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决战蜃城

第 18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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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略带调侃地高声质问:“‘小桔子’啊,这就是你的新发现?要依我看么,你的‘小女朋友’,倒还蛮不错的嘛。”

    “赶紧给我‘闪人’,陈炜。”他一本正经地低声喝令,恶狠狠白了他一眼,其实光标心里很纳闷。危险迫在眉睫,这都什么时候啦,这家伙居然还打“哈哈”呢。要说陈炜这人,可真不靠谱儿。

    “嘿嘿。”陈炜憨厚地咧嘴大笑,老老实实“闪”到一旁。他耷拉脑袋,神情专注地打量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冲着人家眨巴眼睛,他同她逗乐儿。手电筒金闪闪的光芒之中,小姑娘站得笔直,她那昂首挺胸的姿态,仿佛一只骄傲的白鹅。她抬头仰脸,认真审视面前三个“大哥哥”。他们呀,一个赛过一个的高大。她向来以为,大人们长得高大,就成“傻大个儿”啦,他们通常呆头呆脑的。她琢磨,她能相信他们吗?

    看看“小东西”神气活现的派头,他就知道,人家可“巧”着呢,准保不简单。如果想请她帮忙的话,可得认真对待她。于是,光标全神贯注,温言细语地问她话,他说:“你好啊,小‘小姐’?”

    “你好啊,小‘先生’?”她大模大样同他说话,她和他同样的温言细语,神情专心致志。

    “小‘小姐’,您贵姓?”光标又问。

    “嘻嘻,”小姑娘被他逗乐了,忍不住大笑起来。她的笑声,银铃般清脆悦耳。“嗯,叫我‘丫丫’吧。那么,您贵姓?”小姑娘自信满满,大声反问。

    “救命哇。女孩儿,她好温柔、好温柔,光标?”陈炜脸皮真厚,他还不老实,在一旁睁大眼睛瞎嚷嚷,存心跟老同学捣蛋。光标瞪眼瞧着他,一言不发地等待他,直到他自动收敛为止。陈炜不好意思地吐舌头,慌忙伸手捂住他那张满口白牙的大嘴巴。

    少年脸上带笑,偷偷拽住他的衣服角儿,催促他赶紧办正事儿。光标心照不宣,连连点头,他狠狠盯了陈炜一眼,算是再次警告他。清了清嗓子,他继续一门心思好好“哄骗”神秘的小姑娘,她可是他们从天而降的希望。他柔声向她请教,说:“那么,‘丫丫’?听说你有一艘船,停泊在大海上,对不对?这个黑糊糊的通道,它可以通往‘乐普生’号渔船,并且是一条安全的捷径,对吧?”

    先前在豪华餐厅,晕头转向的少年“小桔子”呀,人整个儿地被他自己述说的事情压垮,他激动得结结巴巴,可是他的述说,别人听上去更像是传奇故事。眼下,无论如何,得先打听明白才是。光标温和地望着她,耐心等待,一个正确答案被当场公布。现在,他就指望她,能够把整件事情讲讲清楚,他是在用眼神鼓励她说话。

    她心领神会,因为被人关注而感到愉快。小姑娘用清晰响亮的回答,回报“大哥哥”的热情鼓励。她如实告诉他们说:“不是这样的。那是一艘古战舰,爬满了枯死的海草,它像是从海底世界来的。我爸爸和我,还有许多人,大家伙儿都躲藏在那里。有一座引桥,通向‘乐普生’号渔船。可我不知道,在这儿呆了多久?天空,总是漆黑的。在‘海市蜃楼’,不曾见过朝霞。迷雾,白茫茫的,我看不清楚,一定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没有人知道谜底,很多人突然就不见了,没有血迹。你相信,人会无缘无故消失吗,光标!”

