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船上,看着在岸边向她招手的的师兄师弟师妹们,使劲的咧开嘴巴笑了起来,挥手让他们回去。
她摇起船桨,渐渐远离了人们的视线,但是却在后来慢慢的顺着偏僻的路径摇了回来,悄悄停在了崖壁遮挡住的视觉盲区,然后闭上了眼睛,躺在船上睡觉。
要干什么,至少也得天黑以后吧。
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之间,又恍恍惚惚的听到一阵若有若无上的埙声,低回飘渺,仿佛是一个难以苏醒的梦境。她莫名的觉得心安,竟然沉沉入睡。
“师姐,咱们去山上打果子狸吧,师傅的剑招我们练不练没关系的。”
“恩,五师妹啊。这剑呢,不是你这样用的,你的臂要打直······”
“看着如花美人,也抵不过你刹那芳华······”
······
“快走!快走!你如何要回来?这江山铁骑,这万里封侯,以你的鲜血灌注五洲,你难道还要留下?”
“你死了,他才能活,才能放下这千年的执念,不会一念成魔。”
“千寻,我从未离开。”
“姐姐,姐姐,你在哪儿?阿珩好想你啊,你带我去剪头发吧,去剪头发······”
无数的话语跌跌撞撞而来,仿佛那短短的十几年,已经将生命里最为辉煌的苍凉看尽。三生三世么?才三生三世?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头冷汗。
星子布天,月缺如眉,黛色山光,海波荡漾。
明静恬和的夜晚,却有汹涌自夜色里奔腾,一只海燕剪着尾巴贴着水面飞过,遥远的天边,却是一声尖锐的鹰叫刺破青空。
“师傅!”沈千寻心里突地一跳,巨大的惶恐涌上心头,她一手攀上岩壁,用尽毕生的速度向殿中奔去。
不要!千万不要!不要因为她的迟一步而造成毕生的遗憾,师傅!阿九!阿七!
那男子冷冽的眉角映在他的刀上,他拿着一方白帕细细的擦拭刀身上的血,他看着躺在地下的鲜血满身的大慈,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他慢慢的将刀放在旁边的阿九脖子上,然后将阴厉的目光看向他,缓缓道:“大慈剑主,若是你再不说出那东西的下落,您的弟子就只有一个了。”
大慈面色冷厉,目光深深看着阿九,似有千言万语,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站在旁边的章意沉脸色发白,嘴角颤抖,他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觉得心里一片空白。
他?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双脚一软,下意识的跪倒在地,颤抖道:“放了,放了我师父吧。”
“放了?”那男子邪邪的一瞥,冷笑道,“章兄弟,在他们的饭菜里下毒的难道不是你吗?若是放了他们,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难道不想和雨蝶妹子双宿双飞么?”
章意沉回头看了看林雨蝶带雨梨花的脸,动了动喉结,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男子淡淡的微笑,然后十分温柔的将剑慢慢的插进了阿九的胸口,一寸,又一寸,阿九的眼睛慢慢的睁大,目光由惊恐渐渐变为涣散。
鲜血渗在他的眼里,慢慢的变成一朵血花,晕染开来,这一刻,他的眸子,鲜红似血,如同妖魅。
一声嘶吼破空而来。
“我杀了你!”
她的脸是白的,然而,她的眼是红的,褐色的瞳孔在这一刻映下鲜血淋漓,长剑掠起,血溅三尺。
那一剑飞来的气势,如江河奔涌,却在刹那间停住。
男子的刀,稳稳地切在大慈的脖子。
“大慈,你真是狠心啊,你只想保住这一个弟子,却没有料到她会回来吧?其实,你不必担心,我们早在今日她的践行酒中加了点东西。”男子目光一转,看着沈千寻,却眼前的女子锋利如剑,她的左手微微颤抖,可是她拿剑的右手,却是丝毫未动,稳如泰山。
他的眼睛微微一眯。
这甚是一个有趣的人啊,如果把她制成人偶,将是一件多么精彩的作品啊。
“要放你师傅,可以,拿你来换。”
那一双眼睛有一瞬间的明灭,但瞬间又变得平静如海,她的身后是无尽的黑色,然而这殿上的烛光,却悉数打在她的身上,她突然笑了一下:“好啊。”她说着将剑丢在地上,一脸无所谓的笑。
这个女子,好会隐藏自己的感情。
男子心中略一思量,食指一弹,手中的一粒铁莲子射到她的膝间,她腿微微一晃,再也不动,目光淡淡看来,仿佛有笑意。
鲜血从她的膝间慢慢的渗透出来,她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放了我师傅。”
男子的眉间闪过一缕疑惑,他手微微一转,侧开了刀锋。
就在此刻!
