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最后的晚餐:结束暧昧

第18章 情结

海棠书屋备用网站
    第18章 情结

    在“怡馨园”建设达到热烈红火的阶段,腰包鼓起来之后的晓岩和易程,在新项目的拓展上,开始分歧。

    经历了多年的打拼,晓岩也觉得身心疲累,他想等小区三期工程告一段落,拿出部分资金,为家乡做一些事情。在这期间多往老家跑跑,当是一种特别意义上的休息,也趁机给自己放一个小假,好好陪陪家人。不是有句话说:辛辛苦苦地工作,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晓岩最大的愿望就是处理好工作与生活之间的矛盾,想趁着休整自己的机会,与妻子女儿好好过一段团圆日子。这是有钱以后的晓岩,告诫自己要做好的第一件事情。但在静梅的眼里,丈夫却是越来越忙,虽然日子过得衣食无忧,只是在无忧的背后,是女人心灵上的虚幻和茫然。女儿格格常常把爸爸回家当做节日。静梅心酸地自问:难道生活就该是这种模样?!

    有了钱以后,易程的社交活动也逐渐地增多,过去不曾联系的老乡、亲戚、同学、朋友,都有了新的交往。甚至过去曾经嫌他穷而分道扬镳,如今已是为人妻、为人母的恋人,在经历了职场、爱情、婚姻的洗礼之后,也找出合理合情的借口,与他重续前缘。这其中最让易程不能平静的是与林静怡的再次相逢。

    那是再一次同学聚会的时候,姗姗来迟的林静怡,一时间引来了一场小小的“蝴蝶效应”,林静怡进场的刹那,使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地亮了起来,尤其是曾经追求林静怡四年,有恋爱三年多的易程。那一刻,他心跳急剧加速,屏住了呼吸,以惊诧、憧憬、爱抚、馋涎,复杂到自己也难以理解的眼神,把林静怡这位昔日的恋人上下抚摸了一遍。

    林静怡如蝴蝶般飘然而至,就落座在易程错对面,同学们预留的位置上。

    林静怡美丽依然,风韵独具的美少妇形象,使易程原本寂灭了的爱情之火,再次复燃。他曾经怨恨过林静怡弃他而去,但他更恨自己不能够给予林静怡所要的幸福生活——物质上的满足。现在不一样了,他有钱了。他易程是一个能给得起的男子汉。望着坐在对面的林静怡,易程努力从林静怡的神态、眼底,探讨着一种秘密:她过得怎样,她的爱情,她的生活,她的老公,她的孩子,她幸福吗?!

    易程隐约觉得林静怡还在爱着他。

    聚会进行到联欢时,林静怡主动邀请易程跳舞。易程在众多嫉妒和艳羡的目光注视下,牵了林静怡的芊芊玉手,走进舞池,翩翩旋舞。

    那次聚会之后,没过多少天,林静怡就找了理由,邀易程见面。

    他们推杯换盏,闲话人生沧桑,在酒精的催化中,易程举着酒杯对林静怡说:“有钱真好!来……静——怡……我、我敬、敬你一杯,喝。谢谢你!有钱真好!!”

    始终保持清醒的林静怡,脸上多少有些惭愧、羞赧、尴尬……

    林静怡是易程在大学读书时,追了四年,恋爱三年多的曾经的恋人。

    走进大学的第二学期,在一次校园活动中,他们相逢了,男生对漂亮女生总是一见钟情的多,易程对林静怡就属于此类吧!

    易程,这个傲视裙钗的美男生,在高中时代就是众多女孩心中的白马王子,升入大学之后,更是吸引了众多女生的眼球。然而任你风摆柳叶儿,凤朝梧桐,他愣是无动于衷,唯独对来自山区的林静怡刮目相看。但林静怡却不希望与易程这样的男生结缘。帅气潇洒,甚至才气,都不是林静怡所追求的目标。

    也许是生长在贫穷山区,对优越生活的向往,对物质的渴求,渴望富裕的迫切的心情,使林静怡始终摆脱不了物质享受高于精神的欲念:人这一生物质面包才值得人生用最珍贵的东西去换取,对于女孩来说,什么最值得珍贵?说准确一点,就是女孩子的身体,就看你把自己发自于父母的玉体送给怎样一个男人。结婚是一女孩子的终身大事,在某种意义上,正是人生命运的一次重新整合,这整合就如同赌博,运气好了,便可以终生无忧。

    易程在遇见林静怡不久,就对其展开了爱情攻势。但出身于贫困山区,从小到大的艰难日子的林静怡,极其严肃地问易程:“当一个人在饥饿线上挣扎的时候,即使守着爱情又有何用?!”

