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只是这个梦的时间,有些太长了些。
带着几分试探与犹疑,他的指尖落在了她的眉间。
她已经有十一个时辰没有发烧了,只是体温一点点的降下去,静静的躺在那里,连呼吸都开始在飘渺的烟气中游离不定,就像一朵即将飘走的云。
指尖顺着那惊心熟稔的轮廓一点点滑下,随即便落在了她的额角。
半响,方才没有笑意的轻笑了一声,慢慢揭开她脸上、他曾赠予她的面具。隐隐便想起初见的时候,她含了笑拢手于玉章宫前,以及看见自己那一瞬的惊诧。
容楚仰着头,指尖霎时冰凉,握了那面具在手中,却总是觉得不够,能抓住的还太少。
第一次动心,到底是什么时候?
合了眼不去看宁珂因大病而过分憔悴的脸色,只是眼前却分明清晰的现出,那个一袭红衣却略显单薄的身影。
指尖盘桓在她的脸上,体味着那微凉却细腻如骨瓷的肌肤……恍惚就回到了那夜的玉章宫,他打定了注意要收她为自己的心腹,借了《华严经》刻意的接近;又或者是琼华宫内那些本以为不会再想起的,触之即碎的悲凉往事;又或者,是醉仙居他借了醉意蹭在她的肩头……又或者,就是这几日的屋子里,他一次次的试探她的体温她的呼吸她的温暖与凉,刻在了自己的指尖、心上。
所有的所有都熟悉到了无法再熟悉的地步,然而这所有的一切,真的就要从今日开始,重归于零了吗?
有些话心中早有答案,却宁可一次次的避开不去想。他的一生从未安然若素,所以也就炼就了他的无事可谓无事可惧,然而现在,他却隐隐的痛恨命运的森凉。
冰凉的手指顿在她的颈间,体味着那渐趋于断绝的细微跳动……却忍不住在这一声声轻缓下去的脉动声中,细数着他和她从相遇,到相识,再到相知。
如歌,你看,命运如此森凉无常,只要一个答案,就否决了我所有的努力。
082 宁珂苏醒
“殿下……您看是不是准备……”
有人轻轻叩了叩紧闭的门扇。
是欧阳奕。
容楚俯了身将那面具再戴在宁珂的脸上,隔了那袅袅的烟雾,指尖流连在面具上,想象着面具下那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忽然就想起在琼华宫的暗道里,她想到人老珠黄几字后,惊恐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时,自己在心里说,要永远记住她最美丽的样子。
等到老了走不动了也看不见了,就从心底翻出她最美最值得自己记忆的样子,一遍遍的回味。
然而,终究还是看见了她重病时最脆弱也最不美丽的样子。大约若是她还在,又会怪自己的吧……若是她还在,容楚只觉得心尖都被这几个字扯得生痛,慌忙回了头道,“我给他净身。”
隔了一扇门,容楚的语气虽依然平静,然而欧阳奕却于那平静中,听见了强烈压制的颤抖。
顿了良久。
欧阳奕站在门外,想象着他和宁珂从陌路到相识,似乎没有过太多的交集,也没有什么可以去好好的回味……他和她的交情,仅仅局限在南疆,局限在垂询殿那惊魂一瞥。
然而便是这屈指可数的几次,却愈发显得她与他之间的情谊难能可贵。
紫练端了水进去,容楚仍旧没有回头,挥了挥手叫紫练出去,紫练嗫喏着想要说这么,却被容楚无声的打断。
小心的解开宁珂的衣扣……指尖勾勒着这曾在自己梦中幻想过无数次的身姿,多少次含了各种各样的心思接近,然而唯有这触手可得的一次,不夹杂任何的绮思。
若是无缘,何如不见?
“殿下,等等!”门扇被欧阳奕大力开合,卷进来的风撩起了宁珂垂下的发,容楚带了几分怒意,然而却听见欧阳奕说,“殿下,臣险些忘了一个法子!”
