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珂不快,好好的一顿饭便如此生生的耽搁了下来。宁珂甩袖而去,自称再不与秦王府的人亲近半分。
“没有了?”容楚斜倚窗下,手中捧了一卷《花间词》,笑意浅浅。
“是,近日来就只有这些传闻。哦对了,还有人奇怪,您为何不再拉拢宁大人了。”紫练垂手,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只有在容楚面前,他才能做回到暗卫的本分。
049 世事如棋
“我这二哥,做戏也忒心急了点。”容楚浅浅啜了一口茶,阖眸笑道,“你先回去吧,这几日多多关注兵部主事的动态。”说着又想起什么似得抬起头,“那日容姝可是在主事的后花园约见了宁珂?”
“是。”紫练又是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眼见的容楚再次阖目,方才转身退了下去。
容靖拉拢宁珂不成之事闹得皇城人人皆知,近日里同宁珂走得极近的容清却也忽然销声匿迹了起来,醉仙居少了容清的扶持门庭蓦地冷落了许多,只有容楚,偶尔还带着黄秋生大摇大摆的前去饮酒作乐。
宁珂却似打定了主意大隐隐于国子学之中,除非事态紧急,绝不肯再次露面。
昭和帝出乎众人意料的遣容楚前去上亥,只说是抚察民心,并不多提孙义允之事。尽管如此,忠粹殿里孙义允一派的探子还是放出了话去,昭和帝虽知道的清清楚楚,却并不阻止。
是而,近日里的垂询殿,总带了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容楚却带了大批的护卫和仪仗队出了永宁门,黑甲如铁流,所经之处,卷起烟尘千重。容楚坐在车内,面前摆一盘梅花残局,白玉旗子执在他凝白指尖,却不抵他的幽光璀璨半分。
过了永宁门,刚上雀仙桥时,铁流顿的止住。
容楚身子一倾,打起帘子来便要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涌动的铁流之内,那人素色长衣,一如既往的雍容自若,手中一柄折扇,仿佛在刻意模仿自己,只是那如同凝了一汪秋水的眸子,越过熙熙攘攘的铁流直直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双眸子,他最熟悉。
“呦,宁大人这么一早是要到哪里去?”容楚下了车,护卫们便自动让出一条路来。从他到宁珂的面前,不过是几步的距离。然而宁珂那双眸子却愈发的不可捉摸起来,容楚隐隐的有种预感,他会越来越渐近宁珂,就如同黑甲铁流让出来的路,只是这条接近她的路,充满了更多他和她谁都想不到的荆棘丛生。
宁珂只是一瞬间的失神,便含了笑款款过来,“齐王殿下,宁某辞官回乡,江南恰与上亥同路,不知殿下可否捎宁某一程?”
