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有人叫小梁,梁红卫心里不悦。不过,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答道:“谢谢钱班长,我们不能搞特殊,还是到食堂和大家一起吃吧。”
钱锦芳随意的说:“怎么了,当了连长了,看不起我这个老班长了,这点面子也不给。你到连队当主官,和在机关不一样,你要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同吃同住同劳动,不要太官僚,摆架子。”
松堵上前说道:“老钱,你懂不懂规矩?”
钱锦芳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小梁,那是你一个班长该叫的吗?论你年龄你是老大哥,论兵龄你是老兵班长,可现在连长就是连长,不要眼里没人。我这不是批评你,以后在连队,特别是新兵面前,你老老实实称职务,喊连长,不能狗操猪,稀里糊涂。”
钱锦芳尴尬笑道:“好的,指导员,我知道了。今天中午,你也一起去吧,大家整两口,给小梁,不,给连长庆贺一下。”
“今天中午我就不参乎了,连队没有干部值班不行。这样,我去食堂吃饭,算是值班,你带连长去,喝几杯。把我的酒也敬了,意思到了就行,千万不要出事儿。”
说完,回过头来和梁红卫说:“老钱是连队最老的兵,四朝元老了,你要给个面子,要不然,以后不好相处。”
梁红卫点点头,跟着钱锦芳去了司机班。
司机班宿舍和其他班排的布置不一样。房子里外两间,是套间。外面不大,有七八个平房面积。最显眼的是冬天烧火取暖的煤炉子,因为有了暖气片,煤炉子废弃了,被当成摆放东西的台子。外面一排几个脸盆架,还有挂满衣服袜子的衣架。地上有两个哑铃,是谁用来锻炼身体的。里间摆放三张高低床,两张办公桌。从内务上看,屋里只住五个人。床上上面胡乱扔着帽子腰带和上衣,被子卷着成了一团,没有班排那样叠成豆腐块。
看到梁红卫进来,司机班几个人站起来,微笑,算是打了招呼。钱锦芳道:“这几个你都认识吧,连队的老人了。”
梁红卫点点头。和副班长郑心有握手,他是三级士官。老兵李幸福,山东东明人,三级士官。老兵王英,也是三级士官。梁红卫和他们一一握手。
“这个煤火炉子,我帮你们掏了不少炉灰,被钱班长表扬过多次。”梁红卫看到大家有点不自在,故意调侃。钱锦芳笑的很无奈。道:“要知道你现在当连长,我那时候给你们班掏炉灰洗衣服去。”
班里几个人笑的五花八门。
一个身材矮小,脸面白净的兵端着菜盆进来了,其他人赶紧拉桌子,盛菜,开酒。钱锦芳道:“我们班新来的,姓穆,叫天明。他是我们连队的小秀才,诗歌写的很棒,笔名穆青。”
穆天明手里分着菜,有点不好意思的对梁红卫笑笑。
“那年兵?”梁红卫问。
“83年。”穆天明道。
“也是老同志啊。”梁红卫笑了。
“不敢在连首长面前称老装大。”穆天明很谦虚。
“这么说,司机班五个三级士官?”梁红卫问。
“是啊,都是三级士官。”钱锦芳道。
“你们一走都走了,连个接班人也没有,以后连队怎么办?”梁红卫坐下来,随口说了一句。
“这不能怪我们。现在连队的兵学个技术难的要死。我们连好几年没有送司训队人了。你从连队调走那年送了一个,半路又跑了回来。从那以后,没有人学过驾驶技术,只能靠我们几个老同志撑着。我们也在忧虑,四级士官,我们团也就两三个,铁定是修理所的枪炮修理师,我们四级几个人肯定转不了。带带我们退伍回家,连队外出训练执勤连个老司机带车都没有,实在遗憾。”钱锦芳叹道。
“后勤处那帮孙子,就认钱。这人才都被他们弄断档了,以后打仗咋办哪?”郑全有骂道。
“现在学司机至少要这个数。”李幸福伸出三个手指头,不停的晃动。
“而且还要团领导给你打招呼,要不,你进不去圈子,有钱也花不出去。”
“这几年部队风气不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钱锦芳道。
梁红卫没有理这个话茬。刚到连队,有些话不说为好。有些话说出口,可能马上传到外面,给人以把柄。他问穆天明:“天明,你写的诗发那儿报刊?”