……
宁珂醒过来的时候,已过了三天。
抬起头正看见窗纱上映出窗外开成一簇簇桃红的花,原本略显涩而滞的雨声,在宁珂睁开眼的瞬间全都成了清脆而悠扬的响。
似心有灵犀般,在宁珂睁开眼的瞬间,一直蜷在脚踏上的容楚撑起身来,对着宁珂轻轻笑了笑。
“你醒了。”
嗅着那酝酿了几日的药香,看着眼前瘦到憔苦的容楚,宁珂想笑,却总觉得眼睛里揉进了沙子,磨的眼睛酸而涩。看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神色憔苦的人,一瞬间的恍神,这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美名满京都的容楚吗?
“如歌……如歌……”听不见宁珂的回复,容楚支起身来就狠狠地抱住了她,生怕一不小心她就再次失去。略带沙哑的声音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颤抖,那颤音瑟瑟的拨动着宁珂的心弦,让她心中也跟着一紧。心底似有什么渴望明灭不定,然而伸出触着容楚的肩,嶙峋的触感却再次让她眼圈一红。
“对不起,很累吧。”
然而容楚却已放开了她,眼神满满的都是瞧不够的欢喜。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如歌,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出事了。”
宁珂险些要脱口而出的话被咽了下去,默然后压下一瞬间的哽咽,“我不会死。”
我不会死。
我不会死,我死了,那些曾随我飘零的心绪一起安葬在心底的相思,谁来诉说?谁来安置?谁来承载?
有些话在舌尖辗转许久,却终是被搁置了下来。正掂量着,欧阳奕便破门而入,因为淋了雨,发丝黏成一缕,衣衫凌乱,紧紧贴在身上……与当日那曾让皇城多少闺秀芳心暗许的欧阳奕判若两人。
“还好。”
欧阳奕几步走在榻前,沉默半响。
在没有进来的时候明明有那么多要说的话,却在看见宁珂安然无恙的一瞬,尽数化为“还好”两个字。
因为你还好,所以我吃过的一切苦,受过的一切罪,都烟消云散了。
宁珂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即道,“殿下,去带欧阳将军换换衣服吧。”
然而容楚却同时说,“紫练,去带欧阳将军换换衣服吃点东西。”宁珂这才发觉紫练也在房中,想起刚刚容楚那一抱,脸上不由的一红,就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然而到了晚间,所有的人却又都回来,怎么也赶不出去。
欧阳奕依旧依了门槛坐下,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容楚依旧躺在脚踏上,任宁珂怎么劝说也固执的不肯离开。只是说,这样守着,他心里安心一点。
083 温情脉脉【爆更】
容楚声音轻而浅,将上亥几日的事一一娓娓道来,虽是尽力压制了语气,然而宁珂听在心中,还是觉得惊心动魄。良久,失声笑道,“没想到我错过了这么多好戏……”
大病初愈,宁珂说起话来并不如以前那么流利,还打着微涩的结儿。
“可不是,错过了这么多的好戏。”
容楚说着,起身细心的给宁珂掖了掖被角,低声道,“睡吧。”
宁珂心中隐约转出了一个念头,然而精力不济并不允许她想太多,耳畔仍旧似响起淅淅沥沥的雨,思绪没来由的便飘回到容姝约见她的那间屋子。
大病的几日里,眼前总似有容姝的影子。
这样想着,眼睛便再也没了睁开的力气,朦朦胧胧的便睡去。不知睡了多久,恍惚间就感觉有什么覆上了自己的额,带着三月百花初绽的温热与柔软……睁开眼,便见容楚一只手按在了自己额上试探温度,随即又去摸自己的额头对比。
看到宁珂睁开眼,容楚一瞬间的恍神,随即讪讪的收回手,笑道,“做梦了,怕你发烧,我……”
不需要说完这句话,宁珂心中已经明白。
在她生死尚悬一线的时候,他一直都是这样守着的吧,包括强迫习惯了高高在上的自己睡在脚踏上……在那些漫长而恐惧的夜里,一夜夜的惊慌,一夜夜的梦到自己因为剧烈的高烧而失去呼吸,一夜夜的惊寐而起,以至于在她大病初愈之后,还是改不掉这强迫自己形成的习惯。
宁珂不说话,只是在那昏暗的月色里直直的盯着房顶,良久。
落下泪来。
……
“如歌,该喝药了。”
“哦……”某人应的心不在焉,忽然转身道,“咦,容楚你看那是谁?”