    光标被她冷不丁一声断喝,如同噩梦惊醒,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惊恐不安地望着她,他有些不知所措。无限悲悯,无限哀怜,一时间他竟然无言以对。良久,他喃喃低语:“这个邪教犯罪团伙的‘蝶恋花’公司,打着招工和直销的幌子,把人诱骗到‘海市蜃楼’,用来喂养‘癞蛤蟆’,牺牲品粉身碎骨,而他们借此机会大肆敛财。受骗上当的,一定不止‘乐普生’号这一艘船。”

    “没错。在这里,新船来了,马上取代旧船的位置。以后,旧船变成残骸和碎片,层层叠叠,堆积如山。人,也是这样。日复一日,白骨堆积,就像船一样。鬼蜮的海市蜃楼,无一生还,我们还能怎么办?”小姑娘低下头,她含糊不清地小声嘀咕,惊恐令她瑟瑟颤抖。

    “太可怕了。”少年脸色煞白,手脚冰凉,恐惧和悲痛交织在他心头,他禁不住打哆嗦。他下意识挨近身强体壮的陈炜,小声嘀咕:“怎么办?”陈炜的脸色,阴沉沉的,神情严峻得吓人。他高高举起手电筒,照亮黑洞洞的通风管道口,认真观察思考。他暗自盘算,自己的“大个头”应该可以进得去。换句话说,如果这儿真能够通向平安,那么所有幸存者都有希望逃生。想到这儿,他斩钉截铁地说:“事不宜迟,我得跟小姑娘过去瞧瞧。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总会有机会,我看值得尝试。光标,你能干,那么请你留下,你可以跟大家伙儿耍嘴皮子。老同学,等我好消息吧。”

    “我也去,行吗?”少年温和地望着小姑娘。他是打心眼里,佩服她生存的勇气和机智。

    “嗯。”粗声粗气,旁若无人,陈炜随口答应。眼下,他的魂灵老早已经一头钻进通向自由的黑暗管道。“小心。”光标轻声说了两个字,算是和老同学匆匆道别,他的眼睛已然湿润。莫名的感伤,一时也弄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摘下眼镜,用力揉揉眼睛,使劲儿点点头。他故作轻松,却是哽咽无语。他觉得,真是对不起老同学。可是,那个黑咕隆咚的管道,看一眼足以头晕目眩,更别提钻进去啦。反正,这样冒风险的事情,死活不能再干第二回。探路?很应该,逃命要紧,那就让陈炜先生去吧,他这人天生好奇。

    如今,也只有陈炜这个“笨蛋”,最具备“猛料”,能为大家伙儿拼杀生路。至于吉祥这个“小姑娘”,哼。回头,还得赶紧集中“火力”,教育改造他呢。免得他,在这样的鬼地方,再给先生们翻出什么新花样儿。蜃城一日游,胜读十年书,可是被彻底害“惨”啦。怪谁?左思右想也怪自己,麻痹大意,教训深刻。下不为例吧,光标亲爱的。

    “走吧。”临到行动时候,陈炜立即劲头十足,黑眼睛炯炯有神。他精神抖擞,神采飞扬,挺身站在月光下,他仿佛顽皮的大男孩,笑得十分灿烂动人。他把手电筒叼在嘴巴里,跃身高高跳起,领头钻进管道。

    大海上,涛声隆隆,海的轰鸣令人g情澎湃。“黄金”号邮轮靠近船头的地方,同一艘古战舰相邻。船与船之间上下交错,刚巧构成狭窄的海沟,黑漆漆的水面倒影白晃晃的月光,波光粼粼,起伏晃动,水底下好似潜伏一条凶恶的幽灵。

    “黄金”号的船身反射了月华,明光大亮,一块圆圆的黑铁栅栏盖子,被人从里面轻轻一推,随即揭开。手电筒金灿灿的光束,垂直指向下方的海沟,仔细地四处搜寻。高大的黑影子微微晃荡,他小心推出长长的绳梯,他把它沿着船身向下展开,竖立起来拉成直线,海风中前后摇摆好像秋千。

    他探身而出,小心翼翼蹲坐在管道口,派头十足地东张西望,样子很像是在刺探敌情,他的心随之“嘭嘭嘭”击鼓般地狂跳。老天爷,好高啊,陈炜?千万小心,他在心里大声提醒自己。透过稀薄的雾气,依稀可见,下方的古战舰,黑压压的轮廓影像。“黄金”号高耸的船头,恰巧遮挡古战舰的一角天空,巨大的黑影子笼罩它。

    陈炜用力拉扯绳梯,试试它是否结实,他毕竟是个“大块头”。他再次抬头,仰望皎洁的月亮。他深知,如果从远处看过来,月光下他们所处的位置,一定十分醒目。人僵硬地瑟缩在半空中,他努力保持镇静,他陈炜仿佛是在月光中反复亮相。他扪心自问,是否患有恐高症?那还不至于吧。他个头儿挺大,并不擅长登高,尤其不喜欢爬上、爬下的。眼前,绝不能婆婆妈妈,迟疑不决,时间就是生存的机会。既然大道理都明白,那么赶快行动吧,陈炜爷们?

