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看来这人的法律意识比自己还要差,李明宇把枪放下了,却依旧捏在手里。
“出什么事了?你要找他干嘛?”
男子期期艾艾,一句话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
李明宇往前走了一步,“我跟他关系好,你跟我讲就行。”
结果男子怎么都不说话,其实他并不是不想回答,他还没理清逻辑,李明宇就再度冲他举起枪,威胁说,“要么我抓你去警察局,要么你就吃枪子儿吧!”
“我说!我说!你别开枪!”男子的嘴唇张合了两下,“……我讲不清楚啊,但我可以带你去看。”他的脸色愈发惨白,两颗眼珠时而上转偷看李明宇,生怕擦枪走火,命丧黄泉,“我真的不是主动接下这活的。我不想惹上人命。”
李明宇听到“人命”这两字,太阳穴一跳,他将枪收回口袋里,说,“赶紧带路。”
男子显然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他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非得挨了李明宇一脚才抖动着双肩,嘴里嘀咕着,“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他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背走出小巷,“他本来还说绝对不会出事,钱一到账就把人完好无损地送回去……”
李明宇低声喝了一句,“别废话,赶紧走。”
他紧跟在男子身后,不详的预感犹如聚集在头顶的大片乌云。他知道这人嘴中所说的“他”八成就是代指杜以泽。
杜以泽隐瞒身份,说自己放高利贷还可以理解,可绑人这件事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对方提过。
还钱?还什么钱?谁欠他钱了?哪儿要出人命了?还是说这人是王家宇派来的眼线?
李明宇的思维好似扭成一个大疙瘩,缠结在一起怎么都解不开,他想要亲自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越往前走,他愈发觉得奇怪,他们俩最后竟然走到了小吃街的入口处。此时街上游人已经不少,且呈逐渐增加的趋势,他觉得男子不是走错了路,就是想要跑路。别人绑架都巴不得把人藏在无人岛上,怎么可能藏在如此繁华的地带?
“你别想跑。”李明宇紧贴在男子身后,压低声音说,“就算我抓不到你,给你活干的那人也会找到你。”
然而当他走进临近一栋废弃居民楼的地下室时,他才发现这一行为的合理之处。地上人声鼎沸,锣鼓喧天,谁会去听地皮底下的声音?就算能听到零星几点窸窣,也只会当做是老鼠在作祟。
居民楼的大门已经生锈了,绿皮的油漆渣铺满了门口的地面。门上拴着一把银色的软锁,像是防止外人进入。李明宇没想到男子竟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将门上的锁打开了,他先往身后匆匆扫了一眼,确认没人往这里看之后,再朝李明宇使了个眼色,然后身子一侧,示意对方先进去。
李明宇前脚刚一踏进,就觉得自己坠入到与世隔绝的阴暗之中。楼层内的感应灯早已坏光,无论动静多大,潮水般的黑暗都将他从头到脚吞噬殆尽。越往里走,他心脏越是悬空。现下他终于开始后悔自己如此贸然就跟了过来,右手都不自觉地重新揣进兜里,这样如果男子偷袭自己,他还能及时掏出,与对方斗个你死我活,再不济也能开上一枪,让外头的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他举步维艰,摸黑前行,几乎是汗如雨下。就在这时,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犹如一只要拽他入地狱的恶鬼。
“在这边,你跟我过来。”
男子朝左边一侧,接着从腰间拿出一支狭长的手电筒。银色的光束在李明宇面前突兀地亮起。
两人面前是一道银色的铁门,铁门上拴着一道锁链,锁链尽头坠着一把粗壮坚固的铜锁。铁门并不是全封闭的,底下开了道细窄的窗户,宽度大约只有成年人的半截手臂长。此时那扇小窗户已经打开,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光亮,李明宇盯着小窗户看,突然一下想起了监狱里的门。
这确实就像一扇监狱里的门。门内关着的就是罪大恶极的恐怖分子。
“你看看。”男子将手电筒递给他。
李明宇接过来,趴下`身,朝小窗户里看去。
惨白的光束率先照亮了一处墙角。他紧张地转动着手电筒,呼吸突然一滞,像猛然被人扼住了喉咙。
他看到里面果真躺着一个小女孩。
“关了多久了?”
李明宇不自觉地开始喘气,眼前的光束正打着颤。
男子答,“七天了。”
他突然意识到,七天前恰巧是杜以泽第一次出门拆线,直到傍晚才回来的日子。
第78章
见李明宇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男子也跟着趴下,往小窗口里望去,他先是发出一声疑惑的“嗯?”,然后伸手往里一捞,捞出一只空荡荡的不锈钢碗。
“我走之前还是满的。”
紧绷的语气突然放松,他冲李明宇晃了晃手中的碗,接着爬起来往门上猛踹一脚泄愤,“别他妈装了!”
金属的撞击声响亮刺耳。小女孩的身体微微一颤,她从地上慢吞吞地翻身起来,四肢并用地爬到墙角蜷成一团。
李明宇心中高悬的石头终于落地,来之前他压根儿就没想到自己会碰见这种情况,更没有做好任何出人命的心理准备。他一时有点后怕,万一小孩真的死了,他就是第一现场的目击证人,到时候他到底应该先报警,还是抓住男子,确保自己有甩锅对象?
到时候他又该怎么面对杜以泽?
好在没有人命关天,此刻他只是将问题甩回男子。
“万一真的死了怎么办?”李明宇从地上站起身,“你之前怎么不报警?”
