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焦桐

分卷阅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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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依然无法摆脱那些无形的摧残和恍惚的梦魂,不时陷入不由自主的恐惧和痉挛,甚至神志模糊。我在校场见了一个军士,觉得他的身形与什么人相似,我命令他褪下衣物,仔细瞧他的胴体。他像那个人一样健硕、漂亮,还很年轻,我命令他尽全力与我搏斗,死伤不计,我们在弥天的黄土中缠斗良久,我的腿屡屡撞上他长壮的婴儿,发出一声声清响,我全身一麻,被他死死按到尘埃里,这样的姿势让我的噩魇席卷而来,我红着眼拔出腰间的匕首

    他的胸膛鲜血横流。

    、暴戾和痛彻心扉却日渐飘渺的回忆让我作茧自缚,我盼着我的小外甥降生那一日,那时我能回长安去,我能再见到他。

    我鼓起勇气在给阿姊的家书里夹了一封给他的信,我的汉字写得歪歪斜斜,笔画如思念一样绵长。

    然而我没等到他的回复,也没等到小王子的消息,阿姊的家书戛然而止。慕容家在明争暗斗之中全然把我忘却,一年后我叔父才堪堪想起给我写一封家信来

    阿姊在生产后血崩而亡,小王子出世不久便夭折襁褓。

    漫长的未知中早已悬于一线的神经彻底绝望。

    我不想去追问她阿姊的死,哪怕直觉告诉我绝不仅仅是一场天灾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她的死泯灭了最后一丝温情,也带走了苻坚对我最后的牵念。

    他不会再想起我了。

    也许某个黄昏,他乘着御辇途经我住过的宫殿,搂着新欢,闲话这段风流韵事,提起他曾经驯养过的凤凰,炫耀他的多情和身为人君最后的克制和保全。

    留给我的只有绝望,和撕裂的人生。

    我恨他。

    12

    岁月漫长而奋迅,把能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便沉沦变质,变得如老酒一般辛辣。

    阿姊死了。

    王景略死了。

    一日日的遥望和焦灼死了。

    不愿回忆却只有回忆,回忆温情,回忆战栗。

    苻坚放逐了温情,铭刻下战栗。

    我彻底沉沦。

    为了满足,为了满足之后的遗忘,我跟年轻的将军们上床,跨坐在他们身上,强迫他们忍耐到最后一刻才允许释放,那一瞬间,我依然情不自禁地喊出那个名字……无处可逃。

    我挑选与我入宫时年岁相当的俊秀少年,教他们练剑,教他们说汉话,用马鞭狠狠地教训他们,夜里温存地把他们抱入帷幔

    一个清晨,我因颈间的冰凉惊醒,发现那柄雕着宝石的刀紧贴着我的喉咙。

    那个被我打得遍体鳞伤的少年红着眼,咬着牙,颤抖着。

    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我从不认识的自己。

    我杀了那个孩子和他所有的同伴。

    我征服不了他们,也不欲如此。

    我成不了苻坚。

    为了躲避猛兽,我把自己变成魔鬼。

    我的天地被那场注定名流千古的战役撕开一个口子,谢安、谢玄、桓冲……那些只存在于御案公文里我难以认清的方块字里的名字,那个遥远得我梦中都不曾摹想的晋国,那个苻坚念念在兹的衣冠之地,点燃一场盛大的失败,熔化了平阳冬日的严寒与冰封。

    慕容垂反了。

    慕容垂到底是慕容垂,他永远记得慕容的姓氏,永远会说鲜卑的语言,记得遥远的东方鲜卑人的故乡。

    平稳的生活被突然打破,我突然陷入刀枪剑戟生死一线不反就是灭顶之灾。

    我带着我年轻的将军们拿起刀剑,投入混战。

    我不知道我为何而战,为了慕容氏为了复国或是为了生存为了复仇

    都不是。

    厮杀令我快意。

    我遇见了身经百战的窦冲苻坚派他来收拾我。

    窦冲的箭阵扑面而来,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就算是死,也死得足够惊心动魄了吧。

    一个在某个夜晚拥抱过我的将军策马猛地将我撞翻在地,我感到脸上一热,那是他的身体在空中炸开而飞溅的血肉。

    真美。

    如我预料的一样绚烂。

    绚烂的死亡却不属于我。

    属于我的只有血污,狼狈地逃窜。

    我带着残兵剩勇,再次见到了我的哥哥慕容泓在他钳制着我的挣扎将我抱上前往阿房的金根车之后。

    “冲儿小时候比武输了就爱哭鼻子,现在长大了。”

    他带我见识了浩浩荡荡的军阵,呼声震天的操练。

    “当年我大燕若如此兵强马壮,怎会让冲儿吃那么多苦,如今你我兄弟相聚,定要西向长安,取苻坚老贼首级!”

    杀了苻坚。

    他的话令我眼前一亮,心血沸腾。

    我从未想过我真能杀了他。

    对,杀了他!亲手杀了他!一切的梦魇就会终结。

    、13

    13

    慕容泓有着与我俏似而更为疏朗的五官和硬挺的轮廓,他排兵布阵时而眉头紧锁而不显忧郁,笑起来又那般开朗明澈世间竟然可以有这样的人!

    他是我的哥哥,同样的国破家亡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过多沉痛的印记,他的仇恨都显得那么正义!

    我嫉妒他,也怀疑他。

    某场厮杀之后庆功豪饮至深夜,我仅着单衣,等在他的营帐里。我给他看我身上暗红的鞭痕,伸手去撩拨他的欲望。

    纵然醺醺欲醉,他还是难以置信地推开了我:“那些关于你的传言,我本不相信,你却让我不得不信。”

    带着他的光风霁月,他把我留在帐里再也没正眼看过我。

    我恨极了,他享受着我的身体换取的安全,保养着他的光风霁月,他凭什么鄙弃我

    我不再漂亮了吗我仔细地摹观着铜镜,愈发相信我的美貌并没有因年岁而衰减。

    慕容泓究竟是个异数,大多人都与我一样肮脏。

    我看上了高盖和宿勤崇,慕容泓的左膀右臂,虽然他们的面孔和身体都乏善可陈,但我依然乐意让他们再看一遍我的伤疤。

    我一夜之间满足了两个已经在战场和权斗中滚过半生的松弛的肉体,甚至分不清楚一轮又一轮不够有力的冲击究竟来自何人。

    我在他们最为癫狂的时刻道出我的计划,我要取慕容泓而代之。

    很快我就如愿以偿了,慕容泓的清肃严苛早已在军中惹起怨言,他方正的头颅摇摇晃晃挂在营杆上时,我自封皇太弟,下令急速进军,剑指长安我要在长安阿房登基。

    、终章

    14终章上

    终于回到长安,我远望见高高的城墙,与我睽别时殊无二致。

    苻坚的来信透着仓惶的怒不可遏,在满地干戈的时候,淝水败归后就一蹶不振的他已经无法搞清楚兵临城下的究竟是哪一族哪一姓。我玩味地幻想着当他听到我的名字时应有的表情。

    “尔辈群奴正可牧牛羊,何为送死!”

    白奴。我不得不想起苻丕的咒骂,心下冰如寒铁苻丕没说错,在苻坚的心里,我只是个漂亮的白虏男孩儿,讨得他一时欢心,厌了便随意丢弃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