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小屋中,普雅梅果看了看烧红了的烙铁,比一般刑房里的烙铁小了一号,上头还有几根极细的银针,果然是要刺在脸上的样子。
心中微微动了动,有些犹豫。
值得吗?他扪心自问……他是北周堂堂的将军,何时受过这样的苦这样的罪?
然而莫名的就想起她在上亥病重的那次,他以为她就要死了,他以为,她死了,他便也活不成了。
罢了,总是为了她,洝接兄挡恢档谩?br />
普雅梅果朝着那烙铁走过去,提起來看了看,“这个?”
老张点了点头,努嘴示意普雅梅果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又找來几根绳子拴住普雅梅果的手和脚,自他手中拿过那烙铁來,望着那“吱吱”的白气,最后问了一次,“打定主意了?”
“嗯。”
普雅梅果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去想那夜的断头崖,三十一人对成千上百的人,她在血火中,是如何步步为营……她受过的苦,大约是比自己此刻所受更要深重千百倍的。
烙铁逼近,他甚至都嗅到了烙铁中那股苍凉而古老的血腥气……
继续去想,那夜的刀光剑影中,她是如何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为他的军队夜袭大营赢得了最为宝贵的时间?
烙铁印在额角,初粘连上皮肤的一霎是惊心的微凉,就像是初來大漠那次,她对他行礼后,淡漠而去;随之袭來的便是生硬的痛,撕裂、铭刻……一如他在上亥那滂沱的雨天中,想要狠狠的记住那独属于她的、或许即将逝去的气息。
宁珂……宁珂……你究竟是什么人?
到底是什么人,才能让我如此的乱了方寸、失了心?
“好了。”待到老张发出怜悯的声音后,普雅梅果方才松开了紧咬的唇,冷汗涔涔而下,粘在血肉模糊的地方,更是疼的他一会儿一颤。
近乎咬着牙,他打着颤道,“多谢老伯了。”
“不必谢我,去谢王爷吧。”老张叹了一声,将那烙铁收回,轻轻搁在一旁的架子上,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白瓷瓶,递在普雅梅果的掌心,一怔后便又道,“罢了,这药你先收着,用的上就用,用不上,,此刻医仙也在府中,大约王爷会请医仙给你疗伤的。”
普雅梅果攥着那瓷瓶,以此來缓解额角那钻心的痛,良久,方才轻声道,“王爷是善人。”
善人……
独自品味着这个词,普雅梅果又是一笑,只是大约这一笑牵扯着受了伤的皮肤,普雅梅果的笑中,竟隐隐的透出些冷。
老张带着普雅梅果先去了前院,果然听得王爷不在前院,还在内院里。于是便又折身回了内院,待到了门口,叫普雅梅果在门外稍侯,便进去禀道,“王爷,人带來了。”
此时的邱昱正倚在桌边,桌上摊开了那本《南疆文辞》,似是在考察画眉这一天读书的成果。
烛火中,映的她眸色如水,在他的心中,荡起一波波的涟漪。
“嗯。”邱昱含笑应了一声,微微抬了抬头看向画眉,声音带着十分的宠溺道,“看你整日里无聊的很,今日从街上买了一个小厮和你作伴,便在这内院里做做杂务也是好的。”
随即对着老张挥手,“带进來吧。”
一叠声的传了下去,老张方才选了一个不会让画眉吹着风的角度挑起门帘,叫普雅梅果进去。
画眉抬起头,顺着映在地砖上的影子,一点点看上去。
007 痛失爱女
平凡而普通的容貌,四目相触的那一刹,潜意识便里觉得莫名的熟悉,,一瞬间尽数忘却的前尘往事似乎又席卷而來,是了,大约他们之前也是见过的,就如那夜借风而來的,华艳而清凉的气息。
只是与那气息又不同,带给她的不是难以拒绝可又从心底排斥的尴尬,相反,却是莫名的心安。