“不用看,我已经让人封锁了客房周围,紫练在隔壁煎药,欧阳奕在马厩里挑马,过几天就回玉峰关,杜长青在修葺杜府,孙义允被禁在知州府里,胥曹司在整理上亥所有的经济情况……我说如歌,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和我玩这招没用——喝药。”
宁珂撇撇嘴,带着对容楚强烈的鄙视接过药碗来。
银勺敲在瓷碗边上清脆响起,宁珂盯着那一碗苦涩的药汁,有种恐怖的感觉。
良药苦口,她不是不知道,只是真要让她把这些喝下去——宁珂眼神软了下去,求饶似地看向坐在一边的容楚。然而容楚并不因这种眼神有所动,反而愈发坚定的端过蜜饯来,哄小孩似地笑道,“乖,喝了药给你吃蜜饯。”
宁珂叹着气摇摇头,对着那药汁默默念叨了许久,方才皱着眉一口口的喝了下去。
待到喝完,还没来得及说话,雪白的带了檀香的帕子便按在了她的唇角,身旁是容楚清浅笑意,“等等。”擦完了嘴,又捡起蜜饯来塞进宁珂嘴中,顺带着自己也吃了一颗,扭头看着窗外的风景,笑道,“今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
一连串的动作连贯而熟练,宁珂嗤笑道,“别是早就想好该怎么哄小孩子了吧。”
“早就想好了。”容楚打横抱起宁珂,待紫练在院子里避风遮阴的地方铺好了软榻,将宁珂轻轻放了上去,又盖上一层薄毯,方才坐在她身边笑的暧昧,“不过,只想过你和我的孩子。”
084 等你回家
宁珂脸上一红,不再说话。
容楚就坐在宁珂边上,指尖眼波不时的扫过昭和帝接连送来的邸报,眸中笑意却从未散去。
两人一坐一卧,就这么安静在满院深深浅浅的绯红之中,分享着彼此心底最为纯粹的感动,在这一片山海阔大之中,听鸟儿扑棱着翅膀掠过树梢,听微风扫过草尖,听露珠凝聚再滴落,听簌簌的花骨朵儿,绽开在这春风里。
安静持续了很久,直到欧阳奕大步迈了进来。
“殿下,臣今日就要回玉峰关了。所以特来向殿下和宁大人辞行。”
几日的休养欧阳奕又成了名冠皇城的欧阳奕,银盔银甲,大红战袍,愈发衬得他英姿勃发,神采奕奕。那普通而平凡的五官,都在微微一笑的时候,生动而明艳了起来,蜜合色的肌肤淌下汗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五彩宝石般的光泽。
这样的惊华刺得宁珂眯了眯眼,然而下一刻,眼神却在欧阳奕腰间顿住。
那把剑上,她记得仿佛是有一颗红宝石的……
欧阳奕注意到宁珂的眼神,并不挑明,只是一味的笑,“殿下会告诉宁大人的。”
待容楚安排好了送欧阳奕前去玉峰关的人马,再折回到院子里后,宁珂立马支起身来,笑道,“为什么我发现你们好像每个人都有事瞒着我。”
“没有。”
容楚矢口否认,转身坐下。
随即想了想,又道,“欧阳奕的红宝石给你做了药引子。”
很明显不愿意多谈的样子。
用红宝石作药引子还是第一次听到,容楚对这个话题的淡漠愈发的勾起了宁珂的兴趣,然而宁珂并不表态,只是垂了眸凉凉道,“就知道你们都有事瞒着我。”随即长叹了一声,敛眉抿唇,大有心情不好之意。
于是,一脸无奈的容楚为了照顾好大病初愈的宁珂的心情,只好又细细的讲了起来。
欧阳是寒邺城大姓,之所以为大姓,是因为欧阳一族世代相传着这颗红宝石。据说这宝石自青穹跌落,坠入深海,是欧阳一族的先祖打鱼时从鱼肚子里剖出来的。
