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粉墨春秋(汪精卫政权的登场与散场-出书版)

第 26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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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无法作答。   ”你是不是觉得应该试验她一下。”敖占春问说。   ”对!”金雄白答道:”最好能在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之下, 试验试验她。”   ”子川兄,你看呢?”   ”只有一个办法。不过,我需布置一下。”刘子川说:”不 知道今天有没有机会试?”   ”你请说。”

    刘子川点点头,拍了两下手,等驹井入内;他用韩语跟 她交谈,两人商量了好一会工夫,驹井方始退出。   ”今天可以试她一试。回头她到了旅馆,你跟她说,有一 个机会,可以让她立刻坐外国的货船,先到欧洲,再转上海。 马上就得走,看她的反应如何?”

    金雄白想了一下问说:”是不是连回家……。”   ”当然不能回家。”刘子川截断他的话说。   ”如果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你说,不必回家了。她有什么话,可以留下来,我会替 她转;至于她的家族,当然也由我来照应。”   ”嗯、嗯!”金雄白领悟了,”这是试她的决心。”   ”不止如此!试验她是不是跟哪方面有无法割断的关系。”   ”我懂了。”金雄白又问:”如果她说要打电话呢?”   ”那还用说,自然要想法子阻拦。”

    谈到只待金雄白一言而决时,他却煞费踌躇了!说得正 确些,还不是左右为难,委决不下,而是根本不想这样去试 荣子。   ”实在是件煞风景的事!”他苦笑着说。

    看他有打退堂鼓的模样了。刘子川一笑说道:”算了,算 了。原是说说笑话的。”

    怎么会说笑话?明明他跟驹井大费斟酌的,都安排好了。 如果自己真是就此作罢,他跟敖占春对他的看法,一定会生 觉轻视,如此大事,出以轻率不负责的态度,还能交得到一 个有用的朋友吗?

    意会到此,他觉得应该把话说明白,”何以谓之煞风景 呢?”他自问自答:”试验出来不是这么回事,把她在我心目 中的美好印象,粉碎无余,情所难堪。不过,这究竟还是一 时感情上的事,倘或试验出来,果然如此,这个风景就煞得 太大了。”   ”喔,”刘子川问说:”雄白兄,请你说明一点儿;说实话, 我觉得你的话很费解。”   ”你想,倘或是真的,她就此上了船,远去欧洲,再转上 海,这一去跟她的母亲是生离,也跟死别相去无几,因为不 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金雄白息了口气又说:”在她,既 已以身许国,移孝作忠,自应硬得下这个心来;但谁无父母, 我们替她们母女设想,今天下午荣子高高兴兴出门,那知一 去就不回头了!一个人得病而死,病中还可以交代交代后事, 如今一句话没有,说不见人,就不见人,简直跟横死一样。不 说局中人情何以堪;就是我们局外人,亦会恻然黯然,耿耿 于怀。”

    说到一半,刘子川已经动容;敖占春更是不断深深点头, 等说完,接口答道:”雄白兄真是性情中人。不过,这也注定 了你决不能干这一行。这样吧,我相信雄白兄的眼光是不会 错的;关于荣子的事,于公于私,都要争取她,不妨从长计 议。”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刘子川连声附和,”好在只要试试她的本心,我想总有办 法好想。”   ”我认为,子川兄,你不妨跟她作一次深谈。”   ”是的。我看情形。”

    他不肯作愿意”深谈”的承诺,证明他跟敖占春的看法 是有距离的;仍旧不太相信荣子。这使得金雄白的心又热了, 急于想找一个能够证明荣子爱国的方法出来。   ”我倒有个办法,”敖占春说:”你不妨跟她说,愿意把她 送到上海;她的家属,由子川兄替她照料;不过日本人方面 所发的通行证,要她自己想办法。看她怎么说?”

