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旧梦
“雪中观梅轩外,深秋采菊东篱”易程的眼球被这段文字所吸引。这是专栏横幅上用艺术体处理过的彩塑大字,也是专栏的主题。
易程顺着主题的导引继续欣赏:“‘怡馨园’为您营造一个淡然,淳朴的‘桃花源’世界……”
易程沿着这条幽雅中蕴涵质朴的风景线流连忘返,他为“怡馨园”独辟曲径的构造与设计,心生一种自豪与骄傲……
“嘀、嘀”两声短促的笛声响过,是手机短信:“健康是一个空心玻璃球,掉下去就碎了;而工作是一个皮球,掉下去还会再弹起。工作忙碌时,别忘了珍惜自己,累了就歇歇,千万保重身体。祝愉快!”
易程凝视着手机屏幕,十几秒钟。然后,慢慢按了返回键,收起手机,抬起头,遥望远方,若有所思。静怡,静怡那清新脱俗,淡愁幽怨,芙蓉带露,让人生出诸多联想的玉容倩影,再次扰乱了易程的思绪。他忽然觉得林静怡原来就在他纷乱的思维线路图上,只是有时候那线路堵塞了,通向她的通道被世俗的,现实的一些东西无情地隔膜开来。那时候,他就像一个孩子,一不小心跌进了浪涛汹涌的大海,小小的生命被那浪花一次次击打,他拼命地呼救、挣扎。苍茫的海域,汹涌的浪涛,淹没了他微弱的游丝一般的声息。如今,时间过去了十多年,易程不清楚,是时间打开了他们之间相思的通道?还是那通道本来就是相通的,只是他们都误会了,都在追求人生的路上迷失了自己,静怡把自己的爱情变成了追求物质享受的砝码,在失败中挥霍着自己的青春,易程在跟着静怡狂舞爱情之和弦,临了只有无奈而悲愁。以致使五百年修来的情缘误入歧途,跌入深渊。
易程再次断言:“静怡是爱我的。她依然爱着我。”这样想着时,他微微地笑了。那笑容微妙得令人难以捉摸,继而鼻腔竟然有些酸酸的,眼睛也湿润了。他仰望天宇,长长地叹息:“唉,命里有时,终会有,命中无时,枉思量……”
易程再次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翻检着,找到了静怡的名字,按了呼出键。
“喂——,易程,还好吧……”静怡接了电话,问候易程,那声音就像婉转的鸟啼。
“嗯,好,谢谢你啊,静怡……”易程也是没话找话地聊着。
“嗨,说什么呢?跟我还客气啊?!”静怡爽快地说着,笑意盈盈。
易程犹豫着,悠然地问:“你那儿的事情怎样了?我是说矿上。矿上的事情……”
静怡叹口气,说:“唉,一言难尽啊。如果,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唉,不说了,改天吧,有时间了,我去找你……”
林静怡犹豫着,似乎不愿意说出自己的难处,又似乎想让易程知道她的心事。但她只是绕着弯子,希望易程猜出她的心事。易程也曾经多次自问:“假如时光可以倒流能怎样?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事情可以用假设来衡量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易程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怎会常常想起林静怡迷离的身影,暧昧的话语。其实林静怡的话是跟着易程说话的语言环境,话赶话溜出来的。易程问的是矿上的事,林静怡回答的自然也是煤矿的事情,她的本意是假如时光倒流,她也许不会坚持接受这个煤矿,如今却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诱人的鸡肋,老虎一般的座椅。有了这种种的因素,林静怡只有在那儿扛着,耗着,熬着,挣扎着,东拼西搏,舍了脸皮,到处求助、乞讨、化缘,弄得自己心力交瘁。自她少女时代开始就把自己的幸福生活定位在物质的基础上。就因为如此,她的第一次“恋爱”失败了,第二次与易程的相爱使她深深地体会到了恋爱着的女人,是怎样的幸福美丽。可是好景不长,他们还是走到了一条路的岔道口,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了。第三次?第三次,她终于满怀憧憬地走进婚姻的殿堂。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也许在林静怡的潜意识里,那句“如若时光可以倒流”蕴含着诸多的涵义?然而,她是庐山中人,她怎会清楚?!她知道易程有能力,只要他愿意,也许她就不会像乞丐一样乞讨,矿井的建设也许就不会在困惑的沼泽里挣扎。可是,既是火烧眉毛了,她也不愿意在易程面前表现得太露,她不愿意让易程看出她急需一个救火者。这是隐藏在林静怡心灵深处的一个秘密情结,是十几年前那场恋爱留下来的后遗症,她不愿意让易程低看她,哪怕是刹那间的一个念头,林静怡那颗虚荣的心也会为之刺痛,乃至滴血。