还传言,这颗宝石若被心爱之人的鲜血浸泡后再作药引,便可治愈这世上所有的疑难杂症。
最重要的,是心爱之人的鲜血。
历时如此之久,这个传说还有几分可信已不得而知,但欧阳奕情急之下挖出了这颗红宝石,只是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丝的希望。
“心爱之人的鲜血……”
宁珂合了眸,笑声渐渐的低了下去。
这世上,最不容易得到的,就是心爱之人的鲜血。
若等待被救的人还清醒,怎肯为了这一个无根无据的传说就让心爱之人用血灌溉这颗红宝石?更何况,你心心念念都想着、念着的心爱之人,不一定肯为你用血去灌溉这颗宝石。
说到底,能活过来,还真是因为命不该绝。
容楚有些别扭的扭头看了看宁珂,似要说什么,然而手抚上宁珂柔顺的发丝,却终是没有说出来。许久,方才俯了身靠近,语气轻而浅,仿佛怕惊动了她大病后的脆弱。
“如歌,过几日,我还要回一趟江南。”
宁珂不语,任凭受容楚温热的呼吸淌在耳边,拂乱她的发丝她的心绪,待到容楚莹润的唇贴上耳畔,方才惊觉,他们的距离,竟这么近了……
然而宁珂并没有让开。
容楚华艳而清凉的气息仿若春日里的微风,悠悠远远的笼罩而下,他的唇润而软,如同他的语气一样的轻柔,眼波里荡出分明的笑意,仿佛要载了谁的心,一同飘游在这三生三世的童话里。
“等我。”
宁珂浅笑,就势拉住了容楚的手,微凉的指腹扫过容楚的下巴,眸色里波光流转,似要把眼前人、连同这湖光山色,一同映在自己的心中。
“我等你,一起回家。”
085 幕后黑手【爆更】
休养了一大阵子,还没完全好得利索,宁珂便又投入到上亥新一轮的大换血当中。
容楚已就近征兵回了江南,给宁珂留下的信中把上亥局势分析的透彻,虽说大病期间,容楚已打好了基础,可容锦为人狡诈,若要容楚在江南永无后顾之忧,她就必须守好上亥,不能让上亥成为容锦的退路。
宁珂用了一个晚上研究容楚的那封信和前些日子在上亥的举动后,所得出的结论就是:孙义允和杜长青都是容锦用腻了又抛不掉的棋子,只好使出这一招挑拨离间,假借了双方的名字各自去做了造恶于百姓的事情,若能在这风波厄劫中挺过来,他容锦可能还会考虑一用,若挺不过来,正好名正言顺的“气绝身亡”或“郁郁而终”,总之是于他容锦是再无一丝一毫的干联。
这样想着,当初许多解释不通的事情便也解释了清楚。
比如,杜氏的人在码头引燃炸药,再比如,毁掉杜氏祠堂嫁,再甚至,杜长青第一次表现出对自己有所杀机后,自己就得了那一场险些没活过来的大病。
所有的时机都拿捏的恰到好处,若非容楚留了心,故意卖了破绽给容锦,到现在可能还被容锦蒙在鼓里。
容锦此人,城府还真是深。
……
杜长青新任上亥海道,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杜长青所表现出来的雷厉风行比之杜氏先祖有过之而无不及,再之感谢容楚知遇之恩,也卖了命的般的清查所谓海盗之事。
再说胥曹司使,由杜长青所举荐的落魄文人刘俊毅所担任,刘俊毅曾参加了前两年的春闱,但因春闱主试官不公而愤然离京,流落至此,若非杜长青照料,只怕早已成上亥一缕冤魂。容楚起用刘俊毅,本为尝试,不想,刘俊毅在财务方面表现出来的精通,不仅是宁珂,就连一直照料着他的杜长青也为之惊叹。