    “闪开,胆小鬼!让我先下,给你们做个好榜样。”小姑娘娇柔的声音,坚定有力,分明是绵里藏针,她这是故意拿话“扎”人心呢。小姑娘她呀,老早就从这位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的“大哥哥”身上,看出毛病来啦。错不了。大男人,胆子小,嘻嘻。

    她这一嗓子,简直如雷贯耳,真让陈炜先生难堪,脸蛋子“噌”一下涨得通红。“不行、不行,我先下。”他急火攻心,扯开嗓门大叫,一边慌忙伸腿,抢先占领有利位置。他今儿晚上不得不豁出去,多少也是被小姑娘逼上梁山。他往手心里大口吐唾沫,使劲儿反复揉搓,拼命就往绳梯上倚靠。他一路奋勇向下爬,爬呀爬,爬呀爬,他只觉得魂飞天外,手脚冰凉,头脑发热,他在海风中身不由己地飘荡,他默默祈祷停留在高处的时间赶快过去。两个孩子替他按压绳梯的上端,尽量控制它在海风中飘动的幅度,迷雾缭绕的海天之间,绳梯带着“黑大个子”摇摆晃动,情同钟摆。

    时间仿佛在他们心中凝固,感觉如此漫长。少年蹲在古战舰的甲板上,双手紧紧抓住绳梯,努力固定它。小姑娘轻盈闪身,她从绳梯上跃进陈炜的怀抱,他轻手轻脚把她放到地面上,方才舒了口气。回望黑洞洞的洞口,它活像漆黑的嘴巴冲着他狞笑,他不禁暗自叹息:真的,好高、好高哪。

    没留神,小姑娘正歪着脑袋,冲着他不怀好意地偷笑呢。“走开!”陈炜假装凶恶,高声吼叫。不过,他也忍不住大笑,自顾低头往前走,一边小声埋怨说:“唉哟,今儿晚上,真被人欺负死啦。完蛋。”

    黑暗中,响起小姑娘“咯咯咯”的笑声,她为此洋洋得意。三人小分队肩负重任,行色匆匆,走向古战舰的深处。在他们周围,黑影幢幢,白雾茫茫,寂静得吓人。他们分明听见,彼此均匀的呼吸声。雪白的雾气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很快将他们团团包围。“黄金”号的黑影子,阴森而且扭曲,活像巨大的蜘蛛网,从天而降,古战舰被黑暗吞没。这时候仅有陈炜手中的电筒,照亮前进的道路,在湿漉漉的甲板上,留下暖意融融的光明。

    不知不觉之间,昂首阔步的小姑娘,她已经远远走在队伍的前头,两个“大哥哥”一声不吭,紧紧跟上。陈炜挺高、挺大的个子,蹑手蹑脚跟随在人家小姑娘身后。究竟有些不服气,他边走边同少年比划手势,频频扮鬼脸儿。

    “到底领我们去哪儿?”陈炜冷不防突然嚷嚷,引得“白袍”少年“嘻嘻”怪笑。他心想,这位“大哥哥”可是真稀奇,他怎么老在人家小姑娘面前怯场?丢人哟。小姑娘很是沉得住气,她头也不回,径直向前走。她一边走,一边乐呵呵地回答:“‘大哥哥’不怕,凡事有我呢。”

