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决战蜃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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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料”奚落吉祥了。好呀。

    暂且忍耐,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他连忙安慰自己。等一会儿,让吉祥哥们找两罐“可口可乐”来解馋。要不,一瓶红酒,咱也将就啦。

    红酒?一闪念,他忽然想起,那位坐在消防橱柜里的福特先生。可怜的家伙,死死抱住一瓶高级的红酒。此时此刻,那瓶红酒的影像,在干渴难当的光标眼前直晃荡,它犹如红色惊叹号频频诱惑人心。无可奈何,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他寻思,婴儿也是又饥又渴吧?大家伙儿都一样。时间,一分一秒偷偷溜走,饥渴的逃生者,情同脱离泥土的百合花,只会越来越虚弱,直至耗尽体能陷入绝境。飞逝的时光,一如禽兽凶残,悄无声息活生生吞噬生命。

    水啊水,生命的源泉,他仿佛听见远方传来大海异样的涛声,涛声隆隆,轰鸣俨如声声狂笑。“大海?大海!那是好多、好多的水哟,好多、好多不能饮用的水。老天爷呀,请赐给我一口水喝吧?唉哟。”他狼狈不堪地哀声叹息,泪水在他眼中闪烁。

    “嘭”一声轰鸣,打断他的思路,慌得他赶紧回头。他看见,两根长长的厚重木板,被人从大窟窿的外面斜插进来,半空中淡淡的灰尘,在月光下狂乱飞扬,一条双轨的斜坡引桥很快大功告成。

    看到这一幕,他禁不住心花怒放,露出会心的微笑。太好了,胜利在望,他越想越觉得大有希望,同时也感叹这一天过得可真辛苦。眼看就要熬出头,他多少放下心来,他忽然有些犯困,眼皮越来越沉重。没水喝?没有关系。反正就要回家了。回家马上泡在浴缸里洗澡,大口喝水,“咕嘟咕嘟”喝个痛快。累了,要不咱先睡上一觉,保存体力也很要紧。再过一会儿,“逃命小分队”就要出发,一场恶战还在后头。想到这儿,他抱紧婴儿,蜷缩身子打瞌睡。

    粗壮的缆绳高高地甩起来,这根绳索被人挂到货舱顶部,那只新安装的滑轮上。彼得先生、双胞胎乐手哥俩,还有少年和小姑娘组成的“工兵”队,他们七手八脚用缆绳固定龙舟帆船的电动车。

    他看似穷凶极恶,焦急地瞪圆绿眼睛。他的额头上,青筋根根突起,活像一张电路图。阿尔伯特先生,他仿佛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他围绕电动车团团打转,使劲儿挥舞枪杆子驱使他的“羊群”,海盗先生用他那尖细的特色嗓音,凶恶地高声斥骂:“快啊!谁的动作慢,老子就活生生吃了他。瞪我干吗,想挨揍,嗯?‘美国佬’,你去开车,快去、快去,别磨蹭。”他脾气火爆,冲着彼得先生瞎嚷嚷,竭力显示他在这里高人一等的特权地位。他手中有枪嘛,有枪才是贵族,他一向这么认为。

    彼得先生的脸色冷冰冰的,他瞟一眼“高人一等”先生,一声不吭,他纵身跳上电动车。他把帆船的龙头朝向前方,龙尾向后,他小心操作驾驶盘,将电动车稳稳当当开上斜坡的引桥。

    “稳住!好的、好的,再加把劲儿,弟兄们?稳住,稳住啦!”海盗贝贝的喝斥声,从“天窗”外面传进来,依旧震响货舱。半空中,牵引电动车的缆绳,绷得很紧。

    “加油干哪。谁偷懒,谁捣蛋,老子就叫他立刻完蛋!”海盗阿尔伯特尖声叫骂。黑色的枪杆子寒光闪闪,时不时抽打在人身上“噼啪”作响。少年领头,几个人拼命将电〖奇〗动车向上推。彼得先生〖书〗专注驾驶,他严格把握方〖网〗向和速度,电动车在斜坡的引桥上慢吞吞爬行,一点点艰难前进。

    伴随海盗粗野的喝斥,大家伙儿上下合力,共同迎接生死挑战。在月光如水的甲板上,吉祥、林文湛、水手小顺子、人妖、餐厅服务生,还有海盗贝贝和“刀疤”,七个人肩扛缆绳拼着老命努力向前拖,人人都竭尽全力,他们小心翼翼落脚,尽量避开地上的血肉尸骸。