    易程却是借来一句现成的台词,向林静怡保证:“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尽管易程颇具幽默,又信誓旦旦地承诺,但林静怡不是三岁小女孩,她是现实生活中曾经受尽了磨难,却不失美丽加势利再加几分铜臭气的俗世女子。她不信个人奋斗的力量能够改变现状,她更不信易程那一套“面包理论”。在恋爱观上,她始终追求的是“财气”。她对多次邀请自己吃饭、看电影的易程说:“你不要再这样了,我不可能把自己今后的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都戴上苦力的镣铐。我要的是享受生活。享受生活!你明白吗?你能给我什么呢?!”

    易程一时语塞,他无话可说,一个正在念书的学子,能够保证什么?给予什么?易程问自己:爱的潜台词是给予,给予你有吗?你拿什么给予你的爱人?!

    林静怡一心要找一位能够使自己“跳出穷门”的大款做老公。为实现这一理想,她拒绝了若干位阳光型男孩的追求,当然也包括易程。

    林静怡拒绝了易程,处心积虑地与社会上一些所谓的成功人士交往。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位“钻石”级的人物终于出现了。他比她年长十多岁,静怡与他虽然谈不上恩爱,可是他能够满足静怡在物质上的虚荣和享受。

    他给静怡租了房子。准确地说,是他租了房子“金屋藏娇”。他给静怡购买了许多具有响亮品牌的衣服,当然,也是为他自己看着养眼。

    读大三的林静怡,从此开始了人生路上,那条慢慢长长的爱情大跋涉,也开始打磨烙印在心上,永远也无法复原的那条伤疤。

    静怡就要毕业了,她暗暗地下决心,在毕业的时候,自己的“爱情”之花也该拨云见日,开得更加明艳动人才是。她厌倦了那样不明不白的同居生活,她虽然不是很爱那位有钱的男人,但那是她想要的生活方式。她追求物质上的满足,房子、车子、票子齐备了,省去她多少年的奋斗。找一个有钱男人结婚过幸福日子,这是林静怡自懂事起就建立起来的理想。

    静怡是一位传统型的女孩儿,她要做一位贤妻良母型的女子。无论她与那位所谓的成功男人之间的爱情有多少水分,那是她自己选择的,她会义无反顾地履行自己的承诺。林静怡多次旁敲侧击地提示那位老板,想见见他的家人,把关系确定下来。然而,老板却只是装糊涂,打哑谜把话岔开。这让静怡的自尊心很受伤害。她甚至猜疑。猜疑那位老板有妻子,她多少次想摊开了,明明白白地说说自己内心的猜测。可是她最终还没有找到谈话的契机,却有一件让她吐血的事情出现了。

    其实静怡并不是要逼婚,一个人总是有阶段性要解决的重点问题。她就要毕业了。毕业以后的去向问题,应该是她的重点了。但已有了同居生活的静怡,不得不把这段感情也掺杂进毕业之后的去留之中,因为她是要和那人结婚过日子啊!静怡一厢情愿地认为,毕业之后的生活应该与那位老板更加密切,他和她应该是秤锤秤砣的关系,是锅碗瓢盆地生活在一起,是一家人过日子的事情。

    结婚过日。这是爱人间必须要面对的事实,有了恋人之后的人生,有许多事情的安排,总要与那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林静怡暗暗地,在心里想象着自己穿上新娘礼服的模样,结婚过日是个怎样的情景?