但生活总是让人无奈,就像一只在海面上远航的孤舟,始料不及的海浪总会给你制造一个又一个措手不及的险恶经历。人这一生,有很多时候也许你根本就不想见到的那个人,却偏偏遇上了,而你日思夜想的那一个,却是偏偏没有缘分。林静怡与易程分手以后,几经岁月蹉跎,日子过得极不如意,在她的潜意识里,对于易程的放弃,也许是她终生的遗憾,永远的痛楚。对于春风得意的易程,她在潜意识里有一种无颜面对的自卑感。为了不给自己找难堪,她赌咒发誓地不再见他。就在那次赴同学聚会的前一刻,林静怡的心灵深处,最想看见的却是易程。那次重逢之后,林静怡在心里就没有放下过易程,她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的任何事情都和易程联系起来,哪怕是一场灾难,有易程的影子在,她就会有无穷的力量去抵御,去克服。
成功男人对于女人,有着无法抗拒的魅力,易程在林静怡心里又何止是成功者的诱惑?他是林静怡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曾经的恋人。林静怡曾经n次地哀叹:“有眼不识金镶玉啊!这都是命。命,呵呵……有谁能够违抗?!”
林静怡还是忍不住拨了易程的电话。电话拨通了,她却犹犹豫豫地,只是举着话机,放在耳边听着,那悠扬的小提琴乐曲戛然而止,十几秒钟过去,才听到易程磕磕绊绊地说出六个字:“静怡,你、你好吗……”
那声音对于静怡却是意犹未尽,余音缭绕的那种。
“嗯,还、还好吧…我,我想见你……”
易程与林静怡通完电话,心中的花儿刹那间便怒放了。那一朵盛开的花儿,悠悠地,在招摇,在摇曳,在微笑,无限的诱惑之媚,使易程有些揶揄,有些亢奋,有点壮怀激烈。他就像一只逐花的蝶儿,在姹紫嫣红中飞翔,飞翔的翅膀,翩翩然然,起起落落,在闻风花影动的摇曳中,追逐梦幻着的那朵花儿。虽然那梦幻是早已破灭了的,只是在那心影的幽深处,总也难以消除幻影悠悠的暧昧。
林静怡是镌刻在易程心灵底版上的图腾,只要有一点点光影烛照,她就会摇曳生辉,就会在易程的心里燃起炽烈的火焰。
静怡的声音再次回响在易程的耳边:“我想见你……”
易程站起来,来到办公室的套间,站在镜子前仔细地照照自己有点心魂迷离的模样,隐隐的笑容,就在面颊上短暂地逗留了几秒钟,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镜子看看,走出办公室。走廊里静悄悄地,这样的静,使得易程的想心更加蔓延开来,不知道从何而起,他心底里常会涌出这样的句子:“心有千千结,只与君相依;仙子悄悄问,欲语还羞时。”不由得吟诵起来。
易程静静地,静静地,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似乎慢了半拍,然后是急促的跳动,赶路似地加快了步伐。他听到了一个甜甜的女声:“酸不酸啊,何时学会吟诗弄词了?”那是静怡的声音。那声音曾经在他的幽魂深处萦绕,那声音曾经使易程茶饭不香,也曾经使他失去了对于人间真情的信赖,玩弄情感于股掌。
易程循声望去,却只见楼道里静悄悄的,他正在疑惑那声音的出处,忽然有悠扬的笛声传来,是他的手机响了。电话是文雅打来的,问他中午怎么吃的饭,提醒他中午休息会儿。易程恍然意识到:“是午休的时间了。”便回道:“嗯,知道了。斌斌玩得好吗?让儿子接……”
易程在电话里给斌斌亲热了几句,挂了电话,觉得文雅好像有意盯他的稍,心中一时怅然。
自从斌斌的事情以后,文雅比从前更加关心易程。易程觉得那无微不至的关怀背后,似乎别有一番余韵,是文雅没有自信,还是易程的言行有什么可疑?
