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珠玉在前

珠玉在前_分节阅读_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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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青甫哪里还不明白。什么照料,什么替好友出头。这些人就是来抢人的,或者是给他施加压力的,都不是善茬儿。姚青甫低声询问了仇寅几句,仇寅虽然疑虑,却并无明显的反对意思。“此子乃是我仇家长子,况且案并未明,岂能将其尸身交由他人带走。”

    芳怀伏在棺材上,似是哭累了,抬起脸来,眼睛通红,“既然如此,成郎的尸身必然也要放在一处我选的地方,无关人等不可随意来见。”

    姚青甫诱道:“两下相持,只会耽搁了事情。早日定案,免得仇大郎枉死。”仇寅原本便不是十分坚持,又见澄霖对他点了点头,心中暗喜,道:“可也。只是莫要拦着官府断案,许你找地方停放就是。”

    芳怀从棺材上跳下来,指挥着那一群人抬了棺材,快速的走了。

    新洲群斗,人数又众多。赵缵纳也并不确定到底是谁失手打死了玉成,却又仗着自己是滩涂县令的内兄,尚且理直气壮。哪知道,才过了一天,姚青甫便亲自上门了。赵缵纳的几个儿孙都辩称自己并未打死人,姚青甫哪里肯信。亲自将赵缵绪的几个儿孙都绑了,低声对赵缵纳道:“内兄若是真有冤屈,也要到了衙门再申。我乃是赵家郎子,还能委屈了你不成。”

    赵缵纳到底心中惶恐,迅速差人分别给江都府尹、媛珍县君府上并赵家老宅送信,诉说自己的冤屈。

    到了衙门内,姚青甫即刻开堂问案。仇寅跪在堂上又是哭又是喊,“我那长子,幼时不幸走失,沿途乞讨为生。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罪。几月之前才寻回家来。我儿在家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同我出门办事,那个不说我儿风度不凡,容貌俊美?我真是恨不得倾其所有以补偿他啊。可怜……。”仇寅血泪同啼,“我儿尝奉劝我莫要争洲啊,我还不听,如今竟然是将我儿的命陪上了。”仇寅指着赵缵纳的鼻子,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你活生生将我儿打死,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赵缵纳有心争辩几句,“确实不是赵某将令郎打死,混乱之中,人有失手,那个能看清那个是你儿子?”

    仇寅大骂,“那个失手将我儿打死?你说,到底是那个?”他挨个指着赵家儿孙的鼻子,“你?你?还是你?”

    姚青甫本来不是什么清廉正直的好官,却也不是糊涂官。他亲自将赵家嫌疑人等审问了一遍。哪里知晓各个都说自己冤枉,又各个都不确定是不是失了手。

    赵堎直着脖子,理屈声不屈的道:“混战之中打红了眼,棍棒只管招呼,哪管对方是谁?下手没轻重,也是常理。”

    姚青甫恨恨的将人踹倒在地,“你们各个都喊冤枉,莫不是仇庄主自己打死了自己的儿子不成?”话虽如此说,姚青甫却还是有心偏袒自己的岳父,想等着杨府尹并媛珍县君这些人的消息,便借口证据不足,要明日再审。这边惊堂木还未落下,门外鼓声震天。衙役来报,说仇家凤孙在外击鼓鸣冤。按理说公堂击鼓,理应打板十下,以示官威。可是,姚青甫在太学读书的时候曾经师从贾学廉。贾学廉请辞归乡之后,姚青甫逢年过节也必然探望,师生关系不错。故而,姚青甫对贾学廉如今的得意弟子仇凤孙也另眼相看。况且,凤孙去年乡试拔得头筹,今年即将入京参加科举考试,如今身份乃是举子。故而,姚青甫连忙喊道:“请上来”。

    凤孙跌跌撞撞跑进来,素衣黑发一脸的伤痛。才刚姚青甫怒斥“你们各个都冤枉,莫不是仇寅自己打死了自己的儿子不成?”的时候,赵家的人都垂头丧气,仇寅低着头抹泪,腔子里心惊肉跳。眼见着凤孙进来,皱了皱眉头,“你如何来了?”

    凤孙对仇寅视而不见,冲着姚青甫施礼后道:“敢问姚县令,我阿兄在何处?”