    白茫茫的迷雾之中,紧绷的缆绳笔挺,它好像白色的箭头,为众人指明方向。“刀疤”先生怒目而视,他强悍得活像黑熊,“呼哧呼哧”喘粗气,他昂首阔步走在“纤夫”队伍的前头。

    血迹斑斑的缆绳,紧紧勒住海盗贝贝赤裸的肩膀,伤口、鲜血和疼痛令他更加癫狂,他禽兽一般吼叫道:“想活命,就得加油干。使劲哪,活见鬼,别像个‘小娘儿们’!”

    满头大汗的人妖,他活脱是个“小娘儿们”。他可是被虐待坏啦,脸上精致美妙的化妆,老早变成五颜六色的糨糊,他看似一张“大花脸”。听到海盗贝贝这一句恶毒的斥骂,分明便是冲着他来的。他不禁心酸,倍觉伤感。不甘心落在人后,输也不能输给“魔鬼男人”,为此他龇牙咧嘴憋足劲头,扛着缆绳拼命向前拖,他那狰狞的面目呀,煞是可观。

    牢牢抓住粗糙的缆绳,整个人努力往前倾,行事规矩的林先生一路隐忍,他埋头苦干。他的脚上,那双意大利产地的高级礼服皮鞋,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哧溜哧溜”打滑,旁人若是冷不丁这么一瞧,还以为皮鞋活了,它们自己在一步一步向前走呢。

    餐厅服务生耷拉脑袋,咬牙卖力干活儿,热汗横流,他累得吁吁喘气。他眯缝眼睛,死死盯住林大老板的“活”皮鞋,小声嘀咕,他不断给自己加油、打气。“唉呀,小牛皮。唉呀,真不错。加油干,咱也赶紧混上这么一双小牛皮,嘿嘿。‘小牛皮’亲爱的,我的乖乖?”

    吉祥挨过鞭子的背脊,鲜血凝结道道深红的血痕,裸露在黑色紧身的运动背心外面。他浑身酸痛绵软无力,慢吞吞迈动腿脚,艰难地坚持走下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他感觉软绵绵的。头晕目眩,他下意识地呢喃道:“使劲。加油。使劲啊。”其实他这是假装积极,不停地小声嘀咕,摆足拼命干活的架势,吉祥先生混在人群当中偷懒,他是出工不出力“淘淘糨糊”的。

    水手紧跟在吉祥身后,他是队尾的压轴力量,若论高大强壮,他丝毫也不输给队前的两个海盗。小顺子这个人,与生俱来便是干活的好手,勤奋工作是他的日常习惯,并不计较派工的“主人”是谁。反正,有活儿干他就尽心尽力效劳,并且满心欢喜。他那裸露的肩背,汗水浸湿的健美肌肤黑黝黝闪亮,他努力向前的黑色身影,仿佛一头勇往直前的西班牙斗牛。

    斜坡的引桥上,电动车艰难地向上爬行,一路上慢慢腾腾终于挪近“天窗”。不断向前进的龙舟帆船,寄托了幸存者深切的祈望,它如同温暖的火焰照亮心田。电动车仍在向上攀登,眼看就要登陆甲板,高昂的龙头已然映照通红火光,金灿灿闪亮,希望的曙光在人们眼中闪烁,突然传来“扑通”一声闷响,什么东西沉甸甸地落在甲板上。

    难道是异兽大天使?嗜血的毒舌再度翩翩起舞?货舱里每个人都惊慌失措,谁也不敢出声,众人纷纷探头张望,他们看见船头甲板上人影晃动,情况看来不妙。“啊!”有人失声尖叫,拉长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恐怕是人妖吧。异样扭曲的叫声瞬间引发恐慌,甲板上的人扔掉绳子,一个个闪身逃命。枪声响起来,黑影子在灰蒙蒙的雾气中晃荡,几只小异兽在嚎叫,“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可怕的寂静随之降临。