“小王荣幸。”容楚浅笑一声,扶着宁珂进了车。
宁珂正要说话,垂眸却看见水晶棋盘上摆了梅花残局,黑曜石为黑子,白玉为白子,更有几粒黑白子间或错落散乱在紫檀桌面上。于是轻笑一声,捻起一粒黑子,“殿下一人解局多来无趣,恰好臣略通棋艺,不如臣与殿下对弈以解旅途苦闷,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容楚挑眉,就势坐下,顺手推乱棋盘,将手中白子次第排开。
宁珂毫不相让,一出手就占据棋盘中心;容楚步步紧逼,紧随其上。
时间在对峙中流逝,狭小而逼仄的空间中,只有旗子落在棋盘上时,清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回响。
两人忽然都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明明没有任何争吵,周围的气氛却忽然都在那对视一眼中尽数凝固了起来,是比争吵还要固执的对峙。
“罢了,我认输。”宁珂一把推开棋子,向后仰去,阖目而叹,“总是敌不过你。”
“你锋芒太盛,却总是栽到我为自保舍弃的棋子之中。”容楚看似谆谆教导,“岂不知,为人上人者怎肯怜惜一兵一卒,不过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舍卒保車,兵者常事。”
宁珂再次长叹一声,却不再说话。
容楚整好了棋盘递过一杯茶水来,低声道,“你总是太心软。”
太心软。
便是这三个字就拽的宁珂心中疼的厉害,一瞬间莫名的想起许多事来:渐渐不近人情的爹爹、跳井自尽的顺妃、因了自己连累含冤而死的方媛媛……甚至还想到了重病时的昭和帝,那枯瘦的脸颊,手背上一根根挑起的青筋……或许这一切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自己太心软,无法做到当断则断,是而才一件件的牵扯进这样人数众多的无辜的人们。
然而容楚却贴身靠了过来,声音低沉的仿若鬼魅。
“人生如棋,一子落错满盘皆输。你这样聪明伶俐的人儿,想必是不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的……”
那是比沉沉压过来的梦魇更为恐惧的感觉,宁珂使劲睁眼,却觉得有什么使劲压在了自己的眼上,睁不开也挣不动,寂寞而无助的感觉就像是潮水,涌至周身,使劲的想要把她拽到一个万劫不复的地方。
050 南柯一梦
宁珂皱眉,忽然觉得脸上痒痒的,轻如羽毛的重量,此刻却是拉她出这种恐惧的最佳选择。于是抬手便握住那羽毛,很细很软,还带着檀香的味道……
倏忽睁开眼。
却见容楚一脸诧异的俯过身来,那细而软的犹如羽毛一般拂过自己脸颊的,是容楚的天青色衣袖。
“你干嘛?”宁珂支起身向后挪了挪,带着几分惊恐和畏惧看着容楚在自己眼前无限放大的脸,几乎将全身都贴在了软垫上。
“你干嘛。”容楚见宁珂醒来,便在她身边坐下,带着几分疑惑道,“棋还没有下完,你就睡着了?怎么叫你也不醒,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棋没下完?”宁珂诧异,垂了眸却见水晶棋盘上黑白子分明对峙,零零星星的几个子,甚至就连最初的兵阵都还没有成形。
可是那句“人生如棋”真实的根本不像梦境。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宁珂垂眸支起身来,却觉得梦魇让她周身此刻乏力无比。
容楚神色关切,低声道,“怎么了,可是梦到了不好的东西?”
宁珂本来要说,只是扭头瞥见容楚脸色,又想起那短短的一场梦中,容楚晦暗难明的话来,“人生如棋,一子落错满盘皆输——”便忽然失了把这个梦讲给容楚的兴致。
于是笑了笑,“没什么。”
容楚也不多问,只是看着宁珂憔悴的脸色,心疼道,“许是累了。”说着便挥手叫过车旁的侍卫,“去传令,今日在城外寻一处干净的旅舍歇一歇。”
宁珂盯着那棋盘良久,低声道,“我的棋……可是快要输了?”
“傻瓜,怎么会呢?”许是见宁珂精神不济,容楚的语气也带了自己无法擦觉的宠溺,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你我对棋,我必会让你,怎么会舍得让你输?”