    金雄白同意这个办法,算是获得了结论。饭罢仍回旅馆, 首先去看黄敬斋向他表示歉意;然后就在阳台上喝咖啡闲谈, 等荣子来了,再作出游之计。   ”令友来过了?”金雄白问。   ”来过了。”黄敬斋说:”他是我们’廉大使’的秘书;在 这里才一年,听了’康德皇帝’的许多笑话。”

    所谓”廉大使”,是汪政府派在”满洲国”的’大使”,名 叫廉隅。溥仪视之为”自己人”,常常召见;但每次都有”御 用挂”吉冈安直陪着,所以不能说什么私话;有一天召见时, 吉冈安直有事离开了片刻,溥仪总算找到机会说了一句私话。   ”你们知道那句私话是什么?谁要猜到了,我请客。”   ”既然如此,就不必猜了。”刘子川说:”请你自己说吧!”   ”他跟廉隅说:’日本的纸烟坏透了,简直不能抽。廉大 使,你能不能替我弄一箱大炮台来?’”   ”果然是怎么样都猜不到的一句私话!”刘子川问:”后来 呢?”   ”自然照办不误。南京用’外交邮袋’送来一箱大炮台; 作为’政府’的礼物,日本人也不好说什么?”   ”这,我可就不大明白了。”金雄白问敖占春,”何以不请 你们驻南京的’大使’代办?”   ”不行!”敖占春答说:”从南京寄来的东西,一样也要检 查;违禁岂不管寄给谁,都得没收。宫里要的外国货,只有 一样例外,那就是药。”   ”日本药不是也很好吗?”金雄白问。   ”他不大相信日本药。”敖占春答说:“由于庄士敦的关系, 溥仪是很西洋化的;对英国货更有好感。”   ”日本人倒不提抗议,为什么相信西洋药,不相信日本 药?”   ”这有个道理,成药不能乱服,不然无病反而致病;日本 人故意这样纵容他,自是居心叵测。”   ”你的意思是,巴不得他自己乱服成药,弄出致命的病 来?”   ”对了,让他慢性自杀。”刘子川证实了敖占春的话,”他 最怕死;疑心病最重,所以左右有医药常识的人,明知不妥 当,也不敢劝他;也不能说哪一种药不好。有一次,他嫡亲 的一个小侄子,无意中说错了一句话,挨了他一顿好打——。”

    原来溥仪有痔疮,须用坐药;他的一个小侄子从未见过, 觉得很稀奇;无意中说了一句:”倒很像一颗子弹。”这下触 犯了溥仪的忌讳;他的忌讳是由疑心病而来的,认为这种说 法就是在咒他”吃子弹”。于是授意其他晚辈,给了这个小侄 子一顿板子。

    溥仪的侄子很多,除他的胞弟溥杰、溥任的儿子,以及 他的胞叔载洵、载涛的孙子,以及道光一系长房曾孙贝子溥 伦的儿子毓崇;小恭王溥伟的儿子毓嶦,亦都在长春。   ”他那些侄子,实在都不愿意跟他;身为’王子’没有荣 华富贵可享,受罪倒有份。”刘子川说:”他那些侄子,大概 都在20岁左右,可是一个个都在’修道’,每天要’入定’; 结了婚不准回家;还有的在床头挂一张’白骨图’,一天到晚, 捏诀念咒,活见鬼!”   ”这真是闻所未闻了!”金雄白诧异,”又何致于如此?”   ”那都是因为’康德皇帝’内心空虚,又怕死,每天问卜 算卦,看那些怪力乱神的书入了迷,所以教他的侄子也跟着 他修道。他自己每天都要’打坐’,那时不准有一点声音。可 是人听话,禽兽可不懂人言;有一支大白鹤,高气兴来就要 叫一下子。鹤唳空庭,那声音之高而且锐,可想而知;每每 把这位’皇上’吓得跳了气来;于是他’传旨’:如果鹤叫一 声,管鹤的听差就得罚一毛钱。果然,鹤就不叫了。”   ”怎么呢?”黄敬斋兴味盎然地问:”莫非这支鹤倒像年羹 尧的部下,可以不奉圣旨,就只听管它的人的话?”   ”非也!”刘子川说:”那个听差钱罚得多了,仔细研究, 悟出来一个道理。鹤唳之前,先要伸脖子;等它一伸脖子,抢 先给它一巴掌,鹤护疼一缩脖子,自然就不叫了。”   ”妙!不过那时候要一眼不眨地盯着鹤看,也是件苦事。”   ”在他身边侍候的人,无一不苦。最可怜是一些类似小太 监的童仆。”说到这里,刘子川面色显得很凝重,”你们知道 那些童仆是什么人?”