旁边的邱昱还等着她的态度,良久,她轻笑了一声,垂下眼帘,将目光凝在那被烛火无限拉长的黑影上。
“王爷挑选的,画眉都喜欢。”
画眉……她叫自己画眉……
普雅梅果紧紧的攥住了手,新换了的下人衣衫遮不住他蜷了松、松开再蜷起的手指。
那真的是她吗?从來未曾想过,卸下面具的她会如此温软,笑语呢喃,如花轻绽。普雅梅果怔了怔,又朝那女子撇了过去,很小心动作,毕竟身在敌营,稍有不慎,莫说是自己,就连她也会被连累进去。
再次确定真的是她,无论她到底有多少张面孔、到底会怎样的千变万化,只那双深如枯井,却又笼了蒙蒙水雾的眸子,便可佐证他所有的判断。
真的,是她……
“嗯,你先下去吧。”邱昱目光扫过普雅梅果的身侧,随即收回,重新放在摊开的《南疆文辞》上。
普雅梅果小心翼翼的行了礼,跟着老张走出去,然而却觉得身后有一道他最为熟悉的目光打在他的背影上,带着沉默却不容忽视的力量。微微一顿,走过门槛的时候侧眸,看见的,却是她依旧指点着文辞上的某一处笑意浅浅。
敛了心神快步离开,就仿若,她不曾抬起头,而他,也不曾回头去看。
夜深了。
普雅梅果躺在大通铺上,辗转难眠。
她还是她,只是那神色,又陌生的不全似她。
宁珂……画眉……你到底还有多少个身份,是我不知道的?
月色如水,毫不吝惜的倾注在大把大把的树叶上,深深浅浅的绿色在阴影中交错蜿蜒,便如他隐晦而又纠结的心事。
邱昱搁下手中的棋子,叹了一声。
棋盘上黑白两子各自为营,然而却一片混乱。乍一看似乎白子略占上风,然而黑子却也步步紧逼,棋局惨烈,却走的毫无章法,走到最后,只能成一局死棋。
死棋……
邱昱心中莫名的就烦躁了起來,一伸手就把棋盘推落在地,清脆的裂玉声中,邱昱双手猛地拍上桌子,一瞬间的天地失色,余光却瞥见那封从大营來的快报,静静的被他搁在书匣的最上头。
长叹了一声坐下來,邱昱取过那封军报。
“邱莺失踪,,”
所有的事情都乱成一团,邱昱狠狠的揉了揉头发,站起身來。月色清冷,而他的面色,也不会比这月色好看几分。
邱莺失踪,他的王妃虽可称才智过人,可毕竟身为一介女子,她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仰起头看着月色,良久良久,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來,“回大营。”沉沉的苍穹下结起了层层的霜,澄黄的月光打上去,又折射出清寒的光照在邱昱脸上,照出他近乎惨白的脸色。
这世上,总还是他在意的东西的。
比如邱莺,比如他的王妃,阿史那玉竹。
大营。
距离元城不远,相比起來,倒是距断头崖更近一些。
邱昱一路上的脸色都不好看,似乎是因为断头崖下那一战的惨烈,自出兵从未遭受过如此大挫的他心怀戚戚;又或者是因为邱莺至今下落不明,大营中,王妃的军报一封接着一封,洝接腥酥?老騺砦戎靥?暗目ぶ髑褫喝チ四睦铩h欢???死险牛?匀瞬2恢?浪?歉吒咴谏系哪辖?酰?丝掏??蛭??瞧逶返幕?级?纳癫荒??br />
“为何不带上她?”
老张骑马紧随在邱昱的轿旁。
“棋苑人多、杂乱……”邱昱揉揉额角,将手中的军报搁在一旁。
老张沉吟不语,神色却分明的奇怪了起來。断头崖一战,邱昱的近身内侍几乎全都惨死,仓促之间來不及招募,只能用老张充数了。
“棋苑有万博坐镇,绝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老张忽然洝酵窙〗脑的说了一句。
然而邱昱却明白老张担心着什么,普雅梅果出现的实在太是时候,为了进棋苑又甘愿在额上刺字,,额上刺字,这是南疆古时买卖牲畜时才会留的印记。
即便如普雅梅果所说,他确实是普雅阜的私生子,那普雅阜与生俱來的高傲,为何不见他遗传了一分?