然而宁珂却并不领情,探头望向窗外风物,沉默了下来。
只是却在心中长叹,容楚呀容楚,原来只有在梦里,你才会和我说出实话……
天快黑时便出了皇城,先行一步的护卫队长钟越果然定下了一间干净的客栈,容楚执了宁珂的手先行,身后几百人众的护卫队寂静无声,尾随其后。
陪着宁珂用过些点心,又安置她睡下,容楚方才出了宁珂的房门。
隔了一堵墙,他的掌心贴在她心口的位置,没说什么话,但是眸中隐隐流动的关切与担忧,已不必再说什么话了。
然而墙的这边,宁珂却依旧睡的并不安分。
梦里出现了陡峭的悬崖,一地的血与火,妖红的花卷着熊熊的火势袭来,其中有她的爹爹,一如往常的清高自傲,白衣如仙,翩翩立在那血火之中,声音苍凉而沙哑,“世事茫茫,鬓发苍苍。若有来生,何必彷徨……”
不等她惊叫出声,爹爹便自崖头跃下。
很轻很轻,轻的就像一只折翼的蝴蝶,即便是落到崖底也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来。
她的声音被压进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使劲拖着她的腿不让她进那血火之地,然而在凝目看时,火中却现出容楚嬉笑而无辜的脸,只是带着陌生的笑意,手中折扇挑起妖红的曼珠沙华,低低的笑,却妖魅的让人感到压抑,“人生如棋,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爹——”压抑的呼唤终成了尖叫溢出胸口,宁珂猛地睁开眼,第一眼望见的却是垂下轻纱的玉色承尘,随即转目,便看见推开门奔进来的容楚。
“又做恶梦了?”容楚探出手便去试宁珂额间的温度,却摸到一团团被冷汗浸湿的发。于是存了怜惜便一缕缕的捋顺那些发丝,叹道,“你今日怎么了?不如叫霍钰来瞧瞧,所幸此地距太医院并不是多远。”
“罢了。”宁珂长叹了一口气,紧紧攥住被角,手心的汗洇出了一汪汪的水渍,并不如往常般避开容楚的亲昵,只是仰起头对着容楚轻轻笑了笑,“我想我爹了。”
然而便是这一句话让容楚愣了愣,随即拿开僵在了宁珂额头的手,替她拉了拉被子,“很快就到江南了。”只是这话中的敷衍让宁珂微微的有些不舒服,可她一再说服自己,会好的,到了江南,一切都会好的。
容楚只是温柔的拍着宁珂的背,轻声重复着,“快到江南了……快到江南了……”
宁珂安心的合上眼。或许是因为这句话,或许是因为容楚守在了身边,这一次她睡着,再也没有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051 路遇刺客
再次上路时,宁珂诧异的发现先前坐着的车换了一辆,比之前的那辆宽敞了不少,同样的紫檀桌上摆的不再是棋盘,而是新鲜的果蔬和几本诗词文集。
这是怕她与他对棋再次梦魇吧。
宁珂心头一暖,却最终只是抿紧双唇,双目探出车窗去,落在远方无尽的山际。
白昼与夜晚轮流眷顾这不知疲倦的车队,吱呀吱呀的轱辘碾过古道,碾碎沿途散漫的回忆与相思。风雨欲来,天色沉沉的由四周压下,莫名就觉得压抑了起来。宁珂拽紧帘子,带着连自己都感受不到的哀怨与漠然,低低的叹了一声。
“怕是要变天了。”听见宁珂叹气,容楚从一堆厚厚的书中抬起头来,四目初触的刹那容楚的眼神带着些涣散,但随即又灼灼如束,一抹关切浮上嘴角,“幸而带了足够的衣物。”
宁珂颌首,却沉默不语。
容楚也不奇怪,只当是前几日里那接二连三的梦魇极大的冲击了宁珂的心神,便捡了一个石榴剥开递在了宁珂的手上,笑道,“崤山的石榴,最是清心。”
宁珂掂了掂石榴,不吃却也不放下,只是一点点的攥紧手。似乎只有把什么牢牢的抓在掌心,心里才能放松一些。
仍旧是长长久久的沉默。容楚浅笑一声,垂下眸去,再次将沉默淹没在翻阅书页的声音当中。
车外马蹄声单调的回响在荒原上,若是凝神静下心来,还能听得到马蹄极快的扫过新草的那一瞬,草尖近乎凝滞时发出的簌簌声。偶尔有石子打在车辕上,清脆的一声响,复又静寂在铠甲铁衣的节奏之中。长矛红缨,堇色大旗,然而这一切并没有让宁珂眼中的这支队伍微微的生动起来。
又是几日光阴流转,宁珂抬眸望向窗外,笑了一声,“到玉溪村了。”
容楚闻言,也是探目望出去,带了一丝欢快的笑意道,“是啊,终于到玉溪村了。”
细流涓涓自谷底缓缓绕过,优雅的白鹭单脚而立,长长的脖子垂在水面,安详的注视着水底一尾尾的红鱼,静谧美妙的不似人间景色。
江南玉溪村。