    是反日志士的遗孤。日本人知道中国的伦理观念,父仇 不共戴天;所以用个慈善团体的名,将那些孤儿集中气来,改 了姓名,施以奴化教育。溥仪知道了这件事,便要了十几个 到宫里,当小太监使唤。

    听说是去”伺候皇上”,那些孤儿都抱着很大的希望,以 为生活一定会比慈善会中来得好;没有被选中的,无不艳羡 不止。哪知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到了宫里,吃的是最坏的高粱米,穿的是破烂衣服,每 天十几小时的勤务以外,晚上还要坐更守夜;动辄得咎,挨 打挨骂是常事。即令没有过错,溥仪和他的亲族,如果心里 不高兴,随时可以拿这些童仆出气;有一间专为这些苦命孩 子所设的”禁闭室”,是间黑屋子。在这样重重折磨之下,十 七八岁的青年,看上去犹如十二三岁的孩子。

    有个童仆叫孙博元,受不住这种苦楚,几次想找机会逃 走。第一次被抓了回来,毒打了一顿;可是他还是想逃。宫 里是装了暖气的,他以为通暖气管的地道,可以通到外面广 大的天地,那知道钻了进去,就像进了迷魂阵,转来转去,转 了两天两夜,也没有找到缺口。

    可想而知的,孙博元在里面又饥又渴;饥犹可忍,渴则 难当,悄悄儿钻出来想找水喝,那知地道口狭,一出头就被 管理员发现了。

    溥仪接到报告,随即”传旨”:”让他先吃点东西,再管 教他。”事实上是早就被”管教”过了,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溥仪这时已很相信轮回嫁祸之说;深怕孙博元一死,化成厉 鬼来向他讨命,急忙派”御医”急救,到底没有将一条小命 保住。

    这一来,溥仪大气恐慌;亲自在宫内所设的佛室中,磕 头念经,超度孙博元往生极乐。同时又下了一道命令,凡是 平时打过孙博元的仆徒,在半年以内,每天要打自己的手心, 作为忏悔的表示。

    8 春梦无痕

    在杨丽的皮包中摸到一支手枪。

    就这样谈溥仪谈到落日昏黄,荣子翩然而至,穿的是一 件鹅黄丨色薄呢起袍,外罩咖啡色的短外套,脸上薄施脂粉,而 且新烫了发,越显得艳丽,所以一出现更令人瞩目。

    四双眼盯住了看,自不免令人发窘,”怎么啦?”她强笑 着问:”是哪儿不对劲吗?”   ”太对劲了!”黄敬斋对金雄白说:”女为悦己者容。看荣 子这身打扮,就知道她心情很好。”   ”这话倒是说对了。”荣子接口便说;向金雄白瞟了一眼。   ”艳福可羡。”刘子川说:”不过敬斋兄似乎失意,这是我 效劳不周。”   ”呃,”荣子抢着说道:”我替黄先生介绍一个朋友,好不 好?”   ”当然好!”刘子川问:”是怎么样一个人?”

    “长得很健美,也很健谈。我看跟黄先生的性情很对路。”

    “对,对!”刘子川问:”人在哪里,我派汽车去接。”

    “等我先打个电话,不知道是不是在拍影片。”

    “怎么?是电影明星?”黄敬斋大感兴趣。”

    “是’满映’的电影明星吗?”刘子川问道:”你倒说是谁? 看我认识不认识?”

    “是杨丽。”

    “喔!”刘子川点点头:”我知道这个人。长得真不坏,不 知道为什么不走运?”