画眉的身份蹊跷,普雅梅果此时进府蹊跷,,虽是应着断头崖一战惨死的普雅阜的名号,然而他还是怀疑他,不然,也不会在他的额上刺下“邱”字,然而普雅梅果的坦然接受,却让他愈发的怀疑。
不顾一切的想要进府,只能是为了那个被他掳來的女子。
他的,,画眉。
浓云蓄足了水汽,到了夜间的时候,向來少雨的大漠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细密如针,晕染的邱昱本就浓重的心思愈发的沉郁起來。然而到了大营的时候,天色却渐渐放晴,层云渐散,清辉洒在树冠上,折射出轻雾般剔透的银光。
“王爷……”
一骑绝尘而來,随即在他的面前站定,他最熟悉的银盔红马,这是他的的王妃。
“你这是……”邱昱诧异,若非要紧事,阿史那玉竹一向很少在夜间出來,更何况,还是独身一人。
“我找到了莺儿。”一直到现在邱昱才发现阿史那玉竹有些不正常,脸色白的吓人,一双眼瞪得通红,紧攥着缰绳的手微微的颤抖,还未走近便可体会得到那周身散发出來的巨大的寒凉。
“在哪?”邱昱翻身上了阿史那玉竹的马,坐在她身后,接过她手中的缰绳。
阿史那玉竹颤抖着指向不远处的断头崖,月色倾斜如水,邱昱心中忽然升起不详的预感。是什么时候?大约自断头崖一战后,自己就已把断头崖当做阿修罗地狱了吧,那此时,他的莺儿……不敢想,然马儿却通人性般的朝断头崖驰去,极快的速度,快到浸了雨的风从他的耳旁呼啸而过,带了的是刀割般的痛。
怀中人瑟瑟发抖,那是他不曾注意过的,一向为他撑起一片安定的阿史那玉竹,何时,竟消瘦至此?
消瘦到,即便是隔了盔甲,他也能感受到她高高隆起的肩胛骨,尖锐的如同一把刀,精准无比的刺入他的心脏。
“玉竹……”邱昱紧紧抱住怀中的人,生怕一个不小心,她也会如同邱莺一般,不经挣扎,便自他怀中飞走,就像风筝,“不会有事的……莺儿她不会有事的……”
时至于此,脱口而出的安慰却是如此苍白无力,断头崖意味着什么?或许洝接腥四鼙人??宄??br />
枣红马在羽岚河前站定,随即转了几圈,喷出长长的鼻息。
马蹄前,腐朽的尸身堆积如山,而在那尸山后,他却分明的看到他的莺儿,以一种古怪的姿势跪在地上,面对着北周的方向,手中的匕首,直直的刺入小腹之中。
血腥的味道凝固在草尖上,挥散在断头崖近乎稀薄的空气中。
夜色戚哀,邱昱却紧紧的盯着邱莺手中的匕首,良久,笑了一声,“昭和老儿,我还是低估了你……”
阿史那玉竹紧紧的跟在邱昱身后,看见邱莺的一刹也只是猛地捂住嘴,再也洝接锌蕹錾鶃怼?br />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
而此刻的棋苑,却仍是难得的平和与宁静,仿佛邱昱所历经的惨烈与悲恸,却洝接幸凰恳缓恋拇?肫逶分衼怼?br />
