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中,她还说自己叫画眉。那刚刚梦到的那些,又是什么?
“姑娘?”
猛然听见室内那人的惊呼,侍在门外的抱春便慌忙问出了声。
室内却久久的沉默,仿若那一声的惊呼,也不过是抱春的幻听而已。
然而隔了那半掩的门,分明看得到榻上那略显单薄的女子坐起了身,额上因冷汗被浸湿的乱发纠连在一起,一团团一缕缕,在月光下无比清晰。
“姑娘,你怎么了?”
抱春几步走过去,似是体贴的拨了拨画眉额前的乱发,“姑娘可是梦到了什么?”
月光下那女子抿了抿唇,本就苍白的脸愈发洝搅搜???复握趴?烊炊紱〗说出什么话來,抱春也不多问,极有耐性的侍候在榻前,良久,画眉方才垂了眸,哆嗦道,“我痛。”
抱春的目光随着画眉的眼神落在她的胳膊上,淋漓的血已凝成一道道丑陋的疤痕,所见触目,抱春也不由的轻轻叹了一声,随即起身道,“凝住了,我去给姑娘包扎一下。”
匆匆起身,似是洝接凶14獾缴砗竽桥?佣19潘?谋秤埃?铄涠?岩宰矫??br />
“怎么样?”
“洝剿凳裁础!?br />
抱春踌躇了一下,对着暗处的邱昱道,“王爷,大约是真的失忆了。”
不止是抱春,邱昱在想着这个问睿??谒?芟氲降乃?惺谷舜嗳醯氖焙颍?飧雠?佣紱〗说出一丝一毫所谓的真相。若不是失忆,那这人的耐性,当真是缜密的可怕。
“刚刚她怎么了?”
邱昱撇开这个话睿??br />
“许是做了噩梦。”抱春垂眸,将画面刚刚的一番举动描述了一番,又道,“也可能是睡觉时牵扯了伤口。”
“嗯,你去给她包扎吧。”
邱昱几句话快速说完,便大步进了画眉所在的卧房。
满室清寂的味道,除了本就清雅的静神香,还有她那比月色还要落寞几分的神色。
“怎么了?”邱昱毫不生分的一撩衣袍,转身在塌前坐下,偏过头时的浸染了月色的笑意看似温和,然而画眉却忽然拘谨的朝里挪了挪身子,因了胳膊不方便,是而那挪动的动作便愈发的明显。
“无妨的,谢谢王爷关心。”
垂了眸也如他一般的笑,只是那笑里,却分明的含了疏离的意味。
“害怕?”
邱昱挑眉。
“王爷是好人。”画眉语气诚恳,然而听在邱昱耳中,却只剩敷衍,似乎下一句,便如他以前常听的那样,“你是好人,可是我们不适合在一起……所以,还是分手吧。”
原以为到了这个与古代多少挂钩的地方,再洝接腥嘶岷退?嫡庋?幕暗模?幌耄?驮诮褚梗?耸保?矍罢飧龅芯?恼椒??止雌鹆怂?赜谀歉鍪澜缢?斜?说幕匾洹?br />
“罢了,你歇息吧。”
邱昱猛然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兴致,待到抱春拿了伤药和纱布进來,便折身走了出去。一室逶迤朦胧的灯火中,只见邱昱叫人搬來了桌子坐在了外间,以手支颌,看似沉思的样子,连带着整个房间的气氛都跟着压抑了起來。
画眉半欠了身,良久无言的注视着层层帷幔之后的男子。
内敛,缜密,不允许自己的心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即便是步步如履薄冰,也不肯让别人看出自己的脆弱。
还真是一个……坚强的让人心疼的男子。
长久无声的寂静里,她数着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看着帷幔外那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许久未曾变过的邱昱,长长的叹了一声。
戈壁滩上的夜风倏忽便四下里涌过來。
抱春体贴的给画眉拉上了几层窗帷,厚厚的一堆,倒也阻止了风势袭來,然而蜡烛微弱的光一瞬间的闪过后,内室另一侧的窗子忽然洞开,戈壁的风干燥而阴冷,尤其到了夜间,冷的几可渗入骨髓。
“好冷。”
画眉无意识的嘟哝了一声。
抱春慌忙便去关那边的窗户,不明白今夜的风为何会这么大。这一折腾便发出了声响,外间的邱昱听得清楚,然而心中的烦闷牵扯着他不让他过去瞧个明白,只是闷闷的问了一声,“怎么回事?”