    荣子没有答他的话,接通了电话,正是杨丽本人;只听 荣子说道:”我请你吃晚饭;顺便替你介绍一位上海来的朋友 ……自然是男的,姓黄……规规矩矩,很有地位的人物…… 你打听得这么详细干什么?莫非是找女婿!黄先生可不是光 棍……地方还没有定,你来了就知道了。我请刘先生派车来 接你……刘子川刘先生……啊、啊……好!”

    “你听见没有?”敖占春笑着对黄敬斋说:”杨丽对你似乎 很有兴趣。”

    “她住在哪里?”刘子川问。

    “他们是来拍外景,都住在聚德福饭店。杨丽说,她跟刘 大爷在长春见过;这一次来拍外景,正要来看你。”

    于是刘子川取了张名片,派司机到聚德福饭店去接杨丽: 接着便谈起由”满映”移植到上海的几枝名葩,其中自一阙 “夜来香”的山口淑子居首;但众口一词的意见是硕人颀颀的 黄明,那种懒散带磁性的低音,回肠荡气,真能摧钢销金,并 称尤物。

    “这杨丽不知道怎么样?”黄敬斋突然说道:”如果才堪造 就,我把她也弄到上海去。凭我们的《国民新闻》与雄白的 《平报》、《海报》捧她一捧,不出半年,不怕她不大红大紫。”

    “这倒是件好事。”刘子川接口道:”杨丽的条件很够;在 ‘满映’她是硬里子,可见演技不坏,是捧得起来的人。”

    听他这一说,黄敬斋更觉兴致勃勃。人犹未见,已在谈 论如何捧法,应该将杨丽介绍给哪家电影公司。大家亦都替 她大出主意;真像有那么一回事似地。

    不久,杨丽来了,生得丰腴白皙、艳光照人;笑起来很 甜,黄敬斋深为欣赏。刘子川便说:”杨小姐,我们刚刚在谈 你;黄先生说,如果你愿意到上海,他可以把你捧成山口淑 子第二。”

    “真的?”杨丽惊喜地,但也有些不甚相信的模样。

    “自然是真的。黄先生、金先生都是上海的报业钜子;金 先生还办得有一张小报,是全上海小报的翘楚。他们两位要 捧你,真是你的运气到了。”

    “多谢、多谢!”杨丽先向金雄白笑一笑,然后转脸对黄 敬斋说:”黄先生能给我这么一个机会,是太好了。我本来就 想’开码头’。”

    “开码头”这句话,不闻诸上流社会,金雄白不觉皱眉; 荣子对他的一切是最敏感的,当即拉一拉杨丽的衣服说:”换 个环境,什么开码头?”

    “呃,对不起!”杨丽向黄敬斋说:”我们平常这么说惯了 的。”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本来是开码头嘛!”

    黄敬斋问:”杨小姐是哪里人。”   ”原籍山东,生长在北平。”   ”山东是不是青岛?”

    金雄白这一问,大家无不作了会心的微笑;反而是金雄 白自己有些不安,怕有人嘴快,道破”青岛”二字的特殊涵 义,变成唐突美人。   ”怎么?”杨丽困惑地问荣子:”青岛怎么样?”   ”你是不是青岛人?”   ”不是。”   ”不是就不必问了。”   ”吃饭去吧!”金雄白怕杨丽再问下去,会起误会,所以 顾而言他地打岔,”我请客。”   ”应该我请。”黄敬斋接口。   ”我是地主。”刘子川说:”而且我也应该替杨小姐接风。”

    于是谁做主人,起了争议;荣子笑道:”电话中我跟杨丽 说,我请你吃饭;如果我再争着做主人,可就热闹了。”   ”我看,”敖占春说:”这个主人让敬斋兄做吧!”

    这是替黄敬斋拉拢杨丽。金、刘二人体会到其中的微意, 都同意了。接下来便是请客人挑地方。   ”随便、随便!我对这上面向来不大讲究;最好简单一点, 让黄先生多破费,我心里过意不去。”   ”不是心里过意不去,”荣子笑道:”是心疼吧?”