自己被十来岁的小孩狠耍一通,男子心中虽十分不快,全身的弦确是都放松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我要是报警,挂的就是我了。”说罢他抚了抚胸口,长叹一口气,像个破洞的大皮球,将肺里的压抑与紧张一口气吐了出去,“还好没报警。”
“他经常来这里吗?”李明宇突然问。
杜以泽这些天“拆线”、“复查”的频率很高,难道都是亲自来这里看人?
“他也就来过一两次,看了一眼就走了,其余时间都是我在看,一日三餐都是我在伺候。”男子颇有点骄傲地说着,似乎觉着李明宇能在杜以泽面前为自己说上几句好话。
李明宇攥住了门上的锁链,低着头默不作声。兴许杜以泽没有骗他,的确去医院复查去了,只不过顺便来看一眼。
然而他实在没法以这种理由说服自己。他也算半个医院的常客,频繁的复查不是不可能,只是一旦知晓杜以泽对自己有所隐瞒之后,他的潜意识就开始作祟,不断为对方的所作所为安上更加隐晦的含义。
不知不觉李明宇的心情已经跌落谷底,他冷不丁地回想起杜以泽曾经在火车上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再欺骗他,现在他却觉得杜以泽是在跟自己玩文字游戏,毕竟欺骗与欺瞒仍旧有所不同。
瞒并不算骗,只是代表我并未将你划进我的安全区域之内。李明宇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因为被杜以泽欺瞒而心烦意乱,还是因为意识到自己从未被他信任。
“他给了你多少钱?”
男子从他的语气之中读出点厌恶的意味,他还以为李明宇鄙视自己见钱眼开——虽然杜以泽确实给了他不少钱,但是碍于情面,他抻着脖子,左手的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向自己的太阳穴,不满地嚷嚷着,“我当时被他拿枪顶着脑袋——换你你敢不答应么?”
可是在李明宇的印象之中,这段时间杜以泽身上从未出现过任何枪支,带来的唯一一点子弹还是留给自己训练用的。杜以泽说这里枪不好搞,顶多只能给他弄点装备,暂时还来不及为自己做准备。
“他用枪指你?”
“不然我怎么会给他跑前跑后的?”男子心想,你不也拿枪指老子?
“他怎么会有枪?”李明宇喃喃道,似乎在重复杜以泽说过的话,“枪可不好搞。”
男子十分疑惑,“怎么不好搞?你不是也有么?”
李明宇绞尽脑汁,编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不是本地人,枪是从别的地方带过来的。”
“那难怪。枪可是我们这儿的特产。”男子一顿,“你听过丑猫这个名字吗?”借着手电筒的微弱光线,他看着李明宇木愣愣的样子,神神秘秘地说,“你不是这儿的人,不知道也正常。”?
李明宇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太古老了,就跟二十年前的一切一样腐朽,理应被压在箱底,被印在某一张发黄的报纸上,作为回忆时的隐秘注脚,而不是以如此意想不到的方式再度出现在他眼前,甚至比以往还要生龙活虎,仿佛在向他昭示、炫耀它不死的命运。
“他的势力大得很,你现在就站在他的地盘上。我们这儿的警察基本都不敢过来。”男子的指向地面,示意道,“我敢说全国的枪有八成都是从他这儿来的。”
“你认识他?”
“怎么可能?”男子嗤笑一声,“我只听说他长得奇丑无比,老婆却很漂亮,可惜好多年前就死了。”
“……怎么死的?”
“我怎么知道?”男子突然放低了声音,“没人知道。”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与避而不及的态度突然让李明宇联想起自己院落门口的门卫,只不过门卫谈及的不是丑猫,而是林生严。
不仅如此,他还想到林生严家方正素雅的院落,想起人造河流里橙色的锦鲤,躺椅上镶金的扶手,以及身背弹药、全副武装的保镖。
“你那朋友也弄了不少枪哇,每次过来都戴着不一样的货。我看他的势力也不小,家里竟然还有保镖守着。”男子感叹说,“看来放高利贷就是有钱。”
李明宇半天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捏着门上的铁锁。男子走到他跟前,也朝他手中的铁链看去,不过看了半天却没看出什么名堂。他往铁门上补了一脚,脸上满是嘲弄,“她还说她爸是警察,要把我们全都抓进去呢。”他又弯下腰冲小窗里耀武扬威地喊,“你爸不欠人家钱不就没这事了么?”
男子浑然没有注意到李明宇脸色煞白,像刷了一道白漆。
李明宇怔怔地松开手,笨重的锁链敲锣一般砸在门上。
“钥匙呢?”
“……什么钥匙?”
“这扇门的钥匙。”
“不在我这,在他身上。”
李明宇突然往后退了一步。男子跟着往旁边一靠,好奇地打量着他,“你要干什么?”
回应他的是一声子弹划破空气的剧响,其间夹杂着小女孩惊恐的尖叫声。
李明宇抬起一只脚踩在门把手上往下踩,上半身后倾,两只手扯住铁链奋力往外拉扯,然而被击中的铜锁却固若金汤。他回头一看 ,男子已经逃也似的跑没了影,走廊里传来逐渐变小的慌乱的踢踏声。
他不确定这一声能不能引来外头的注意,这里实在太过隐蔽,又藏在地底下,指不定还会让过路的人以为是哪里在炒爆米花。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被警察当做嫌弃人拷起来,所以他在小窗口前趴下,耐心地说,“我现在就把你弄出去,但是你可不能说我是共犯。你不能跟别人说是我绑了你。”
女孩躲在墙角一动不动,好像一尊雕塑,唯有无法抑制的急促的呼吸声从角落里远远地传来。
“我有枪,他不敢进来了。”李明宇将手枪搁在地上,“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