    缆绳猛地松开,电动车顺着引桥“呼”地猛冲下来,货舱里的人根本来不及提防,他们紧跟着倒地。原本站在引桥后方,负责指挥的海盗阿尔伯特,当即就被飞驰而下的电动车迎面撞翻。笨重的黑色车轮,从他的小腿上碾压而过,刹那间他真切地听到,他的骨头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心惊肉跳,他不由得伸长脖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哇啊?”他宛如月光下引颈哀号的豺狼。

    近乎疯狂地扭动躯体,拼命蠕动挣扎,他在货箱之间艰难爬行,仿佛是要竭力躲开一条穷追不舍的毒蛇。乘人不备,他偷偷摸摸甩掉军绿色的帆布挎包,眼下顶顶要紧的事情,是他必须马上站起来,哪怕奋不顾身。

    海盗阿尔伯特的两颗眼珠子,泪汪汪闪闪发亮,他已然抛开杂念,放下最后的执著,为了生存他理当光荣战斗,他将不惜一切和命运英勇抗争。寻找时机,尽可能掩盖自身的伤残,生死攸关时候他决不能躺下。弱肉强食,“海市蜃楼”笃信禽兽不如的生存法则。躺下?躺下可就没命啦,对此他心如明镜高悬。

    他咬牙切齿瑟瑟颤抖,双手拼命撑住货箱子,他尽力挺起身子骨儿,这才勉强站起来,他把受伤的腿脚小心收拢,他用脚尖顶住地面保持平衡。眼角的余光,迅速捕捉到“天窗”外面凶恶无情的同伴,那个海盗贝贝的黑色身影。

    “呀,啊哟?”他疼痛难忍直打哆嗦,依旧强忍伤痛,怎奈不争气的牙齿“咯咯”撞响,好似故意泄露阿尔伯特先生的“天机”,他为之心跳不已。在他的头顶上方,忽然传来海盗贝贝怒气冲冲的喝问:“底下怎么样?有问题吗?”

    “很好!太平无事。”马上强打精神,海盗阿尔伯特热情嚷嚷,他赶紧回答“头儿”贝贝的问话。“哈,没事啦。哈哈,大家继续干活吧。贝贝亲爱的,外头天气还好吗?”

    跌得四脚朝天的彼得先生,在众人搀扶下懒洋洋地爬起来,他大声呻吟,存心捣蛋,粗声粗气地抱怨说:“唉哟,真疼啊。哟,‘小桔子’先生,请你手脚轻一点,拜托,我疼!好疼哪,哎哟。”

    咦?阿尔伯特先生的脸色可真白呀,贵族的肤色?呵呵。彼得先生吃惊地盯住他,他仔细端详他。可怜阿尔伯特小腿骨折,白骨森森,血肉模糊,啧啧,他真惨。彼得立刻向他伸出双手,扶住惊惶失措的海盗先生,他关切地低声询问:“你!没事吧,阿尔伯特老弟?”

    “没事、没事,我蛮好。”海盗阿尔伯特连连眨眼,汗、泪横流晶莹闪亮,他的脸色看上去更加煞白,他的话却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这叫做“蛮好”?!明白了。恍然大悟的彼得先生望着他,蓝眼睛发亮,他算是长见识。

    小姑娘解下蓝布头巾,她把它大大方方递给受伤的海盗。“先生?给您这个,可以包扎一下,就像这样。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小姑娘清澈的眼睛,温和友好地注视着他,小姑娘真切的关怀让人动容。“谢谢,谢谢啦。”海盗看着小姑娘,人也变得温和了,不过他的言语依旧在逞能,他对她说:“可爱的小姐,我恐怕并不需要帮助。瞧,我不是挺好的吗?哎哟。”

    “瞎讲!”彼得先生厉声打断他的话,不由分说,他立即动手替他包扎。其他人也围拢上来,默默展开营救。

    再说船头甲板上,大家也没得闲,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众人措手不及。从天而降的一名邪教使者,瘫软在月光照耀的船头甲板上,他垂死挣扎良久,终究一命呜呼。众人束手而立,瞪大眼睛望着他,他们是替他悲哀,同时也替他惋惜,就连性情火爆的海盗贝贝,也在如此悲惨的自绝景象面前忍气吞声。