谁也没有料到她会出手。
清洌的光辉在她的袖间散成寂寞青花,针密不透风的袭来,男子身形一转,刀下的大慈已被她一脚推到旁边。一个平沙落雁,长剑重回手中,一抹利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平一削。
“叮——”的一声,刀剑相遇,双双一震。
沈千寻不再恋战,抱起大慈飞奔而出。
男子冷冽的目光看了一眼旁边的章意沉,冷冷一笑,追了出去。
风刮过她的耳边,她怀中紧紧抱着大慈,觉得他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师傅,师傅、、、、、、
大慈的手动了动,狠狠地掐住她的手臂,濡湿的感觉从掌心传来,温热一寸寸,却冷进心里。
她木着身子,停下了脚步。
师傅。
她低下头,看着鲜血将大慈古朴的蓝衣浸透,看不清红色,只有将蓝色一层层晕染,她一下子软倒在地,惊慌失措的去擦大慈从嘴角不住溢出的鲜血。
“师傅、、、、、、师傅。”
她的话是颤抖的,她的手是颤抖的。大慈用尽力气抓住她的手,然后凑到自己的嘴边,鲜血涌了出来,沈千寻咬牙低呼:“师傅,不要离开我。”
她握着这一把鲜血,哽咽出声。
“快走。”大慈无声张嘴。
“走得了么?”男子的声音从五十米开外传来,脚步却是不停。
四十米。三十七米。
男子的身影越来越快,在冷月光下,那一双眼睛发出妖异的红光,这根本,就是妖孽!
沈千寻微微眯眼,蹲起。
三十米。
她如飞鸟掠起,长剑破空,在风声中刺开一地荒芜。
黑暗之地,与生擦肩。
紧绷的身子在这一刻得到完全的舒张,那一掠,犹如白鹤飞,箭离弦。
刀光。剑影。
男子怎么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小少女,竟然有着如此出众的剑法,还有这超出常人所能理解的镇定。
但是,就在此时,她的目光狠狠一盯,穿过他,看向那个拉箭的男子——章意沉。
好。很好。
长剑横空一划,竟然不在行轻灵之势,大开大合,古朴端重,充满上古之风。
刀身微微一颤。
竟然在弱势?竟然是弱势!
他眼中惊骇,然而,他分明的看到她眉令人快的看不见的一压,这些微的变化逃不出他的眼睛,他知道,毒。发作了。
消耗她的体力。
章意沉看着黑暗中那轻快地身影,那他一直所不敢想象的武功,他的手微微一颤,最终一闭眼,拉紧的弦微微一松。
箭来。
细密的汗水滚落她的额头,长卷的睫毛撑着一滴,她没有眨眼。
然而她的手已经微微的颤动。
刀与箭。
一个身影突然跃起,撞开沈千寻,迎了上去。
“师傅!”沈千寻一声惊呼,迎上大慈大睁的双眼,握紧了拳头。
她闭上了眼睛,用尽所有的力气开始逃跑。
“我沈千寻发誓,有生之年,定要千百倍痛苦加诸于你们。叫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男子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将大慈狠狠一抛,向沈千寻追去。
不能让她活!不能!
平生所听威胁太多,但从来没有一次,像此刻令他惶恐不安。
但是,迟了。当他追到崖边的时候,那一叶小舟已经随波涛渐远,而黑色的尽头,星沉寒水,依有光亮。
沈千寻躺在小舟里,睁着眼睛茫然望着高空,耳边有海浪轻腾,细碎渺远。
沈千寻,过了今晚,不准再伤心。
她张开手掌,一汪鲜血里,一颗形如半星的半透明石头稳稳躺在手心,照应掌中纹路。
她按上心口,泪如雨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