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碧合书

第五章:海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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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被饿醒的。

    睁眼时她在无边无际的海浪中前行,东方有云霞璀璨,片片簇拥在她的眼角,成了永恒的温暖与宁静。

    她摸了摸自己扁扁的肚子,心中无限伤感,不知怎样才能慰藉她一天一夜未曾接触美食的灵魂。

    她挣扎着爬起来,眼睛似乎有些花,心口涌上一阵阵的剧痛。

    举目四望,波光粼粼的海面有飞翔的海鸥,而在一个巨大海礁的遮挡处,她分明看见一片白帆。

    沈千寻眼睛一亮,然后,开始用力的划水,一边划水一边扯开脖子喊道:“喂!有人啊!喂!”

    她深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口的毒素,心中暗想若是到这种地步再因为这个毒素而命丧黄泉那是一件多么值不得的事。

    那艘船转过礁石,其华丽其规模举世罕见。

    沈千寻看着甲板上的那个身影,呼吸一滞,仿佛有岁月无声穿过千年,就这样将流景转换,遂成万丈红尘。

    这是怎样的身影?

    深衣如雪,发黑如墨,这世间所有的风景,仿佛与朝阳明月相对,瞬间消失了光辉。

    飘逸的身影在云霞中如天边孤傲的山峰,一拂袖间仿佛将清风明月撒开,流光一瞥千种风华,淡眉一展绝世无双。仿佛岁月荒芜的尽头看见一抹苍翠的颜色,将心眼里满满的涌上浸润,眉目朗朗灿如皓月,行动之间仿佛齐云高山,令人难以望及。

    在这一刹那,似乎天地都静了。

    薄唇微微,让人想起寂寞的岭上花,但是哪种花色能比拟这般绝艳的颜色,亦或者哪种花能抵挡这浩瀚与英气,那种睥睨天下的风姿,恐怕这世间一切的比拟都是俗的。

    公子世无双。

    光芒从他的身上散开,他迎着她的目光,将命运尽头最为温柔的相许奉上,直至这天荒地老被时光刻成墓碑青史。

    ——那一年,我在奈何桥畔枯等成灰,只为这一世,与你相逢,许我一场红尘的奉陪。

    沈千寻看着他张开薄唇,嘴角漾起一丝微笑,瞬间将这汪洋海水涣成脉脉波涛。

    她张了张口,脑袋一片空白,栽了下去。

    倒下的最后一个念头,她在想,这一定不是人!

    她醒在晚上。

    刺着流云青花的毯子被铺在地上,精致小香炉放在黄花梨木桌上,袅袅青烟从香炉里飘出,氤氲她的眼眸,好舒服的香气。

    她身上清爽之极,似有一股子暖气沿着身体慢慢的转,什么不舒适的感觉都没有了。

    她从床上翻起来,低头寻找自己的鞋,却是没有,也不知道是落到水里了还是被此间的主人见了随手一扔。

    她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毛绒绒的感觉微微的挠着脚心,酥酥的,痒痒的。白色的地毯上她的双足几乎分不清颜色,只是更加的晶莹些。小小的船屋里放着一方小桌,桌上置着三叠精致的食物,她眼睛一亮,然后席地坐下,看着这些个东西,最后从袖间摸出一根小小的银针。

    刺。刺。刺。没变颜色。

    她眉目一转,却有目光直直射来,她急忙一看,只见一个*岁的男童站在门口冷冷的瞥她,那男童一双凤目,深有威严,一眼看去粉妆玉琢,叫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

    她的针微微一转,打了个哈哈,笑道:“这里有蚊子,哈哈,蚊子。蚊子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男童露出不屑的眼神,她沈千寻,被一个小娃娃给鄙视了。

    沈千寻故意装作没看见,抓了一块点心丢进嘴里,滋味美美的嚼了起来,然后笑眯眯的问道:“小少爷来这里干什么?”

    那男童嘴角微微一撇,冷冷看着她,最后目光扫过她的脚,鼻子一昂,道:“真不是良家妇女。”

    良家妇女?!

    沈千寻瞪大了双眼:这个小傲娇,谁教的?

    那男童“哼”了一声,道:“收拾规矩,公子要见你。”说完再也不看她一眼,踩着尊贵的小步子远去,十分的,有气势?

    “咯。”沈千寻硬是打了个嗝,抓起桌上的茶壶仰头往嘴里倒去,呃,好喝,再喝一点。

    当吸干最后一滴水的时候,她看见一个婢女直溜溜看着她,神色惊恐,拿着一双鞋子的小手微微颤抖。

    沈千寻看着自己模样,十分自然地放下茶壶,然后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姐姐有什么贵干?”

    那婢子嘴角抽了抽,然后将鞋子放下,柔柔道:“公子吩咐给姑娘的。”说完将鞋子放下,惊慌失措的离去。

    沈千寻看着她袅袅娜娜的身影,心中悲叹,这年头,人们都太矜持了啊,不禁吓啊不禁吓。

    她又丢了一块点心到嘴里,脑海里突然想起晕倒前所见的那抹身影,心里一缩,今早饿的头晕眼花的,怎么幻想出了这样一个人来?唉唉唉,当真是,好色啊。

    将鞋子套在脚上,竟然十分合适,拍了拍身上不知何时换上的新衣,走了出去。

    她压低的眼角有细碎深沉的光辉,只不过在抬眼间变成了明亮爽朗,微冷的嘴角缓缓变成笑意,她挑了挑眉,看着瞪着她一脸鄙视的傲娇小娃娃掀开了帘子,得意洋洋的走了进去。

    嘿嘿,气煞你等小子!