将上亥划为城东、西郊、南林三区,三年轮赋,大大减轻了上亥百姓的负担;随即又重新丈量了上亥的土地,按照土地的成色与出产量征税;办完这两件事后,专程带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宁珂暂住的府中,说是感谢宁珂开仓放粮,平抑粮价,安稳百姓。
宁珂与他一来一往,倒也聊得愉快。
日渐傍晚的时候,刘俊毅提出与宁珂出去走走,觉得刘俊毅似有事相告,宁珂想想后便换了衣服同刘俊毅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南林。
“阁下可是有事相告?”
沉沉的月色隐在叠翠层层的树林中,莫名的便添了一种诡秘的气氛,宁珂说着左右瞧了一圈,东有山岗,西有湍流,南北皆是密不透风的林子,真真是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心中渐渐浮起不安之感,但想到紫练一定紧跟了来,便也放宽了心思,笑道,“左右这里也没人,阁下但说无妨。”
刘俊毅忽然转了身朝宁珂跪下,“大人,您想知道为何得了那一场大病么?”
因为过分的静,所以刘俊毅这语气陡然加重的话让这密林愈发的逼仄起来,然而其话间意味却又让宁珂心生疑惑,她的病,早知定然为人力所致,只是难查出幕后黑手,便也如此作罢。而刘俊毅如此言之凿凿,必是有了线索,却为何要独独约了她在这月黑风高之夜,到密林来谈?
正胡乱想着,忽听刘俊毅道,“今夜有人包围您的住处,只为逼你交出上亥兵符。”
“是谁?”宁珂一惊,只觉得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知道她带着上亥兵符的人并不多,除了容楚……
“长平帝姬!”
086 风云渐起
长平帝姬!
这四个字在宁珂脑中掀起轩然大波,心念早已扯回到大病几日里,眼前隐隐都是容姝的影子。刚醒过来的时候还纳闷过一阵,这几日忙下来,竟把这事给忘了。
密林一瞬间压抑到静寂,宁珂后退几步靠在了树上,神色恍惚,心里想的却是,这般秘闻,刘俊毅又是如何知道的?
刘俊毅几步走在宁珂身前,再次跪下,“下官之前一直效力于长平帝姬与楚王殿下,是而知道。长平帝姬曾于兵部主事后院约见大人,并趁机给大人种下了相思蛊。”
相思蛊,宁珂也听说过。
几百年前的南齐,曾在后宫中风行一时的蛊。
据说,相思蛊最先起源于南齐端恭孝穆皇后,那皇后研发这蛊,只是为了与当时的皇帝生不同衾死同岤,以期用此来求得最后几天里可怜的尊严。然而她却不想,在她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把心思放到这相思蛊上,以至于南齐悼帝时期,后宫妃嫔人人都会相思蛊。
悼帝不得不严令禁止,谁敢种蛊,便定诛三族之罪。
是而这相思蛊倒也消停了几日,没有活跃在后宫里……待到北周开国,巫蛊之术被定义为妖术,宁珂当时听得这故事,也不过是一笑而过,并未放在心上。
不想,历经几百年,这经过无数人改造的相思蛊,竟然被种在了自己身上。
最初的相思蛊不求同生但求共死,谁知道经过改造的相思蛊,死的只会是不听指挥的那人?