    “你怎样?”陈炜傻乎乎的,他居然还好意思追问呢。

    “我领你们,去见一个人。”小姑娘颇有些神秘。

    “又是‘去见一个人’。啊哟,怎么感觉,我像是来‘海市蜃楼’相亲的?”陈炜假惺惺地大声悲叹,存心发牢马蚤。

    “相亲?哼,就你这‘困难户’?再说吧。”小姑娘刻薄地讥讽人,语气倒蛮像个“小大人儿”。

    “嘿嘿,‘人小鬼大’,是不是?”陈炜被她逗乐啦,咬牙切齿地反问。

    “啊呀,”小姑娘停下脚步,猛然回头,倒把两个“大哥哥”结结实实吓一跳,双双垂手瞪住她。愣在那儿的陈炜呀,下意识地握紧拳头,他还以为有情况呢。只见她微微眯缝眼睛,认真审视他们俩,她一板一眼地告诉他们说:“我为你们引见‘乐普生’号渔船‘大当家的’,有什么要求,请你们事先想好,你们可以直接同他谈条件,这样行吗?”

    陈炜看了少年一眼,佩服得连连点头,他低声感叹:“乖乖,瞧见没?咱这小姑娘,还挺‘牛’哇?”

    “那是当然。”小姑娘骄傲地嚷道,她回头继续向前走。两位愣头愣脑的先生,还在原地瞎琢磨,他们根本迈不开步子。

    “‘乐普生’号‘大当家的’,他是我爸爸。”小姑娘娇滴滴的声音,悠悠飘荡在雾气中,宛若飞翔。

    望着茫茫雾气中昂首阔步的小姑娘,陈炜先生无比尴尬,拉长一张脸。无话可说,他算是又输给人家啦。“你笑什么,小桔?”他瞪一眼乐呵呵的少年,咬咬牙,他索性丢人丢到家,他顽皮地扯开嗓门嚷嚷:“喂,‘小当家的’,等一等,咱‘爷们’怕黑。”前方,立即传来小姑娘快乐的笑声,他们随之“哈哈”大笑,赶忙疾步跟上。月光下,他们走向漆黑一团的舱口。

    “不许动!举起手来!”黑暗当中传来一声怒吼,两位先生吓得打激灵。他们倒挺乖的,马上站定不动,举起双手。只听见一个尖细的嗓音,大叫:“爸爸!”小鹿般的欢快,小姑娘一头撞进高大的黑影子的怀抱。

    农民工弟兄们,团团围住新来的伙伴,经过小姑娘的引见,大家伙儿很快亲如弟兄。提起那些血腥恐怖的故事,众人激愤难平,个个声泪俱下。他们七嘴八舌地争相讲述,各自悲惨而又离奇的遭遇。一个年轻的声音,悲愤地述说:“咱们都是同一个村子的乡亲,出来混口饭吃的。糊里糊涂,闯进‘海市蜃楼’,百十号兄弟的性命,莫名其妙白白地葬送。天可怜见,家里的老人们还数着日子,盼咱们回家啊。”

    “老天爷,您睁开眼睛,看一看吧。我女儿‘丫丫’,她年纪还小,每天担惊受怕,东躲西藏的。这样的日子,哪天才算熬到头呀。唉,都怨我,轻信传销发财的鬼话,上了‘蝶恋花’这条贼船,回头难啊。”一个低沉的男中音,断断续续地述说。

    “回头难?”另一个年轻人轻轻咳嗽,懊丧地接口说道:“悔之不及。陈炜兄弟呀,这位就是‘乐普生’号掌舵的,咱们‘大当家的’。他说得太是了。回头难啊,回头难。早听说过传销害死人的事情,也听说过,邪教会‘吃人’。这些事情只当笑话,听过,笑过,议论过,也就淡忘了,全没当回事儿。心里倒也常惦记,出门做事,要小心提防坏人。谁能料到事到临头,头脑发热,还是犯糊涂。再退一步说,咱们老百姓,可不都是弱势群体。这个什么‘直销’呀,‘传销’呀,‘直传销’呀,‘传直销’呀,闹哄哄遍地开花,哪儿能让人分清好坏呢?怪怨自己,招架不住老熟人笑嘻嘻连哄带骗。熟人?好人?坏人?哎呀,是非黑白,黑白混淆,一时间确实难以分辨。”

    角落阴影下,一个沙哑的嗓音,慢吞吞响起。中年男子接过年轻人的话茬儿,哽咽着,抽泣着,他伤心述说:“邪教,只当是一幕滑稽戏,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到如今,却成为亲身经历。可怜我那同胞兄弟,在我眼前粉骨碎身,他死得好惨哪,我的兄弟啊?”