    十分无赖的沈大姑娘十分高兴地踏入那位神秘公子的屋子时,嘴角的笑意僵在了脸上,好冷,但是,她眼睛一睁,在屋中凌乱了。

    梅花!盛夏竟然有梅花!而且还是墨色梅花!真是美啊。

    她目光一转,才发现屋子的墙壁上挂着一个鸽卵大小的珠子,雪白晶莹,暗地里光华闪动,有寒气逼人。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晓得这是什么珠子了。

    据《异洲寰宇记》记载:昆山有神鸟,其名冰凤,百年孕一子,千年之后,身死,凤王凝结成珠,曰冰魂。中州至宝,世之无双,得之,以练功夫,助百年之力。

    老天,这不是暴殄天物么,这个世间至宝,竟然让他拿来养梅花,养梅花!

    什么叫财大气粗,滚粗,欺负他们这些小老百姓。

    这是外屋,里屋被一面竹隔开了,里面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如指尖摩挲的青瓷,从时间深处酝酿而出,低沉带着淡淡的磁性,有着好听的鼻音,仿佛一瞬间就可以将山岚的水雾化去,成为这世间明白如画的风景。

    “这是玉墨梅,乃九岐山上灵物。当年我一位故友甚是喜欢,所以我行走处总要带着点。若能相遇,能让她见此风景,便是心安。”

    沈千寻听着这样的声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装作十分正经的接道:“公子故友见了,定是十分高兴。”

    “但愿。姑娘请进。”

    沈千寻双眼一眯,实在想不透这人到底想干什么,不过听着飘逸的声线,突地心里一跳,今早见得,真不会是真的吧?那样的话,自己要如何忍得住,才不扑上去将他拆吞下肚。

    吞下肚,吞下肚。

    沈姑娘为自己这个邪恶的念头汗颜了一把,然后再次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有星辉透过格子窗户疏朗的落下,那人着了一身浅色衣衫,在光影斑驳里若隐若现。

    他半低着头,戴着面具,只露出清癯的下颌,起伏如大师笔下勾出的最完美的线条,暗夜里那轮廓分外清晰,色如上古美玉。他眉眼一敛,侧眼看那修长舒洁的眼睫毛,竟比女子还要动人,他低首煮着淡茶,有青烟袅袅醉晕了这无上的容光。

    这男子,如天人。

    但,他竟然是坐在轮椅上的,沈千寻真想仰天长叹啊,上天啊,你果然是,公平的!也不枉我们这等平凡小民挣扎在*中不能自拔了。

    那男子突然抬起头来,一瞬间,仿佛星月光辉落到他的眼眸,深沉如海,映下这世间最为悲喜的沧桑与孤独。

    他唇角一勾,露出三分似笑非笑的笑意来,然后伸手,递过一杯茶来:“姑娘请。”

    沈千寻低头看他伸过来的手,修长优美的手指衬在点釉梨花盏上,突然就在脑海里浮起缥色玉纤纤这句话来,呃,虽然是男的,但是,实在是好看的紧啊。她看着那双手,突然间觉得,怎么越看越像那日做梦梦中把着六十四骨紫竹伞的手来。

    然后,沈大小姐的脸,可疑的红了。

    奶奶的,不会见了这人的美色色迷心窍了吧,这种东西也联想的上去,还心跳加速,真是,丢人啊。

    沈千寻一把拿过梨花盏,大义凛然的往口中一倒,然后赞叹道:“实在极品啊。”

    虽然她并没有喝出什么味道来。

    对面的人浅淡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的响起:“这是谷云峰上的三针雨花茶,每一棵茶树只摘三叶,需焚香净手,用春分雨水三钱,夏至雨水三钱,白露雨水三钱,外加霜降那天扫下的霜水三钱,方得一杯。饮时需一口口慢饮,一饮一味,逐次加深。”

    沈千寻随着他的话慢慢的瞪大了双眼,狠狠看着梨花盏,仿佛要将它盯出一个洞来,等到他说要一口口慢饮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咳嗽了起来,咳得那叫做惊天地,动鬼神。

    “姑娘不舒服?”那人唇边带笑。

    “是啊!脑袋有些晕,大概落水着了风寒吧。还请公子允我先行告退。”沈千寻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边男子优美的嗓音“嗯”的一声,然后微微扬高了声音:“流桑,进来。”

    “是。”隔着重重帘幕传来那小童稚嫩恭敬的声音,片刻之后,流桑进来,看着他家公子嘴角的三分笑意,心里一惊,然后更加恭敬的低下头去,仿佛多看一眼都会亵渎这人的尊贵优雅。

    “将这位姑娘带下去,备好一切东西,按我所言。”

    “是。”流桑回答。

    沈千寻无语的盯着流桑,这就是区别待遇啊,刚才对自己就是那么鄙夷嚣张,可这会儿见到这个什么公子,温顺的跟个小绵羊似的。

    沈千寻将梨花盏放下,觉得流桑那小儿的目光又狠狠地在她身上戳了一个洞,她十分愉快的拍拍衣服,然后客套的问道:“不知公子尊名?”

    他笑了笑,似有寂寞梅花自三月岭上悠然绽放,撑开一盏盏花帆,遂成惊艳。

    “轩陵,我叫萧轩陵。”

    星辉之下,他看着她消失在他的眼前,伸手拿起那梨花盏,微微闭了双目,嘴角漾开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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