冷汗涔涔而下,在这阳春三月,却愈发觉得阴寒。
扶起了刘俊毅,宁珂已在勾勒着下一步的计划,若是此刻容姝的人去府中寻自己的上亥兵符,必然会扑个空,那第一个怀疑的,就一定是身为容锦内线的刘俊毅。
不行,这一场皇权更替里,不能再牵扯进无辜的百姓。
月夜下,宁珂的眼神愈发灼亮,眸光流动在黑暗之中,仿若无声的诉说。
皇权更迭,如浪淘沙,利益之争,天下逐鹿。
一场风雨欲来,至此,将徐徐拉开序幕。
……
因为去的时候特意嘱托了守门人,此刻宁珂府中还燃着松油灯,因了窗缝的不严实,总有风挤进去,吹得那松油灯也一闪一闪,几要熄灭。
楚墨摸黑走过去,待看见门锁后,懊丧的啐了一口,骂道,“人呢?”
没有人在屋内,然而屋内却偏偏还点了灯,到底是就出去一会儿马上回来?还是,空城计?
空城计这几个字自楚墨脑中闪过,一瞬间的悻悻,随即想起自皇城去江南的路上,大好的一次机会,却因为自己掉以轻心被容楚和宁珂钻了空子,使了一个好大的空城计。闹得自己被楚王殿下一阵狠骂,失魂落魄之际又被一个叫紫练的抢去了龙佩。
想想都觉得气愤。
后来得知紫练是容楚和宁珂身边的人,楚墨就请缨而出,准备背水一战,血祭此辱。
然而,屋里却没人?
这个结果让楚墨心里相当不痛快,然而又不能太过于明显的表露出不痛快的心迹,后边跟着的有他的部下,也有容锦不再信任他后派来的监军,万一什么表现的明显了,回去一番口舌后,他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正暗自懊丧的时候,忽然听见墙外有人信步而回,时而大笑时而长吟,还带了一身浓郁的酒气。
大病初愈就喝酒,可真是天助我也。楚墨冷笑一声,径直朝大门走过去。
“呃……”不等宁珂开门大门就豁然洞开,宁珂脚步一个踉跄,大笑走过,“咦,天知我醉,于我开门,何其幸也!”从里插上门销,几步走进院子里,待到渐渐适应了院子里的黑暗准备开房门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年轻而狠戾的声音传来,“宁大人,得罪了!”
随即是一阵天翻地覆的黑暗。
紧跟着就有谁架起了她进了偏院,听声音,还有人捡起了她一惊之下落在地上的钥匙去开正房的门。
好,很好。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之内。
宁珂心里欣喜,却并不表现出来,反而垮了脸道,“哎,朋友,来者是客,这可不是我的待客之道,快放我下来,咱们再去喝一杯!”
087 楚王容锦【爆更】
然而架着她的人并不因为她几句醉话就放开,反而愈发加快了步子,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把她扔到椅子上,方才一把扯开了蒙在眼上的黑布。
“呃……再来,咱们不醉不归……”
纵然被蒙上眼架到了偏院,宁珂也似乎毫不自知,反而加深了喃喃呓语。
“来……最后一杯?不行不行……满上……”
楚墨带了几分鄙夷,也不唤醒浮游在半梦之间的宁珂,只是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宁珂身边,像是看杂耍一般看了起来。
宁珂心中气恼,又不好说什么,若有所动作,又怕紫练误以为是自己求救的信号……只能照着原本的步子一步步走下去,装醉说醉话,只是明知道身边多了人看好戏一般的瞧着,总觉得浑身的不自然。
“好酒,好酒啊……”
宁珂意犹未尽的咂咂嘴,头一歪,干脆在椅子上睡着了。
楚墨这才动手拍了拍宁珂的肩,“喂。”
“嗯?”宁珂睁开朦胧睡眼,皱着眉打量了一番楚墨,又眯了眼朝后仰去,毫不在意道,“你再让我睡会儿……没想到这里的枣酒后劲这么大,你想喝,我可不陪你了。”
“我是谁?”
