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花与抱枕

花与抱枕_分节阅读_6

海棠书屋备用网站
    然后她就可以让自己不再对她存有□□般的希望,获得真正的解脱。

    她以为高二时那条分手短信能让她解脱,其实根本没有。那更像一个梦魇的开始,让她没有真正解决就一辈子不得安生、仅能以逃避忘却暂且停战。

    可何珮很在意那些花,在意的程度甚至让程璧云以为超过了自己。她又开始烦,不明事理地在心里觉得是何珮没照顾好才让那些多肉那么凋敝的,哪有什么其它原因,却从未明说,口头特别超然理智,还有份洒脱的调侃。

    不上不下,卡在中间。没死,伤残。多应景,多讽刺。

    往后那些花的话题何珮终于舍得告一段落了,着实也因为没什么好讲。重新拿出来分开培育,也只有时间能让它们恢复,着急也没用。

    于是有关日常的话题重新铺满整个对话框,程璧云嬉笑怒骂活泼非常,何珮的回应却有时不够及时。

    计较。

    那些林林总总的计较开始堆积,像是冒出水面的骸骨。

    “你不理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嘤嘤嘤!”

    又是这种玩笑般的真话,又是懦弱而阴暗的试探,糖衣炮弹。程璧云深感挫败,为自己的没能自控,也为自己的暗中期待,心跳却如擂鼓。

    可她又是等了好一会儿。

    “哪有!宝贝我那么爱你!”何珮也以玩笑口吻回信,解释:“我在和室友一起看电影。”

    玩笑。对。真话可以是玩笑,玩笑还是玩笑。

    都是附和。

    程璧云没办法理智地看待这个问题,她只知道自己不够理智,却拒绝再去想,匆匆回了个扇巴掌的表情就关了对话框,干别的事来转换心情。

    她这样不对。是不对的。她不能这么无理取闹。她应该成熟些、懂事些,不能给对方压力,她们都需要自由。她不能想要控制对方,不能逼迫对方,不能释放自己阴暗的情绪,她必须得游刃有余才够从容不迫,显得好相处。

    妈的——

    是她没有控制好自己。

    往后程璧云还是会发“你不理我你是不是不爱我”的话,却不将真心倾注其中,玩笑终归又变成了玩笑,只是她获取对方关注的一种方式,而少了点软弱的东西。

    日子还是这么一天天过,聊天、谈笑、计较又自责不该计较,作业、游戏、吃饭、睡觉,每一天都不同却也没什么不同。她们还是会聊些深奥或者深刻的话题,涉及何珮的心理学专业或者程璧云的设计,何珮的花滑或者程璧云的纸模,何珮的家庭问题和程璧云的家庭问题。

    家庭问题是个大问题,两个人在这方面都能有许多话讲,何珮还在努力想要解决亲子关系特别是父女关系和父母关系的矛盾,每次被家里人触怒都会到程璧云这里来发泄,程璧云的家庭问题却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完全解决不了只能归置不管的“过去式”。

    她和她妈之间的伤害太过夐深,即使现在已经温和许多,伤疤却只是痂皮脱落留下狭长而狰狞的疤痕而已。

    程璧云的控制欲似乎遗传自她的母亲,专断、□□、暴力,程璧云的那点控制欲在她母亲面前仅仅是小白兔级别,温和而无害,她妈妈才是炉火纯青。肢体暴力、精神暴力、贬斥、无视、要求、苛刻、冷漠、固执,而所有的这些程璧云在上了大学之后才发现是因为“太爱”——竟然是“太爱”。

    她妈妈太怕她走歪、太怕她不成才、太怕她受到伤害,所以才疾声厉色棍棒殴打,只要学习好就什么都可以不用做也不需要去做,而她所有的朋友成绩不好就一定是在带坏她。

    如此窒息。

    她即使想通却还是接受不了。不是不理解,只是无法接受。还好她是个倔强而坚强的孩子,一身反骨,硬是扛着压力和她妈妈闹了个天翻地覆,终于算是收回了些自由,可这些事纵然结局凯旋也终归是伤痛,能不碰就不碰的。