    “血的教训,唉。”苍老的声音,低沉地一声悲叹,大家随之沉默。海风,在古战舰上空,凄惨呜咽。少年低下头,他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他静静聆听,一声声深切而又沉痛的控诉。他握紧拳头,暗暗审视自我,也暗暗下定决心。

    一个成长在阳光下的青春少年,曾经心系“白大袍子”,曾经笃信“宝珠大法”,曾经痴迷永生的海上蜃城,也曾经相信吃人的异兽天使,无数鲜血书写的事实,终究惊醒梦中人,就在邪恶的“海市蜃楼”,幡然悔悟。这是人生真切的觉醒,这是人生沉痛的领悟,这是人生深刻的教训,这也是人生g情的怒吼,“回头,回头,猛回头。”也许,泪水早已流干,此时此刻他觉得心如潮涌,g情澎湃,他为自己最终回头的勇气,深深地感动和骄傲。

    陈炜紧皱眉头,面沉似水,心如刀绞。他怜惜地凝望,这群落难蜃城的苦命人。他们大都衣衫褴褛,脏破不堪,几乎难以分辨衣服原本的颜色。他们形销骨立,病弱难支,实在难以想象这群汉子原本生龙活虎的强健体魄。古战舰上,他们相扶相助,携手并肩,他们在肆虐的茫茫迷雾中傲然挺立。一张张瘦削的面孔,深陷的眼睛,又大又亮,热切闪烁渴望逃生的光芒。希望的光芒,多么震撼人心,使人泪下,令人愤慨,让人激昂,催人奋起,动人心魄,引人深省,他和这些刚毅的目光逐一交汇,心心相印,血脉相通,他和他们结下血浓于水的情义,他不禁热泪盈眶,热血沸腾。

    这是一群怎样的英雄好汉哪,他们身临险境,朝不保夕,却成功保护了小姑娘。她呀,毫发无损,齐整漂亮。难怪“丫丫”如此难缠,乖巧又机灵,她根本就是蜃城的传奇人物,不是吗?想到这儿,陈炜站起来,他用金灿灿的电筒光束,指向停泊在不远处的一艘渔船,他高声询问:“弟兄们,那个是不是‘乐普生’号?”

    “陈炜兄弟,”一位中年农民工抢着回答:“好兄弟啊,听我跟你讲。‘乐普生’号不中用,发动机的问题还不小哩。要不,咱们大家伙儿老早就逃之夭夭,哪儿能等到今日?我们的机械师,唉,人已经没了。”闻听此言,陈炜快步走上前去,他搭住这位兄弟的肩膀,斩钉截铁地鼓励他,说:“好兄弟,不要被困难吓倒,团结力量大。船的故障,我可以试一下。哪位兄弟,愿意领我去看看?是男人,就得起来战斗!”

    第三十三章 难兄难弟

    月亮,悬挂在漆黑天幕上,黑白那么样的分明,触目惊心。团圆的“月亮脸蛋”眉目传情,栩栩如生,它宛若薄脆的画皮面具,依稀浮现一抹恶意的笑容。在这张平淡的面孔背后,恰似隐藏深意。白云悠悠飘浮,轻盈掠过苍穹,月亮依偎在云朵身后时隐时现,它瞪大白色的眼珠子冷傲俯瞰,它以躲躲闪闪的姿态,存心跟人玩一局捉迷藏的古老游戏,游戏自从开始注定永不终止,任凭时光飞逝,一如既往地诱惑人心。

    皓月当空,人走,月亮也走,看似如影随形。人若是停下脚步,月亮不依不饶,仍然苦苦追逐,反倒是扑面而来,皎洁的光芒如同利器,直指人心。高洁并且高不可攀,往往引人瞩目,诱人浮想联翩。月亮,让人不得不抬头仰望。那么,究竟是“人逐月”,还是“月追人”?人和月亮的彼此追逐,由来已久,妙趣横生。月亮并不在意人的追逐,人也不必追逐月亮,遥遥相对,遥相呼应,月亮是人最忠实的心灵寄托。不可得的梦想,高悬在心头,希望之光,白得雪亮,在白闪闪的光明笼罩下,朝思暮想,魂牵梦萦,久而久之铸成缥缈信仰,美丽得宛如一轮明月。