南疆的花色最为奇特,艳艳的红,灿灿的黄,澄澄的蓝……仿若所有的花都在自己最为绚烂的一刹静止,尽情的挥洒着这为数不多的娇艳。花丛中的女子含笑而立,侧影是一弯细腻的弧度,仅凭侧影,也想象得到正脸该是如何的惊艳绝伦。
杨树下的普雅梅果叹了一声,“好美。”
是好美,天幕悠远,时光绵长,此刻,所有的一切在她面前,也不过是一片铺陈,失了本來的颜色。
“再美也洝侥闶裁词拢?跻?盗耍??硕宋纾?褪账??c?亍!闭驹谄昭琶饭?砼缘囊桓鲂∈涛佬α诵Γ?行┺限蔚溃?安还??站渴歉稣椒??珌碓儆懈鲆欢?肱?模?噱?奈恢蒙俨涣怂?!?br />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普雅梅果瞥了那个小侍卫一眼,额角上也有一个“邱”字,这是继他后第三个额角被刺字的人了。说來也怪,明知道混进來的人中少不了j细,棋苑的管家万博还是细致的一个个的刺了字,便放心大胆的把他们安排在了内院做苦力。
棋苑的内院只住了画眉一个人,想必是个人就会看出邱昱这是引蛇出洞的意思。
然而邱昱这一番回大营,已走了半个月有余,他当真就放心棋苑鱼龙混杂?还是,他早就有了什么把柄在手,料定所有的人都翻不起浪來?
008 又回元城
“别看了,再看咱们也是下作的人。”
普雅梅果忽然冷冷的笑了一声,转过身去。
“做事去吧。”
新來的那个小厮叫记凡,很普通的名字,据他说是自中原流落至此,因为分在了一个房睡,两人不过几天便打得火热。对于他们的日渐亲密,万博也不曾说过什么话,只是瞟着内院后的会芳园说,该给你们定一门亲事了。
日子就这么不快不慢的过了下去,普雅梅果因为伶俐又识得几个字,被万博破格提到了书房,医仙的药一日日的喝下,除了精神渐好,并不见画眉有丝毫的回转。
盛夏如约而至,天地间渲染了浓墨重彩的颜色,一样的绚烂到了极致,仿佛在将那严寒之中酝酿的所有芬芳尽数挥洒开來。画眉推开窗,深吸了一口气,混杂的香气漫入鼻端,顺着她的血液舒展到每一寸的肌肤,所有的毛孔都最大限度的张开以迎接这畅快的气息,画眉不由的便笑了一声,“真是个好日子。”
身后的入夏捂住嘴笑了一声,跟着打趣道,“可不是?真是个好日子,王爷才刚來了信,只怕今夜就能回來了。”
“來信?”画眉转过身,看似随意的抵在窗台上,“我怎么不知道?”
“是书房那边來了人,叫给姑娘送过來,奴婢在路上听说的,这不就急着告诉姑娘來了?”
入夏话音未落,便听到门口的抱春叫了一声,“姑娘,书房來人了,,”
只听得外间的竹帘响了一声,入夏对着画眉做了个鬼脸,便迎了出去。
画眉转过身又望向了窗外,依旧是姹紫嫣红的一片,然而这般绚烂极致,她们的后果,也不过凋零在尘土之中吧。画眉长叹了一声掩上窗转过身來,径直走到小桌前坐下,翻开这近一个月來未曾翻动过的《南疆文辞》,粗糙的瞥了几眼,正打算合上的时候,却在一页的页尾看见了邱昱的几个字。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成大事者何拘小节?”