    然而,静怡的美妙幻想,却早早地破灭了。她“失恋”了。

    也就是在静怡那颗脆弱的心儿正在滴血的时候,易程和林静怡再次相遇了。

    那是一个小雨霏霏的夜晚,大地和天空都故意和静怡过不去似的,天空下着霏霏小雨,路面在小雨的惠顾下,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凌。这是一个被早春寒潮侵袭的夜晚,头天还是阳光明媚,暖意融融,春花渐欲迷人眼的生机勃发景象。而今晚,却是冰雨袭来风满楼,大街行走的人们,都耸着肩膀,紧紧地抱着膀子,急促地往家里赶。林静怡就是在这冰雨来袭之前,天气骤变,她回家去取保暖的衣服时,却遇到了令她身心都凉透了的事情,她在与那个男人同居的祖屋里,大白天遇到了“白骨精”。

    林静怡悔恨、恼羞、愤怒,她自语般地骂出两个字:“无耻!”摔门走了。

    林静怡从那个“家”出走后,天地茫茫,不知道去哪里安身?在酒吧里喝到昏天黑地之时,条件反射一般,再次回到了校园,冰雨路滑天黑,飘摇着的静怡摔倒在结满了冰凌花的校园花坛边。下了夜自习回宿舍的易程,巧遇了静怡这位追慕已久的女子。

    好事多磨啊!在那之后,他们成了恋人。

    好景不长,毕业分配的去向不容易程乐观。怕处有鬼,果然他们成为天各一方的“牛郎织女”。一对经历了一波三折,终于走到一起的恋人,正在情海的热浪里卿卿我我之时,生存的理由与压力,无情地摆在易程、静怡面前。他们只有服从生活,服从现实,服从命运安排,鸳鸯天各一方,依靠鸿雁传书消解相思之苦。但那张传递情感的信笺,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写在纸上的甜言蜜语是那样的不禁考验。书信往来的频率随着时间的延伸而延长,再后来,林静怡终于寄来了令易程此生难忘的宣言:

    易程,还好吧?好久了,不知道从何说起。你对我的好使我终生感激不尽,感谢你对我的爱,感谢你对我的关心,感谢……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上辈子积的德吧,叫我这辈子遇上你这样的好人。然而,好人又能怎样?!

    我们都太弱小了,弱小到不能够为自己所爱的人铺展一条幸福的生活之路。多少个夜里,我叹息命运的不公,伤心地流泪……

    易程,我还是要无奈地说一句:咱们虽然有缘相识,但现实告诉我这条路太艰难了,是走不通的。易程,对不起,原谅我 ……

    爱着你的人:静怡

    x年x月x日

    原来,爱情就是这样的脆弱,就像好看的彩虹,它出现过,因为它绚丽,它就印在了你心里,可是它又在天边。天边在哪儿,你追求不到,更无缘触摸……

    接到这封信,易程的身体一下子虚脱了,他不但脑壳子被掏空了,他的身体,他的整个人都一下子跌进了万丈深渊。他大病了一场,连续三天不出房门,不吃不喝,不上班。单位同事以为他出了大事,破门而入,发现他高烧昏迷。昏迷中,他在断断续续地叫着:“怡——怡……静、怡……”

    同事不管他的胡言乱语,紧急送往医院,打点滴、吃药,折腾了几天。

    烧退了。易程恢复了几天之后回单位上班。那天,刚到公司,和易程同处一室的小张,诡异地问:“哎,易程哥哥,那天你高烧,嘴里好像叫着一个姑娘的名字哦,不会是失恋吧?!”

