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吃，还是热的。不够吃一会儿我再去弄点过来。”三斗卖乖似的。
正吃着，松堵带着李冬梅来了。松堵穿着军装，肩佩中尉军衔。李冬梅白了，胖了，里面仍掩不住乡村妹子土的本色。上身穿白体恤，下身一条墨绿色的棉布裙，头发刚烫过，很时髦，却与整个衣着不搭调。人还没看到，声音从松堵钻了出来：“红卫，听说你媳妇来了，在哪，让我瞅瞅长的啥熊样？”
三斗嗤嗤笑，松堵扭过脸呵斥：“你那张臭嘴，话一出来就有茅厕味儿。”
梁红卫看着黄小雨，黄小雨嘻嘻的笑，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梁红卫才笑笑。
李冬梅道：“那有啥，我是他嫂子，开个玩笑是应该的。是不是，弟妹？”她问黄小雨。
黄小雨站起来，落落大方：“是的，嫂子。我喜欢嫂子的的性格，竹筒倒豆子，直来直去。”
“半熟货。”松堵骂道。
“你才半熟哪。我说句实话，帮两人捅破窗户纸，人家小雨高兴还来不及哪，那像你这么小心眼。”李冬梅说着就动手，松堵只是饶着躲开，两口子耍猴一样，把几个人逗的眼泪快下来了。
两口子停止耍闹，终于安静的坐了下来。黄小雨赶紧沏茶倒水，女主人一般。梁红卫问李冬梅：“嫂子，孩子哪？”
“被通信员抱走了。哎，一年来部队一趟，也算享福来了。孩子有人带，饭有人做，我成了地主老财家的太太了。”李冬梅很满足，用爱慕的眼光看着何松堵。
松堵道：“你这娘们儿，给你二两颜色就敢开染坊。我们连队通信员文书有自己的工作，你让他们给你带孩子做饭，人家兵有意见，知道不？”
“有啥意见。我不想让他们带，可看不住。那个通信员小石头，看到鹏鹏喜欢的不得了。”
梁红卫道：“嫂子，现在的小兵精明的很。小心你被利用，成为他进步的铺路石。当然，连部的兵和连队干部有感情，是经常的。”
“你明天去当连长，你给我带孩子。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有人要利用我，让我成为进步的铺路石了。”李冬梅反应敏捷。
“看看，这娘们儿厉害不。我刚说的啥，她这人属猪的，脸皮厚。她是踩鼻子上脸，真会得瑟。你让红卫给你带孩子，还不如让我们团长给你当保姆哪，你没事儿的时候好好照照镜子，长的漂亮不漂亮？”何松堵又抓住老婆的错了，开始攻击。
“不理你个鳖孙了。”李冬梅骂道。她感到自己说话出格了，还有这么几个老乡在，居然没有与松堵争辩。转过脸来，轻声细语的和黄小雨聊家常。
“小雨，两年没见，你变化大了。”
“嫂子，我感到没啥变化啊。”黄小雨谦谦的回应。
“你自己没有感觉，我们可感觉到了。”李冬梅一本正经。
“你有啥感觉？嫂子。”黄小雨故意问。她想借李冬梅的口气，把自己夸一番。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小雨，我感觉你脸庞亮堂了，腰段直溜了，胸膛挺起来了，女人的味道全长出来了。以前看你是个黄毛小丫头，现在是有模有样的俏闺女。以前是个丑小鸭，现在是个白天鹅。说要是娶了你，那可是八辈老祖宗行善积德，才有的福报。”李冬梅夸人不打草稿。
黄小雨显然很满意，故意看着梁红卫道：“嫂子，你言重了，我那有那么漂亮。现在送上门给人家当媳妇，人家还嫌弃哪。”
“谁呀，这么没有眼力架。小雨，嫌弃你的人，心眼都被猪油糊住了，眼睛被狗血蒙住了。你不要理他，他看不上咱，咱也看不上他。明天嫂子给你介绍一个，连队的好几个排长都没对象。离了张屠夫，还真能吃带毛的肉，我不信这个斜。”
梁红卫傻呵呵的笑，不说话。三斗故意打叉，想换个话题解围。“嫂子，明天中午做啥好吃的？”
李冬梅看也没看一眼：“我们两个姐妹说话哪，没你的事儿。”
松堵道：“李冬梅，咱们是不是该回家了，估计孩子瞌睡了。”
李冬梅站起身，好像与黄小雨没有聊够：“小雨，明天中午到我家去，我给你炖排骨，行不行？”
梁红卫道：“嫂子，今天晚上黄小雨就走了，明天还要上班。排骨下次来再吃。”
李冬梅纳闷了：“天已经黑了，还着急毁首都干嘛，明天走吧？”
梁红卫为难的表情：“没办法，团里条件差，小雨没地方住。”
李冬梅似乎明白了，嚷道：“红卫，你这个人真是笨蛋。两个男人没法挤一张床，两个女人也没有办法，这一男一女还没有办法吗？你搂着她，她搂着你，舒服死了。”几个人嗤嗤笑，李冬梅也跟着笑。
“要不，你把小雨带走，你们俩睡，我们三个在这里斗地主。”梁红卫故意放烟幕弹。
“你别扯鸡巴蛋了。我一年熬大半年，才等到这两个月假期，一分钟我也不想浪费。我搂着我老公睡哪，你爱搂谁搂谁去。”
松堵他们告别走了。