说话间极尽所能从门缝、窗缝中挤进來的风便扯得那堆叠的帷幔卷了卷,随即眼前的烛火便是一闪。
“风也太大了。”
抱春忙不迭的又去为邱昱点灯,这一转身间,刚刚关上的窗子便又被风吹开。
一瞬间袭來巨大的力,大风卷进來的沙石打的抱春睁不开眼,下意识的便后退了几步,刹那便觉得有什么一闪进了屋子。外面的风愈发的大,吹开了房间的门,吹得邱昱案上的文书四下里乱飞,一刹那间,來不及叫进别人,抱春便忙不迭的把画眉丢在了一旁,去帮邱昱捡东西。
而画眉却在那突如其來的黑暗中静了下來。
这黑暗中,分明有她熟稔于心的、华艳而清凉的气息一并袭來。顺着这记忆中似乎熟悉的檀香味,画眉分明感受到有谁站到了她的身后,月色被阻隔于外,她洝接谢赝罚?拥刈┥侠?さ暮谟爸校??伎闯瞿鞘且桓龀ど碛窳5哪凶印?br />
她本该惊叫出声的,然而那莫名的熟悉感以不容她拒绝的速度朝她而來,“我带你走。”
“你疯了?”画眉终于转过头看了看他,“这里随意一个地方都是暗器。”
“洝焦叵怠!蹦侨松焓秩ダ??丛谄臣??懵对谕獾母觳彩便读算叮?郯兹缗旱氖直凵希?坏赖莱舐??植赖纳撕郏?切掳獭??袢眨??蔷褪钦庋?源??模?br />
“你走吧。”
画眉抿了抿唇,还是把目光投在了地砖他的影子上,他的手搁在她的腕间,看似无比温柔而熟稔的样子,然而心中却总是对他有着莫名的抗拒,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他。
虽是这样想,心里却不由自主的偏向了他。
狂风大作里,外间的两人乱作一团,而她的手便坦然的放在他的掌心,仿佛在这风中,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宁静的归宿,洝接幸蚬?瑳〗有缘由。
“等我。”
那人也不再勉强她,俯身在她额上刻下他唇的样子,华艳而清凉的气息,似乎一如记忆中该有的那个样子,悠悠远远的便笼罩了下來,下一刻,却听见外间的邱昱道,“你去看看画眉。”
004 金线诊脉
“去看看画眉。”
邱昱话音刚落,人影便已到了内室的门口,跨过门槛的刹那望过去,层层床帐之后,那女子正半欠了身望过來,目光平静,宛如古井,极目所见,除却经年的沉寂外,再洝接衅渌?亩?鳌?br />
一瞬间极致的静,仿若一个人一颗心都陷在了那超然物外的眼神之中。
“好冷。”
画眉对邱昱的异样恍若不见,一边挣扎着去拉刚刚一番旖旎后滑落的被子,一边抬起头看着邱昱,使劲的想,刚刚那个人,到底是谁?
那华艳而清凉的气息,一如她惊寐之中随处可及的那种气息,清凉的如同薄荷,却又比薄荷多了那沉沉的压抑,令她推脱不开,也逃不得。
这种气息,她应该是熟悉的。
然而每每想要更深一步的去回忆或许曾发生过的一切,额角那钻心的疼痛便阻止了她所有的想法,只能一步步不知对错的走下去,跟着自己的心意,倒也算是自在。
“刚刚,是不是有人进來了?”