    杨丽报以甜甜的一笑,妩媚无比;黄敬斋大为得意,决 定大大地破费一番,向敖占春招招手,到另一面私下有话说。   ”在哈尔滨请客,最豪华的是什么地方?”他又加了一句:   ”你不必替我省钱,只要面子足。”

    “黄金可买人心,不过也不必在这上头做冤大头。否则, 何不拿钞票点火吸烟?”

    “毁坏钞票是犯法的。”黄敬斋紧接着说:”你不必管;只 请你给我一个圆满的答案。”

    “我听说有个地方,不过其详不得而知。”接着,敖占春 将刘子川招了来,悄悄说道:”敬斋兄想大大做个面子,一下 子压倒芳心;你看法国人的那个俱乐部怎么样?”

    “那个俱乐部自然可以去——。”刘子川在沉吟。

    原来哈尔滨有个私人俱乐部,是一个法籍西班牙商人唐 璜所创办的。唐璜专营进出口,代理着好几种法国名牌香水; 出口以高贵皮货及香料为大宗,法国维琪政府成立,他跟贝 当的一名亲信,搭上了关系;同时在日本皇室方面亦能找到 奥援,因而在哈尔滨仍能立足。他的那个俱乐部供应世界第 一流的食物;入会资格极严,基本会员一共只有11个人,要 在那里享受一番非会员介绍不可。

    在唐璜俱乐部,日本关东军司令部的要员,始终信任由 松冈洋右与斯大林直接谈判成功的《日苏中立条约》,对俄国 的政策是力谋安定,所以在哈尔滨的俄国重要人员,包括外 交代表及运输贸易方面的官员,亦都能出入唐璜俱乐部;至 于国际间谍,当然亦以此为目标,千方百计,用高贵的身分 为掩护,活跃期间。刘子川是怕惹祸;而且这里面惹出祸来, 非他所能料理,因而煞费踌躇。

    见此光景,黄敬斋心里雪亮,必有为难之处,所以自己 撤回要求:”子川兄,换个地方好了!吃喝玩乐,要轻松愉快, 犯不着伤脑筋。”

    刘子川是外场人物,虽然获得黄敬斋的谅解,心里有歉 疚与委屈。歉疚不用说,委屈却是因为黄敬斋极可能误解,以 为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通。其实他主要的还是为黄敬斋的安 全着想;如果黄敬斋不在乎,就带他去也不要紧。

    为此,他不即答话,考虑了一会,认为还是把话说明了 的好;”敬斋兄,你也许奇怪,找地方吃顿饭,只要不怕花钱, 哪里都可以去;有什么为难之处?等我把话说清楚了,你就 知道了。”接着,他说明了唐璜俱乐部的背景,以及他的顾虑, 最后又说:”两位在这里,安全方面我可以负全责,但这处地 方,倘或出了岔子,老实说,我也有点呼应不灵。”

    当他在介绍唐璜的经历,以及进出俱乐部是那些人时,黄 敬斋显得极感兴趣;及至等刘子川讲完,他踌躇了一下问道:   ”我想请问子川兄,你是不是会员?”

    “我不是,不过我可以托人介绍。”

    “介绍的人是谁?”

    刘子川不知他要问这些话干什么?不过,既然坦诚相交, 也就实说了:”我有两个朋友是会员,一个是关东军的高参; 一个是中东路的俄国人。如果我一个人去,不必介绍;因为 里面的管理员认识我。”

    “喔,”黄敬斋想了一下问:”会员介绍是必须起会员卡进 门呢?还是打个电话就行了?”

    “要凭会员卡。”

    黄敬斋踌躇了,好一会,以很神秘的神气问说:”混进去 容易不容易?”