笔迹的力度与颜色都不同,看得出是邱昱心理转型的两个时期。
画眉抿嘴轻笑一声,提起笔來,在后边紧跟着写了几句话,“大丈夫扫天下当始于扫足下,,”刚写完这一句便又觉得不妥,想起这是邱昱向來最爱翻阅的书,慌忙便掩了书页站起身來。
恰好外间的入夏与书房的人说完了话,送进信來,瞧见画眉站起身,又是一笑道,“姑娘这便等不及了?”随即将手中的信呈给画眉,努着嘴道,“书房的人还等着姑娘回话呢,姑娘快些看吧。”
画眉接过信,划开火漆密封的信口,掏出一张折的方方正正的纸來。
心想从來洝郊??庋?抛诺男牛?欢?故抢侠鲜凳档囊徊悴阏箍??沟阶詈螅?醇?羌?蟮囊徽胖缴希?裁炊紱〗写。
偌大的一张白纸,却是空的。
画眉心中滑过一丝异样的感觉,然而不等她抓住,便听得入夏在耳旁吃吃的笑,“姑娘,书房的人还等着您回话呢。”搁下那信后潜意识的又回头看了一眼,白纸还是白纸,并洝接幸蛄怂?裁雌谕?涑鲎謥恚?1015行┧挡簧蟻淼氖?洌??简6祝?溃?白甙伞!?br />
果不其然,等在外间的人是普雅梅果。
这人最是伶俐,就连万博也常常夸赞,于是,书房好些活便落在了眼疾手快的他手中。
一來二去,画眉与他也就熟稔了起來。
“姑娘今个气色不错。”开头是一例的客套,普雅梅果对着画眉行了个礼,笑道,“看起來姑娘的身子愈发的硬朗了。”
画眉也不拘礼,径直在太师椅上坐了,斟了茶浅浅的笑,“多亏了医仙药术好。”
“说起來,奴才这额角还有劳了医仙上药。”普雅梅果指了指自己的额角,不等画眉回话,话锋一转便道,“王爷來信说今个约莫申时能到,若是姑娘等不及,便不必等着了,先睡了便好。”
“嗯。”画眉浅浅了啜了一口茶,放下道,“听闻万管家要把入夏指给你?”
一直侍立在画眉身后的入夏听见这么直白的话,不由的怔了怔,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色,随即嗔道,“姑娘说什么的……小厨房里给姑娘熬了燕窝,我去看看好洝胶谩!?br />
刚出了门,抱春便道,“正是呢,医仙还说姑娘的药里缺了一味熟地黄,刚刚入夏一说我倒是想了起來,姑娘且坐着,我去给姑娘找找。”
门帘开合,刹那间,这偌大的屋子里,便只剩下了画眉和普雅梅果两个人。
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屋子一瞬间便静了下來,静的就好像只能听见心湖微漪,天地间百花初绽的声音。普雅梅果朝前走了几步,瞧见画眉搭在茶杯上的指尖,初入眼,只觉得这指一如既往的白而清透,然而再看第二眼的时候,就觉得,那指似乎又瘦了。
“姑娘……”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普雅阜的事情,我也知道。”画眉的目光澄澈而清朗,指节屈起,无意识的敲着茶盖。
“多谢姑娘照料了。”普雅梅果又是一声叹,眸色复杂,看向画眉掌中的茶杯,忽然问道,“姑娘所用的茶杯,可是裂瓷?”
“什么裂瓷?”画眉头一次听说,倒也起了兴致。
普雅梅果接过画眉手中的茶杯,细细的瞧了一番后,笑道,“不是裂瓷,是小人看走眼了,这水纹瓷和裂瓷倒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裂瓷的纹路更为隽深一点。”
普雅梅果说的也不是很清晰,刚涌起的兴致便又消退了下去,画眉合上眼,淡淡道,“我乏了,你退下吧。”
窸窸窣窣的响动后,除了轻软的风声,便再洝搅伺缘纳?簟?br />
大漠里难得的丽日流金,叫乏了的知了也将扰人清梦的恬噪湮灭在卷曲的树叶中,惬意的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安宁。而一树的光影下,站着一个藏青色的身影,挺拔的如同大漠里驻守的白杨,眸色深沉的看向此刻在太师椅上睡着的女子,若有所思。
“王爷,大约是真的失忆了。”
邱昱的身后,抱春神色肃穆,脸上是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符的难以捉摸。
“还要按计划行事么?”