    易程握起老拳道:“瞎说,都是哪跟哪儿啊!”易程嘴里说着不相干的话,心里却是酸酸涩涩的,说不清的滋味在心头。

    易程在与静怡恋爱的路上一波三折,却不改初衷,尽管他人长得帅气,才华也算得是上等,但他就是少静怡追求的金钱和地位。那次在校园相遇,易程曾经暗自欣喜,是月老暗中帮他。他怎么也想到那上天赐予的幸福,却短暂到了让他转身的刹那就展翅飞了。收到静怡的分手信,易程的身心受到了一次涅槃般的洗礼。但那洗礼却并没有使易程真正重生,他的感情生活从此跌入混乱的泥潭。他与那些对他有好感的女孩来者不拒,“一夜情”之后,就像扔一张纸巾,淘汰一件看不顺眼的衣服,他眼都不眨地和自己玩着感情游戏,更伤害着那些爱着他的女孩。这就是易程。经历了与林静怡反反复复的恋爱,似乎悟出了爱情的真谛,与静怡的恋爱他透支了生命中对于异性的所有爱恋与珍惜。与静怡分手之后,他变成了一个歧视女性的“大男子”,玩弄女性的魔鬼,淫邪的色狼……

    易程在病态心理中消耗着自己的大好年华,更是糟蹋着那些把一腔挚爱奉献给他的女孩儿的青春。在大学毕业之后的几年里,工作、**,接受、抛弃……易程像陀螺一样旋转,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他在男欢女爱中的奢华与淫逸,性生活泛滥,情感世界严重贫血,使他过得像一个流浪汉,始终飘着,荡着,浮躁着……

    易程心里十分明白,在对待女朋友的问题上,自己不顾一切地像猴子掰玉米一样,掰一个丢弃一个,在某种意义上是自我毁灭。

    但爱情和婚姻的事情,有时候是很奇妙的缘数。易程在三十七岁时,一不留神捏到了一块“烫手的山芋”,这块儿“山芋”就是他现在的妻子赵文雅,文雅生就一副美人坯子,从高中时代,就开始在追求者中,挑选如意郎君。但十年挥手间,如白驹过隙,千帆过尽时,灯火阑珊处,她发现了一个引她心跳加速的男人——易程。赵文雅执著的,近于死缠烂打的爱,使易程始终处于被动状态,他不但烦,有时候倍感无奈。然而,男大当婚,易程也确实需要有个家,是那种由妻子做主妇的家,约束一下他放荡不羁的生活方式。这一点,易程在父母那悲哀的眼神中,是早已触摸到了的担忧。但他就是不愿意按照父母的愿望——娶妻生子的道路,向前走。

    没想到,在与文雅相识不到六个月,他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领证、请单位同事吃喜糖,喝喜酒。

    这个世界真是太大了,以致你想见到心中的那个人,都只能是梦中相会;这个世界也确实太小了,以致使你在不期然中,遇到你毫无思想准备要见的那个人。对于林静怡,自从那次分手的“劫难”之后,易程就一直盼着再见她一面。然而,却是千帆过尽皆不是,望穿秋水不见月。也许是因为易程太了解她,她若不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具有相当财气指数的“幸福”生活。她绝不会放弃曾拯救她于绝望之中的易程。

    山不转水转,十年之后,同学聚会,校友聚会,成为时尚,成为一种怀旧寻根的精神需求时。易程与自己曾经爱得神魂颠倒,想得心醉神迷,恨得牙根痛的林静怡邂逅了。奇怪的是,当初的怨恨,后来那淡漠的“忘情水”却没有浇灭他最初爱恋的火焰。

    那次聚会,易程与学友们祝酒之后,静怡、易程,两个人就那么自然地走近了。

    易程问:“你好,还好吧!”

    静怡回答:“还好,你、你呢?”

    易程点点头,又摇摇头,“嗯,还好。”

    这样简短而省略的会话,似乎都有点人生的悲凉和无奈深含其中。谁也没有说出那十年辛苦,十年牵挂是什么滋味。至于后来,后来的一切,也许纯粹是意料之外的插曲。谁能说得清呢……

    静怡向易程求助。想让易程向她和丈夫李兆军办的煤矿投资。易程再三掂量,还是向晓岩提出了公司未来发展的新思路。易程知道静怡与他分手的真正原因,是他不能够给她提供相应的物质生活。如今,他是有能力在林静怡面前一展英雄本色了,男人的虚荣和自尊,促使他一定要在林静怡面前挣回这个面子,他要让静怡高看他几分,让静怡有一种悔不该当初放弃的遗憾。在要不要投资煤矿的问题上,易程与晓岩有了分歧。纯粹是为了静怡煤矿投资的事情,晓岩不愿在染指煤矿的事,而易程一心想为静怡做点什么,好让静怡看看他易程不是草包,他易程也可以给予她帮助。帮助她实现理想。

