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连部，三人坐下。梁红卫掏出一盒软中华，这是黄小雨买给他的。掏出一支，递给王丰收。给孙处长，他咧开歪嘴笑笑，摆摆手，示意不要。
王丰收抽着烟，不停的看着冒起的袅袅白烟，对孙处长说：“这中华烟就是好抽。小梁挺有钱的。”
梁红卫道：“女朋友给买的，我那几千块钱的工资，那能抽得起这么好的烟。”
王丰收顿顿，清清嗓子：“我们来还有个目的，就是和你沟通一下思想，也算是组织谈话吧。根据团党委会研究决定，按照部队实际工作需求，组织决定你今年退出现役，转到地方工作。现在社会改革开放轰轰烈烈，经济政治形势一片大好，像你这样年轻有才华的同志，肯定会有一番作为，组织上正是相信这一点，才确定让你转业。你看，有什么话要讲，现在跟我说，我会把你的意见，及时完整的转达给团首长。”
梁红卫看了王丰收一眼，笑笑，没说话。
“有啥要求，有啥意见，该提提。我和孙处长在这儿，能帮你解决的问题，我现场办公，马上给你解决。解决不了的，回去后我们给团首长反应，帮助解决。我们作为领导，平时关心同志不够，在剩下有限的时间里，不能说有求必应，至少不会推三阻四。”
梁红卫摇摇头，不急不慢的说：“该说的，你们都说了，我无话可说。我也没有什么要求，也没有什么意见。你们让我走，我今年就走，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再说，转业回地方也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到哪里不能混碗饭吃。”
孙处长伸出大拇指：“我就说，小梁是个人才，是个汉子，拿得起，放得下。不像一些干部，一说让转业，没有一点风度。小梁，你要不想走，自己想想办法，找找上级领导，让他们给我们说句话。”
王丰收道：“我就喜欢这样的干部，敢说敢干，敢于担当。这样小梁，目前转业命令还没有下来，你还要在连队站好最后一班岗，要等到新的连队干部上任，完成交接，你才能脱离岗位，你辛苦一下。”
梁红卫道：“党和组织培养我这么多年，这点儿基本素质和觉悟还是有的，你们放心好了。就是明天走，也不能让我的连队放羊，那样对不起我的百十号兄弟。”
王丰收笑笑，没说话，两人走出了连部。
初二一大早，郭向阳来到炮一连。头上的棉毛的栽绒上，结了一层雾凇。一进连队，急不可耐的说：“小梁，我都替你着急急得上吊爬墙，你还这么气定神闲的坐在连队？”
梁红卫笑道：“八号，你是来慰问转业干部，是吧，咋空手来的，怎么也该带包糖果什么的？”
郭向阳取下帽子，放在桌子上。不大一会儿，帽子上的冰霜雪雾化成晶莹的水珠，在那些绒毛上挂着。
“你这小子，我真服了你了，啥都不在乎。这么大的事儿，关系到一生的前途命运，你却这样的态度对待。我这几天睡不好觉，替你惋惜。我说，你就不能放下你的臭架子，跑到师里找找樊主任，给他说明情况，他会保你。实在不行，到北京去一趟找找老团长黄有才，他一个电话下来，谁也不敢动你。”
梁红卫道：“我这个人就是二杆子脾气，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谁也不求，谁也不找，把头伸给他们，随便割，眨眨眼，就不是站着尿的人。”
“你就耍你的二杆子吧。已经走上绝路了，你还游戏人生，有你哭的时候。”郭向阳道。
“八号，政委最近如何？”梁红卫悄声问道。
“唉，我估计他后悔得要死。一世英名，竟在河沟里翻船。春节我想去看看他，政委谁也不见，自己闷头在屋里反省哪。”郭向阳抽着眼，扬着脸，一副思索着得神情。
“到底有多大事儿，能把政委整成这样狼狈？”梁红卫问。
“这一枪扎的又准又狠，非死即伤，想全身隐退是不可能的了。据说，那封匿名信把鲅鱼史公司的注册信息，来往账目都写的清清楚楚。卖给连队的鱼多少斤，多少钱丝毫不差。身边有狼，家贼难防。政委这次死定了。据说，军纪委要作为典型腐败案件办理，被师里顶回去了。毕竟，这个事儿政委真的不知情，是被人陷害的。”郭向阳好像对情况比较了解。
梁红卫厂嘘一口气。“政委这个人，脾气不好，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其实对别人没什么恶意。工作上的矛盾，沟通解决不就行了，干嘛这样下狠手？”
“有人想升官，政委已经默许了，却没有办成，这人就翻了脸。有人想发财，政委无意把财路给堵死了，有点儿恼羞成怒。都是报复，小人作为。”