“只在保定日报发过两篇,其他都在自己的本子上记着,以后有机会,结集出版。”穆天明笑道。
“有好的诗,给我两首,我给你推荐给《战友报》。”梁红卫道。
“谢谢连长。一会儿我抄两首给你送过去。”穆天明有点害羞的样子。
“小穆,你要好好谢谢连长。在报纸上发表一首诗歌太难了。北京军区七十多万人部队,写诗的成百上千,还有很多领导诗人,屁大一块儿的报纸版面,除了关系户,就是专业诗人,你能登一首诗,团里能给你个嘉奖。”钱锦芳很内行。
“我一定努力,争取今年在《战友报》上刊登一首。”穆天明表了决心。
“来,我们司机班一起,敬连长一杯。希望我们连队更上一层楼,年底夺红旗,当先进连队。不管白酒啤酒,一起干了。”
“干。”大家一起举起茶杯牙缸,喝了个底朝天。
连队干部和班长骨干到齐了,通信员小石才把梁红卫叫起来:“连长,开会了。”
“开什么会?”梁红卫睡眼蒙眬,漫不经心的问。
“干部骨干会。人到齐了,在等你。”小石道。
“哦。”梁红卫突然明白过来。这几年在机关习惯了,喝点酒,睡个昏天黑地,没人管,也不管人。现在不行了,手下百八十好人,不能这样了。他接过小石递来的毛巾擦把脸,整理一下军容风纪,去了连部会议室。
连队会议室就是连部青年班宿舍。过去,连部有八大员:炊事员、通信员、司号员、警卫员、收发员、军械员、给养员、种菜员。这些人组成了一个班,叫“青年班”。后来,青年班在几次大裁军中逐步裁掉,最后只剩下军械员和通信员。老兵们习惯喊通信员和军械员为青年班。
梁红卫坐在主席台,一张三屉木桌。旁边是指导员何松堵。
“现在开始开会。”看到梁红卫进来,何松堵道。
“根据团党委研究决定,任命梁红卫同志担任炮一连代理连长,从今日起上任。我首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连长。”
下面有一些骚动,梁红卫微笑着,并没有制止,或者其他反应。他来当连长,本来就让人感到意外,这也在情理之中。
“梁连长是我们连队的老人,有许多干部骨干都认识,也一起共事儿,一起训练,并肩作战。也有一些同志不熟悉,特别是一些新同志。下面我介绍一下连长的基本情况。”
平静的水面,没有一丝波澜。
“梁连长入伍就在我们炮一连,当过一炮手,副班长,班长。后来靠上军校毕业后在政治处当干事。梁连长是我们的炮王之王,迫击炮打的出神入化,战场歼敌无数,尤其和越军寡妇连的炮战中,屡战屡胜,战果辉煌。当然,我们连长文笔也很厉害,在《解放军报》、《战友报》发表新闻稿件若干,许多新闻稿得到总部领导的表扬。”
“我们连队连长却为已经大半年了,今天终于把连长盼来了。连长刚上任,情况不熟,希望大家及时伸手帮助,让连长快速进入情况。同时,我要求大家要积极支持连长的工作,从我指导员开始,要当好连长的助手,齐心协力,共同携手把我们连队搞好。”
下面的干部骨干们静悄悄的,梁红卫用眼扫了一遍,一个个杨着迷人的笑脸,讨好的神色看他。有些班长还认识,除了韩成寰、索大江几个士官外,几个兵龄较新的班长脸也熟。他们是比梁红卫晚两年,叫不上名字,知道是那个班的兵。
干部骨干鼓掌。
“下面,请梁连长讲话,大家鼓掌欢迎。”
兵们又鼓掌,显然比上一次热烈很多。
梁红卫先是扫了一眼台下的二十多个班长骨干,又看了一眼几位排长,他们懒散的或坐或站一边,脸上毫无表情。梁红卫明白,这些排长们心里一万个不服气,他们早盯上这个位置,没想到,位置被梁红卫占了。
一排长项如铁,个头不高,坨坨脸。看长相应该是四川贵州人,其实是河北邯郸人,以前是三炮手,后来考上石家庄陆军学院,兵龄比梁红卫还早一年。他是从外团来的干部,在炮一连当了四年排长。
二排长秦长江,河北沧州人。人长的帅,很酷,一天到晚很少见到晴天,俨然是受高仓健的影响。有兵在他后面悄声说:“朝仓不是跳下去了吗,唐塔也跳下去了,现在你也跳下去,跳呀,快跳啊。”他原来是二班长,后来军校毕业回到连队。他当副班长时,梁红卫还是新兵。他手下的兵,如今基本是二排的班长副班长。
三排长林建军,也是连队培养出来的干部,河北承德人,在旗,从脸上和身段就能看出来。他比梁红卫晚一年兵。当新兵时就敢和班长干架,属于连队第一操蛋兵。那年好不容易分到一个司训名额,连队给了他。谁知,这哥们去了俩月,半路跑了回连队,让多少农村兵唏嘘。后来,他居然考上军校,两年毕业后回连当了排长,让他那些班长排长们惊掉了大牙。
副连长缺编。
梁红卫道:“我首先说明,我在炮一连没有当过班长,代理几个月,后来也没当上。”
他看了韩成寰一眼,继续说:“我今天刚到,情况不熟,我不想多讲。今天只讲三句话。”他停顿一下,语气延缓一下。
“第一句话。我是炮一连的人,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
兵们瞪大眼睛,惊奇的看着梁红卫。
“第二句话,连排班长各司其责,守好自己的阵地,管好自己的部属。谁的环节掉了链子,出了漏子,板子就打在谁的屁股上。”
依然是惊奇,鸦雀无声。
“第三句话。我知道大家需要什么,入党,立功,学司机,考军校,转士官。你们负责搞好训练,我负责荣誉前途。找团长政委撒泼打滚,闹个浑昏天暗地我也要弄来。还有,不忘搞好连队伙食。”
梁红卫走马上任,第一个要逾越的难题确是老乡何松堵,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儿。
事情的导火索来自索大江探亲回家批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