    贝贝先生低着头,暗自“啧啧”惊叹,他斜眼瞧着这具渐渐冰凉的躯壳,只觉得手脚发麻,他的耳边隐约飘荡“嗡嗡”的哀鸣。突然“空降”的邪教使者,四肢摊开,孤零零趴在污血横流、白骨遍地的空地上。两只手,手心向上,平放在地面,它们还在急促痉挛,它们看上去活像一对爪子。两只光脚从白大袍子里面伸出来,长长的趾甲,深紫色的指甲油反射月光,微微闪烁,白得雪亮。

    破裂的脑壳有些变形,白花花的脑浆混合了血水,一地横流。惨白的脸孔,生命悄然逝去,恐怖地扭曲,这张脸依稀可辨,他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他有一头打理得十分时髦的黑色卷发,散落在月光下,看上去湿漉漉的。

    轻薄的白大袍子灌满海风,迅速膨胀,狰狞地摇摆飘动,发出“呼呼”的异响,仿佛灵魂离开以前最后的叹息。墨绿色的纱巾如今失去主人,鬼影儿似的被海风高高托起,伴随雪白的迷雾狂乱飘飞在夜幕之中,渐渐隐没不见了。这是又一条鲜活的生命,静悄悄在人们眼前消失。

    哦,年轻人?他有黑色的湿漉漉的卷发,莫不是“阿拉表阿弟小福儿”哟?吉祥眯缝眼睛努力端详许久,他感觉浑身越来越僵硬,心中阵阵冰凉。无论如何,他没有勇气凑上前去看个究竟,他只得伸长脖子仔细辨认。天哪,不是的!他为此长舒一口气,万分庆幸他居然没有当场晕倒。

    鲜艳的血水,随着甲板的缝隙缓缓向前流淌,延长,再延长,渐渐地扭曲变形,惨白月光下,浓重地划过一道长长的箭头,仿佛在蜃城,留下一笔血色殷红的惊叹号。

    望着眼前又一个舍下青春生命,殉情于“海市蜃楼”的人,吉祥心中不禁扼腕长叹。究竟是什么东西,遮蔽双眼,迷惑情感,捕获灵魂,剥夺信仰,麻木精神,杀死理智,撕裂人格,把一个活生生的人,从肉体到心灵脱胎换骨,蜕变成为禽兽和妖魔?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一个有思想的人,从肉体到心灵,痴迷崇拜,牺牲奉献,只为苦苦追逐邪恶信仰粉身碎骨不回头?古今中外,多少身披形形色色“袍子”的邪教,杀生,害命,谋财,掠权,不择手段地苦苦追逐利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起彼落地前赴后继,真正好不热闹。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人沦落成为舍生忘死的“迷途羔羊”永世不回头?

    人,总要给灵魂找一处寄托吧。邪教,活脱人类公敌的化身,它是一条凶恶狡诈的嗜血毒蛇,看准人性的弱点,撕咬,缠绕,苦苦追逐直至痴迷者毁灭。牺牲品自投罗网,他们误入歧途,自始至终痴迷沉醉,并且知迷不悟,他们还以为找到了美好崇高的信仰归宿。

    盲从,人与生俱来的追逐本能。吉祥啊,你还有机会的,可以挽救“表阿弟”小福儿。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找到他就捉牢他,斥责他,痛殴他,降服他,然后把他五花大绑扛回家。

    亮眼睛,死死盯住面前地上横陈的尸体,海盗贝贝一言不发,他是难以置信。唉,真是看不懂,这些拼死拼活的邪教徒,执著的勇气,固守的信念,终究能够换取什么样的回报?不过有一点,他贝贝倒是彻底看懂了。人活着,才有价值,付出就应该有所回报,否则就是骗人的鬼话,好像教授先生的生死承诺,那些白花花的纸张不过是可怕的圈套,如同一张血腥的死亡契约。

    贝贝先生使劲儿擦鼻子、抹眼睛,竭力试图掩盖心底深处难抑的恐惧。他的口袋里已经没有烟草,烟瘾开始折磨人,疲倦,恶心,还有晕眩的感觉,禽兽一般向他猛扑而来,凶恶啃食他的灵魂,他无缘无故流下两行眼泪,地上那件雪白的白大袍子呀,月华中白得雪亮,惊心刺目。

    他猛地攥紧拳头,他下定决心为自己光荣战斗,哪怕牺牲无辜者的生命,也要确保他自己能够活着逃离蜃城,远离血淋淋的邪恶巢岤。为了生存,为了利益,他不在乎“吃人”,他要同“海市蜃楼”般的吃人邪教,决一死战。这一刻盘算着如何谋害别人,以求损人利己的贝贝先生,不经意间他也已经成为一个“邪教”。

    在缭绕的白色迷雾包围之中,人妖茫茫然恍惚呆立,他那极度紧绷的神经,悄然滑向崩溃的边沿。可怜人的境遇,宛如海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无声熄灭,颤抖的声音略带些许哭腔,他突然尖叫:“什么东西吗?!”