“嗯。”
邱昱冷冷的应了一声,随即道,“你去把王妃安置到东厢歇下,今晚我就宿在这里。”
“是。”抱春应了声,转身离开。
一地的流光碎影中,天地恒静,岁月无言,时光如水淙淙流去,唯有她在这里,鲜活如初,仿若一切不美好的事物都不会与她有半点干联。
画眉、画眉……画眉初黛,相思如歌,若一切都如你的名字般这样单纯,该有多好?
邱昱静静的站在树下,想着那充斥了血与剑、烟与火的一夜里,若画眉真的是那个杀了他万千将士,配合欧阳奕截断莲渊、月池二国的宁珂,他真的不知道会怎么面对她。
画眉……你最好,真的失忆了。
……
更声悠悠远远的传來,画眉停下手中的笔,看了一眼渐浓的天色。
“什么时辰了?”
“快巳时了。”入夏抱着被子走进來,给画眉铺在床上,晒过太阳的被子散发出好闻的味道,浓郁的药香与墨香渐渐晕染在一起,画眉将笔搁在笔架上,转身的刹那将眼神顿在《南疆文辞》上,想了想,连带着将那封无字信一同拿到床帐里,摊开在榻上,“睡吧。”
床帐层层放下,眼看着入夏一转身也在外间歇下,画眉将那信摊开,前前后后的又细细看了一番。想了想,顺着那信的一角轻轻撕开,果然如她所料,普雅梅果这么一个聪明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水纹瓷和裂瓷來。
水纹瓷和裂瓷最共通的特点,就是瓷器中空,裂纹逼真。
画眉毫无笑意的笑了一声,顺着撕开的口子扯出又一封信來,依旧如她所想,写明了救她的时间与方法。
然而下一刻,画眉却抿嘴一笑,将这封信中信搁在了烛火上。火舌舔过,雪白的宣纸不过刹那,便由笔痕焦黄变成灰烬一片。
然而却觉得心中也有一块随着这化了灰的信去了,那信上的字体清俊隽永,潜意识里觉得她该是熟悉的……然而这信却似乎也连着她不愿说也不愿想的秘密,化了灰也好,除却天地,再洝接械诙?鋈酥?馈?br />
外间的门轻轻响了响,“吱呀”一声,虽是刻意放松了脚步,还是惊醒了外间的入夏,“王爷?”
极轻的声音。
画眉只觉得心口一跳,慌忙拉了被子面朝里躺好,外间的对话仍在继续。
“画眉呢?”
“姑娘好像睡了,,”
随即是一阵窸窣的声音,凭脚步也听得出是邱昱,这声音却在她榻前停下。即便是背对着他,也感受得到他目光流连在自己寸寸肌肤上,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觉得他的目光并不友善。
然而下一刻,只觉得床帐一动,已有手探进來,取走了她放在枕旁的书。
片刻,便听见邱昱可以压低了的笑,随即近乎自言自语道,“画眉,看不出來你这般有趣。”
009 药童归来
“画眉,看不出你这般有趣。”
邱昱的声音低沉有力,却又于那低沉中,透出比这夜色还要寂寥的意思。
画眉合着眼,佯装听不见邱昱的自言自语,而邱昱,说过几句话后,就坐在了桌子旁,书页在指间开合数次,终是长叹了一声,“睡吧。”
一夜,邱昱静静的和衣睡在画眉身侧。
画眉洝接凶?恚??矝〗有动弹。
……
星辉推移,月色渐淡,东方那一抹蓬勃的红徐徐而起。
画眉坐起身來,揉了揉眼见。床榻上一片凌乱,依稀还有人睡过的痕迹,然而触手却是一片清凉……“入夏?”画眉习惯性的叫了一声。
“哎,姑娘等等。”
入夏欢快的声音从窗外传进來,不过片刻,便端着一盆清水进來,绞干了手巾给画眉擦了擦脸,画眉微微不适,偏过头道,“我的胳膊好了,我來吧。”
“王爷吩咐了,这种小事不牢姑娘动身。”入夏眨了眨眼,调皮道,“昨个姑娘睡的好早,连王爷回來了也不知道?”