近乎半个月来,终于看见宁珂唇畔再次浮上由衷笑意,容楚忙叫人传了话就此歇歇。宁珂锁眉几日,容楚也闷闷不乐,害的那些护卫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如今也宁珂和容楚都又和蔼可亲了起来,也不再拘束,四下里捡了背风初坐下,嬉笑声顿时响成一片。
宁珂仍旧坐在车上,打起了帘子望出去,笑意浅浅,“这几日里真是拘束了他们。”
“是啊。”容楚抱臂向后靠了靠,又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态度,“其实是他们自己拘束了自己。”
“哪有……”宁珂刚要辩驳,却忽然凝眉,窗外有轻微的嗡嗡声破空传来,愈发逼近。
“暗器!”宁珂和容楚对视一眼,同时叫出声。随即容楚一把拽过宁珂,长长的衣摆扫过紫檀桌,书籍和新鲜的果蔬便散落了一地,蜜桃的水汁溅在翻开的书页上,本来就不算大的车厢在填充了这种酸甜的味道后愈发的狭小了起来。几乎是与此同时,一直三棱没羽箭带下窗上的帘子直直的射在对面的车壁上。
很快,快到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宁珂此刻才后知后觉的有了害怕的感觉,脸色一刹那间变得煞白,若非容楚动作快,只怕自己已成了那利箭之下的冤魂。
抬头却瞥见容楚脸色凝重,刚要出声,容楚就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宁珂会意,颌首蜷在容楚身前,不多时,果然便又听见利箭再次破空而来的声音,穿过那空洞洞的窗子,直直的劈开先前那箭,带的两支箭又是一阵微颤。
车外的嬉闹一瞬间凝顿,随即有人赶过来带着焦急问道,“宁大人,殿下,你们还好么?”
很陌生的声音。
容楚朝宁珂点点头,宁珂颌首,退到车厢的另一边。容楚高声道,“无妨。”
铁质的矛尖如灵活的蛇,蜿蜒直奔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宁珂侧手攥住那矛,便是这微微的一阻滞,容楚便有了足够的时间劈手折断那矛尖,朝着那人扔了出去。
052 留个全尸
不出手则罢,一出手便不给对方留一丝后退的余地。快、准、狠!典型的容氏作风。
宁珂合了目躺回在座椅上,对那一切佯装不见。容楚则下了马车,叫人来清理假护卫的尸体。刚刚事发突然,所有的护卫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反应,如今见容楚亲自下车来处理,只当是因为自己的失职要责备自己一番,便都怀了一丝踹踹的心思,尽力表现的完美到不容挑剔。
做完这一切后继续上路,容楚什么也没说便进了车,然而这什么也不说却是让护卫们愈发的警觉起来,更加不敢懈怠一丝一毫。
天色渐沉的时候还未走出玉溪村,护卫队长钟越便应着众护卫的要求,厚着脸皮去求容楚和宁珂今日便在玉溪村歇下。
“王爷,天色晚了,索性江南近在咫尺,不如叫兄弟们在此歇了,明日赶路可好?”钟越拱手,一本正经的站在车外,高声叫道。
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回应,有心想叫兄弟们在此歇下,却又怕容楚怪罪;继续叫兄弟们赶路吧,他其实也走不动了,更何况玉溪村此等美景,实在难遇。
于是厚着脸皮又叫了一声,“王爷,不如今日就在此地歇下,明日再做商量。”
然而还是静。
心下蓦然觉得诧异,即便是生气,容楚也不该就这样安安静静的闷不出声啊!于是冒着风险挑起帘子,“王……”
话没有说完,余下的字便被噎在了嗓子里。
车里没有人——除了依旧散乱在车板上的书卷,被挤压的不成形的蜜桃,没有丝毫余温的、完全冰凉的坐垫……这一切似乎都在证实着刚刚有人而此刻已许久无人在内的事实。
江南的春天并不冷,然而钟越此刻却觉得一个哆嗦。
“队长,王爷答应么?”有个小护卫走过来,钟越松开帘子回过身笑道,“王爷和宁大人都睡了,我们便在此歇下吧。你和几个兄弟去找家干净的客舍,我在此守着王爷和宁大人。”
“哦。”那小护卫有些不信任似得,眼神越过钟越,想要看穿那捂得严严实实的帘子看进去,看容楚和宁珂到底在不在里面。
钟越却侧了侧身子,似是无意,却恰好将那小护卫的眼神堵了回去。
那小护卫兴致缺缺的走了回去,吆喝了几个人和自己进村去找客舍,钟越却忽然道,“哎,看你面生,你叫什么?”