邱昱掩了掩画眉的被角,看似温柔的在榻前坐下,随手便去拨画眉额上的乱发。
依稀,曾经也有过这么一双手,如飞蝶穿花,带着那刻骨熟稔的华艳而清凉的气息……拨开自己浸了冷汗、还是浸了鲜血的乱发?
恍惚间便答道,“不知道,我也洝娇辞宄?!?br />
是洝娇辞宄??强穹缏移鸬囊簧材侵?洌??粊淼眉案惺苣瞧?17?窒聛恚?婕匆晃牵?珧唑训闼??br />
再过后,灯火次第亮起,除了帷幔被风撕扯着四下里飘动,再洝搅艘凰磕呛诎抵邢畞淼钠?1h舴嵌钌喜辛糇拍潜仍律?挂?辶沟母芯酰?土??约海?不岚迅崭漳且磺械弊鲆怀∶位谩?br />
“睡吧。”
邱昱和衣躺在了榻上,仰头看着天青色的承尘,笑了一声。
“即便是有刺客,他也逃不出去的,本王这别院中,到处都是机关。”
随即转过头去看。
灯火下愈发显得那女子神色妩媚,目光澄澈如水,良久,画眉朝着邱昱的怀中挤了挤,轻笑道,“睡吧。”
……
“立刻去羽岚山找祛痕草。”邱昱神色凝重,对着手边的人吩咐道,“听说那里有医仙,一并带回來。”
羽岚山在羽岚河的正东方,临近断头崖,山陡坡峭,最为惊险的是祛痕草只长在羽岚山的半山腰上,高耸入云的羽岚山,即便是山腰,也远在云上。
茅草临时搭建而成的小屋里,有人远远的推开了窗,临风窗下,高声吟哦,到有一番风味在其中,“夏有凉风冬有雪,春有百花秋有月,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生好时节啊,,”
“好时节?”
有青衣的汉子闷闷的笑了一声,擦了一把额上的汗,顿下背上的背篓,一把将那人抓出了窗子外,“你可认得我?”
“哎哎哎你这光天化日,,”那人一扭头,看见抓自己出來的是一个样貌极其普通的男子,深蜜色的肌肤,笑的开朗的如同玉峰关上的风,便忽然止住了话头,换了一个哀求语气道,“爷,小人再也不敢出來招摇撞骗了,爷……您就行行好放过小人吧。”
“你骗你的,不碍我什么事。”
那青衣汉子一把将那人塞进自己背來的框里,又胡乱堆了些草药进去,踢到床板的最里层后又在外边竖了几块挡板,随即咧着嘴笑了笑,“借你的名字用用。”
身后有一个白衣的男子抿唇颌首而入,换上早已做好的面具,静静的站在了窗前。
山崖下,有一队人马沿着系好的绳索一路攀爬上來,期间还有人不时地拨开纷乱的草丛,似是在寻找什么。白衣男子浅浅笑了一声,回身准备好几味药递给那青衣汉子,“劳驾。”
“臣知道该怎么做。”
青衣汉子浅笑了一声,接过那几味药塞入自己的袖袋里,“此时确是用得着紫练的时候。”随即一顿,几步走出了那看似摇摇欲坠的屋子,回了头看着屋子里凝思的人,压低了声音道,“臣也想救她。”
……
山峰虽艰险,也阻不了那队人马要找祛痕草、请医仙的决心。
待到屋内那白衣男子泡好了药刚刚倒进糙黑的药壶中煎了起來,就听见外头传來敲门的声音,力度很大,不友善,來的人很多。一瞬间做了这许多的判断,白衣男子已站起了身,拉开门。
“各位有事?”
很狂的语气,听着让人心里不痛快,门外为首的那人还算是知识分子,极力表现出自己的谦和,“王爷府中有一位病人,请您去看看。”
门刷的被关上,白衣男子回答的干脆而决绝,“不去。”
“由不得你!”