“看来，是谁写的匿名信，领导心里有数了？”梁红卫道。
郭向阳看看他，好像有点儿不信任的味道。最后把烟掐灭：“我和你交个底，这事儿不要说师里领导，我们团里的同志也心里明白，就是那两个人干的好事儿。听说这几天，他们家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赶庙会一样。给这个封官，给那个许愿，好想他已经走马上任，当上副政委了，我看他笑的有点早。老皇帝还没有死哪，他就换上龙袍要登基，是找死的节奏。”
梁红卫笑而不语。
“这孙子太疯狂，手段太卑鄙。你知道吗，他采用的是钓鱼手法。先在全团张扬，说谁谁今年要转业，然后逼着你请客送礼，央告他手下留情。你的礼品送到了，他满意了，马上把你拿掉，换另外一个。那些想走的也是一样，你不送礼，他就不给你上报名单，逼着你行贿。”
“他对我也是这个策略，我不上当。让我走，我就走，想让老子给他送礼，门儿都没有。”梁红卫愤愤然。
“我真替你和政委难过，着急，生气，憋闷。真是欺人太甚，真是胡作非为。小梁，你说，你和政委栽这么大一个跟头，郁闷不？”
“郁闷。”
“憋气不？”
“憋气。”
“是不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我也得咽。如果我爹是军长师长，我早就和他干上了。可我爹是农民，在兰封县种地哪，我能怎么样？”梁红卫依然笑的平静如水。
“我教你你个好办法。”郭向阳悄声说。“春节好多人给他送礼，我这里有照片。把他寄给师首长，准来人查他，你能报一箭之仇了。”
梁红卫道：“我妈和说了，人一辈子，饿死不做贼，屈死不告状。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就不拿鸡蛋碰石头了。”
郭向阳尴尬的笑笑。拿起帽子，站起来。道：“我今天是来看看兄弟，啥也没说，你啥也没听，只当听了一段刘兰芳的评书。”
梁红卫点点头，应允了。
过了正月十五，连队指导员到位，是被史政委点名要走没走的俱乐部张主任，他与何松堵进行了交接。
何松堵因祸得福，过了春节，团里和兄弟部队有干部交流，何松堵被交流到良乡，在一个工兵连队当指导员，不到两年，被提拔为团里的副营职协理员。李冬梅带着孩子随军到了部队，安排到京城一所中学当勤杂工，工资居然比松堵还高。
早上，新上任的副团长程海涛从礼堂出来，走到大柳树下，一阵微风吹过，一枝擀面杖粗细的枯枝飘然落下，那些晶莹剔透的雾凇，化作冰雨倾盆而下，正好砸在他的头上。程海涛头上脖子里到处落满了冰，凉凉飕飕的，寒风直往骨髓里钻，让人极不舒服。程海涛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他摸着头，看着风烛残年的大柳树，越看越不顺眼，越看越有寿终正寝的样儿。这时，索大江带领无后炮班训练路过，程海涛摆摆手，索大江跑步过来：“三号好。”
“那个连的？”
“炮一连。”
“你回去找你们连长，让他安排你们排，把这棵柳树刨掉。”程海涛的，命令不容置疑。
索大江犹豫：“三号，这可是我们团的风水树，你看？”
程海涛怒不可遏：“什么风水树，纯粹扯蛋。有神有鬼，是死是活，让他们冲我来。你们不要害怕。”
索大江回去了，和梁红卫说了程海涛的命令。梁红卫道：“你们一排去吧，反正有三号顶着，连队就不去其他干部了。你们当兵的不要怕，执行命令没有错。大柳树是我们团的风水树，也是我们团坚韧坚守坚持精神的象征，没有了这个传承，部队就没有了精髓，没有了魂魄，没有了旗帜。和这样的领导讲道理，没用。大柳树倒了，最终的结果是，他倒大霉，别人跟着倒小霉。”
索大江带领两名战士去了礼堂，围着树转了几圈，决定先是爬到树上砍树头。
先是那枝枯死的树枝，剩下的半截被锯断，冰雨轰然倒塌。
接着是那条东南方向横飞的青龙，被短尾，青龙落地。
在锯那枝水桶粗细的树枝时，里面竟流出鲜血一样的汁水，顺着树干流淌，一直到地面。天气太冷了，汁水瞬间结成冰，包裹着树身，像是一个浑身流血的伤兵屹立在阵地上，宁死不屈，一股悲壮涌上心头。
“三号，树流血了。”索大江在树上喊道。
程海涛道：“流什么血，不要管，继续砍。”
一棵大柳树，先是被剃光了头，接着树身也被刨掉。天空光秃秃的，好像突然增大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