黄小雨笑得眼泪还在流。“这个嫂子太有意思了，快人快语，酣畅淋漓，真是个直肠子。”
“家里有个这样的媳妇，天天可以免费看小品听相声，不少斗嘴上气找乐子。但是，夫妻感情不会伤筋动骨，挺有意思。”
“你是不是也想找个这样的媳妇？”黄小雨俏皮的看着梁红卫。
“这是解放前找媳妇的标准，现在解放了，妇女地位提高了，我们也跟着水涨船高，咋着也得找个有点文化的媳妇。”梁红卫戏谑。
“看来就凭这个标准，我还没有被排除在外。”
“有希望，要努力。”梁红卫柔情的看着黄小雨，笑道。
黄小雨脸颊绯红，低下了头，不住的用鞋来回搓地板。
“我今天晚上不走。”黄小雨低着头，坚定地说。
“哦。”梁红卫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含糊的回应一下。
窗外有人影晃动，是后勤处军需股的那个小个子的罗助理，正坏笑着看梁红卫。
黄小雨急忙将窗帘拉上，红色的窗帘布反射许多灯光，屋里亮堂许多。
沉默。
“如果今天万晚上不走，你住我办公室，我去暗房睡。”暗房有一张木床，平时洗照片的时候，累了可以躺一躺。平时可以当桌子，上面放一些显影液，定影药粉。
黄小雨看看梁红卫，没有吭声。
两个人坐在屋里，又是沉默。
屋里有蚊子，飞来飞去。梁红卫穿着背心，身上常有蚊子飞过来，咬一口就跑。梁红卫发现，现在夏天有一种文字，是通体黑色，肚子上有豹纹，兵们叫祂“黑花蚊子”。叮人不叫不闹，悄无声息，打枪的不要，扑上挑拣人你最薄弱的地方，猛劲儿吸血，直到把肚子吸成一个圆球。无论他最后跑掉，还是你把祂哄走，皮肤上必定拱起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一个苞。用火燎蚊子，当地黄种蚊子有股烤肉的香味，这种蚊子却奇臭无比。据说是前几年从美国进口粮食的时候，美国鬼子免费赠送，进口来的，算是美国人民送给我国人的最丰厚最实在没有附加任何条件的礼物。黑花蚊子的热情和毒性，是美利坚土地上多少代白人黑人前仆后继精心培养出来的精英，犹如那块土地上生长出来的牧师和大兵，满世界传播宗教和战争，对付黄种人，那是小菜一碟。
梁红卫急忙把蚊香点上，屋里好了很多。窗帘太厚，密不透风，屋里温度上来了，黄小雨身上投上出了汗。她将外衣脱下，露出白皙的皮肤，空气中飘来芬芳的香味。梁红卫看了一眼，心里不住的颤抖，赶紧低头躲开。黄小雨嗤嗤的笑，很得意，很张狂，肆无忌惮。梁红卫苦笑干笑，就是不干畅快的笑。
“你休息吧，我也去睡觉了。”梁红卫道。
黄小雨欲言又止。梁红卫出门，关门，打开对面暗房的门。打开灯，关门进去，开始收拾床上的瓶瓶罐罐。黄小雨在后面看着，也不进去，欲言又止。直到梁红卫关了灯，她才把门关上。
梁红卫躺在床上，心里烦躁不安。现在满脑子浮现的，都是黄小雨的娇俏的笑容。第一次见面，是在五二二医院女兵连。黄小雨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新军装，皱巴巴的，衣襟上还有污渍。小脸一蹦没听严肃的：“站住，干啥的？”
梁红卫一直想为这张严肃的小脸找个出处，后来看一部老电影《鸡毛信》，看到儿童团团员村口站岗放哨的画面，突然笑了。那神色，那场景，就像黄小雨审问梁红卫。不同的是，人家儿童团审问的是汉奸，一脸革命的英雄形象，黄小雨却把革命战友当成了坏人。梁红卫肆无忌惮的笑，让旁边坐着的汪丰收呆呆的望着他，以为他精神失常了。后来是梁红卫陪葛红兵朱瑞明住院，黄小雨一声“姐夫哥”，把人叫的如三伏天吃个甜冰棍，里里外外爽透了。梁红卫也不在把她当作小女孩，算是把这个姑娘放到内心深处。
正在胡思乱想，有人敲门。“红卫，开门。”是黄小雨颤抖的声音。
梁红卫穿着裤头开了门，黄小雨一头钻进他的怀里。“我害怕，窗外有人。”
梁红卫用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别怕，那是有兵在偷桃子。”
黄小雨紧紧依偎在怀里，双手抱着梁红卫，没动，也不说话。梁红卫心跳加速了，他拉开灯，搂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就是神仙，也会动情。
黄小雨仰起脸，眼神里带着渴望与激情，认真的搜索梁红卫的目光。错位，对焦，再错位，再对焦。终于。两双眼睛紧紧吸引了，不在分开。
两颗心也在黑暗中摸索前进。靠近了，先是躲避，追赶，再躲避，再追赶。最后停止不前，然后猛烈碰撞，撞出灿烂绚丽的火花，从空中慢慢散落，忽明忽暗，很快隐匿起来，与天空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