门忽然又被推开,两个人同时伸了手进來拉住那白衣男子的胳膊,押送犯人一般就带了出來,那男子这才看清周遭有多少人,黑压压的一群,而且每个人手中都有弯刀,一瞬间就泄了气。
“好吧,我去。不过这药吊子里还煎着药,我的药童在外采药还洝交貋怼!?br />
“多长时间能回來?”
为首的那人走到药壶前,皱着眉嗅了嗅。
“不知道。”刚刚降下去的气焰忽的又燃了起來,医仙冷笑了一声,“采药去的都是连我都不知道名的地方,我又怎么能知道什么时候回來?”
“那就你自己去!”
药壶前那人洝搅四托裕?唤盘叻?┖??战袅搜?涞耐涞妒疽猓?且较晌弈危?坏檬帐傲诵┒?髯急赶律饺ネ醺??br />
一路上试探着问了几句话,大多是王府里什么人生了病,什么样的病之类的,那些人的态度也由时不时的警惕转为随意闲散,笑道,“还不是咱王爷抓來的战俘?”
“王爷可真是好人。”
医仙笑了一声,径直朝后仰去,有力的总结道,“心善。”
待到了棋苑,医仙便被蒙上了眼,两层黑布,饶是怎么用力都看不清到底走了那些路,更别说,那些引路的人还有可能故意绕了些弯,身旁有人笑得赧然,“王爷的旨意。”
“无妨的无妨的。”
医仙浅浅一笑,闷声道,“王府的规矩,我还懂得。”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去,医仙总算是走到了内室,先在外间撤去了眼幕,待到适应了周遭的环境,便看见邱昱天神一般威严的立在自己面前。
曾几何时,那是他才会在的地方,他才会有的姿态。然而如今为了另一个人,却不得不卑躬屈膝,朝这藩属之国的小王行礼,想想都有些不甘。
然而虽是不甘,却也行了个礼,“见过王爷。”
因这医仙的名气在这周围也打出了不少,洝接腥酥?酪较删烤故歉鍪裁磥硗罚?识?诶窠谏弦簿蜎〗有过分的要求,是以邱昱也未曾注意,待到医仙行完了礼,便将医仙带进内室,隔了层层的帷幔道,“她是我府中的小妾,骑马摔了下來受了伤还撞坏了脑子,你看看能不能治好。”
医仙隔了那层层的帷幕体察了一番那女子的气色,随即道,“可否把脉一试?”
话音刚落,便有人牵了金线过來,将另一端递给医仙。医仙顺着那金线瞧了瞧,另一端确实掩在那帷幔的后头绰约可见还有一个女子的侧影,与她七八分相似,然而浑身的气质却不像她。
然而也洝蕉嗨担??墙鹣咚┰诹俗约旱闹兄干希??毯蟊愕溃?巴跻?钜樱?巳搜?鼋⊥??蹩赡苁瞧锫硎苌嘶顾せ盗四宰樱俊?br />
“真乃神人。”
邱昱肃然起敬,慌忙叫在里头装画眉的抱春将金线解下來,画眉颌首解下金线,便去系在了画眉的手腕上。撩起帷幔的一瞬间,透过那恍若开辟鸿蒙的一线光亮,分明的看到,额角有一朵玉兰花的女子,静静的躺在锦被之间。
从始自终,她都洝接兴祷埃?踔翛〗有睁眼,只是任凭抱春将金线缠在自己的手腕上,任凭那一段,那一个有着华艳而清凉的气息的男子,牢牢的握住了金线。
时间如流水,从天色渐暗到夜色已深,仿若只是一瞬。
脉搏跳动得轻微,,就如上亥她病重的那次,然而比之那次又不同的是,体内似乎有什么邪气横冲直撞,压制住了相思蛊的进一步蔓延;然而这邪气与相思蛊的毒气又齐攻入心,若非她强大的定力,也一定不会熬过这么长时间。她还是不想死的吧……心念转毕,便又自嘲般的笑了一声,她还洝接猩彼???趺椿崴溃?br />
“怎么样?”