楚墨贴近宁珂,笑的狰狞。
然而宁珂却闭着眼,丝毫没有看见,反而带了一丝倦意道,“孙大人,玩这招还有意思吗?”
今日包围宁珂住处逼宁珂交出兵符,是而也就临时抽走了围住之州府的兵力,原想着宁珂与孙义允之仇不共戴天,谁知道,今日宁珂竟与孙义允去喝了酒?
此时再去知州府查看,动静太大,未免不会惊动楚王殿下。
更何况……楚墨嫌弃的看了一眼歪着头好似睡去的宁珂,暗自道,醉成这样,大约是不会再扯谎的。
于是又拍了拍宁珂的肩,力求做到兵不血刃,笑道,“兵符呢?”
宁珂皱着眉,却仍旧不睁开眼,喃喃道,“兵符啊……”
“嗯,兵符。”楚墨只觉得胸腔中那颗心跳得澎湃,若是今晚悄悄以孙义允的名义取了宁珂的兵符,想来不只是容锦,就连长平帝姬也会称赞自己。
再想到容姝,楚墨只觉得浑身火烧火燎一般的难受,刻意压低的声音带了狂激的颤音,“快告诉我兵符呢?”
“兵符……殿下让我给了紫练,大约是紫练带走了……”
宁珂无意识的呢喃却似当头一瓢冷水,狠狠浇灭了楚墨心中跳跃的火焰,楚墨霍然直起身,语气陡然加重,带着连自己也体会不到的激怒,“紫练在哪里?”
“他昨个儿不是去江南了吗?”
宁珂偏了头,似是仔细想了想,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放松,笑道,“好像也要去玉峰关。”
玉峰关是容靖的地盘,容靖向来尚武,想必,就连容锦也没有胆量去和他硬碰硬的。宁珂答的轻巧,却丝毫不知楚墨心中已然生出将紫练千刀万剐的心思,此时就藏在院子当中的树上的紫练并听不见两人说了什么,只是莫名的一抖,忽然就觉出了一丝凉意。
而此刻,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宁珂犹不自知,反而砸了砸嘴道,“孙大人,今日喝的多了,暂且就这样吧……”
说着,竟又睡了过去。
……
第二日醒来,宁珂好好的躺在正房的榻上,若非是装醉,宁珂自己也定然会怀疑昨夜的楚墨只是又一场的噩梦。
阳光暖洋洋的洒进来,没有了容楚的监督,侍女一天天送进药来又一天天原封不动的端出去,宁珂躺在榻上盯着屋顶,笑意若隐若现。
不多时,紫练忽然推门进来,语气是一贯的生冷僵硬,“我今天要去江南。”
“嗯。”
宁珂知道紫练去江南是迟早的事情,是而昨夜才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紫练身上,然此刻出于对紫练的愧疚,宁珂就不好意思扭过头看他,说些什么离别珍重之类的话。因为没有看,所以,也没有注意到紫练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恍惚与不安。
……
西郊一处甚是破落的农院里,楚墨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掩上了门,对着江南的方向狠狠地挥了挥拳头。
而屋子里,摇曳如鬼火的烛火下,映出一张异常妖媚的脸。长发如瀑半掩,仅露的一只凤眸中带了冰冷的浅浅笑意,眸色流转,便生出无法言语的魅惑。
当然,前提是无视那使整个屋子都冷到极致的气息。
然而,此刻的他却摩挲着手中残缺了龙头的盘龙玉佩,垂了头不带任何温度的笑了一声。
“宁珂……我当真的是越来越对你感兴趣了。”
088 杀孙义允
上亥动作太大,远在皇城坐镇的昭和帝从四周调遣了精英赶往上亥。最近的一封邸报中,隐隐提到几分地宫的影子,然而说的却是一贯的含糊,并不挑明,不等宁珂细想便又将话锋转到了玉峰关战事。是以,宁珂也并未将地宫放在心上。
听闻容楚留下紫练坐镇江南,自己又带了兵前去玉峰关,宁珂愈发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的很。
玉峰关、江南、上亥已成三足鼎立之势,容锦畏惧容楚和紫练,定然不敢贸然进犯玉峰关与江南,而自己守好上亥,就愈发的重要。
决不能让上亥成为容锦的退路!