    多么异样的叫声,他分明在向那个无影无形而又无处不在的死神抗议。众人闻听无不漠然,内心愈加惶恐不安。吉祥瑟瑟抖个不停,尽管身经百战,他依旧不曾拥有斗志,他这人天生胆怯,血腥味儿扑面而来,他被恐惧牢牢束缚无以抗拒,他感到越来越沮丧,匆忙低下头小声嘟哝道:“不是东西,是邪教。”

    第四十八章 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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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舟帆船宛若金色的摇篮,承载幸存者美好的希望,海盗阿尔伯特浑身瘫软,他摊开手脚老老实实呆在帆船里“哼唧、哼唧”呻吟,他的呻吟听着像是无字的歌唱。月亮珍珠色的光芒映照在他脸上,海盗先生面容安详而又天真,他如同一个“小天使”,他这是因为称心如意,很高兴独自霸占这条生死攸关的小船。抬起下巴,撅起屁股,他的腰杆子深深塌陷,他舒舒服服趴在折叠的金色帆布上,一动也不动。他那受伤的小腿结结实实捆绑夹板,包扎蓝底白花的布头巾,渗出斑斑点点猩红的血迹。

    疼痛犹如罗网,层层叠叠团团包围他,那些无影无形的爪牙穷凶极恶袭击他,他无力挣脱痛苦,并且无处逃遁,他忍不住“嗖嗖”地用力吸气,配合一次次有节奏的深呼吸,借以排遣伤痛和内心的恐惧。阿尔伯特先生变得那么样的乖巧温驯,他活像一条招人怜悯的哈巴狗,他预备以这样的姿态迎接命运的挑战,好好哄骗大家伙儿为他白白地出力气,他眼巴巴期待他和龙舟帆船一起,被众人安安稳稳送上“黄金”号的船头甲板。命运主宰人的生死,而他是命运的主人,他手握“枪杆子”等同于拥有权杖,强权即如嗜血毒蛇。

    海盗贝贝的“金龙”计划,他了如指掌,前途险恶,扑朔迷离,一切准备就绪,他为之精神焕发,为了生存和利益,他不得不和“海市蜃楼”决战。

    阿尔伯特先生小心搂抱重型的自动步枪,他那倍加呵护的神情模样,倒像是怀抱婴儿呢。枪,便是他的信仰,此刻他正虔诚怀抱“信仰”,伤痛和恐惧令他更加虔诚。颤巍巍向前伸出的双手,煞白,冰凉,冷汗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湿漉漉晶莹发亮,他死死掐住骨折的伤腿,鬼哭狼嚎一般恶狠狠地咒骂:“该死的邪教!qisuu‘老子’我不共戴天的仇敌,‘海市蜃楼’,吃人的谜团,唉哟?”

    “干活,干活啦。怎么,想造反?王八羔子,小心挨枪子儿,给我老老实实干活去。你?!一定会完蛋!”甲板上,再度响起海盗贝贝气急败坏的叫骂,他正催促别人赶快为他卖命。

    听着贝贝一连串粗野的吼叫,阿尔伯特先生鄙视地“哼”了一声,不过他立刻慌张地探头探脑,他这是心虚,害怕被人听见,回头跑到“头儿”贝贝那里打他的“小报告”。他见周围没有人注意他,心里方才舒坦。他琢磨,他并没有说错什么。“老大”贝贝确实没教养,白森森的狗东西有勇无谋,他天生不是“上等人”的材料。哪儿能像我阿尔伯特?一位读过书的“知识分子”,有头脑的伟大的海盗,多么让人敬慕。

    一边美滋滋地寻思,一边小声窃笑,他偷偷摸摸把一支装满子弹的黑色冲锋枪,塞进折叠的帆布底下,他把它仔细藏好,那是水手小顺子的冲锋枪。脸皮够厚,胆大心细,唯有如此这般肚皮才能吃饱,并且还能够撑得发慌。无论何时何地,“阿尔伯特”这号人,总能为自己预留更多保命逃生的机会,哪怕不择手段。