邱昱急匆匆的问道。
“这是药方。”医仙边说边写下一行字,递给邱昱,随即又道,“这位,,姑娘体性阴凉,断不可多用滋阴药物,饮食内可多加一味黄芪,补血益气,最好不过。”
邱昱接过药单,上下看了看,递给一旁的抱春,还等着医仙的下文。
医仙微微踌躇了一番,左右的宫奴悉数退尽,方才苦笑了一声道,“这位姑娘似乎还种过蛊,脖颈连心,许是种蛊后还受过重创,一时失忆也是有可能的。”
005 卖身葬父
种蛊?
听完医仙的分析,邱昱挑了挑眉。
为什么之前那些大夫,洝接幸桓龆运?倒?饩浠暗模渴侵止浦?说氖忠仗??诟叱??叱?骄土?挥??肮乒?钡哪辖?拇蠓蛎且矝〗有发觉,还是,这其中又有什么秘密?
“嗯。”看似随意的应了一声,邱昱向來将自己的情绪收拾的很好,只有在触及那个世界的时候,才会微微的透露出须些无奈來。
“你先下去吧,就歇在荷花亭,在小妾病重期间,劳烦医仙了。”
或许是哪句话又牵扯了他的情绪,邱昱微微一怔,朝着医仙伸出了双手。
医仙垂眸,目光落在那双手上,大而宽厚,掌心因常年握兵器而生了一层薄薄的茧,看底子像是极白的肤色,因了这南疆的风吹日晒,才会变成浅浅的褐色。
只是心里还暗自疑惑着,这是什么礼节,然而下一刻,却反应极快的握住了那双手。
“能为王爷效劳,小人福分。”
“还未请教过医仙大名。”邱昱上下打量了医仙一番,容貌不算是绝顶,然而比起南疆人天生的线条粗狂來,却多了几分雅致和清秀,虽比不得那书画里所提的潘安宋玉,然而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如玉般温润的气息,在南疆,也可谓是仅此一人。
怀了一分犹疑的态度,邱昱用力握了握医仙的手。
“小人俗名如海。”
“如海……无论阅历如海还是胸襟如海,都是上等的好名字。”邱昱言不由衷的赞了一声,伴着如海走出门外,夜色沉沉,有饮足了露水的虫展喉而鸣,,南疆的夜色难得如此静谧,这一切都给了邱昱一个上佳的问问睿?幕肪常?笥铱戳丝矗?耜殴?系溃?澳憔醯盟髂岷糜没故侨?呛糜茫俊?br />
“什么?”
如海愣了愣。
便是这一问一愣,便犹如在邱昱本來一直狂躁着的心上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一霎之间恍若置身于冰窖之中。那些心心念念的事情,原还不过是自己的妄想罢了。
“无妨的。”邱昱浅声一笑,唤过一名宫奴來,“带医仙去荷花亭歇下。”
牛|乳|般的月光下,那雍容的男子负手而立,浅浅笑意也渐渐凝于唇角,目视着医仙那一袭白影,转过回廊,穿过花园,无意识的数着他走过的步子,良久,低低叹了一声。
“画眉……”
有人在荷花亭吹着凉风想着心事,有人在门廊里沐浴月光辗转难安。
然而,令他们两个人都无法安然入睡的人,此刻却静静的躺在锦被之中,许是浸过草药汁的被褥此刻散发出安神凝思的作用,点点斑斑的月光里,那女子半偏了头,长长的睫毛映在下眼脸上,映出一片分外温柔的阴影。因了几日里來的精心照顾,唇瓣又绽出鲜红如花的活力,在这月夜中,愈发的迷人。
当真是一个妙人……
紫练半掩在树冠之中,借着月色细细的瞧。
然而虽妙,却总是少了寻常女子该有的那份温存的气质,或许是因为在朝堂里厮混了太久的原因,现在通身上下都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坚毅和果敢。
随即活动了一下自己遍布鞭痕的胳膊,顺带着甩了甩手腕,又望向荷花亭。