画眉心头一滞,勉强笑道,“是啊,昨个睡的倒是沉得很。”说话间转了转自己腕上的玉镯,笑道,“今日医仙的药还洝剿凸齺恚俊?br />
“往日里姑娘只管叫着药苦,今个怎么反而主动要了起來?”
入夏给画眉擦了脸,又将水盆和毛巾搁在一旁,从妆匣内挑了一把象牙梳出來,闲闲道,“姑娘今个要梳个什么头?”
“都好。”画眉抿着唇笑了笑,镜中的人影有些模糊,然而却也看得清,原本消瘦的下巴一日日的丰腴了起來,面色红润,额角那朵玉兰,自邱昱画下后,日日都有侍候的宫婢描色……镜中人,一日日的生动、明艳了起來,然而画眉看着铜镜,却总觉得,这不是她。
或者说,养在深闺,安然一世,大概,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梳好了头,又换了衣服,入夏照例夸了一声,“姑娘当真好身姿!”说着,又想起什么似地,“刚刚忘了和姑娘说,今个医仙的药呀,恐怕得來的迟一点了。”
“嗯?”画眉挑眉,顿下手中把玩的玉如意,浅笑了一声,“可算是多得了一阵解脱。”
“姑娘有所不知,那医仙原是有个药童的,只因王爷去请的急,來不及等药童回來,医仙便先來了。”入夏整了整画眉的衣衫,又顺手将桌子上搁着的几本书递给画眉,笑道,“昨个夜里那药童便赶來了,大约此时在和医仙研究药房呢,,”说罢,微微一顿,又道,“听说药童采了好些灵丹妙药回來。”
“凭他什么灵丹妙药,也能治好我的脑子?”
画眉自嘲般的一笑,接过入夏手中的书,随即翻开了一页,却瞥见自己昨天无意中填上去的那句“大丈夫扫天下始于扫足下”,恍悟手中拿着的却是邱昱特意摆出來的《南疆文辞》。
心中微微窘迫,又想起昨夜邱昱那句话來,更添了一丝不痛快,便又随手将书搁在了案头。
阳光很好,不刺眼,却透过那窗匀匀的一层泻了下來,仿若上好的雪锦一般,缓缓铺淌……画眉一惊,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然而却又懒得去想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刚合了眼打算再眯一会,便听到身旁的入夏含了笑道,“昨个王妃也跟着王爷一起回來了呢,姑娘可要去见见?”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然而论理也确实该是如此,画眉只是微微一愣,便伸了手搭在入夏的胳膊上,“走吧。”
一路上两个人走得很慢,一來是画眉的身子还洝接谐沟谆指矗?黾?n磐ぬǎ?家?プ?蛔?12?恍???恚?胂囊渤米呕?夹?5氖焙颍?颜馕煌蹂?膩砝?蟮纸擦烁銮宄??br />
按照入夏的意思,画眉被邱昱收入府中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她作为画眉的下人,自然有义务为这个未來的主子铺路。
而画眉却觉得,入夏这般,是太过于殷勤了些。
丛丛簇簇的花花草草自身旁闪过,玲珑的鸟儿也如她们般时行时歇。画眉瞧见前头不远处的静明湖上的永桥,抿了抿唇,有些微喘道,“过去歇歇吧。”
入夏扶着画眉上了永桥,忽然嗤笑了一声,不等画眉问她缘由便自顾自的道,“姑娘不知道,这永桥可是有一大段的來历呢。”
青湖微漾,日头高高的挂着,在湖水上投出一大片枝桠纵横的阴影。
有开到极致的花沉甸甸的压下花枝拂过水面,宛如静静绽开在湖中的睡莲,带出一股又一股隐约可嗅的芬芳。
耳旁是入夏欢快的语音喋喋不休,然而此刻,画眉所有的注意力却都被湖中心的小亭中那个人夺去。
亭中那人,侧卧在半凉的石凳上,一袭白衣如水自石凳上倾泻而下,荡出一圈圈耀眼的波纹。看似无比闲适,然而举手投足间,却又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尊贵……忽然觉得眼熟,然而身旁的入夏比她更快的叫出声來,“咦,那不是医仙么?他怎么到了这里?”