    一般无主的尸身,案情未定的尸身都会暂时存放在义庄,故而凤孙从仇府疾驰而出,便直奔义庄。将义庄的尸身挨个看了个遍也没见到玉成的遗体,所以顾不得礼节,直闯到公堂上。姚青甫将芳怀逃走玉成尸身的过程挑挑拣拣的说了,末了道:“想必莲华宫也是此意,故而本官并未坚持,想必云翳仙长定然能好生报官令兄的遗体。”凤孙一听见玉成的尸身竟然被芳怀讨走了,顿时觉得怒火直冲头顶,眼前明灭多变,踉跄了两下,险些晕倒。陈芳怀凭什么讨要走那人的身体?玉成生前,他皮里春秋,虚情假意,害的玉成处处为他奔波解围。念在他曾是玉成‘心心念念’的人,凤孙不惜重金替他赎身,无非是要他好生看顾玉成。可是他怎么做的?陈芳怀明明是害死玉成的间接凶手,他凭什么要走玉成的尸身?凤孙奋力抓住一丝理智,鞠躬道:“还请姚县令准许凤孙见兄长最后一面。”

    仇寅脸上表情变了几变,哭丧着脸劝道:“你阿兄被人一棒锤头而亡,脑浆迸出。我儿还是莫要去看,以免伤心过度。”

    凤孙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眼泪无声的流个不停,“阿耶可知竟是何人下的毒手?”

    仇寅哑口无言,半晌才缓缓道:“姚县令定然会给他一个说法,你阿兄不会枉死。”

    姚青甫急忙表态,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凤孙将眼泪抹干,“我仇凤孙立下誓言,今生不会原谅那人。”

    第34章 第 34 章

    前些时候芳怀被人赎了身,故而如今居住在城内的另一处宅子里。宅子外遍种绿树,远远的只能瞧见片瓦只角。七拐八拐的走近了,才见到一扇黑漆小门,门上挂了牌子,上书“芳华园”三个大字。

    门不大,园子不小。树木葱绿,鲜艳的花都被连根拔了,只剩下素白的不知名的花儿开在脚下。茕茕孑立,莫名的多了几丝楚楚可怜。园内具缟素,就连芳怀素日里养来玩的狸猫,后院看门的狗子脖子上都扎了一圈白绸。芳怀全身素白,幂篱下白纱直垂到膝盖,站在园子里“心肝”一声,“郎”一声的哭叫。一众奴仆更是如丧考妣,哭声隔了几条街都能听得到。凤孙原本便哭的眼睛涩疼,听到这一阵哭声,心中哀痛之情再被掀起,不由的泪流满面。

    按理说,幼弟要见兄长的尸身原本合情合理,可是,当对方是陈芳怀,那便另当别论。芳怀一见凤孙的面,指着凤孙,口内上下牙咯噔咯噔的敲打了两下,浑身哆嗦不停,直接朝后晕倒。身侧的人都停了嚎哭,急忙将他扶住,这个抚后背,那个捏人中,又有人嚷着叫医,又有人嚷着请媛珍县君,请赵十二郎。芳怀好容易一口气缓过来,张开眼瞧见凤孙,又是一阵嚎哭。“你滚,你滚。若不是你,我的成郎岂会死。”

    凤孙气的胸口起伏不定,“若不是你逃脱的不及时,未能将他安全送抵。阿兄他如何会被带回来?”

    周围的人要将芳怀扶起来,芳怀手脚并用,连打带踹的将人都驱散了,半躺在地上撒泼道:“他原本已经上了船同我走了。若不是心中挂念着你,岂能又被带回来?”

    凤孙呆愣在当场,芳怀哭道:“他早知道你那老子娘想要他的命,却还是不肯同我走,一上船就哀求我放他回去,唯说心中放不下你。”芳怀抹了一把鼻涕,擦在身旁扶着他的家奴身上,“你到底是有什么好?长的没我好,性子又软绵,即便是想救他都不敢告诉他,暗地里的动作又没大用。你到底那一点值得他一命相抵?”芳怀一边哭一边将玉成告知他的事情都讲了,“你那父母,一个明着狠毒,一个暗里蛇蝎,哄着他骗着他为你们家丧了命。你如今却又来我这里,红口白牙的要见他,你有何脸面?”字字都是诛心之言,刺的凤孙千疮百孔,鲜血直流。他弯下腰,捂住胸口。此时此刻早已经流干了泪,却觉得一丝苦涩从眼睛流进嘴里,又从嘴里流进心里,流进四肢百骸,又从四肢百骸流回眼中,终于逼的眼泪如洪水爆发一般汹涌而出,“啊……………………”凤孙发出幼兽一般的嘶哑哭声,声音被他极力压抑着,那悲伤却从嘶鸣的嗓子中喷薄而出,瞬间笼罩在整座芳华园上空。