一室的月影憧憧,透过窗,分明的看见那白衣男子静默的望着她所在的方向,目光温柔,如水倾注。
轻叹了一声收回目光來,却落在门廊里斜倚在廊柱旁的邱昱身上,收合自如的雍容大气,还有狷狂如斯的王者之尊,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凛然而不惊于心,若比起主子來……
思及此,紫练在心里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一个是不染铅尘的高贵,一个是布衣将相的倨傲,怎么比都应该洝接锌杀刃圆哦浴?br />
月色渐移,紫练看着树下不同方向的三个人,一样的姿势,一夜都未曾变过。
……
“无论如何,她的身份太过于蹊跷。”
沉思了一夜的邱昱不见憔悴,反而愈发的干练,将手中的邸报递给抱春,“不要轻举妄动,无论有什么情况,还是像我汇报。”
抱春将那邸报收好,微微踌躇,随即道,“王妃说大营整顿完毕,还给王爷派了一个副将过來帮忙。”
南疆王妃是邱昱还在中原时认识的,彼时是邱昱最为落魄的时候,然而王妃慧眼识珠,硬生生的从一干流亡的人中一眼便看中了邱昱,虽身份悬殊,还是毫不犹豫的伸出一双手,也交出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邱昱也不负她的期望,一步步高攀,终至南疆王的顶峰。
若非南疆王妃的醋劲大,每每邱昱独自带兵在外的时候都会塞几个监军过去,不然,光凭着这选婿的好眼光,也必会被传为一段佳话。
邱昱微微叹了口气,“知道了。”
说是副将,名义上是帮忙,其实又是她派过來的监军。
即便她耍小性子,即便她时常让他下不來台,然而心中除却恩义,便还是多年前最令他怦然心动的那一刹,万千流民,若非她一句“救他”,恐怕今后无论是北周还是南疆的史册上,都不会出现这个叫邱昱的人。是而,便也随着她的小性子去了,她给他的一切,他照单全收。
抱春又是踌躇,过來片刻,又道,“王爷,今日该巡街了。”
“嗯。”邱昱起身,走向内室,“更衣。”
初夏的天已起了一丝丝的燥意,画眉胳膊上的伤口因了精心调养也好了大半,只是干疤脱落后,还留着丑陋的红印,一道道如蜿蜒的蜈蚣。
画眉指点着房中的入夏挑了一件水红的长裙,又披上黑底镶了米黄边的披肩,格外惬意的对着铜镜照了照,“还得添些胭脂才好。”
“医仙说,姑娘不可用胭脂,恐遮了姑娘气色不方便用药。”入夏浅笑一声。
“不碍事的。”画眉执意叫入夏取來胭脂盒,挑了些浅粉的胭脂化开拍在颊上,眸中笑意宛宛,愈发显出镜中人清俊容貌。
邱昱迈进内室,看见的就是画眉含了笑倚在榻前,手中捧了一卷《南疆文辞》,偏了眸去看他,几分认真的神色到让邱昱有些忍俊不禁,随即才注意到她换了衣服,不得不说她天生就是适合红色的,一身的红,衬得她本來消瘦的身子也圆润了不少。
“今日你的气色好看些。”
邱昱边说边让随之进來的抱春给自己换了藏蓝的外袍,在画眉旁坐了坐,低声道,“你好好养着,我去去就回來。”
“嗯。”画眉含笑应了一声,待到邱昱走到门槛处,方才踌躇着又道,“王爷,,”
邱昱回过头,便见画眉有些紧张的攥着手中的书卷,脸色微红,随即低声道,“早些回來。”
心中的提防,也抵不过这一回眸一温声的佳人相劝,渐渐坍塌。
“知道了。”邱昱冲着画眉笑了笑,大步出了屋子。夏天的阳光和着风打在脸上,说不尽的通身舒畅。
八人抬的绿呢顶的大轿穿过雍太门,径直朝当街奔去。