他与赵文雅的婚恋过程,可以说是一个意外。那时候正是林静怡与易程分手之后,易程陷入严重的失恋迷茫症——不负责任地玩弄情感,拈花若草,颓废无聊,所谓的风花雪月过后,并没有弥补他心灵的空虚。然而,他却依然在那万花丛中放纵着自己日益糜烂的情殇。那段时间,他竟然周旋于三个女孩子之间,结果那三个女孩儿先后知道了他的放荡,三个人商量好了似的,就在前后二十四小时之内和他分了手。这使易程的自尊心再次受到打击。更不能容忍的是,那三个女孩儿当中他最喜欢的是一个名叫“馨怡”,长得与林静怡颇有几分相似,那身段,那脸盘,那一颦一笑间都有林静怡的神韵和影子。馨怡在与易程分手二十多天时发现怀孕了。后来医生说是“宫外孕”,不及时手术,会有生命危险。一个女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总不能找一个毫无关系的人陪着。馨怡没办法,电话约了易程。
易程接电话后,立马赶去见馨怡。馨怡把实情说了之后,并严正声明:无论怎样,她不会原谅他,做完手术,他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从此不相往来。在进手术室之前,不知道易程是良心发现,还是恋情未泯,更或者是浪子回头,竟然可怜楚楚地说:“馨怡,我……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恳求你只给我一次机会。只此一次,好吗?”
馨怡泪水涟涟,没有说一句话。
馨怡手术后一直出血,身体很虚。易程每天下班都要去照顾她,她几次想说拒绝的话,但由于自己身体确实虚弱,就一直忍着。心想一两周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到时候再说不迟。可是,三四个礼拜过去了,馨怡的下身还是时多时少,淋淋沥沥,流血不止,身体一天天消瘦,脸色腊黄。无奈之下,只有再一次咨询医生,医生诊断了之后,脸色沉沉地单独和易程谈话:“需要完全切除子宫,以后将没有再做母亲的能力了。”
易程的脑袋懵了一下,神情木木地说:“还有别的办法吗?”
医生摇摇头:已无别的选择。
其实易程并没有想到孩子的事,他还没有到了想孩子的年龄。不然,他也不会在感情上飘摇不定。他只是下意识地感到一个器官在他喜欢的女人身上,就那样被一刀拿掉了,心里有点酸楚,有点刺痛。要和馨怡重新开始的决心,愈发地坚定了。从此他对馨怡的关怀与呵护更是细致到周全。
馨怡知道自己的情况以后,狠狠地哭了一场,只有暗暗地恨自己命苦,与易程分手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不过她严重警告易程,要他绝对专一,如再发现和别的女孩来往,她就死给他看。易程不但满口答应,还信誓旦旦,油嘴滑舌地说:“明白明白,今后,坚决做到:一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二坚决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三与曾经的错误行为划清界限。以上三条,敬请领导及时监督……”
易程和馨怡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两个多月的美好生活。时间再次流转到了一个除旧迎新的时刻,大年除夕,他们在一起“熬年”。易程意外地接到了一个“拜年”电话,电话是他一个前女友打来的。易程在接电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馨怡,接着便欲盖弥彰地哼哈了几句。再下来,便是坐卧不安。十几分钟后,他终于说:“馨怡,老家来电话,叫我马上回去一趟,只说有急事。我听那口气有点不对,这年我们是不能在一起过了。等回来我再好好补偿你。”
易程说完匆匆出门。馨怡疑惑地看着易程的背影,内心问号迭出。那问号中的疑惑驱使她想探个究竟。馨怡披了一件外套,顺手拿起挎包,就跟了出去。腊月的夜晚是那样清冷,北国的寒风像无数枚锋利的钢针,刺着她刚刚病愈的面颊,她并不顾及这些,她就像一位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活跃在敌占区的地下工作者,在这除夕之夜清冷的街衢,亦步亦趋地跟踪着她的目标。易程穿过了好几条马路,馨怡如影随形,追踪而来……