    “黄金”号豪华餐厅外面的阳台上,两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出神呆望夜空中的月亮。同是天涯沦落人,难兄难弟,形单影只,彼此并肩依傍,他们茫茫然若有所思,禁不住怅然若失。

    历经浩劫,侥幸生还。吉祥由衷感到身心极度疲惫,手脚冰凉,浑身乏力,他在雪白的地面瘫软如泥。背靠墙壁,他竭力伸长腿脚,他把双脚搁放在金灿灿油漆的栏杆上。惊吓使他几近魂不附体,他想象自己,活脱便是一条被人拆散骨架的大鱼,不会再挣扎,孤零零横躺在银色的餐具中央,周身上下浸泡洁白月华,他已然僵硬如死。他累得不想再逃跑,并且也不想起身追逐,他在咬紧牙关的同时下定决心,从此以后在月亮下止步不前,等待被异兽痛痛快快吃掉,他都快要等不及啦。

    来吧,蜃城的异兽大天使,快来吃我呀,谁怕谁!?他在心里,这么样英勇喊叫,他明知处境不妙,可悲而且可笑,怨不得月亮看似神情古怪。眼前一旦浮现那只苦苦追逐的吃人“癞蛤蟆”呀,他马上面红耳赤,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无能为力时候,他又开始胡思乱想。天哪,我怎么感觉,面对咄咄逼人的邪恶势力,宁肯举手投降?倒不如就这样瑟缩,平平静静等待宿命降临,一切让命运做出安排,或许粉骨碎身,或许峰回路转。消极等待,有时候未必是下策,任凭g情、信仰、追逐、感动、放弃、回头,一切的一切逐一体验,料不到终获解脱。罢了。人生艰难,随遇而安,反倒是活得坦荡从容。至于那头‘小鹿儿’,她已然攀升高处,轮不着咱们想啦,想也是白白地想,难道不是吗?

    白森森的问号在他脑海深处闪烁飞舞,他把深藏心底的困惑,讲给陌生的水手听。他所说的话,又仿佛是一段内心读白,并不在乎人家是否听得懂,是否赞成他,是否给他出主意。他喃喃说道:“小福儿,他总是一闪身,人就不见了。我真是纳闷,他是人吗?为什么捉不住他呢。他呀,活像白茫茫的雾气,飘啊,飘啊,没有留下痕迹。我不知道姨父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怎样对姨妈描述这些怪诞的事情?我究竟应该拿表弟这种人怎么办?顶顶要命的是,陪伴我同行的好哥们,唉,他们怎样才能平安逃离?出路在哪里?我想回家,你呢,水手?”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看看月亮,促膝谈心,他们已然成为知已,同命运,共患难,惺惺相惜,心心相印。水手倚靠墙壁席地而坐,他把身子骨儿缩成一团,他和吉祥同样绵软无力,心灰意懒。“黄金”号的这位黑人青年水手,耐心听完“苦命人”的嘀咕唠叨,他为他的遭遇感慨,唉声叹气。“唉,可怜的人啊。唉,苦难的人生。啊哟,悲伤的故事,生离死别,生活哪?”水手摇头晃脑,他那样子活像是个穷困潦倒的小老头,他下意识地晃动双膝,借以排遣内心压力。

    “唉,悲惨的‘白大袍子’啊。唉,冷酷无情的‘海市蜃楼’啊。啊哟,恐怖的异兽大天使。哇啊,我那可怜、可悲、又可耻的表弟小福儿,天哪?”吉祥的情绪,紧随水手的情绪,海浪般起伏不定,此时他也是一声声叹息,紧接着一声声咒骂。想到当初,居然轻信人家的鬼话,贸贸然奔赴大海上的所谓“圣城”,吉祥真是懊恼不已,追悔莫及。