    芳怀躺在地上都未动,半晌才僵硬的转了转手腕,从地上爬起来,却不敢看凤孙的脸。凤孙哭的痉挛,半跪在地上,佝偻着腰身。缓了好一会才继续哀求道:“我本没脸面见他,可是,我不能不见他。”凤孙慢慢挺起腰身来,目光又是悲伤又是笃定的倔强,“他是……”。

    幂篱下看不清芳怀的表情,他的手从幂篱下伸出来,将凤孙搀扶起来,“他是什么?”声音软的不似他自己的,目光里半是鼓励半是诱惑,“你说的合理,我自然会让你见他。”凤孙犹豫了一下,抬起满布血丝的眼睛,“他是我阿兄啊。”他揪住芳怀的衣袖,“他是我阿兄,乃是我仇家的人。岂有将自家人得尸身任由外人处置的道理?”

    芳怀一根一根掰开凤孙的十指,“仇家的人?他才不是仇家的人。你问问你父仇寅,他可真心承认我成郎是仇家的人?若非如此,他岂会同意将尸身交予我。岂有此理?”他整理好衣袖,虽然孝衣素袍,却依然一副妖艳惑众的气质,“道理便是,他是我的心上人。”

    “你……”凤孙指着芳怀,浑身都在抖,“你……。”他明明知道芳怀说的不对,可是,却断然说不出半个反驳芳怀的字。

    “就算他是你仇家的人,那又怎么样?我早就散布全城,自此是他的‘未,亡,人’,我要给他守节。郎君的尸身合该属于我。”

    凤孙被芳怀一字一顿的“未,亡,人”三个字轰倒在地。那痛彻心扉的感觉又侵袭而来。比起悲伤,凤孙此刻的更多的是恨。恨仇寅,当年为何要始乱终弃?恨刘氏,为何要为虎作伥?恨玉成,为何不早早逃走?恨芳怀,夺了玉成的尸身,令他至今无法见玉成的最后一面;恨,恨,恨,恨自己,自己,自己……凤孙闭上眼睛:伦常礼法不可破,若是……,其不耻程度远胜兄弟阋墙。玉成已死,他不能让他至死却背上一个兄弟乱伦的罪名。

    凤孙再睁开眼睛,转而苦苦的哀求,“你让我见他。求求你,让我见他。”

    芳怀扭过头,急匆匆往内院跑了几步,凤孙不明所以,踉跄的跟着,刚走了两步。芳怀突然转过身来,掀开幂篱,露出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休想。今生你都别想在我这里瞧见他的尸身。”

    凤孙如遭雷劈,徒然摊倒在地。

    芳怀哭喊了一天,傍晚了窝在榻上,只觉得嗓子干渴的难受,心中憋闷的很。故而也未叫人传饭,只喝了几口菜粥,夹了几筷子清淡的小菜。身旁伺候的家奴替他将换下来的衣裳收拾起来。芳怀斜眼瞅着他,一袖子扇在他后脑上,“磨蹭什么呢?”

    家奴扶正自己的发髻,别别扭扭的往外一指,“你吃好的喝好的,他还在园子里站着呢。”

    芳怀朝外移了下眼睛,也不知道究竟看没看到凤孙,嗤了一声,“他想站,我不过是随他罢了。”他摊了一下手,“我早就说,他今生都休想在我这里瞧见玉成的尸身。他就是不信。”

    家奴有点不忍心,“要不要告诉他……。”

    芳怀用手中的筷子狠狠的敲打了他两下,“告诉他什么?浑说!”