    货舱里,甲板上,再度忙忙碌碌,一切都从头做起。架设引桥,悬挂缆绳,捆扎电动车,固定龙船帆船,各项工作按部就班,紧锣密鼓开展得一丝不苟。事实上,并不需要海盗的武力胁迫,求生是顶顶奏效的号令,可以在“黄金”号邮轮一呼百应。大家伙儿行动敏捷,个个手脚麻利,他们争分夺秒地埋头苦干,铆足劲头同时间赛跑。在蜃城赢得时间,等于赢得宝贵的逃生机会,然而逃生的机会往往稍纵即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谁知道?

    电动车,在大家齐心协力的努力下慢吞吞移动,一路艰难地向上爬行,越来越靠近黑洞洞的“天窗”。承载龙舟帆船的电动车,终于被成功送上月光普照的船头甲板。“好啊!”众人一声g情欢呼,然而刚刚响起的欢呼声,戛然而止。白晃晃的月光下,血淋淋的甲板上,黑糊糊的人影子“呼啦”散开他们各自逃命。一张张惊恐万状的面孔,冷汗淋漓,众人惊慌失措,纷纷找地方躲藏。

    逃生的欲望,在躯壳深处轰然激荡,他顿时热血沸腾,生死关头他犹如心头撞鹿,真正是条件反射哪,彼得先生一个猛子高高跃起,他从电动车的驾驶座位飞速逃离。他的屁股上,好似安装“美国制造”的强力弹簧,情急时候他的耳畔恍若群蜂飞舞“嗡嗡”响,他感到晕眩,下意识地握紧突击步枪。

    他根本看也不看,索性狠下决心为生存拼搏,他敏捷地转身奔跑,连蹦带跳,手舞足蹈,随即跳入甲板上漆黑一团的大窟窿。拔腿逃窜的“美国佬”,一路上狼狈非常,他活像扑火的白色蝴蝶。危急关头,方显英雄本色,要说这位杂志社的“主编大人”彼得哟,果然身手不凡,他的表现相当神勇。

    “嘭”一声闷响,灰蒙蒙的雾气随之起伏荡漾,“白蝴蝶”先生稳稳当当降落在货箱子顶上,心中禁不住一阵窃喜,他不无得意地小声自嘲说:“还算敏捷吧,彼得?真帅。”

    伸长脖子,他探头探脑向外张望,大窟窿“天窗”的外面,火光映红的天幕下方,异兽大天使恐怖的身影,隐约浮现在白茫茫的迷雾之中,周围那些高高堆垒的印有“usa”白色标记的货箱子,团团包围它的黑色影子,看似巨幅图片的框架。好久不见,怪想念的?彼得望着它,暗自咬牙。

    异兽大天使的喘息声,低沉而又粗重,乘着海风扑面而来,“呼噜呼噜”萦绕在耳边,寒森森笼罩在心上,他不禁毛骨悚然。尤其要命的是,它的气味简直臭气熏天叫人窒息。

    触目惊心,无比惊骇的彼得先生浑身哆嗦,他直冒冷汗,他感觉手脚变得冰冷僵硬。他咬紧牙关,睁大眼睛,紧紧盯住它的一举一动。他拼命挥手,示意货舱里的人赶紧找地方躲避,又一场生死决战即将打响。

    心,跳得仿佛战鼓的鼓点,“嘭嘭嘭”击响,他努力平稳呼吸,竭力抖擞精神,他喃喃自语提醒自己说:“稳住,稳住,千万要稳住啊,彼得伙计?”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害怕,他的心脏会在关键时刻出问题。四十岁往上,五十岁往下的年龄,毕竟不是小伙子啦。经历几场猛冲、猛打,感觉就有些吃力,当兵时候学的几招早就成了“压箱底”,想不到居然在这儿派上用场。可喜可贺呀,彼得?才怪。