最终逮到了易程是去会见一女孩。
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的馨怡,气得当场晕了过去,易程吓得急忙拨打急救电话。
后来易程多方解释,说是:“和那女子早已分手,是她打电话说得了重症,也许这是她生命里最后一个春节,她要和他一起度过除夕之夜……”
可是馨怡就是不信,她一心认为易程是在瞒着她,和多个女孩儿交往。馨怡在医院里度过了除夕,出院之后,他们一直争吵,馨怡泪流不止。任凭易程百般安抚解释,她只是如林妹妹一般,使小性,流眼泪,生闷气。
易程真的是烦了,撂下几句绝情的话语:“反正我已经说完,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说完摔门离开了。谁知这一走,就是他们的永诀。馨怡真的就以她弱小的生命饯行了她两个多月前的妄言,走上人生的不归路。
馨怡爸妈得知女儿出事的消息,两个老人一夜之间被失去女儿的悲剧折磨得白了头。馨怡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两位老人向公安告易程谋害女儿。刑警侦查,法医解剖,折腾得馨怡的尸体不安,魂灵受惊,两位老人因此也是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易程虽然活着,有一口气在应付各种蜚短流长的考验,可是身心交瘁,精神萎靡到了崩溃的边沿,在那段时间,他甚至羡慕馨怡的勇气和解脱红尘之苦的福气。
易程只有向馨怡的父母负荆请罪,百般承认自己的罪恶,他悲悲戚戚地诉说:“宁愿舍弃生命,宁愿追随馨怡而去。馨怡她就算是对我失望到宁愿去死,可是她也应该为您二老想想啊!她怎么可以这样……”
易程哭得悲悲切切,精神萎靡模样凄楚。
公安机关认定了馨怡属于自杀,从法律的角度上馨怡的死,易程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但对于易程而言,良心债是难免的。他明白馨怡对她的情感,如若不是他的玩世不恭,馨怡也许不会短命。不,是肯定不会自杀。因此,对于易程,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愧疚,追悔,自责,他整夜整夜地失眠,日复一日地以道德的鞭子抽打自己的心灵之魂。他在馨怡的父母面前长跪不起,泪流满面,希望这对失去了女儿的老人把他当做儿子看待,他要像亲儿子一样孝敬二老。他说:“爸、妈,这是我对馨怡做的最后一件事情,请您允许我的请求。”
馨怡妈妈流着泪说:“你早干啥去了。收起你的好心吧。我要我女儿,我只要我的女儿。”
易程痛心疾首,悲悲戚戚地说:“爸、妈,我、我要是早知道……呜……呜……”
易程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跪在那里不起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滴滴答答的秒针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 就是那分针也已经转了一个圆,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就像是一个生命,从诞生到这个世界上那一刻起,就是一个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的循环过程。只不过这个过程有的人用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那生命也许是辉煌得耀人眼眸,也许是暗淡得令人窒息;而有的人仅仅是来这世上走了一遭,那匆匆而过的灵魂魅影,也许就是为了给某些人制造一种遗憾,或者阴影。人生一世的爱恨情仇,就在那生命的瞬息演变中,完成了一生一世的涅槃。
好长一段时间,易程认为自己在爱情方面,是一个不祥之物,发誓赌咒再也不近女色。