    家奴撇了撇嘴,求饶道:“不敢了不敢了,郎君饶了我吧。”

    芳怀将他拉过来,抱在怀里,替他揉了揉才刚打过的地方,“我岂是哪种恶毒心肠的人,此时还不是时候。”

    夜里突然下起雨来,细密密的雨打在脸上,凤孙伸手摸了一把,满手的冰凉刺骨。他扬起头,任那雨水落进眼中。又有什么从眼中流出来,凤孙暗暗想,这必然不是泪水,这必然是雨水。他想起玉成,他曾说过,自小乞讨为生,最怕的是冷雨冷饭。他们同住听风院的时候,他也喜欢厚褥软被。如今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不知道芳怀给他穿的衣裳暖不暖,给他铺垫的厚不厚?想着想着,眼中热流又汹涌而出,凤孙笑起来,原来这世间的泪竟然是流不完的。

    芳怀站在门口,眼中悲悯的神色浓重,他对身后打伞的人说:“情之一物,最是害人不浅。”身后的家奴弯着腰,打着伞,诺诺的应着。芳怀朝着凤孙扬了扬下巴,“去,把伞给他打着,淋坏了有人该心疼了。”

    家奴将伞撑在凤孙头上,低声劝道:“凤小郎请回吧。”凤孙听着声音甚是耳熟,又见其身形瞧着也熟悉的很。一时似干渴的禾田被注入一股清泉,“你抬起头来。”凤孙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那家奴似是被他吓住了,一时惶惶不知所错。芳怀走过来,“凤小郎让你抬头就抬头,又不是碧玉般的小娘子,羞个什么劲?”一把掀开了家奴头上遮雨的斗笠,捏着他的下巴,令他抬起脸来。

    一张清秀的脸,不是想念中的那个人。

    凤孙失望的心道:早知如此,何必还要心中希冀?又见芳怀近前来,以为他同意了,满怀欣喜的朝着芳怀走了两步。芳怀半扭过身去,“我可未同意你见他,只是才刚家奴禀报,仇府差人来接你。凤小郎拿着伞回吧,莫要淋的病了。”

    凤孙转过头,果然见仇学富带着青茗青墨站在身后。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身旁的家奴推到在地,歇斯底里的大喊道:“我不回去。我要见阿兄。”凤孙跪倒在地上,“我要见阿兄,陈教习,求求你……,让我见阿兄。”

    芳怀的脸隐藏在夜色里,看不见表情。“能说的,该说的,芳怀早就说过了。再透露一句也罢:时机未到,到了,我自然让你见他。”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凤孙恍若得到了一线生机,眼睛瞬间放出光芒来。

    芳怀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什么时候?”芳怀一双眼睛精明雪亮,目光囧囧的看着凤孙,“什么时候杀人越货的贼人伏法,什么时候就让你见他。”

    凤孙彻底回了神,只觉得从里到外的冷。贼人伏法?贼人伏法。何时?凤孙揪住胸口,撕心裂肺的疼又来了。他今生都见不到阿兄了?他今生都见不着阿兄了。

    仇学富披麻戴孝,头上带了一方斗笠,“小郎,节哀。成大郎必然也是不乐意见您如此。”

    芳怀打了一个哈欠,“回了吧,回了吧。我这园子,你要是乐意来,随时来。我绝对不拦着你。”

    凤孙先前已经木然恍若失魂之人,听芳怀的话内竟然还有松动的余地,心中又希冀起来。仇学富为凤孙遮了雨,青茗青墨半扶半拽的将凤孙往马车内带,凤孙的身体摇晃着,步伐踉跄不稳,腰杆却挺的笔直。

    那倒地的家奴还在地上趴着,芳怀扭着腰走上来在他腿上踹了一下。“推一下就倒地耍赖,还有没有规矩了?起来,将你这一身湿哒哒的衣裳换了,赶紧到后面帮厨去。”

    那家奴急忙从地上爬起来,颠颠的跟在他身后,芳怀想来还在同凤孙怄气。边走边踢他小腿,那家奴陪着小心,低声说着小话,终于是哄的芳怀一笑,将他揽过来抱在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家奴好可疑啊

    第35章 第 35 章

    从二十几年前,得到的第一笔金开始,仇寅就一路顺风顺水。用当年从廖娇娘哪里骗的的钱财,买房买地,经营有善,兼之仇寅心狠手辣。仇家在滩涂,风生水起,一路财源滚滚。几十年间便建起了仇家庄,自任庄主。家有良田万顷,洲滩十几处,家奴百人,终日里锦衣玉食。兼之妻贤妾睦,虽然子嗣不丰,却也是有儿有女。儿子凤孙还未弱冠,便已经是举子,前途不可限量。

    如今仇寅已经年过半百,按理早该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