    唉哟,万万料不到,今生竟然遭遇如此倒霉的旅程。从天堂般的“黄金”号豪华邮轮,坠落地狱般的邪教圣城。从餐厅就餐的贵宾,沦落成为吃人异兽苦苦追逐的猎物。从蜜月之旅,迈步复仇之行。从握笔从容书写,到持枪奋勇射击。一切都恍然如梦,然而血淋淋的事实毕竟不是云烟,必须正视,命运的安排半点不由人。黑暗困境难以解脱,似乎是越挣扎,反而越陷越深。多么悲哀,彼得?太惨啦。

    身临“海市蜃楼”,被囚禁的分明是灵魂。蜃城“人吃人”的严酷现实,不忍目睹,不容回避,逼迫人不得不奋起回击。邪教?是的,邪教。现实世界,好一场真实的噩梦,吃人谜团狰狞飞舞在心头,黑压压挥之不去。试想古往今来,深深沉湎邪恶信仰的可怜人,身家性命,灵魂肉体,均不复自主。

    这些茫茫然套上白色大袍子的痴迷者,与此同时,也在精神上套上邪教的枷锁,也在思想上烙上邪教的编码,也在灵魂上贴上邪教的标签,从此以后,他们走上可悲、可怜、可耻之路,无地自容,无力回头。

    “白大袍子”们呕心沥血,并且尽心竭力,他们痴迷跪拜,一座悬浮在大海上的虚幻“圣城”,他们活脱成了现代版的奴隶,他们较之奴隶的命运更加悲惨,怎能不让人扼腕心痛?

    那些乐呵呵穿戴黑色大袍子的所谓“教皇”,他们精心谋划,他们费力包装,无一例外都把自己修饰得堂皇美丽,看似尊贵而又慈祥,他们极力炫耀宛如五彩缤纷的恋花蝴蝶。蝶恋花?他们贪婪追逐利益,禽兽本性难移。

    “黑大袍子”的所谓蜃城教皇,他们活像黑色吸血的蜘蛛,公然在天地之间,巧织密布一张张猎捕的凶恶罗网,布局设立一个个动人心魄的香甜诱饵,静候莽撞而又纯真的失足者,自投圈套,自我牺牲,粉身碎骨地自取灭亡。

    海上蜃城的“鬼把戏”,以“邪恶信仰”为核心的恐怖犯罪团伙,某种团伙犯罪的古老模式,虽然千奇百怪,到底万变不离其宗。由此看来,苦苦追逐利益不回头,不惜杀生害命的邪教,当真是古往今来、古今中外,人世间最凶恶狡猾的“吃人禽兽”,人类公敌。

    浩瀚大海上,虚幻时空中,精神世界里,一座曾经不可战胜的幻影般的“海市蜃楼”,到底被勇士们挑战。光荣战斗的战士,携手并肩,前赴后继,在黑与白、白与黑之间,用鲜红、鲜红的热血,划清一道善恶分明的界限。邪教终究是犯罪行径,它的罪恶不会长久欺瞒,终将大白天下,一如漆黑蜃城的雪白迷雾终将散尽,荡然无存。

    想活命?眼下必须强迫自己振作,成为“光荣战斗的战士”,同这只吃人的禽兽战斗到底,直至取得胜利,他相信自己的实力和运气。“男人,就得起来战斗!”这句话实实在在,铿锵有力。干掉它,彼得?没问题,我还是个老战士,“帅哥大小伙子”嘛。

    彼得先生飞速思考,同时热切鼓励他自己,他顿时感到豪情满怀。目光炯炯,他盯住异兽大天使的眼睛。好极了,它还瞎了一只眼呢。他眯缝眼睛,认真目测彼此之间的直线距离。哇啊,上帝,千载难逢的复仇机会?他同它,仅仅相隔百米之遥。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个瞎子也能一枪打准,何况是它瞎了一只眼。他想到这儿难免有些激动,他马上深吸一口气,迅速举枪瞄准,扣动扳机。

    “啪嗒”一声撞响,他随之心惊肉跳。

    哦?没有子弹!彼得慌忙低头察看他的“哑巴”枪,他听见“天窗”外面,船头甲板已经乱成一团。异兽大天使它随时要吃人,怎么办?!颤抖的双手,湿漉漉汗湿,“笔杆子”动作生疏,哆哆嗦嗦,慌慌张张,他好不容易拆下空弹匣。谁还有子弹?他眨巴眼睛,脑袋瓜子使劲儿搜寻回忆。