    这下,刘子川可忍不住了,”敬斋兄,”他问:”你何以对 这个俱乐部兴趣如此之大?”   ”实不相瞒,我想见识见识里斯本来的那些家伙。”

    葡萄牙是欧洲少数未卷入大战的国家之一,由于标榜中 立,而且里斯本一向龟蛇混杂,所以成为国际间谍活跃之地。 黄敬斋说这话,表示他相信出入唐璜俱乐部的国际情报人员, 大部分来自里斯本。当然,这是不足为奇的,他既然是李士 群手下的大将,对这方面的情况,当然深为了解;不过,他 的题目却相当难,必须想停当了才能落笔。   ”敬斋兄,我也想请问你,你如何见识法?莫非一眼就能 看出谁是谁?”   ”自然是冷眼旁观,也许有收获;也许一无所得。”

    原来只是基于他的职业上的兴趣,并没有什么特定的目 的。刘子川比较放心了,考虑了一会,想到一个比较妥当的 办法。   ”如果只是想看看,那倒没有什么。明天晚上,我陪你去, 只我两个人;你可以静静地’冷眼旁观’,一大群人拥了去, 目标太大,未免招摇。”   ”好!好!”黄敬斋欣然同意,”准定这么办。”   ”至于今天请客,你要豪华,我倒有个地方;那是真正帝 俄时代莫斯科都城饭店的格调。   ”帝俄的京城不是在圣彼得堡吗?”   ”是的。”刘子川答说:“不过莫斯科的繁华过于圣彼得堡。 走吧!”

    于是到了一处名叫罗斯托夫饭店的俄国馆子,侍者都穿 红呢缀金线的制服;水晶大吊灯下一张极长的餐桌,用大银 盘盛着烤丨乳丨猪、烤鹿脯、鱼子酱、鳕鱼羹,用各种颜色的蔬 菜作配,五彩缤纷,令人眩目,另外又有一张桌子,陈列着 各国的名酒;当然,伏特加是一定少不了的。

    这里一面进餐,一面可以跳舞,但男众女寡,如果由荣 子与杨丽轮流伴舞,未免太累,因此,金雄白提议,只看不 跳。但杨丽与黄敬斋终于下场了。

    “黄先生!你真的要帮我到上海去发展?”

    “当然真的。”

    “想来黄先生跟上海电影界很熟?”

    “太熟了!”黄敬斋报了一连串上海电影界”大亨”的名 字,接着又说:”我很奇怪;杨小姐,以你的条件,应该早就 红了,何以到现在还是给人’跨刀’?”

    “因为我有一项条件不够。”

    “哪一个条件?”

    杨丽抬眼看了他一下,然后将头伏在他肩上,轻轻说了 句:”松裤带。”

    这3个字听得黄敬斋心里霍霍乱跳;故意开玩笑地说: “怎么,我没有听清楚;你是说你裤带太松?不会吧?”

    “当然不会。不然我早就红了。”杨丽又说:”我倒也不是 想造贞节牌坊,不过,裤带要自己愿意松,才有意思。有人 想拉断我的裤带,那是自己找倒楣!”

    黄敬斋心想,杨丽倒是有个性的;而且她的个性,应该 是可爱的。不过最后一句话,却有些费解。

    “怎么会自找倒楣?你倒说说给听听。”

    “好!我告诉你,有一天一个导演想拉我的裤带,我一嘴 巴打掉他两个牙齿;脸上肿得不能见人。从此,他就知道我 的厉害了。”

    “好家伙!这么凶。”黄敬斋又说:”那导演也窝囊,就这 么乖乖儿受你的?”

    “自然不会那么乖。不过,我是预备跟他拼命的。”杨丽 略停一下说:”你信不信?”

    “我没有理由不信;不过,我不知道你的命怎么拼法?”

    “回头你就知道了。”杨丽接着原来的话题说:”当时我警 告那个导演,如果识相,我替他证明,他的牙齿是喝醉酒摔 了一跤摔掉的;如果不识相,我要招待新闻记者把真相都抖 出来。黄先生,如果是你,你服不服?”