巡街,是邱昱作为南疆王顶下的规矩之一,每月都有一个择定的日子作为他巡街的日子,这一日里,无论寒暑晴雨,凡他所在的地方,必会撤去所有临时搭建的茅屋草棚,显得长街宽阔整洁。而有冤要伸的人们,也会在这一日集体出动,拦住邱昱的轿子当街伸冤。
在长街转了个圈,一如既往的平静,洝接星耜畔惹霸ち系降氖虑榉5??br />
就在邱昱打算回府的时候,有人忽然穿过人群直直的朝着邱昱的轿子跑來,轿夫齐齐顿步,邱昱身子一倾,随即打开帘子望了出去。
极年轻的人,浑身憔悴凄苦,脸色柴黄,发髻上还插着一枝草标。
这是要卖了自己的意思。
“怎么回事?”邱昱在心里暗自下了定义,别是为了救画眉而來的吧,心中莫名的就是一阵烦躁。
“家父险丧断头崖……可怜家中贫弱无力下葬……所以才恳求王爷看在家父的份上,收了小人做一个粗使宫奴……只求攒够了银钱葬父,任由王爷驱使……”那年轻的男子对着邱昱的轿子猛一阵的磕头,额头触及沙石粗粝的路面也毫不在意,只是一句句恳求,说的声泪俱下,路人都为之动容。
“好,府中正缺了宫奴,你跟着老张吧。”邱昱挥了挥手,对着轿子后的一个人道,“老张!”
老张跑过來从怀中掏出几块散碎银子,扔给那青年,“跟我走吧,你叫什么?”
大概是因为洝郊??饷炊嗟那??乔嗄赉读算叮?婕蹿ㄚu溃?捌昭琶饭?!?br />
“这么女气的名字?”老张笑了一声,回过头來,身后随之跟上來的护卫们簇拥着两人走过前去,“要进我们王府作宫奴不难,难的是,要在脸上刺字。”
“刺字?”普雅梅果愣了愣,老张又是一声笑,意味深长道,“可不是,进了王府,就是我们王府的人了。”
又想起草席下无法下葬的老人,普雅梅果怔了怔,随即恶狠狠道,“好,刺就刺,不过我要先去葬了我爹!”
006 刺字入府
老张又侧过头看了看普雅梅果,虽然头发脏而乱,衣衫也因了连日來的奔波不是十分整洁,但那蜜合色肌肤上的平凡五官之中,偏生就散发出难以忽视的英锐之气,无论是一皱眉还是一抿唇,所有的动作都让他愈发的生动了起來。
不由的便叹了叹,望向队伍的最前端,那八人抬的绿呢顶的大轿早已转过街角,奔向棋苑的方向。
身旁又听得普雅梅果道,“老伯,您能和我去看一下我爹么?”
“好。”向來拖沓的老张难得的爽利了一回,交代了身旁人一些话后,跟着普雅梅果就朝巷子里走去。
巷子里围观的人群见南疆王如此痛快的就收下了普雅梅果,便也渐渐散去,老张便直直的就看见一张破烂的草席,缺了一块的草席勉强裹住里头的尸身,隐约瞧见那尸身的姿势有些奇怪,老张也洝接卸嘞耄?吨弊吖?ケ惆巡菹?屏似饋怼?br />
无首的尸体,然而通过衣衫,却还可以勉强辨认出來。
浅褐色的短袍,是那兵败断头崖的一天里,邱昱所有的贴身近侍的统一穿着,老张的心里咯噔一声。
断头崖几乎所有的侍卫都遭惨死,就连邱昱的近侍普雅阜也未曾幸免。原以为辛苦一场,邱昱是要给他们一些抚恤费的,然而不想,为了避免这般丑事外传,邱昱硬生生的对外压下了所有的消息。
就连他们的家人,也未曾通知。
大约,除却他们这些亲信,知道断头崖一战大败而归的,就只有坐镇大营的王妃与郡主了。元城的百姓只知道兵败,却不知道,断头崖下,埋葬了无数亲人的冤魂。
随即又看了看,断头崖一战即便已经过去,从那纵横的伤口中,依稀看瞧得见那晚的惊心动魄。
洝接型罚?薹ㄅ卸险獾降资撬?换持薪鼋霰e乓槐?系舻某で梗灰惶跬戎皇o铝税虢兀?盏吹吹目愎鼙环绱档貌皇钡亩??硪惶跬壬仙?*错,深一刀浅一刀,浓黑的血凝在一刀刀的伤口上……令人不由的便想起硝烟、想起那刀光剑影,漫天箭雨……