    潮湿的雾气,犹如形影相随,轻盈飘荡在他们周围,一张无影无形而又冷酷阴险的罗网,声色不动地逼近,罗网越收越紧,然而他们依旧不曾察觉,隐匿在吃人谜团深处的黑暗阴影。

    湿气步步紧逼,寒意袭人,冷到人骨头里,却又让人无从挣脱。吉祥越想越害怕,冷得浑身打哆嗦,他不得不缩紧脖子,用力揉搓双手。他换个坐姿,尽量抱紧腿脚,他对他低声述说:“痴迷,可怕的痴迷。当然,你可以认为,痴迷本是一个人成长的代价,人生的过程而已,回头就好。但是,人生种种痴迷,竟然黑影子一般步步紧逼,逼迫你苦苦追逐,前方白晃晃缥缈的光明,迟迟不能够回头。嗨,你在听我说吗,水手!你有信仰吗?信仰某种宗教?信仰某人的哲学?或者,信仰永恒爱情?信仰金钱,信仰偶像,再不就是信仰功成名就?好吧、好吧,那就好好信仰吧,在我们的‘花花’世界,从来不缺信仰。各式各样的信仰,五花八门,正义的,邪恶的,应有尽有,一如茫茫迷雾团团围绕在你身旁,等待你做出选择。也许,‘信仰’们会问:‘你能选对吗?’哇啊,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应该相信什么。我仿佛迷失了,一条孤独的小船,在雾海航行,前途危机四伏。眼下,逃命是顶顶‘经济实惠’的信仰,对吧?我这个人吧,天生缺乏斗志。我所能够遇见最好的人,已经失去。我所能够遇见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哈哈,我不想再战斗,为什么而战?那么你呢,我亲爱的水手?水手与生俱来拥有斗志。”

    “斗志?相信我,亲爱的吉祥。斗志,从来都不是与生俱来的。只有那些在狂风恶浪里跌倒,又敢于迎头搏击的人,才配拥有‘斗志’哩。我说‘小老弟’啊,我有斗志。是的,是的,我天生就是水手嘛。”他热情洋溢地回答。

    “你,一个天生的水手?”

    “天生的。”

    “哦?”

    “天生的水手!我,小顺子,出身在一艘船上。船,你懂吗,吉祥‘小老弟’?就是在大海上航行的,那种真正的船,大轮船。它们真漂亮,就像‘黄金’号。可不是那种木头小船。在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有人在甲板发现一只黑皮箱,里面放的就是我。当然啦,那时候我还是个婴儿,呵呵。后来?后来嘛,一个好心的水手,他收养了我。他把我从一艘船带到另一艘船,就这样许多年过去,大海和船就是我们的家。他疼我,爱我,保护我,他就像我的父亲。是他教会我,成为一名水手,一名真正有斗志的水手。”

    “你的水手父亲?”

    “我的船长父亲,他非常疼爱我。他总是不断鼓励我。他常对我说:‘小顺子,加油!你能做得更好。’”

    “那么,他是谁?你的船长父亲?”

    “你见过的。船长郑楠先生。”

    “‘黄金’号邮轮的船长,郑楠先生?!”吉祥大叫一声。

    水手深情凝望,那一轮皎洁的明月,面容平静,沉默不语。吉祥默默望着泪湿的黑人青年,震惊不已。悔恨如刀,深深刺痛他的心肺。良久,他艰难地告诉他,说:“小福儿是凶手,他是我的表弟。”

    “我知道。”水手平静地回答,他依旧凝望高悬的明月。

    “那么,现在,我们怎么办呢,水手?”他惶恐地轻声追问他。

    “我们?哦,吉祥。你知道吗,他,我的船长父亲。当时,他望着我,目光多么温暖。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我感觉他的手多么有力哪。他临走时候,是在我怀里,感谢天主!我知道,他心里一定还有许多话,想要对我说。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他是要我为他完成船长的使命,他是要我平安带领大家抵达港口,他是要我为他向吃人异兽复仇。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吉祥啊,我要向大天使当面挑战。愿意做我的兄弟吗,吉祥?我们现在是兄弟,好兄弟。”

    “兄弟?”

    “兄弟!”

    “小顺子兄弟!”

    “吉祥兄弟啊,在蜃城,你可能失去生命,但是你一定能够赢得斗志。你有斗志吗,我的兄弟?”