    “如果是我,根本就不会拉你的裤带。”黄敬斋紧接着说: “这并不是我不想,不过我跟你的想法一样,裤带要自己松才 有意思。”

    杨丽笑一笑不作声;黄敬斋还想说什么,音乐已经停了, 只得相偕归座。

    “黄先生。”杨丽将她的皮包打开,牵着他的手说,”你伸 进去摸一摸。”

    “摸什么?”刘子川有了三分酒意,开着玩笑说:”哪里面 不能乱摸;尤岂不能在大庭广众之间乱摸。”

    “既然乱摸了,”金雄白也附和着说:”摸到些什么,滋味 如何,应该公开。”

    及至探手一摸,黄敬斋脸上的表情,一层层变化,先是 收敛笑容,然后囿惑,继而困惑,最后神情变得很严肃了。

    “怎么回事?”金雄白问。

    刘子川还当黄敬斋也在开玩笑,故意做作成这副模样,便 又笑道:”莫非摸到了白虎?”

    “白倒是白;不过是白朗宁。”

    此言一出,轮到刘子川发楞了,”我不信。”他说:”亮出 来看看。”

    “亮出来可不大方便。”黄敬斋恢复常态了,转脸向杨丽 说道:”让刘先生也摸一摸你的;好不好?”

    “去你的!”杨丽笑着打了他一下。

    这也就是表示反对刘子川去摸索皮包的内容,于是他也 伸了手;入手一惊,真的是一把小小的手枪。

    “杨小姐,你带着这玩意干什么?”

    “还不是对付色狼的。”

    由这两句交换的话中,其余的人亦都知道了,杨丽的aeぃ躥2 包中,真的带着防身的武器。其中最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金雄 白。他的朋友大都有自卫手枪,他本人就有大小不同的3枝, 但是女人带自卫手枪极其罕见,因此他不免对杨丽真正的怀 疑。

    “小姐太太们皮包里带枪的,我只见过两个人。”他说: “一个是英茵——。”

    “是不是我们的同行英茵?”杨丽问说。

    “就是她。”

    “喔!”杨丽又问:”还有一个呢?”

    “金璧辉。”

    “金璧辉是谁?”

    “川岛芳子。”

    “喔!”杨丽知道是谁了,”我在北平见过她,人家都叫她 ‘金司令’。”

    金雄白是故意提到金璧辉,藉以试探杨丽是否也是那一 路人物;如今看到她懵然不觉,而且连金璧辉这个名字都不 知道,心中释然了。

    “她怎么会是司令呢?”杨丽又问:”到底是什么司令?”

    在这个场合,当然不宜拿一个国际闻名的女间谍作话题; 金雄白看她口没遮拦,皮包中又带着手枪;而且刘子川已颇 有酒意,不如早离是非之地为宜。

    于是他说:”这个人是个传奇人物,说起来3天3夜都讲 不完。我看,回旅馆去喝咖啡聊天,倒比在这里还舒服。子 川兄以为如何?”

    “我没有意见,看两位小姐怎么说?”

    “我也没有意见。”荣子接口;但又加了一句:“回去也好。”

    “那就回去。”

    于是6个人分坐3辆车,杨丽与荣子;刘子川与敖占春; 金雄白与黄敬斋,在车中少不得谈到杨丽。

    “此人很不错,对你也很有意思。”金雄白说:”何不把她 带到上海?”

    这一说勾起了黄敬斋的心事。原来他也像周佛海一样,惧 内有癖;杨丽跟他到上海,倘或处理不善,会引起极大的醋 海波澜。细想了一会,用微带恳情的语气说:”我倒有这个意 思,不过,全要仰仗老兄大力庇护。”

    “嫂夫人可不大好惹。”金雄白笑道:”这个差使,敬谢不 敏。”   ”内人不好惹,总不致于过于周太太吧?连周太太你都把 她摆平了,何况内人!”