“小人叫楚墨。”
钟越看着楚墨略显稚气的脸和清澈的不含杂质的双眼,忽然觉得可能是自己看错了,于是挥手道,“去吧去吧,你们早去早回。”
楚墨恭恭敬敬的行过礼,便和那几个护卫起身回了玉溪村。
且说楚墨,与那几个护卫一行又回了玉溪村,免不了几句抱怨,略大的护卫闷声道,“王爷不早说,早早在玉溪村歇下便是,何必走这么多冤枉路!”
瘦高个护卫苦笑一声,“你没听钟队长说?感情王爷和宁大人早就睡着了,人家不走路,怎么知道咱们这走路的苦?”
顿了顿,又道,“说起来,倒是该怪那刺客,若不是他,咱们现在说不定就喝酒吃肉呢!”
楚墨嗤笑一声,“这就是两位哥哥不对了,王爷与宁大人身份显赫,路遇刺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是你我护卫不周,此刻到不该说王爷和宁大人什么的。”
略大的护卫讪讪一笑,“你说的是。”
然而瘦高个护卫却带了几分轻傲浅笑一声,不再说话。
楚墨自觉话说的太多了,轻咳一声后也不再说话,一行人沉默无声的走着,直到一座农家客舍的院落中的梧桐树出现在几人的视野,楚墨方才笑出了声,“小弟看此地不错,不如我们就定在这里,前去吃几杯酒再去接了王爷、宁大人和几位兄弟来,就算是为小弟的唐突向两位大哥赔罪了。”
略大的护卫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却也没有推脱。瘦高个哼了一声,仿佛在说,原来如此!
三人要了一坛女儿红,三杯两杯下肚,楚墨喝的高兴,干脆站到了凳子上,招呼道,“店家,上好的熟牛肉来两盘!上好的酒只管拿来,小爷我定缺不了你的酒钱!”
而后抱着杯朝两人一圈圈的敬着,“你我三人相见也算是有缘,来吧,若是两位哥哥不嫌弃,你我也义结金兰,往后在护卫队中也算是有个照应,不知两位哥哥意下如何?”
那两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想要回应,却终是因为不胜酒力,瘫回到桌子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楚墨跳下凳子挨个踢了踢,冷笑道,“你我有缘,便给你们留个全尸。”
053 冤魂显灵
楚墨朝着端了酒肉前来的店小二颌首示意,只身返回了钟越等人所在的地方,见钟越靠在一颗树下沉思,便摇了摇头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走过去。
“订下了?”钟越抬头,看见楚墨走来,警觉的问了一句,“随你去的两人呢?”