    这天,易程是卯足了劲儿,向晓岩建议道:“晓岩,咱们不应该就这样满足于一时一事的成功,公司要想发展,做成规模,就得有新思路,多元发展,才能做大做强。咱们可以拆资投建矿产资源,向多领域扩展。”

    只有赶过海的人才有资格评判惊涛拍岸,暗礁险滩的危险,晓岩是搞过矿业的,他知道里面的深浅。他说:“国家一再限制地方小煤矿发展,要求规模型经营矿产资源,有计划,有秩序开采。咱们那点钱,要是搞煤矿,只是杯水车薪。”

    晓岩不赞成易程要搞煤矿开发的提议。

    易程认真地听完晓岩的意见,他说:“嗯,风险也许会有,但干煤矿利润很可观,这几年乡下好多人都在一两年内爆富,成为亿万资产的老板,有很多干煤矿发大财的例子,还没听说谁破产的。那些煤老板们,哪一个不是一掷千金,过着荣华富贵的日子?!”

    晓岩弄不明白,就在上个月,易程在对待公司的决策问题上一直是很客观的态度,从来不像现在这样,想做什么,不容商量,一意孤行。晓岩语重心长地说:“易程,咱们公司能有今天的成就,不是我们的决策多么英明,而是政府的政策支持,以及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在创业的时候,咱们担当了多大的风险,搞得焦头烂额,借贷无门的日子你都忘了吗?”

    “怎么会忘啊!但人是在不断追求中进步和赢得生存空间的,哪能取得一点小小的成绩,就固步自封,停滞不前,不思进取呢?”易程的理由似乎很充分,说得很在理儿。

    晓岩弄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使易程变得如此固执己见,他想拿出更激烈一点的言辞与易程辩驳,可是看易程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还是作罢。

    晓岩本来是想给易程说:三期工程走上轨道后,他想抽出点时间,给家乡办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圈上一片地,给学校修建一个大操场,铺成塑胶跑道;盖一栋漂亮的教学楼,装上空调,配置电化教室,让乡村的孩子也享受一下现代电子教学形象化、科学化的待遇。

    让山里的孩子也像城里的孩子一样,享受社会进步的文明成果,享受声、光、电等现代技术给教育带来的福音。他还想建立优等生奖励基金,让山区那些有聪明才智的少年儿童充分享受到追求上进给他们带来的实惠,鼓励他们学好本领为家乡建设出力,为人类造福。这些都是晓岩想了很久,搁在心里的一个理想,他本来想把建学校的事给易程说说,接下里再把资金抽离的事安排一下。没想到会是这样。

    晓岩托词说:“今天就到这儿吧,回头我们都认真思考一下再商量,好吗?!”

    两个人各怀心事,不欢而散。

    晓岩出生在豫西的一个小山村。父亲是一本分的农民,只知道种地过日子,把日头从东山背到西山,在汗水摔八瓣的辛勤中讨生活;母亲是位有刚有刃的农村妇女,出生在贫穷落后的山村,二十岁那年嫁给了晓岩的父亲崔老大,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

    晓岩母亲是山里的一只金凤凰,人长得好看,又个性刚强,家里地里的活儿她都能够上得手,尤其做得一手出色的女红,村里的姑娘媳妇们都常常找她描花样,裁衣服。她与晓岩父亲的婚姻是山里人说的“换亲”。“换亲”,就是她嫁过来到崔家做媳妇,崔家必须得嫁一个姑娘到她的娘家做媳妇。那一年她的哥哥三十多岁了还没娶上媳妇,而她作为李家最小的女儿,也到了初长成的年龄。一个身段窈窕,肌肤丰盈,柳眉杏眼,肌肤细嫩的姑娘,面颊上总是浸染着桃花一样的润红,引来了多少艳羡的目光。一家有女百家求。村里爱说媒的婶子大娘们三天两头到她家里提亲,她的母亲就和她不管事的父亲商量,要拿她这个老闺女给儿子换一房媳妇回来。就这样,晓岩母亲嫁进了崔家,做了崔老大的媳妇,崔老大的妹妹嫁过去,做了李家的媳妇。