    “是的。我有斗志。”吉祥热泪盈眶,用力点点头。这一刻,水手给予他安慰和勇气,他决心从此振作,让一切重新开始。

    “吉祥兄弟,等大家伙儿休息好了,我们就共同战斗。”水手斩钉截铁地说。

    “战斗?哇啊,是的,我能战斗,为生存而战斗,当然。可是,”他说着,再度陷入沉思。良久,他红了眼圈,小声说道:“小福儿,他总归是我的亲表弟。我姨妈,就他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在中国,都是独生子女嘛。我也是的。嗯,你明白吗?我一定要找到他,然后带他回家。他将受到公正的审判,他还是个孩子,会有机会悔改的,不是吗?”

    水手心生怜惜,他深情望着他,欲说还休。过了好一会儿,他忍不住轻声劝慰他,说:“我很遗憾,吉祥。可是邪教这些人,他们是罪犯,他们没有情谊,他们内心拥有的是贪婪,穷凶极恶,永无止境的贪婪。”

    “咣”一声闷响,当即打断他们的谈话。吉祥抬头一看,原来是“林混蛋”。这位心急火燎的林先生,猛地撞开玻璃木门。如水月光下的难兄难弟,还真被他吓一跳呢。他们齐刷刷仰望,吃惊地瞪大眼睛盯住他,仿佛他也是一轮明月。“又出事啦?”吉祥拖长声音问道,他分明听见自己“嘭嘭嘭”的心跳声。确实,在这种鬼地方,不论发生什么意外,都已经不是意外。让人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

    “对不起,不好意思。”莽撞闯入的“冒失鬼”,难为情地笑了,林先生慌忙解释:“这个门,坏了。死活打不开。应该投诉。嗯,吉祥啊,您可不可以,去看看她?是、是、是戎蓉,戎蓉她……”

    戎蓉她!她又怎么了?她又生啦?吉祥顿感窒息。他死盯这个形迹可疑,恍若从天而降的“林大老板”,只觉得脑海深处“嗡嗡嗡”震响。可怜吉祥狼狈不堪,他当场被惊吓得脸色煞白。

    第三十四章 相信未来

    惊天动地的一场生死大逃亡,即将在南中国海轰轰烈烈上演,然而那只吃人的凶恶异兽,却在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海异样的平静令人生疑,恐惧阴影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珠光闪烁的海水中,蜃城大天使像个老谋深算的猎手,借助夜色与白雾的掩饰神出鬼没,若即若离地苦苦追逐,游弋在它的巢岤周围,紧紧盯住它的“晚餐”。起伏的海浪,飞溅白晃晃的浪花,好似惊起雪片般的预警,以触目惊心的暗示提醒逃亡者,颤悠悠悬浮的“海市蜃楼”危如累卵,随时可能崩塌,落水者无路可逃,危险迫在眉睫。

    挺身而出的哥们陈炜,一股脑儿热腾腾的鼓励,当即赢得农民工弟兄的积极响应。大家伙儿七嘴八舌,出主意,想办法,很快拿出具体的逃生方案。他们达成共识,一致认为当务之急,必须尽快修复“乐普生”号渔船,他们估计这艘船足够所有幸存者搭乘。事不宜迟,他们兴冲冲出发,带领新来的伙伴,前往“乐普生”号查看情况。

    两个孩子留在古战舰上,他们负责站岗放哨,看守通往“黄金”号邮轮的隐秘入口。他们俩躲藏在一处相对背风的地方,凑近一团篝火取暖,彼此压低声音聊天。小姑娘很是认真,扑闪黑亮的眼睛,审视面前这位“白袍子”的少年哥哥。她的神情模样,“小大人儿”似的,她语气平静地问道:“那么你倒是说说看,我们会死在这儿吗?比方被吃掉,一个紧接着一个。”

    “当然不会。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正相反,我们是月光下的猎手。白白地被吃掉,我们?!哈哈,”他忍不住失声大笑,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反问道:“怎么可能?”

    “你又不是白衣术士,怎么可能预见未来。依我看,正相反,你预见的未来曾经欺骗了你,你和我们大家一样深陷吃人谜团。看哪,到处都是黑影子,我亲眼目睹生命在我眼前消失。那么请你告诉我,现在你仍然认为我们还有未来吗,你保证?”她小声嘀咕追问,她步步为营向他挑衅,她的眼中掠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