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丰收怕事儿,大小事儿都怕。平日各股工作上的事儿,他不敢多说一个字。他不懂,一张嘴就露怯,外行话说出来,自己都不好意思。越是怕露怯,不敢说话,单位的事儿越多,矛盾越来越突出。处理许多事儿要他拍板,他东扯葫芦西扯瓢,胡乱安排。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绕地球转了三百圈还绕回不来,越理越乱,机关乱了。
一开春,干部股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干部苗子培训班集训。这事儿依然是陈小斌负责,他拿着报告找汪主任签字。“主任,干部苗子培训班需要请三名高中老师辅导课程,每人30个课时,每个课时50元,共计4500元,需要政工费中开支。”
一说钱,汪丰收本来就瘦小的脸,成了刀背一样宽。“苗子培训是团里的大事儿,该从团里经费中出。我们没有这笔经费,您找政委去。”
陈小斌唯唯诺诺:“主任,这钱每年都是从我们政工费中出,找政委要恐怕不合适。”
“就找他,给他出点难题。要不然,这政委谁都可以当。”汪丰收是团长的人,和政委不一派。政治处是党委的办事机关,党委书记是政委。汪丰收不听政委的不行,听政委的团长不高兴。政委可以不留情面的批他,汪主任自己的小尾巴被人踩着,不敢发作,琢磨私下给政委出点难题。
陈小斌找到史政委。史政委籍贯江苏,倒像北方人性格,性子直,脾气暴,说话不拐弯,办事不抹角。他当过政治处主任,熟悉政治工作一整套程序流程。他用那只不太规整的眼看了一下陈小斌:“苗子培训的经费,每年作为政工费中重要的一项列支进入经费预算,怎么还和团里要钱?我看你们主任就是修脚师傅当剃头匠,眼拙手生技术差,不懂规矩不在行,纯粹是浑水摸鱼。”
陈小斌说不出话来,只好扭头找汪主任。“主任,政委说他没这项的经费预算。”
“他没钱,就不要请辅导老师了,让苗子自学吧。”汪主任为自己的聪明得意。他考虑一下,这事儿不干不行,就拿着报告去找团长。
团长是工兵科长出身,属于业务干部,当一个步兵团团长很吃力,对于经费列支的事儿,更是一头雾水。既然主任找来了,又是自己人,钱也不多,没说什么,就给签了字。
过了几天,政委知道了这事儿,党委会上,他拿着那份报告发了脾气:“这算啥事儿,做一份工,要两份工钱,天下那有这个道理。经费早就下拨到位,为啥如要饭花子一样四处讨钱。这份报告不管是谁批的,钱都不能入账报销,必须从政工费支出。”
政委不给面子,团长和主任脸上挂不住。他们给师长政委诉委屈:“政治工作的事儿,你政委不管不问吧,团长给点钱,他也不让报销,太霸道了,简直就是军阀作风。”
“都是团里的主官,应该相互支持和配合,这不是相互拆台吗?”
师长政委心里明白这事儿“弯儿”在哪,又不好说明白了,只好和稀泥。一个方便的场合,给政委提个醒。政委有理不让人:“这是个守财奴,有钱不花,穿在肋胈骨上挂着。这个口子不能开。”
政委说的比较直白,但看的很准。后来的发展确是如此,主任大事小情,只要是花钱开支,都找团里要。
为这事儿,陈小斌被汪丰收狠狠剋了一顿,说他不会办事儿,不会说话,给他捅了漏子,让政委抓住了政治处的小辫子。陈小斌很委屈,很生气,想发几句牢骚,又不敢。不说,心里憋的难受。那天,我国国家足球队在沈阳五里河球场输给了伊朗,几个年轻的干事在值班室急得直跳脚,高声叫骂。陈小斌看到汪主任端着一潭死水般的脸回到办公室,便站在报道组门口,高声问:“红卫,看球没有?”