    从晓岩懂得人情世故起,他就为母亲鸣不平,觉得母亲是真正的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这样的念头一直纠结到他上大学离开家的时候。那是父亲送他到县城,他在上车的时候,父亲叫主他,似有很多要说的话,他回头的刹那,看到父亲眼底蓄满了泪水却笑着跟他说:“儿子,路上小心,到了学校,记得跟家里保平啊!”

    就是在那一刻,父亲才真正走进了晓岩心里。他把脑袋伸到车窗外面给父亲使劲招手,车子距离父亲越来越远了,父亲站着的身躯在晓岩的视线里模糊成一个小点,渐渐地看不清了。几年前的一幕再次涌上晓岩脑际,那还是他读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村里的干部宣传一种“优良麦种”,说是此品种麦穗大,颗粒重,可以提高不少产量,村里有一半以上的人都买了“优良麦种”。结果是在小麦扬花的时候就开始渐渐地变黄了,看着密密实实长得很旺的麦子,一点一点的焦黄,干枯,眼见就要颗粒无收了。父亲,一个老实硬朗的汉子,抚摸着他日夜都盼望着丰收的麦田,那大片的焦黄了的麦杆子,他哭了。他哭出了声音,那声音悲悲戚戚,像个孩子。母亲也哭了,母亲哭的时候,却是在数落着父亲:“你就是死心眼,把所有的地都种上那些该死的优良麦种,这下好了,我们全家就喝西北风吧!”。

    晓岩父亲不为自己辩驳,只是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先是在那儿流眼泪,哭过了。就坐在院子里抽旱烟。一两个时辰过去了,崔老大像弹簧一样,腾地弹了起来,说:“妈的,这样坑害百姓,老子告他去!”

    那一年晓岩家里的麦子颗粒无收。崔老大多次上访,状告黑心的良种贩卖者,由于嫌疑人不知所踪。后来不了了之。母亲到处借粮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亲戚邻居拉饥荒,求帮助。当然也借到了晓岩舅舅家里。晓岩舅妈就是崔老大的妹妹“换亲”过去的,那一年,晓岩舅舅家也确实帮了不少忙。晓岩舅妈帮的正是她自己的娘家哥哥,因此那亲情似乎来得更贴切了一些。可是借来的粮食毕竟是很金贵的,晓岩父亲为了保证儿子上学带的干粮,总是在吃饭的时候,尽量减省着吃,装作吃饱的样子,给全家人看。晓岩父亲的身体越来越瘦弱,一次,正推着平头车往地里运肥,崔老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他终于支持不住了,身子一斜。扑到在小推车的一只把上。小车翻了下去,一车粪肥也从翻到的车筐里撒在地上。

    当同是往地里运肥的邻居张来运看到崔老大的车子翻了,人也在地上倒着时,紧走几步,喊道:“大叔——,”这时候,崔老大已经清醒,但就是浑身没一点力气,站不起来。来运搀扶着崔老大送他回家,晓岩母亲看着老伴脸色煞白,一脸虚汗珠子,惊慌地颤声问道:“啊,这是怎么了?”

    来运说:“大叔在路边晕倒了。”

    崔老大无力地笑着,气若游丝地说:“没事,给我弄点汤和就好了。”晓岩母亲眼泪哗地涌了出来,她明白了,老伴是饿晕了。她帮着来运把老伴扶到屋里床上躺好,颤声说:“你看你,怎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啊!你要是倒下了,这个家该指望谁啊?!”说着眼泪吧嗒吧哒地往下掉。

    后来,晓岩知道了这件事,那是母亲哭着告诉他的,那次家里因为家里困难,晓岩的学费一拖再拖递交不上,晓岩就向母亲说不想再念书了。母亲一时气急,就告诉了家了曾经的困难情景,母亲说:“那样的困难我们都熬过来了。我们家里苦心协力供你上学,不就是想有一天你出息了,也好改变这个家,为咱们乡亲们多少做一点事情!咱们家手相亲们恩情太多。那一年我有病,你马婶她想照顾自家的孩子一般照顾你们姊妹……”