医仙?画眉微怔,也确实只有他当得起这个仙字。
“这几日來多亏了医仙的药方,论理我们是该过去谢谢的。”画眉轻笑了一声,入夏知晓了画眉的意思,皱眉道,“可是,姑娘,我们得先去见过王妃才好。”
两人的争执声不大,却恰好顺着微风传到那医仙的耳中。
下一刻,医仙已坐起了身,对着两个人依次作了揖,含笑望向画眉道,“姑娘好的差不多了。”
这一番情景美得近乎虚幻,细长的纸条沉浮在涟漪微起的湖面,清香盈袖,芬芳满怀,似乎所有的时间、所有的过往都在这一刹凝固,眼前白衣少年缓步而來,笑声低沉,却又透出几分淡淡的魅惑……画眉禁不住想,若是手里再有一柄折扇,大约,也正合了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吧……
“姑娘好的像是差不多了……”眼见着画眉发呆,医仙轻咳了一声,掏出一柄象牙骨的折扇來,缓缓打开。
一刹那间过往流转,折扇、白衣,似乎一切都是本存于她的记忆之中……然而不允许她进一步去想,额角便又是一番生生的痛,说來也怪,这许久未曾再犯的相思蛊,此刻竟然又发作了起來。
画眉恍恍后退了几步,对着医仙笑了笑,“有劳医仙了。”
说罢,竟逃也似的朝着东厢赶过去,刚进了东厢的门,便看到抱春迎了过去,“原想着姑娘今个是该过來的,王妃等了多时了,叫我过來看看,不想正遇上了姑娘,姑娘请吧。”
不等画眉说话,自入夏手中接过画眉,又扶着画眉进了屋。
……
凉风习习,吹得厅中那人不由的也是一怔。
目光跟着她出了荷花亭、下了永桥,看着她穿过月洞门,一路不曾停顿的走到东厢去。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枝繁叶茂之间,他的目光,也依旧不曾离去。
“主子。”
传言中昨天刚回來的药童悄无声息的走上來。
“确定吗?”
医仙的神色有些晦暗,可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
“确定,确实是相思蛊,可是又因为食物性状冲突,再加上猛击,导致了失忆。”那药童微微侧目,顺着医仙的眼神一并看过去,“主子,我觉得失忆也不一定就不是一件好事,最起码……”
“有药可解么?”
医仙冷冷的打断药童的话。
“有是有,可是……”药童再次试图打消医仙这个念头。
“三天,给我解药。”医仙霍然回眸盯住那药童,目光陡然寒冷如冰刀,“如若不然,你还回刑室去。”
……
王妃冷冷的坐在首座上,对屋子正中站着的画眉好似不见,优哉游哉的泡了一杯茶啜了一口,皱眉问身旁的挽秋道,“这中原人,可都爱喝这么奇怪的东西?一点都不如羊**來的痛快。”
“可不是?”挽秋向來最贴阿史那玉竹的心,自然知道阿史那玉竹是要给身为中原人的画眉一个下马威,于是谄媚的笑着便应声道,“中原人不仅仅是茶,就连吃食也无比琐碎,衣服更是层层叠叠,真不知道要是打起仗來,那些娇滴滴的花一般的大家闺秀们是怎么办的。”
“嗯,说的是。”阿史那玉竹搁下手中的茶,上下打量了画眉一番,伸手指过去,“就这样的裙子,连几步都走不了,又怎么能骑马?”
画眉静静的站在正中,保持着沉默的姿势未曾变过,即便是听见阿史那玉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