    比较那位刚刚成功逃命的“文化精英人士”,船头甲板上瞬间深陷困境的人们,可以说是表现个个逊色,尤其吉祥这位年青的先生更加差劲儿,他是原地卧倒的一群人当中的“代表人物”。完全没遮没拦,他所处的角度和方向,刚好正对异兽大天使的“独龙眼”,位置相当不利。好在他这个人向来懒惰,天生体力不济,又肯得过且过,他索性瘫软装死,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听天由命,倒也没有引起大异兽的注意。它向来关注活蹦乱跳的东西,它喜欢新鲜食物,它和他彼此相安无事。不过若是此时跳出一群小异兽,它们积极参加月光下的集体围捕,那么吉祥的处境可就不妙啦。

    此时此地比较吉祥的处境更加不妙的,还大有人在呢。在龙船帆船高高扬起的龙尾旁边,海盗贝贝当场被吓傻啦,他脸色煞白束手呆立,根本挪不动步子,他倒像是一根钉在那儿不中用的钉子。只见他战栗一如筛糠,贝贝先生原本那点儿胆子,也就是在人面前凶恶罢了。一旦面对真正凶恶的劲敌,他便真的成了软弱无能的“贝贝”,他白白地束手待毙。

    如水月色映照下,他和兴冲冲赶来参加“蜃城晚餐”的大异兽邂逅重逢,海盗贝贝活像案板上,一条拆除骨头架子的白色大鱼。人和兽,面对面相持对峙,彼此都很激动,彼此都心跳不已。

    值此紧要关头,千钧一发时候,龙舟帆船里忽然响起一声惊叫:“哇啊?!”叫声尖锐而且刺耳,分明意在打草惊蛇,如此这般恶劣的行径,正是海盗阿尔伯特先生干的好事儿,他这是存心落井下石。干掉“头儿”贝贝显然对他有利,他要在“逃命小分队”树立威信,为了求生存,他力求夺回话语权,他让谁完蛋,谁就得完蛋,贝贝先生当然也不例外。

    异兽大天使当场被人吓一跳,它恼羞成怒气坏了,简直大光其火。大天使凶猛地弹射长舌头,狠狠击中龙舟帆船。这次沉重的击打使得弧形底部的龙舟,陀螺一般在电动车上飞速旋转起来,龙尾“啪”一声抽打在贝贝先生的脸蛋上,多么响亮的一记大耳光。海盗贝贝随即“飞”出去,他被甩到甲板上,跌得四脚朝天,“扑通”一声闷响。

    那位自诩聪明绝顶的海盗,尊贵的阿尔伯特先生,乖巧地趴在金色帆布上,他一动不敢动。眼含深意,他屏气凝神努力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自打他喊了一嗓子,总算彻底发泄他对“头儿”贝贝的满腔怨恨,心中自然舒坦多了。幸灾乐祸的家伙目光闪烁,想象贝贝先生此刻的尴尬处境,他不禁心花怒放喜上眉梢。且慢,怎么周围悄无声息?它怎么还不吃他?畜生活活急死人。

    “倒霉蛋”贝贝趴在血泊之中,人一动也不动,他被阿尔伯特兄弟“整惨”啦。他的下巴充当支点顶住地面,艰难支撑他的脑瓜,海盗贝贝眯缝眼睛始终面无表情,他是惊吓得面无人色。白皙的面孔上,大块“巴掌”的印痕,通红当中透出些许紫色,月光下清晰夺目。不过海盗先生看上去,恐怕是尚未完蛋。

    “黄金”号邮轮的外面,异兽大天使越发兴致勃勃,它仰天长啸,吐出无数雪白的气泡。“气泡泡”纷纷扬扬漫天飞舞,飘浮在迷雾中,一颗颗映照火光红彤彤闪亮,刹那间轰轰烈烈飘落,它们落到地上逐一破灭。

    水手小顺子俯卧在甲板上,小心观察它的动静,他盘算如何消灭它。腰缠金灿灿的弹链,在他的脖子上以及衣服众多的口袋里,子弹夹和弹匣等等“零碎”一应俱全,水手俨然一座活动的军火库,但是他却没有枪。先前他被恶狠狠的海盗贝贝强迫卖苦力,匆忙之中他把冲锋枪留在货舱,转眼就不见了,如今着急后悔都不管用,他只得另想办法。

    他发现横躺在不远处的海盗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