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红卫听着，心里不仅诧然。没想到，桃儿几年不见，进步这么大。一个没有念过几天书的农村姑娘，如今说出话来，竟然这般富有哲理。当初那个词不达意，唯唯诺诺的桃儿不见了，一个通情达理，贤惠漂亮，甚至比男人还有胸襟的时髦女郎站在梁红卫面前。如果不是黄小雨，找一个桃儿这样的姑娘最舒心满意。部队找老婆流行三心牌“自己看着顺心，别人看了恶心，放在家里放心。”桃儿是自己看着动心，别人看了无心，放在家里放心，这可是真正的高档次的“三心”牌老婆。可惜，还有一个黄小雨，自己不可能再和她有啥结果了，只能忍痛割爱了。
想到这儿，梁红卫有点难为情，躲躲闪闪的桃儿说：“桃妹，我说句话，你不要生气。”
桃儿笑道：“说吧，这么多年走南闯北，我还承受不了一句话，说明我白跑了。”
梁红卫犹豫一下，下了几次决心，才说：“你喜欢邓丽君吗？”
“喜欢。”
“有一首歌叫《迟到》，你会唱吗？”梁红卫问。
“会啊。”桃儿马上如喜鹊一样兴奋。唱道：“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桃儿戛然而止，不唱了，眼泪却涌了出来。道：“我没有迟到，我是最早来的。”
“可是，我现在心里只有她了。如果是早两年见到你，就不会有今天的尴尬。”梁红卫看着桃儿痛苦的神情，心里也很难过。
“是那天陪你那个女兵吗？”
梁红卫点点头。
桃儿头一扬，充满自信。“除了我没有那身军装，其它的，我都比她好，比她强。”
梁红卫点头应诺。
“我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喜欢喝面条，我会给你擀。她不会。”
梁红卫道：“我相信。”
“你喜欢听豫剧，我会唱，天天给你唱。她不会。”
“我知道。”
“你娶了我，家里家外，犁耧锄耙，我样样在行。大爷大娘在老家，我一点不嫌弃，可以伺候二老，养老送终，她城市长大，做不到。”
梁红卫点头说：“我明白。”
“她没有我个头高，身段好，脸盘靓。更没有我挣钱多。你们一个月一千多块钱，还不如我一天的收入。我挣钱可以在北京买房买车，安家落户。”
“我也知道。”
“那你为啥不同意？”桃儿问。
“桃儿妹，你听我说。以前，你是早早来了，那时候还没有开学。换句话说，那时候我们还小，年幼无知，懵懵懂懂，不懂得爱情是什么。后来，我们长大了，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我喜欢黄小雨，她也离不开我。而这几年，你却不在，让黄小雨把你的座位占了，现在撵她走，她会更伤心难过，说不定有生命之忧。我不能再伤一个姑娘的心了，你该理解我。”
“我知道，你是图她那身军装。她是军官，我不是。你娶个军官，村里乡里都会高看一眼，都会以为你本事大。娶了我，人家会看不上你，认为你这人太妹能耐，娶个农村的姑娘当老婆。你这人死要面子，我了解你。”桃儿委屈，难过，泪水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流下。
“真的不是这样，桃妹。我真的喜欢黄小雨。”梁红卫想解释，被桃儿制止了。
“我什么也不说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不能难为你。我现在主动退出，为了你好做人。但是，我在等你，等你十年。这十年你要是后悔了，离婚了，我是第一个补位的，你不能再找她人。”
梁红卫点点头。
桃儿道：“你再抱我一下。”
梁红卫伸出双臂，把桃儿揽在怀里。桃儿迷上泪眼，抬起头，喃喃道：“哥，我的亲哥，我真的喜欢你，为你死我都愿意，你知道吗？”
梁红卫眼泪也流了下来，眯上眼，在桃儿的红唇上轻轻吻了一口。
转眼之间，梁红卫代理连长已经整整一年。按照部队正常的程序，代理期也是试用期，满一年时间，就该下命令正式任命。或者直接任命连长，保守一点，也该以副代正。如果组织上感到不称职，来一个连长接替工作，代理干部另作他用。你不能不明不白，不死不活的挂在这里。
梁红卫真的被挂在这里。没人说要用或不用，也没有人说是否称职，该继续留任或到其他单位任职。
何松堵手里夹着袅袅轻烟飘悠的石林烟，走进梁红卫办公室。
“红卫，你在忙啥？”
梁红卫停下手里的笔，笑道：“给我老婆写封信。”
“谁是你老婆，到底定没有？”何松堵老大哥的口气，一屁股坐在床上，顺势一歪，躺倒在梁红卫的内务上。
“唉唉，松堵，你注意点影响好不好。你大屁股一歪，我的内务没了整形不说，你抽着烟，把我的被子烧了咋办？”
何松堵不在乎，依然躺倒在床上，仰面朝向，吞云吐雾。梁红卫说了，看看何松堵不理睬他的态度，也没有办法，只好任其胡乱作为了。
“你刚才说啥？我的老婆是谁，当然是黄小雨了。昨天我和她一起去看范师长了，他也同意我们两个结合。”梁红卫继续写信。
“那个范师长？”何松堵云里雾里问了一句。
