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浮梦旧笔

38.凶宅(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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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口箱子不过二尺多长一尺多宽, 深不过臂肘,里面垫了一床小被, 虽色彩残褪,花绣脏污,依稀能见当初的华贵。

    一个有家室的杂役探头看了几眼,心里发毛,弹着舌道:“这似乎小儿的包被。”

    雷刹将箱中的被褥取出, 铺展开来, 果然是小儿包被, 被上绣着宝瓶如意与嬉闹追逐童子, 这些个童子绣得极为细致, 眉眼清晰, 嘴角弯弯,无忧无虑地在那抹残红上笑闹。

    箱中除了这条包被,再无一物, 空空如也。雷刹不死心,里里外外查看一番,见箱子内盖上有数道交错纵横的暗色划痕。

    单什凑过来, 不解:“这是什么?这点黑色的似是血壳。”

    雷刹拿手慢慢摸着划痕,指尖忽触到异物, 小心将这毛刺取出放在手心,乍眼一看似是一片极小的琉璃片。

    单什挠头:“这又是什么?”

    仍是那个杂役, 睁着眼, 跟鹅似得伸长脖子, 企图将全身泛起的凉意,吞进肚子里,他道:“像……像是小儿的……指甲。”

    单什不敢置信地回头瞪他:“指甲?贼他娘得怎会是指甲?”

    雷刹不语,将箱子一寸一寸摸索了几遍,又翻找出几块差不多大小的琉璃片来,一个杂役有心,在摊开的包被上也找出一块。他缩起五指,沿着那些令人心悸的痕迹,慢慢地摸寻它们的来历。曾有一只细小的手,绝望痛苦地抓挠着内盖,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抓痕,她的指甲断裂,染了鲜血的半截嵌进箱盖之中……

    雷刹慢慢收回手,如他所料不错,这口箱子装过梁小娘子的尸体,只是,她被埋时,并未真正死去。

    不过,梁小娘子的尸体怎不在箱

    单什杀妻剐肉,端得心硬如铁,如今捧着那几片指甲,却感口舌发麻,半晌说不出话来。

    秋阳挣扎着将最后的那点热洒下,每个人的后颈都被晒出一层的薄汗,被风一吹,成了透骨的凉。

    领头的杂役抱着胳膊抖了抖,趋前问道:“副帅,小的还要继续挖吗?”

    雷刹摇了摇头:“先不必动手,你回司中将风寄娘带来此处。”

    杂役领命应是。

    单什拿着手帕包着的指甲,放下也不是,搁怀里也不是,左右为难间看见小被,将那些指甲轻轻放在被子上。他以前是杀猪的,没一日身上不沾血腥肉沫,无意看到被上一处小小血迹,大为诧异。

    “副帅,这处血渍不对。”

    雷刹过来,顺着他的指尖看那处血迹,欢笑的童子脸上滴着一处圆形血迹,色泽发暗,已成酱色,然而,它还是显得那么新鲜,浑不像在地底几十年。

    单什呆怔道:“副帅,这……我们是不是晚了一步,这怨尸成了精怪自己跑了?”

    众杂役被他说得毛骨悚然,纷纷叫嚷:“单卫不要危言耸听。”

    .

    杂役领头几乎是一道风似地将风寄娘给裹挟了过来,到后这才揖礼赔罪,道:“风娘子勿怪,实是那口箱子古怪。”

    风寄娘笑回一礼:“事出有因,领头也是为案情忧心。”

    齐家前宅被挖得东一个坑西一个坑,有马虎粗心的还为此摔了脚脖子,领头还怕她嘱跌倒,谁知风寄娘风拂扬柳一般,走得又快又稳。

    雷刹看到她,忽得想到早上的七返糕,略有不自在,强行若无其事地对她道:“你专做神神道道之事,看看这宅院中可有蹊跷之处?”

    风寄娘的目光落在假山上,随口问道:“副帅为何有此一问?”

    雷刹道:“我们在假山旁边挖到一口箱子,应是梁家小娘子的埋尸处。我先时便有疑问,王皋为求子,掐死了自己的幼女,为何不葬于他处,而是埋尸院内?”

    风寄娘道:“曾有一求子的邪法‘杀女以儆’,将尸葬于家中内院,震吓前来投胎的女命:此为下场。”

    雷刹与单什等人对这等阴毒的邪法闻所未闻,双双皱眉。

    单什道:“我自忖恶人,原来竟还不够恶。”

    风寄娘看着箱子小被,紧锁眉头,眼中凝结着悲怆,半晌道:“父母子女之缘为天命,不可择。”

    雷刹道:“王皋掐死了女儿,将她装在箱中,埋在院中,然而,王家女其时并未死透,她应是被活埋的。”

    上有几尺厚土,一个幼童蜷在箱中,连四肢都伸展不开,死寂的黑暗重重包裹着她,吞掉所有的挣扎与呼救,或是求救,或只是死前过于痛苦,她无意识地抓挠着箱盖。

    风寄娘指尖触过那口楠木箱,像被蛇咬似得连忙缩回:“副帅道箱子是在假山边上挖出来的?”

    雷刹偏了偏头,示意她看假山边的一个土坑。

    假山奇秀,引池水为瀑,旁边又有一株富贵海棠。风寄娘退后几步,将一山一水一木尽收于眼底,叹:“都道张湖所造的假山,有山水自然之灵气,果然名不虚传。山中有木,木下有水,其下有尸,一山一木一水的灵气蕴养怨魂,王家再不家破人亡,岂有天理。”

    “此处是养尸地?”雷刹问道。

    风寄娘点头:“王家为求子,亲生幼女也舍得下手,冥冥之中却又将她埋于宝地之下。”她微抬脸看着海棠空枝,道,“年年海棠花开,定然灿若朝霞,胜过红云。”

    “那……王家女的尸体已被移走,可还会生变旱魃?”雷刹又问。

    风寄娘唇边带着一抹奇怪的笑意,好像雷刹问了一个令人发笑的问题。

    她道:“稚子长牙,由爬到走,都是自然而然之事,岂能逆转。”

    “你不是说她的埋尸地是蕴灵之处?失了此地,莫非半点妨碍都没有?”

    风寄娘叹气,道:“这就好比:子在胎中十月,过后瓜熟蒂落。她已长成,再无需先前一般靠着母体生长。人要饭食羹汤,她则要……”

    “人之精魄。”雷刹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