“唉,别提了。”楚墨带着几分率性在钟越身边坐下,随手扯了一根草嚼在嘴里,悻悻道,“客舍倒是订下了,两位哥哥留在那里吃酒,醉了过去。”
钟越扭过头仔细的瞅了瞅楚墨,认真与懊丧都不像是装出来的样子,虽是如此,却仍旧怀了一丝疑虑,起身道,“那我们去吧。”
“可……”楚墨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四周,“兄弟们都累了,索性王爷和宁大人还睡着,不如稍稍歇息歇息再走。”
钟越凝眉,“你小子都敢不听我的话了?”
“哪能呢。”楚墨的笑染上谄媚,愈发的贴近钟越,“钟队长大人有大量,不如……就满足了小人这么一次腆着脸提出的要求可好?”同时双手缓缓攀上钟越手臂,竟带了几分孩子气的撒娇去求钟越。
钟越拗不过,刚要说话,只觉得臂上一麻,再看时楚墨谄媚的笑已僵住,同时染上了森森的凉意。
心下一惊,却觉得后颈有什么尖锐而冰凉刺骨的东西贴了过来,极快的速度,快到他亲眼看着自己原本靠着树的身子朝着一边斜斜的栽了下去;看见老实而单纯的楚墨踢了踢自己倒在地上的无首尸体,冷如鬼魅的笑着。
诺大的林子忽然静到了极点,所有人都沉沉的睡着,又仿佛不只是睡着。乌鸦扑棱着双翅越过这林的时候,也不由的敛起呼吸,逃似的飞过。
楚墨环望四周,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四周的草丛里有什么匍匐前行,伺机而动。
色夜沉沉,如墨般的泼下,沉睡已久的护卫们伸着懒腰站起来,因着天色并看不清靠在那棵树下的钟越已是身首分离,只是一味的笑着,“还以为今日误了时辰,不想队长也这样的懒。”
于是有好事者走上前去,“队长,队……队长!”
一叠声的叫着,最后一句已成惊呼,便是这惊呼引得众人瑟瑟围在了一起。这群护卫中,钟越虽非武功绝顶,可也绝不是等闲之辈可近身者,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脑袋搬家,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种潜在的恐惧。
然而不等那人再叫第二声,忽然有人尖声道,“楚王殿下——”
楚王容锦,在皇城讳如莫深的传闻当中,早已被太子容瑄亲自监斩,其六亲眷属一律不得入京。是而,在此月黑风高之夜,忽然有人惊叫出容锦尊号,对那些本就胆寒的护卫们来说,不异于晴天霹雳。
随后刚刚那声音再次惊叫,“殿下——您别杀我、别杀我……”犹自带了不安与颤抖的求生心理,然而破空而出的暗器并不因这求饶而留情,不等他再说第三句话,便一击中喉。那人蜷缩在蜿蜒的血中,如蛇如鬼,愈发的让身旁的人心惊胆战。
不等众人们反应,又有人忽然捂住自己的脖子露出一脸惊恐的神色——那时只有在看见世上最恐怖的事情才会露出的神色,即便是见了鬼神也不过如此。
“楚、楚王殿下……”
又是楚王容锦!
一时间身旁接二连三的有人倒在所谓楚王的冤魂手下,月黑风高,再没有什么会比这无形的恐惧更为慑人。
……
而距此不远的青峰山上,一青一白长衫的两人并肩而坐,明月皎皎,乌黑浓云尽数散去,倒也是难得的夜间美景。莫名的便想起皇城的夜色,大约,是没有这样杀戮之气中透露出的宁静与安和的吧。
“钟越惨死,待我回皇城必会善待他的族人与妻女。怎么说也是忠心之人,不可死不瞑目。”容楚垂眸,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宁珂侧了脸去看容楚垂下的眸,微翘的睫被月光照的投了一圈阴影在眼脸上,晦暗难明。
“难得的义士,在殿下这里,也不过是该舍弃时就舍弃的棋子。”
宁珂讪然一笑,“殿下可真是无情。”
“哦?无情?”容楚的表情就像是听到了世间最为好笑的笑话,抬起头来含了几分戏谑看着宁珂,“天底下第一无情人,也要和我谈情了?”