“范增辉啊。他现在是卫戍区三师师长。老头子很厉害啊。”梁红卫心不在焉地说。
“范科长当了师长了，这么快。我说红卫，你小子真是榆木疙瘩，傻楞憨缺。你这么好的关系，不能和范师长说一下，让他把你调到北京部队，在他手下，用不了几年，你也是正团副团的领导，比在三九团好多了。”何松堵猛的坐起来，不住的埋怨梁红卫。
梁红卫笑道：“人有多大本事，吃多少馍，干多少事儿，那要靠自己。我最讨厌拉大旗，扯虎皮，靠关系走后门当官发财。我感觉这样的人和那些依靠面相吃软饭的差不多，腰杆不硬，底气不足。我还是靠自己苦干实干，有多大本事，扎多大场面，做多打事情，不靠别人施舍生活，不进帮派关系网。”
何松堵看着他，似乎陌生了许多。他没有想到，梁红卫是个这样的人。在这个年代，这样的人天下少找，地上难寻。现在，谁不是挤破脑袋找门路，攀亲戚拉关系，寻找台阶往上爬，居然还有放着关系不用的主。
松堵道：“红卫啊，不是老哥多嘴，也不是批评你。你不要那么清高，不要那么孤傲，你要食得人间烟火，顺应潮流进步，才能出人头地。你看我们团，这几年一帮一派的，好多干部加入了一些圈子群体。这些人走上了关键岗位。有些人到处认亲，拐弯抹角的和团领导，师首长沾上点关系，马上当了领导干部，有高人一等的感觉。听说有个助理员，他表姑在北京一个部队领导家里当保姆，居然也能和我们团首长套上关系，当了股长。我们都是普通人，都要吃五谷杂粮才能活命，不要把自己摆在神坛上，还是要世俗的生活为好。”
梁红卫笑道：“你说的我理解，可是，我不喜欢那种说啥都在行，干啥都不中，是啥啥不够的人，这些人靠拉关系当了官，也干不好，只能危害一方。我们人人讨厌这些，可是自己缺守不住阵地，一旦遇到切身利益，又要情不自禁的冲破思想禁锢，违背良心道德，做那些自己也讨厌的事情。我这个人很简单，心口合一。我反对的，自己坚决不做。我喜欢的，一定顶住压力坚持的信念，守住人生的底线，不管是否涉及到自身利益。”
何松堵又躺在床上，点上石林烟。屋里飘散着一缕缕清烟，如南国雨林的云雾。“是啊，我夜里没事儿的时候也在纠结，拧巴。看社会上的人，凡是会拉关系拍马屁的人，狗屁能耐没有，一个个居然走上重要岗位，吆五喝六，颐指气使，好不威风。那些有本事的人，缺个个守在家里，被人指挥，听人吆喝，拾人牙垢。我在想，到底是该随波逐流，跟着大家一起浑水摸鱼，得到实惠，还是特立独行，耐得清贫守住自己的人生信仰。我理不清，想不明。这是个人生大课题，需要专家教授专门探讨研究。”
“不需要什么专家，你自己坚持就行了。特别是心里有需求，有欲望的时候，能够保证自己不出卖良心就行。”梁红卫道。
“那我要先看看你如何处理这种矛盾。马上涉及到你的切身利益了，看你怎么能够淡定。”何松堵幸灾乐祸。
“什么切身利益，我怎么不知道？”梁红卫放下手中的笔，问道。
“你代理连长满一年了，该给你转正了，如今上面没有人吭声，你不着急吗？”
“着啥急啊。估计政治处干部股已经拿出方案，等着上报团党委会研究通过了，我不急，随他们的便，总不能还给我下正排的命令吧。”
何松堵道：“这年头，很难说。要不我说你傻缺憨楞哪。如果范师长打个电话，你这事儿早就定下了。没人给你说话，你只能任命由天。耐心等着吧，我们急也没有办法。
过了两个月，依然没有动静。梁红卫坐不住了。“是死是活，你给句话，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吊着我。”他决定去找干部股问问。
走进政治处，里面很静，让人感到压抑。干部股的门开着，李股长正在忙着写写画画。他和李股长关系不错，梁红卫也不客气，径直进来。
“股长，很忙吧？”梁红卫笑的很灿烂。
“整天瞎鸡巴忙，忙得晕头转向，也没有结个看得见的果子。”李股长愤愤然。
梁红卫感觉到了特有的亲切感。和上级领导在一起，他说话越粗俗，越没有把你当外人。梁红卫掏出一盒石林烟。他自己不抽烟，是刚从何松堵那里拿的。掏出一颗，递过去。李股长抽了一口，道：“假烟，绝对的假的。”
梁红卫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从服务社买的还能有假的？”
李股长用中指不停的敲桌子：“服务社被司令部承包了，弄了很多假货推销。也难怪，你看那个小段，天天迷迷糊糊，他自己又不会抽烟，人家弄假烟给他，他如何分辨出来。”
“现在的做假烟的水平太高了，不是天天抽这烟的人，根本抽不出来。”梁红卫把那一包石林烟扔到了垃圾筐里。李股长又捡了出来：“别扔，假烟能抽，假酒不能喝。先放在办公桌上，不知道那天打牌没烟抽，这就能对付，比捡烟屁股强。”
梁红卫会意的一笑。
陈小斌从另一间办公室出来，看到梁红卫嘻嘻呵呵打趣：“红卫，你这连长当了一年了，也不意思意思。不说去固城饭店，那怕弄俩猪蹄送来，也算你的心意。你小子，真扣，葛朗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