    何珮却在无意间挖开了这道痂壳,自诩冷静的审视评价。

    那是个周末的晚上,程璧云的室友全都走光,寝室里只剩她一个人,这样的环境其实让她很安心,相应的也容易暴露自我。事情的起因其实无关她们任何一人,是何珮的一个亲戚,与程璧云的妈妈脾气性格相似,而程璧云的妈妈自她上了大学之后已收敛温柔许多,可何珮的那位亲戚还是如旧残酷。

    谈论的中心就是这个朋友的妈妈。

    “我们家的一个亲戚,过来跟我妈抱怨她女儿怎么不跟她交流,整天在家不说话,冷冰冰的。她们家的事我妈都了解,也不好说,她也是特固执的,最后就只是说别管太紧,她也还是没听进去,又开始说她女儿以后得考公务员,英语六级也必须过了,嫁人得起码得找有房的,月收入要多少多少,别的什么都不行,就这样的日子最好。之前我见过她女儿,精神没有很好,一直有些阴郁,很内向。”

    程璧云冷了脸,有些扭曲的幸灾乐祸。

    “活该咯,她女儿自己不反抗怪谁啊,这妈根本就没意识自己在干什么,不反抗不就是纵容么,自己选的。”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有勇气反抗的。”

    “所以我现在自由了,她还被管着。”

    “她们是缺乏沟通,不是什么都要闹得那么不可开交的。”

    “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也听不进去。你等着看吧,她以后结婚成家还得接着被管,行尸走肉,一辈子妈妈的狗、丈夫的女仆、孩子的钱包,都是活该。”

    何珮好一会儿没说话,又问:“你现在跟你妈关系怎么样了?”

    “就那样,她每天给我微信发鸡汤成功学一堆垃圾,经常每天打电话跟查岗似的,敷衍下就完了,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她现在也没以前那么管我了。我自在的很。”

    “你不恨她吗?”

    “我恨她有什么用?她老了,我要进入社会了,她现在也没逼我了,我现在再去对她不好、恨她有意义吗?她还是我妈,我还是她女儿,我小时候的经历除了活该我还能说什么?她是我能选的吗?我还是得对她负责任、养她,因为她是我妈。我没办法爱她。”

    “你有尝试跟她沟通过吗?”

    “以前高中闹得很的时候试过,她十分感动我‘长大’了,然后拒绝了我所有的要求,还是一如既往,然后我开始伤害她想要获得一点自由,她就哭着说她爱我,她没有想控制我,我外婆也在一边帮腔,说当妈妈多么不容易,你以后当妈就知道了。我还能说什么?全世界就你不对,因为你不懂妈妈的苦心,所以我的遭遇都得我自个儿担着,说一个不字就是逆反就是不孝,我除了活该我还能说什么?”

    程璧云开始张开嘴,吐出梗在喉咙间的冰凉与疼痛,压抑着声音,吸着鼻子,脸上眼泪淌出的痕迹热了又凉——这是她小时候被迫养成的习惯,因为她一哭她妈就打她骂她不准她哭,可她还小,控制不了,只能散没了声音好让自己免于责打。

    她全是活该。

    “你别这样责怪自己了好吗?这又不是你的错。你这样想对已经存在的问题有用吗?”

    程璧云闭上眼,深重而颤抖的深呼吸,想把荡在眼眶内的液体收回去,眼一眨就全落了下来。

    她删了何珮的好友。

    ☆、第 10 章

    何珮说的都没错,她也知道她是不对的。不理智、情绪化、幼稚、不成熟之类的词她能想一堆套用在自己身上,斥责自己,可谁来照顾一下她的情绪?