    听着母亲的诉说,晓岩情不自禁地哭了,他哭得很伤心,尽管那时距离父亲因饥饿而昏倒已经好几年了。但晓岩想着当年父亲饿晕在地里的情景,哭得跟个泪人一般。

    在晓岩身上,承载着乡亲们众多的爱心和帮助。他十二岁那年,母亲有病住进了医院,晓岩父亲在医院里跑前跑后伺候生病的老伴。晓岩带着弟妹们在家里苦熬,是邻居马婶替他照管弟弟妹妹,照顾他们吃饭睡觉。冰天雪地,晓岩没有鞋穿,零下十几、二十度的大雪天,他的脚上挂着一双露着乌龙爪的烂鞋子,脚趾和脚跟冻得红肿。在学校里,他不好意思往老师和同学面前站。走在冰天雪地的路上,小脚冻得由痛到麻木,但他依然乐呵呵地上学。有一天放学后,晓岩就是穿着那样一双烂鞋子,到邻居马婶家里接弟弟妹妹回家,马婶儿盯着他的脚看,那两只小脚就不自在地交错后退。马婶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她心痛的说:“可怜的孩子啊!妈妈这一病,孩子可就遭殃了。”

    马婶看看晓岩的脚,想想自家箱子里那双棉鞋。棉鞋是她给儿子做的,准备过年穿。马婶走到箱子前,掀开她用了几十年的老式大木箱,及其爱惜地摸了摸那双棉鞋,拿起来。她迟疑了一下,又放下了,她把箱子盖上,心事重重地离开箱子,走了几步。晓岩红肿的小脚丫再次映现在她的眼前。

    马婶又走回来了,她掀开箱子,抚摸着那双新棉鞋。然后,很坚决地拿起棉鞋,来到晓岩跟前,亲自套在了晓岩的脚上。

    棉鞋大了一点点,马婶变戏法似的在里面塞了一点棉花,棉鞋就很敷贴地穿在了晓岩的脚上。

    马婶笑着,笑得很甜蜜。她说:“晓岩,走几步,看看跟脚不?”晓岩的眼里蓄满了泪花,他笑笑喊了一声:“马婶——。”然后,泪眼汪汪地向马婶点点头,说:“真暖和。”说完,一下扑进马婶怀里。流着泪说:“马婶,您真好!”

    多少年过去了。马婶给他穿上棉鞋的一幕时常在晓岩的眼前萦绕,每当这时,泪水就会在他眼里打转。他暗下决心,也不只一次暗自保证:马婶,您放心,我一定会争气,一定会报答您的。

    世事艰辛,祸福难料,马婶的丈夫过早地去世了。那一年,马婶的儿子栓柱还在念初中。马婶把唯一的儿子看作生命一样珍贵,她把人生的全部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在晓岩的记忆里,比他年长三岁的马铸总是穿得整整齐齐。这让幼年的自己羡慕不已,甚至成为他心中的偶像,总觉得马铸样样都好。只要有一点点机会,晓岩就会去找马铸玩。马婶总是很亲热地问这问那,嘘寒问暖,把好吃的东西拿出来,让晓岩和马铸平分秋色。晓岩看着马婶慈祥面容,露出一脸童真的笑。他总是那句简单的话:“马婶,您对我真好!”

    马铸小名叫拴柱,后来他嫌“拴柱”这名字不雅,就自己改了名字:“马铸”。

    那些年农村考大学复读成风,家庭条件好的孩子高中毕业,考试成绩不理想,就去复读。可是马铸不。他知道老母亲为了他牺牲得太多,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他报考了录取分数比较低的教育学院,决心毕业后回乡做一名教师。他平生只有两个理想:一是教书育人,做一名受人尊敬的好老师;二是结婚成家,让妈妈抱上孙子,好好孝敬吃了大半辈子苦的母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