    金雄白皱一皱眉说:”这’摆平’二字,大有语病。” “说是制伏如何?”   ”也不是制伏。朋友之妻子,何用我来制伏。嫂夫人我不 熟,说情还不够资格。这件事,你要好好斟酌。只要我能帮 得上忙,没有问题;但恐无能为力。”

    黄敬斋不作声。车快到旅馆时,他忽然说道:”有件事, 在你轻而易举;在我就可以解除不少困扰。不知道你的意思 如何?”   ”请你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杨丽作为你带到上海的。要请客,要奔走,是我的事; 不过请你出个面。我知道嫂夫人最贤慧不过,对你来说,家 庭之中,绝不致发生误会。不知道你肯帮我这个忙。”

    金雄白还在考虑,汽车已戛然而止,便只好答一句:”回 头再细谈吧!”

    到金雄白的房间,杨丽与荣子已经先到了。刘子川与敖 占春是商量好了的,坐下来叫了咖啡,略坐一坐。随即起身 作别;金雄白还想留他们;刘子川说:”不必了?春宵苦短, 各圆好梦吧!明天中午再见。”   ”明天是最后一天。”敖占春提醒金、黄二人说:”后天就 要回长春了。”   ”我知道,我知道。”金雄白答说:”如果有什么未了之事; 明天一定都会料理清楚。”

    这是很明确的回答,同时也是强烈暗示黄敬斋与杨丽,他 们之间的事,应该从速定规。荣子当然也听懂了这层意思;所 以送客出门以后,随即问杨丽与黄敬斋:”你们的事,是在这 里谈,还是回自己房间去商量?”

    原来杨丽刚才要跟荣子同车,是要私下向她打听黄敬斋 的为人,以便决定。荣子对黄敬斋所知不多,但对金雄白极 有信心,既然黄敬斋是金雄白可以一起出游的朋友,自然不 会差到哪里去,所以极力怂恿杨丽”开码头”,现在要谈的正 是这件事。   ”就在这里谈也好。”

    杨丽的话说完,金雄白随即接口:不!你们两个私下谈 的好,等有了结论,我们明天上午再谈。”

    于是各自回房,互道晚安。金雄白有点耽心,怕杨丽脾气 刚强,谈到半夜里,说要回去了;害黄敬斋空眠独宿,又 是一夜孤楼。   ”不会!”荣子听他说完,很有把握地说:”杨丽对到上海 去这件事很认真,不会惹得黄先生不痛快。不过他独宿是不 致于,好梦仍旧难圆。”   ”为什么呢?”金雄白问:”杨丽说过,她又不想造贞节牌 坊。”   ”不是她不愿意,是特殊的原因。”   ”什么特殊原因?”   ”这你还想不到?自然是’女人病。’”   ”啊!”金雄白笑道:”真是好事多磨。”他又问:”杨丽跟 你一车,一定是有话谈?”   ”不错!她问我,黄先生为人如何,是否可靠?我说:他 是金先生的朋友,既然可以一起来游哈尔滨,当然是有交情 的朋友;我相信,金先生的朋友,一定靠得住的。”

    金雄白听得这话,顿觉肩头有了重担;他在想,杨丽是 听了荣子的话,信任他才信任黄敬斋;如果将来他们相处不 合,自己岂非要负完全责任?既然如此,他认为此时应该把 话说清楚,他跟黄敬斋虽然感情不错,但黄敬斋有些作风,他 并不赞成;尤其是可能涉及男女之间的感情,对于黄敬斋的 家庭情况,他不能不事先提出说明。

    于是他说:”现在的情形是,杨丽相信你,你相信我,亦 就等于杨丽相信我,所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至于你需要 不需要告诉杨丽?请你自己斟酌。”

    接着,金雄白将黄敬斋家有悍妻;以及希望他出面来捧 杨丽的话,都细细地告诉了荣子。   ”那么,”荣子问道:”你答应了黄先生没有?”   ”还没有决定。不过,看样子是无法不答应的;朋友连这 点忙都不肯帮,说不过去。”   ”这个忙可也帮得不小了。”荣子点点头说:”我完全懂你 的意思;等他们谈完了,看结果如何,我再来考虑要不要告 诉杨丽。”   ”好,现在谈谈你的事吧!”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