    她的情绪,她的小情绪。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也是不对的,她怎么可以有小情绪,这多么的不理智、情绪化、幼稚、不成熟,谁应当照顾她的情绪呢,别人是没有这样的义务的,就跟妈妈没有义务当个善解人意又全方面完美的妈妈,别人也没有义务处处体贴自己的情绪当个绅士。

    给人添麻烦,多么不好。

    是她要的太多,她可以控制自己,让自己聪明点成熟点,不去负累别人也不被人所累,这样才够成熟完美。

    是她还不够成熟。

    她硬生生把自己冒出土壤的痛苦又一巴掌压了回去,撒点沙土就可以当从来没发生过,她还是那个嬉笑怒骂潇潇洒洒的程璧云,还是要学着变得更加“成熟完美”的程璧云,只是她没办法立刻就把何珮找回来,还需要时间平息。

    她看了大半天的电影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又读了小半天小说,最后在晚上的时候她终于将自己收拾妥帖,盖稳了那厚厚的石膏面具去找了何珮,以一个逗笑的表情作为开头,跟她说今天自己看的哪部电影很好看推荐去看。

    何珮全然无视了她故作欢快的话头,“你现在情绪好点了吗?”

    这个问题多么白痴,程璧云想,却还是模糊了视线,回应道:“早没事了,看了一天电影。能有什么事啊?”

    何珮又说:“当时整个会话框突然没了我都懵了,好一阵子没反应过来。”

    程璧云敷衍:“刺激。”

    “嗯。”何珮显得很理智:“人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容易过激。”

    程璧云眼前又清晰了,心态忽然凉薄起来,“对,容易过激。”然后说:“我接着去看电影。”

    她可以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何珮说的都对,她也不该对这句话有什么感触,那太过矫情。人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容易过激,本来就是这个道理。

    后来日日如往日,聊天、逗笑,偶尔谈谈深刻话题,时间走了一个多月就到了暑假,大学本就天天都是放假,暑假也不过是换个地方接着放假而已,她们两个家不在一个城市,虽然隔得近要跑也麻烦,况且程璧云宅在家只想吹空调,何珮偶尔会出门短途旅游,也一直没碰面。

    对于面对面这件事,程璧云心底是有些抵触的。

    何珮确实是她的疤痕之一,无论现在如何淡化转好,隔着屏幕可以自成一派,见到面说不定就原形毕露,什么潇洒逗笑都去无踪影。

    两人间连“见一面”这种提议都不曾有过,仿佛互相都克制着一道线,程璧云却不知何珮如何作想,毋宁是对方不提她反而松一口气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何珮是从不会主动的。

    空调吹着吹着又快到了开学。何珮比程璧云开学早,在程璧云还在瘫在沙发上学葛优的时候就已经在收拾东西了,边收边跟她聊天:“我妈又骂我一天到晚老看着手机不陪她讲话了。”

    程璧云当然知道她一天到晚老看着手机是在干嘛——跟自己聊天,心里有点奇怪而说不出的滋味,故作无赖道:“我还想骂你你一天到晚陪你家泰迪不理我呢。”

    “我哪里没理你啊宝贝!”

    “哦是哦,你那只操天操地的泰迪的照片都快塞满我手机缓存了。”

    “他那么可爱!”何珮说着就找了之前给程璧云发过的一张图又发了一遍:“你看他眼睛多漂亮!”

    程璧云扇了她一巴掌,一脸鄙夷:“那你很棒哦。”

    然后何珮又收了一会儿,回来告诉她:“我跟我妈说我要把那个团子抱枕带到学校去,她觉得不可能,塞不进行李箱,快递也不好送。”

    团子抱枕。

    程璧云被这意料之外的话题砸中了脑袋,问她:“你带过去干嘛?”自己心里以前那送她花的阴暗想法又再度浮现出来,却怎么都像是照进了阳光。

    “那个抱着超舒服的,怎么靠都可以,布套都被我妈洗的有点褪色了。”何珮又问:“这怎么带啊?”

    程璧云不知道怎么去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她以为这抱枕早就落灰或者直接就被扔了,却从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显得她以前的那些想法晦暗又悲观独断极了,却还是先给她出主意:“找个小压缩袋直接抽空气,别抽太死了,到时候弹不回来就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