经历了生离死别,大痛大悲之后,易程彻底清醒了。收起了儿女情长花前月下之思,一心一意要在工作上出人头地,做一番事业,给父母,也给周围那些看扁了他的人看看,证明他不是无药可救的浪荡公子。在易程的潜意识里,一直都憋着一股劲,他要向林静怡证明他是一座被她放弃的金矿。而这座金矿的开采者,不是别人,更不是易程自己,正是林静怡。她是易程这座金矿的隐形开采者。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才给予了易程无限的创造力,也许易程自己也不会清楚。直到那次同学聚会,与林静怡的再次相逢,他为自己的成功从内心蒸腾起来的那种骄傲气焰,才使他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一个男人的成功是做给女人看的。确切地说,是做给他爱过的,后来的后来依然爱着,或者不爱了,但心里总有一种当年英雄落马的羞愧,余痛和不甘。这些易程自己也说不清的因素也许都有,他一时无法理清。可是他明白自己在静怡面前的那份骄傲不是做出来的。
确切地说赵文雅的出现,只是给易程游荡的身体安了一个家,而林静怡才是易程漂泊的心魂栖息的港湾。这个世间,无论男人,女人,在他们的心灵脆弱到极致的时候,总会为自己找到一个托词。赵文雅就是易程的那个“托词”。虽然文雅也是芙蓉面,水晶心,明目皓齿,冰清玉洁的窈窕淑女。但对于易程,文雅始终无法点燃他当年对于林静怡那种欲燃烧自己,以求永生的渴望。
林静怡把她那辆保养得铮亮的奥迪轿车,开进了“怡馨园公司”,她一进大门就看见易程写满思绪的面容,以及浑身散发着的相思气息,站在门口那个花瓣形的喷泉前想心事。她把车子停在不远处一个白线标着的车位上,看着易程沉思的神态,心里突然冒出四个字“绅士气质”。
静怡不声不响地朝易程走来。像一片飘渺的飞鸿,更如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忽然来到易程面前。
易程惊异地抬起头,眼睛里亮光闪烁,他迟疑了一下,说:“这么快啊!”静怡默默地伸出右手,他们礼节性地握了手。然后,并肩向易程办公室走去。
进了办公室,关了门。静怡宛若一只卷了的小鸟,张开双翅向易程宽厚的胸怀扑去,易程伸展有力的臂膀,揽住这只飞了好多年,飞得满身是伤又满心是怨的精灵,两颗心都被那失去了节律的跳动驱使着,暂时忘却了红尘俗世的忧愁悲怨……
如果说“小别胜新婚”。那么他们这一别就是十几年。不,确切地说是分手,十几年前他们分道扬镳,各自行走了一条属于自己,或者客观造成了那样的人生之路。十几年后,上帝又让他们相逢了,那次相逢,使他们趋于陌生的容颜再次熟悉起来,以至于再次魂牵梦绕。然而,苦短的生命,在那十几年的光阴荏苒中,早已是斗转星移,人已不是原来那人,情也不是原有的那情,他们各自都被已有的一个框框框着,他们都知道,无论再怎么走,也是无法走出去了。那是一个魔幻般的城。可是他们又无法说服自己安分地呆在那座城里,欣赏原有的风景,过安逸的生活,他们似乎都在期盼着一种奇迹出现,希望有一个新的开始,那是一道怎样的旖旎景色呢?也许是人生的第三条道路。这第三条道路,也许是充满优雅风景的路途,也许是荆棘丛生的山崖,也许是坎坷曲折的羊肠小道,也许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这第三条道路,在林静怡和易程的心灵幽深处,就像一只顽固坚贞的大雁,又像是一只灵性十足,记忆超强的小鸽子,十几年的飞翔,如若连接起来,也许会是绕地球好几个周。绕回到原点的时候,尽管时间的磨砺改变了许多原有的东西,只有一点是不变的,他们都需要对方,需要那一份激情来慰藉被尘埃几乎埋没的情愫。
易程和林静怡在热烈的拥吻中,簇拥着进到套间,两个人飘渺恍惚地醉倒在床上,身心被来自大脑垂体自然生成的云雾弥漫着,灵魂已飘渺成缭绕于山岚的雾霭,融化成红尘的空灵,蒸腾于山涧的云霓……
这是他们十几年之后的第一次相互拥有,相互征服的快乐,这样的快乐已经完全不是十几年前的体味,而是人生悲凉,命运多舛,沧海横流之中的一次盲目的试水,一次并无远虑的叛逆。人的七情六欲一旦泛滥开来,是很难站在理性的角度去注解的,尤其是“爱情”。这第三条道路究竟会是怎样的崎岖艰辛?!