杜长青久受容锦压抑,好不容易得了容楚重用,再加上刘俊毅的劝说,毫不犹豫便投身于容楚门下。而孙义允,却始终不分明表态,游离在两派之间,倒也乐得做个清闲知州,不管事、不惹人,早存下了一分退路。只是,偶尔还写写画画,心情好了,就把那些用废了的纸扔在外间的纸篓里。
陈颖赶到上亥的时候宁珂正在书房里画画,挥毫泼墨自有一番兴致在那里,然而走近了,却见那约莫一尺长的宣纸上只有浅浅水痕,不见丝毫墨迹。
再看桌上,端砚、徽墨一应俱全,然而那行云流水般的狼毫上,却偏偏只蘸了清水。
心下疑惑,却并不多说什么,待到宁珂画完了,方才道,“画的什么?”
宁珂浅笑一声,将那卷宣纸收好递给陈颖,却打哑谜一般并不点破,只是等到孙义允来了,方才颌首,“坐下听。”
孙义允与两人分别见了礼,方才坐下,“不知宁大人找下官有何要事?”
“无妨,不过是想找大大拉拉家常解解闷罢了。”宁珂亲自斟了三杯茶,一一推过去,笑道,“不知大人可知道知州府内的监事使吕涛峰?”
孙义允垂了眸,轻笑道,“不想这般丑闻也传到了大人耳朵里。”
“丑闻?”宁珂无意识的用茶盖拨着浮茶,笑吟吟道,“怎么能是丑闻呢?孙大人刚正不阿,用人不疑,当得嘉奖。”
听着两人一来一往,陈颖愈发的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宁珂这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然而不等他疑惑,宁珂便笑道,“吕涛峰于昭和十一年做到上亥监事使,彼时,孙大人还在皇城,欲图拜在陈相座下为弟子,可惜陈相一向无结交朝野之心,于是拜师不成的孙大人便赶回了上亥……”语音拖了良久,方才瞥向孙义允道,“可是?”
“是是是……”此时正是一年最适合赏玩的季节,阳光不过分的暴烈,早晨夜间也不会太过于凉,然而孙义允额上却渗出汗珠,细密一层。
收回目光仍旧盯着面前的茶水,宁珂依旧笑道,“昭和二十三年,吕涛峰因得罪当时的知州被驱赶回乡,恰逢皇城大变,孙大人趁乱而起,做了这上亥知州,阅过宗卷后赏识吕涛峰的才学和刚直,于是孙大人又破格将吕涛峰招了回来,仍旧是知州府监事使,另还破格录用为笔墨侍应,侍左右,备顾问,可是?”
“是是是……”向来伶牙俐齿最会打圆场的孙义允此刻也慌张起来,心中隐隐有了模糊的影子,仿佛知道了宁珂要问什么,然而最后残存的侥幸之心却又不允许他这样想,只能一口口喝着茶水,压下心中那个遥不可及的愿望。
“可这吕涛峰不识赏识,得了孙大人这诸般好处却仍旧日日与大人口角,大人一怒之下将那吕涛峰赶出知州书房,一并撤去笔墨侍应之职。”这次说完,宁珂没有再问,而是将茶盏搁在桌上,重重道,“此次玉峰关战事又起,上亥作为后应,拨去十万石粮草,快马加鞭运往玉峰关,我没记错的话,是吕涛峰所监运。”
陈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