那一晚的战争,是太过于惨烈了些……
老张张了张嘴,终是说不出什么话來。
“老伯。”普雅梅果沉默了那么一阵,低声道,“我爹有坟地,劳烦老伯和我去一下。”
……
以剑为锄,带着无法言说的重量,一剑剑在与泥土的摩擦之中,发出“锵锵”的声音。普雅梅果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扭头看了看一旁草席中的无首尸身,长长的叹了一声。
“老伯,谢谢你。”
坐在草席旁的老张被普雅梅果这么一说,心中多少有了些不好意思,一路走來,尸体是普雅梅果抱着,坑也是普雅梅果挖的,而他作为长辈,除了从邱昱的帐里支出些银子來,再洝阶龉?鸬氖虑椤h缃褚??闭庖簧?靶恍弧保?拐嬗行┪?选?br />
于是便道,“休要这样说。”
然而那普雅梅果却停下手中的动作,在老张身旁坐下,“老伯,您是这世上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第一个?老张敏感的捕捉到这句话中极不对劲的地方,瞟了地上的草席一眼,又看向普雅梅果。普雅梅果洝接凶14獾嚼险诺亩?鳎?凵袢捶置鞯南菰诹擞圃兜幕匾渲?校???派?粢材:?似饋怼?br />
“老伯,那还是几年前的事情……”
几年前?他也记不清了,只是断断续续的说着,他的父亲如何从一个大户人家中拐了她母亲出來,如何生下了他却又抛家弃子,他的母亲不等他满三岁就改嫁了,至此后他一直流落至此……若非他母亲病重后良心突发,把他的身世告诉了他,恐怕他至今也不会知道自己是谁。
“后來得知了我父亲叫什么名字,我才一路跋涉而來。”普雅梅果扭头看了看草席中的尸体,又是长长的一声叹,随即道,“他的腰带里绣着母亲的名字,我再不会认错的。”
“你父亲叫什么?”
隐隐觉得这故事有些熟悉,老张多嘴便问了一句。
普雅梅果扭过头盯着老张看,那无比认真的眼神让老张心中一阵阵的发毛,刚要说不想说就算了,便听见普雅梅果的声音带了沙哑的意味,叹了一声道,“普雅阜。”
普雅阜……
果然是他……
老张又盯着那张草席看了良久,零碎的布条寂寞的拂过草尖。这一切都像是他,又不完全像是他,普雅阜,那天晚上,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如此的惨烈?
最后的一丝苍凉也随着普雅梅果的起身而掩在了黄土垄中,想普雅阜一生机关算尽,终究也只是一抔黄土,一副薄棺……想这心心念念的算计又有什么用?
老张心思起伏,终只是长叹了一声,收回目光,投在了远方的山脉上。
大漠的夜來的很快,待到葬了普雅阜,回到棋苑的时候,已笼下了一片茫茫的夜色,辨不清方向。
“这……”普雅梅果有些胆怯。
老张心中暗自笑了一声,到底是洝降?軟〗娘教的孩子,虽是气派过人,然还是无法应付这大场面。
“先去刺字吧。”老张推着普雅梅果往一旁的小屋子走去,颌首示意道普雅梅果不要忘了进棋苑的规矩,然而普雅梅果此时也精明了起來,四下來望了望,便问道,“为什么别人洝接写套郑俊?br />
“这……”老张一时语塞,也不好说是因为邱昱怀疑现在混进來的人都是要救画眉的人,只是干笑了几声搪塞过去,又道,“贵人们的心思,又岂是你我可以揣测的。”
两人一路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