梁红卫正在屋里冲胶卷,准备在暗房冲洗新闻照片。两只手在暗袋里忙活,一边摇摇头:“没看。没空和那帮孙子生那份闲气。”
“真他妈臭。一帮猪一样的玩意儿,还踢球哪,死了算了。”陈小斌抽着烟,看着汪主任的办公室骂。他知道梁红卫也对王主任有意见,因为报销票的事儿。梁红卫到首都送稿,要住旅馆吃饭,还要给一些编辑买点东西打点一下。以前,万主任能报销的,自己解决。数额较大的,他自己拿票找团领导帮助报销。汪主任自己不解决,也不找团领导解决,让梁红卫憋了一肚子火,只好自己四处化缘。
梁红卫会意的一笑。道:“你上去还不如人家那两下,别吹牛逼,不服试试。”
“我上去也比他强。臭脚。”陈小斌往汪主任的办公室努努嘴。
“袜子也是臭的,干脆就叫臭袜子。”两人会意的笑了。
从此,汪丰收就有臭袜子的绰号。机关干部在他那里办事不顺,出门就喊“臭袜子”。
时间长了,汪主任知道臭袜子是在映射他,便在会上强调:“谁以后在我办公室前说袜子这个词儿,就是在调戏我,我把他当臭袜子扔出去。”
梁红卫在下面悄声嘀咕:“那不成了臭弹了。”
陈小斌附和道:“就叫臭弹吧。”
臭弹又成了汪主任的新绰号。
看到汪丰收风箱里的耗子一样,到处受气,有一个人特别高兴。他是政治处副主任郭向阳。
郭向阳是和史政委一起从38团调任过来的。本来,让他来是当主任的,接万主任的班。就在他运作的差不多的时候,樊政委走马上任,当上师政治部主任。师政治部主任是管全师团以下干部调配的,三九是自己的老窝,革命根据地,团长政委从其他单位调入,团政治处主任这个位置不能再给别人,要不然,回三九不好和老部下交待。
樊主任和师长政委游说,愣是把汪丰收扶上政治处主任这个位置。把满怀激情当主任的郭向阳给挤掉,让他猫咬水泡空欢喜一场,不情愿的当了副主任。
郭向阳并不像名字那样,喜欢阳光,而是有点阴,爱搞鸡零狗碎式的东西。他本来有点驼背,当了副主任,又挺不起胸膛。平日和人说话,一只手夹着烟,弯腰低头,嗓门压低,几乎要把头凑到别人的脸上,像地下工作者接头一样,神神秘秘,哼哼唧唧。
汪丰收不懂业务,乱指挥,算外行领导内行。他做人的品行还算端正,不玩歪的,不搞斜的。
郭向阳业务不行,却总爱背后玩阴的,爱搞小动作,当面夸你,转过脸整你,梁红卫和陈小斌管他叫“郭公公”。
看到政委和主任因为经费的事儿杠上了,郭向阳便在各个股室聊天。话题总是他先提起:“听说没有,我们头儿,和政委要钱,被骂回来了?”
有些股长圆滑的,故意打哈哈,“不知道,没听说啊。”然后一笑置之。
有些对汪主任有意见的,开始发牢骚。宣传股赵干事闹着转业,团里不让走,开始骂道:“水平太凹,能力太差。政工费不花,留着给他老婆买卫生巾吧。”
也有干部对政委工作作风有意见,趁机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这些话你们说给我听听就行了,千万不要外传了。要注意维护我们领导形象。”郭向阳很关心的语气。机关干部们很感激,觉得领导这是在关心自己。
郭向阳记住这些话,转身去了政委办公室,先给政委嘀咕一通,政委知道政治处那些人对自己有意见,心里面给他们画了记号。这些人再去找政委办事儿,准会碰壁。他们心里还纳闷,不知道咋回事儿。
师部机关和首长收到匿名信,知道三九团党委班子不和,主任和政委对着干的具体事实。关于汪主任“用政工费给老婆买卫生巾”的段子,在3师部队官兵中流行开来。汪主任知道了,不知道该给谁解释,怎么解释,弄的唉声叹气,羞的抬不起头来。
汪丰收开始查找,是谁把这事儿捅出去的。他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政委。汪丰收认为,只有政委有机会接触师领导,他设定的场面是,去师部看会,或者给首长某一次汇报工作的时候,政委以开玩笑的口吻,在首长面前顺便给兑点水,加点盐,捎带他几句坏话,很经常。后来他明白过来,政委不可能干这种下三滥的事儿。领导毕竟是领导,说话注意分寸,特别是那些有失自己身份的话,不会在领导面前说。再说,领导的屁股都不干净,谁没有干过合理不合法,或者合法不合理的事儿,按照投鼠忌器的做官规则,不会说惹祸上身的话,做那些让领导也不舒服的事儿。
汪丰收绝对不会想到是郭副主任的事儿。因为他看到副主任对自己毕恭毕敬,言听计从,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样儿,绝对不会做这种手段卑鄙的事儿。他把怀疑的目光转上自己的部下。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陈小斌。
陈小斌对自己有意见,汪丰收心里明镜似的。这个事儿就是从他身上起的,又常在自己门前话里有话,指桑骂槐,汪丰收也明白。不久,汪丰收排除掉了陈小斌,因为干部股长和他解释半天,知道陈小斌是个书生,歪嘴骡子买个驴价钱,都苦在那张嘴上。心里没有那么弯弯绕,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汪丰收开始怀疑赵干事,认为这事儿就是他干的。赵干事原来是八连指导员,78年四川丹棱那批兵。到机关前,他在八连当了四年指导员,不要说在三营,就是全团的连队里,也是老指导员了。和赵干事同年入伍的老乡,要么转业回家了,要么高升了,当了股长营长教导员。他想转业,团里把着不让走。赵干事是四川人里少有的高个,一表人才,能写会画,儒雅温文。这样的干部用不用,团领导很为难。用吧,他缺少霸气,做事儿不果敢,怕带不了部队。不用吧,是个不错的人才,放走可惜。领导左右为难,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就把赵干事调到宣传股当了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