随即一顿,又道,“若是方媛媛九泉之下有知,听见你说我无情,还不得笑死?”
不等宁珂反驳,容楚紧跟着说道,“不过容锦终于放出他的后手了,我说皇城怎么一直没有动静,原来是埋伏在了江南一带。如此看来,孙义允和孙康都和他有着牵连。”
054 织造衙门
什么说不准,分明就是一定!
宁珂瞥了一眼容楚,低低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月色投着光晕一圈圈荡漾在山林之中,她的眸色隐在黑暗里,是看不到的淡然如水,清凉如冰。
容楚只觉得好笑,一瞬间又生出许多戏谑之意,只是看今日的宁珂总是有些不快的样子,便也收起了这些心思。良久,方才站起身来,伸手去拉宁珂,低声道,“我们走吧。”
走吧。
前路扑朔,诡秘难明,而他能给她最简单也最长久的承诺,就是我们走吧。无论前路如何,他一直都会陪在她身边,以一种亘古而忠诚的姿态,永不离弃。
这句话别人听来或许简单,然而其中的意味,宁珂却懂。
于是也不忸怩,拉了容楚的手便站起身来,迎着那夜光桂魄,一步步走下青峰山去。
江南林府,近在咫尺。
一晚的行程,第二日清晨便到了织造衙门。本以为这么早的时候孙康应该不在织造衙门内,一早就做好了等在那里的准备。却不想,距离织造衙门的围墙还有几丈远的时候,便有一只靴子自墙内飞了出来,直直的落在容楚面前,不等汗臭气在腾起的烟尘中消弭散去,就听见孙康尖利而惹人不快的声音:
“没眼力见的东西!大早上的惹得爷不高兴!”
随即是什么倒在地上的声音,宁珂一冲动,抬腿就要进去,容楚却一把拉住她,蹙眉摇了摇头。
孙康骂的高兴,并不知道围墙外一个王爷和一个国相正听得津津有味。
“等到午时,爷若是高兴,你就起来。若是爷不高兴……你知道怎么办!”
说到后一句的时候,语气陡然如刀,即便是在围墙外,宁珂也想得到孙康的姿态:斜睨了眼,带着不屑与傲慢,嘴角挑一抹轻佻而玩味的笑。
而后便听见那工匠哆嗦道,“把贱内送到大人府上,小人明白。”
这话真是混账!
宁珂只觉得怒从心头起,拉了容楚就快步赶进织造衙门院内。孙康坐在当院的太师椅上犹自以为得意的训着那工匠,猛不防抬头就看见怒气冲冲的容楚和宁珂,因为是清晨,当值的工匠并不多,所以吃了一惊后便朝后退了几步,盯着两人高声道,“你们要干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宁珂冷笑一声,掏出令牌拿到孙康眼前晃了晃,“国相宁珂。难道你们没接到我要视察江南的通知么?”
孙康带着犹疑接过令牌,翻翻覆覆的看了几遍,确定是真的后,立马弓了腰请二人进了里屋,同时扭过头对着那工匠狠狠的啐了一口,“奴才,还不快滚!”
那工匠盯着宁珂看了一眼,神色晦暗,只是并不多话,对着孙康作揖后便飞也似的逃出了院子。
请宁珂坐了上座,孙康方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小人并未接到通知,是而有所怠慢……还望两位大人原谅。”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带了疑惑又去看容楚,似是在问,这位是谁?
