似懂非懂,随手将备好的凤冠扣在她头上,四周的侍婢们俯身恭贺,口颂千岁。我这才抬头瞧了一眼我的“妻子”,发现她竟然异常美丽,她抿着嘴难掩笑意,端庄秀雅中生出动人的姿色。

    无意赚得的娇妻反而令我顿生惆怅这孩子的父母皆为绝色,出落成人当不逊我的风采,若我哪一天倒在旁人刀下,他岂逃得过我当年受过的那般摧折

    16 终章下

    攻城之日,群乌数万,翔鸣城上,悲壮异常。我下令不计死伤,务必入城。

    十年了,苻坚,你如今是什么模样你应当不会如高盖那般松弛老态,我抚摸过的胡须鬓角想必添了花白,你是否还是气如猛虎声如洪钟臂膀是否还健壮如初

    听闻人报,苻坚身贯甲胄,亲为督战,飞矢满身,血流遍体。我向城头悬望,阴云密布,箭矢如织,哪里看得清楚

    长安城终成朽木之末,甫一破门,我便纵兵烧杀劫掠,报复性地屠杀氐人,将曾经的雨窟云巢变成人间地狱。

    我骑马走进阿房宫,绕过苻坚空空如也的正殿,停在当年栖凤之所。

    我回来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蛛丝摇曳,梁间燕巢,陈设还如我离开时丝毫未变。

    殿外宫娥死伤遍地,苻坚弃城而逃,不知去向。

    为什么要逃你不敢面对我你真信了恩断义绝的话你从不知道我日日夜夜地想你……

    我一箭射向殿外不远的巨木,箭锋稍偏,蹭下一块树皮,就像儿那枚弹丸划伤了他的衣服,两个躲在树后的宫娥吓得又叫又啼,我又用了两支箭让她们永远安静下来。

    我绕回正殿,坐在他的位子上,御案正中摆着那被割成两片的锦袍,上面是那柄秋水般的利刃,仿佛是他为我准备好了才走。

    又是一阵战栗,我仿佛听到了百里外杀声。我在阿房登基的那日,还未来得及看清额前冕旒,便传来了苻坚的死讯

    他被羌人姚苌缢死于新平。

    我勃然大怒,险些下令杀了姚苌送来的质子。

    他怎能不死在我手上

    苻坚死了。苻坚死了。

    我望着一殿鲜卑悍将,殿外已被毁灭而又亲爱的长安城,身体被抽空了一样地倒了下去。

    万事灰心。

    我不再去追问传国玉玺的下落,也不再遣人去追讨出奔的苻宏。

    我累了。

    我下令在长安城外开荒耕种,征发民夫复修被毁坏的宫室,随我一路拼杀的鲜卑悍将一个个气得跺脚。

    “凤皇凤皇止阿房,何不高飞还故乡”我听见清脆的童谣,比当年吟唱“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的歌声更为哀婉。

    何处是故乡不断有人劝我东归故土,只是我从未有过家。东方故土是慕容垂的天下,我对他又恨又怕,实在无心无力与他再争斗一番。

    我躺在与苻坚夜夜云雨的床上,抱着那久而未锈的刀,坠入无何有之乡。

    梦里见到了阿姊,她对我笑,我却听不清她说什么。还有慕容泓,他依旧那般清朗俊爽,目含春风,他没有怪我,向我伸出手:“没有什么苦难是堕落的借口,冲儿,跟我回家吧。”

    我艰难地伸手欲随他去,触到他指尖的一刻,我猛地甩开他,不!

    苻坚,你在哪儿!

    我猛然惊醒,颈间又是一道冰凉,只是动手的人比那少年熟练得多,我看清了那把利刃最终还是它了结了我却没来得及看清动手的人。

    “凤皇要大王亲自动手……”

    苻坚,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