巫山**过后,便是出奇的静默。静怡和易程都没有说话,那是一种出奇的静。静得让人怀疑,让人窒息。
易程依稀地记得静怡喜欢在那种事情过后,再享受一番温存,那种拥入怀中情话绵绵,卿卿我我的爱意是她最快乐的时刻。这一次,十几年过后的这一次,那融化了灵魂的**过后,他们只是静静地拥卧在一起,静默得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在房间里缭绕……
静怡在淡淡的愁绪中向易程告别:“又要回去面对俗事纷扰的现实了,人生真是悲哀啊!放纵之后依然要进入那个禁锢自己灵魂的魔城,守着,熬着,在那苦熬之后,也许会是一份更加残酷的痛彻。人啊!也许这就是命。人,是扭不过命的,无论做了多少努力,付出多大代价。”
易程沉闷且黯然地说了一句:“我会记得今天的。永远……”
缄默,缄默代替曾经的激情,更代替两个人难以准确表达的心声。
“我走了。”静怡终于开口了,那声音就像是从地狱里发出的。
易程点点头,眼神复杂地凝视着静怡。就在开门的时候,他们再次拥抱在一起,易程轻轻地吻了静怡的额头,静怡眼里有泪光在闪。她静默着,车转身,打开门,他们前后走出了这间留给他们“美好”回忆,也是包藏了一个美丽错误的巢穴。
这次静怡来找易程,本来是希望给易程说矿上注资的事情,但她思念易程的心更是丝丝入情,情情相容,闲愁胜于万千正题事务。静怡很矛盾,她甚至觉得如果开口让易程给她融资,会玷污了她那份真挚的情感。这种想法在十年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可是现在却是那样强烈地占据着她的心,影响着她的言行,这次她又没好意思开口。易程默默地送静怡来到那辆奥迪车前,想起来问了一句:“怡,你为煤矿融资的事情怎样了?”
静怡愣怔一下,感动得眼泪汪汪地说:“唉,举步维艰啊!可以说是行路难,难于上青天吧,一言难尽呐!”
静怡说的一点没错,两个星期前她开着这辆奥迪爱车跑了一笔数目不大的贷款,只能暂时缓解一下急难,她正在考虑下一步的棋该怎么走。也许这辆车子很快就会不属于她林静怡了。但那又能怎样呢?这辆开了两年多的轿车最多能够换回十几万,矿上的生产运营不是三两个十几万能够解决得了的。接下来怎么办,她正如悬在山崖的栈道上,少了不留神,跌下去,就是万丈深渊。
但静怡并没有顺着易程的话题说下去,她优雅地伸出右手,感慨地说:“谢谢!”