宁珂含笑抿了一口茶,笑道,“刘御史。随我一同来江南散心的。”
这几日恰逢皇城中的官吏整顿,日子是昭和帝特地找好的,同时遣开了容靖、容楚和宁珂三人,只留太子容瑄和贤王容清镇守皇城。所以,宁珂那日所说辞官回乡,不过是借口。
容靖去寒邺城修缮运河,容楚抚察上亥知州,宁珂回乡……绝美而毫无纰漏的计划,也正是宁珂那日留在垂询殿中单独与昭和帝所谈的话。同时,宁珂给昭和帝另外提出的意见中,还有增派监察御史往各地监察百官,其中一位刘姓御史,最是铁面无私。只是向来行踪神秘,是而朝中人大多都只是闻其名而难见其面。
今日宁珂含笑轻道“刘御史”,孙康自然以为便是那位人人谈之色变的刘御史,于是赶忙思忖自己可有得罪这铁面阎罗,这一思忖,便想起自己刚刚扔了一只靴子在外面……
便赔了笑亲自斟茶递给容楚,“刘大人请用茶。”
容楚垂了眸,既不接也不拒绝,孙康白白的讨了个没趣,却愈发肯定这刘御史必是皇城来的,看这派头就不容小觑!
于是又是忖度一番,搁下茶盏笑道,“江南是宁大人故里,此番回来,不知两位大人打算住几日再走?若是不着急,下官便带着几位好好游冶一番,江南一年美景都在此月,宁大人一定最是清楚不过了。”
055 近情情怯
宁珂摩挲着景德镇的玲珑瓷茶杯,对于孙康的刻意逢迎并不说出些什么来。只是噙了一抹淡然的笑,带了几分探究意味,身子微微前倾,恰好将那目光凝在孙康移到容楚身上的视线上。
孙康一个哆嗦,早就听说宁珂为人十分的不好惹,虽做了十足的功课,可今日一见,才知道什么叫不怒自威。
是而心中还是惊了惊,随即亲自去小厨房端了薏米瘦肉汤来,赔笑道,“两位大人,想必一大早过来还没有用过早饭,先喝些汤垫垫肚子,等到当值的工匠来了咱们就去顶尖的饭庄吃上一顿,算是我给二位大人接风洗尘。”
容楚垂了眸,视线落在茶杯上,带了几分玩味,似是在思量孙康的话,只是留下话茬在那里并不急着接。宁珂也含了笑,支起下颌看着容楚等他表态。孙康踹踹的视线转向宁珂,近乎乞求道,“宁大人,您看如何?”
“那便劳烦孙大人了。”
宁珂呵呵一笑,抚掌道,“薏米瘦肉汤养血除湿,是织造衙门小厨房最好喝的汤,刘大人尝尝?”
说着便亲自握住勺子舀了汤递给容楚,容楚自进屋便一直沉闷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放晴的意思,尽管是微微笑意,却以足以让提心吊胆了许久的孙康终于松了一口气。
“下官去看看当值的工匠来了没有,两位大人请慢用。”孙康再次躬身,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宁珂的手僵在半空中,容楚浅笑一声,握住宁珂手腕,“我来吧。”
“伺候王爷用餐,下官本分。”宁珂挣开容楚的手,递了过去。
“其实我更愿意听,伺候王爷枕席,贱妾本分。”容楚接过汤碗,仰起脸对着宁珂又是一笑。薄唇抿起,弯成微妙的弧度,虽不至于迷倒众生,但于这十丈软红之中,仍是难得的好皮相。
宁珂抽身坐下,对于容楚的调戏,她已经学会了自动忽视。
孙康出去一趟,再回来时已备好了所谓刘御史和宁国相的所有资料,不算是成竹在胸,但好歹有了些底牌,于是也不再是太过拘谨的样子。
“宁大人……”
不等孙康说完话,宁珂拍了拍孙康的肩膀,笑道,“我来江南主查林江一案,今日既已见过孙大人,便不叨扰了。”随即拉过容楚,笑道,“不知刘大人可有兴致与我同去?”
“如此甚好。”容楚笑的矜持,“便不叨扰孙大人了。”
孙康来不及反应,好不容易得到了所谓的第一手资料,两人这就要走了?若是回皇城参上自己一本可怎么是好?话本子里,不都是吃饭的时候举杯言欢,然后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