片刻,易程伸手替静怡打开车门,静怡默默地再次向易程行注目礼,然后坐进那辆象征着“身份”的奥迪轿车驾驶座上,打开车窗,招手向易程告别。
易程看着那辆远去的奥迪轿车,忽然觉得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向着一个未知的地方追去。那种隐隐约约的痛楚,证明了那驾车远去的人儿,一直以来,就是他内心一直隐藏着的一份牵挂。
为煤矿投资的事情,由于斌斌的遭遇被耽搁。易程想到静怡曾经说服他向煤矿投资,想起那双灵动的闪着智慧之光,又暗送着绵绵情愫的美目,忽然有一丝愧意涌上心头……他觉得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慰藉自己无法安定下来的心魂,易程暗暗给自己鼓劲儿,他决定和静怡合伙,把煤矿的事情做好,以求得心灵的安慰。
自从林静怡向他提出融资,希望易程帮助矿上度过难关的要求以后,他就一直把这事放在心上。正在他努力去做的时候,斌斌就出事了。他穷于周旋,苦熬苦撑,为儿子的安全担惊受怕。上天有眼,斌斌终于安全回家了。斌斌的事情静怡也是前前后后地帮忙,如今斌斌回家也好几个星期了,静怡的事情应该有个交代才对。想到帮助静怡,需要动用公司资金,这件事情还要给晓岩商量。这是他们之间的君子协定,是开始建公司的时候,他拉晓岩加盟的那天起就定下来的规矩,他是不能够私自做主的。
易程在心里给自己鼓足了劲,决定再次给晓岩协商投资煤矿的事。他拨通了晓岩的电话,在电话里告诉晓岩:“原来说投资煤矿的事儿,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这几天抽个时间,咱们议一下好吗?!
晓岩铺开了两条战线。一条是准备“m工程”的投标事宜;另一条是为家乡建设小学的工作。建校的事已经全面展开,诸如:用什么人、用什么材料,哪些人应该请示,哪些人应该汇报,这一切都需要晓岩通盘考虑,甚至现场操作。他一天到晚吃饭睡觉,都是想着这两件事儿。不是请人喝酒,就是陪人吃饭,有时候,他得在同一个时间段串场,去应付各种名堂的酒宴。不为别的,就为了在关键时候,人家能够给他捧场,或者多言好事。他不止一次地叹息世道的靡费铺张,更诅咒自己无以抗拒的软弱。然而,有好多事情就是在酒杯与酒杯之间碰出来的。他崔晓岩要想做成一项事业,要想成为一个领跑者,站在众多求生者的排头,保住自己辛苦获得的收成,让芸芸众生仰慕,他就得不知疲倦的去喝,去陪。喝酸的,喝甜的,喝辣的,喝苦的;陪笑脸,陪应酬,陪吃饭,配打牌。甚至,甚至不要健康,不要尊严。
晓岩正在办公室一个接着一个地打预约电话,忽然有电话进来。是易程的电话。晓岩按一下接听:“喂——”
“喂,老弟电话可真忙啊!”
“哦,我刚打了一个电话……”
“还是那个投资煤矿的事儿,我想咱们还是再议一下比较好。”
晓岩听了易程那句“投资煤矿”的话,他的心跳嘎吱一下,像是唱歌丢失了调调,节律就赶不上了。他极力地调整了一下,做了深呼吸,叹口气,总算恢复常态。不是他天生对煤矿的事这样敏感,而是这几年政府对安全事故,资源开采的管理力度越来越大。诸如矿井出现:瓦斯、着火、爆炸、冒水,等等大小事故,媒体跟踪报道,往往是地方政府,中央官员齐出动,施救,赔偿,整顿……
一个地方的煤矿出事故,全省,乃至全国的煤矿大行动:停产、整顿、调整、改扩建、达标准、上规模。从乡镇、到县府……从生产、到安全……从财政、到税收……每个环节都不能少。没完没了的折腾不说,还得提心吊胆,不定哪天出事,倾家荡产事小,也许还要把牢底坐穿。
晓岩拿着电话迟疑了一会儿。说:“嗯,咱们见面再说,好吗?这样的事儿,实在是三言两语无法说清楚的。”
“是的,我是说这个事情还是尽早议一下的好。”
“好吧,尽量在这一两天内。这边的事儿一有了眉目,我就过去。”
易程虽然没有看到晓岩的表情,但是从那沉默片刻之后的言语中,已经知道了晓岩的态度。早在斌斌出事之前,他就和晓岩讨论过两次,都是不了了之。易程在心里告诫自己:要让晓岩同意投资煤矿的事情,必须用点心机不可了。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办成。否则,他真的无法面对静怡那双忧郁多情、幽怨凄迷的眼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