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樗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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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奴既是继承了柳秀成的狡黠,也是继承了她的体弱。同样是在水里泡了半晌,被凉风吹了半晌,尉迟珏第二日便生龙活虎地去惹猫逗狗,而羊奴却在回府不久后就满脸通红地发起热来。
薛安听了这消息之后,对着眼前一脸不服气的儿子,忽地心生一念。
于是雍王殿下便被打发到淮安郡公府去服侍羊奴权作新的惩罚。
薛安语:陪吃陪喝陪玩什么都好,总之什么时候把羊奴服侍痊愈了,什么时候回宫。
柳秀成对着左脸写着“倨傲”、右脸写着“桀骜”的雍王殿下,以及他身后恭恭敬敬地一帮宫人,差点没忍住要进宫跟薛安割席断交
她居然还没放弃让两个小的凑一对的主意。
柳秀成城府过人,纵使心有隐怒,当着面还是客客气气地把这一群宫中来客安置下去。因着圣人特意嘱咐,尉迟珏还非得住进羊奴的院子所幸两人年纪不大,而羊奴的院子里也陪着一堆的丫鬟婆子,不用避讳太多。
羊奴将近六岁,将入幼学,已是到了该独住的年纪。柳秀成不舍得放她太远,就让她住在离正院最近的无隅阁。这阁的名字就是照着羊奴的大名秦希音取的,同样出自“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无隅阁有三层,一二两层都设有花厅、卧房、书房和下人住的耳房,羊奴住在第二层,第一层是专门为她那些偶尔在这留宿的堂表姐妹们准备的。三层专设阁道,悬与空中,通往正院以及其他几个院落的三层,行于其上,淮阳郡公府后院景致一览无遗,最是悦目。
柳秀成手握金山,她女儿起居奢华自不必说,而这于见惯富贵的尉迟珏也没看在眼里。踏进这间屋子,略过一干华贵摆设,穿过青色软烟罗帐,一眼就看到正躺在榻上养病的羊奴。
尉迟珏进屋便道:“几日未见你倒是更丑了。”
羊奴正在养病,身上只着亵衣,小脸红扑扑的,要多可爱有多可爱,必须得审美畸形到一定程度,才能对她说出丑这个字。
羊奴倒是好脾气,笑眯眯地夸奖尉迟珏,“你倒是更漂亮了。”
老规矩,被罚的雍王殿下又穿上了他官家为他精心准备的漂亮小裙子,一身十二破的间色裙穿在身上,衬着那画一样的眉目,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尉迟珏立刻把脸拉了下来,可恨的是在眼前这个病恹恹的小娘子痊愈前,他都要穿着这些破裙子。
偏偏羊奴还伸过手来在他裙子上摸了下,状似歆羡道:“这个亳州出的轻容纱吧!果真是薄如蝉翼,轻如鸟羽。”
这绝对是在挖苦他。尉迟珏阴着脸道:“你既然喜欢,我脱下这一身送你如何?”
“好啊!”羊奴笑意盈盈地看着尉迟珏,仿佛在等他现场表演宽衣解带。
本就心火暗生的尉迟珏被这目光一激,当场就把手伸到腰间,然后手就停留在那……
尉迟珏自小习惯被人服侍着宽衣解带,但那些宫人一个比一个谨小慎微,哪里敢像羊奴一样眼神直勾勾地过来。尉迟珏实在受不住那眼神,只能咬着牙继续扯着腰带,但那动作缓慢至极,他只恨自己脸皮太薄,比不过这小娘子不要脸。
僵持了一会,羊奴还是就送出了提子,“殿下年岁长于我,身形高于我,你的裙子我哪里穿得。”
尉迟珏没有计较她说话时那令人火大的笑脸,灰溜溜地把手放下。
过了一局后,得胜者羊奴才好奇地问起尉迟珏来意。
尉迟珏不甘不愿地把圣人的惩罚说了一遍。
“这么说,殿下是来给我做婢女的?”羊奴眼睛一亮。
“你可别做什么梦。孤没服侍过人,服侍你时,你若出了什么差错,就是你没福气了。”尉迟珏威胁道。
话虽这么说,羊奴却舍不得这个送到眼前来的便宜婢女,眼珠子一转,便说道:“不如我与殿下作赌,我胜一局,殿下便帮我做一件事,我输一局,殿下便可安歇一日,如何?”
尉迟珏明白过来,脸上露出玩味,“你有求于孤?”
羊奴吐了吐舌头,一脸可怜地说道:“我身边都是阿娘的人,有什么事阿娘不许,我根本做不了。”
“不行。”羊奴脸垮了下来。
“本来就没人敢支使孤,安歇哪能做筹码,改成若你输了,孤可指使你做一件事。”
“可以。”羊奴迫不及待地应了下来。
“赌什么?”
羊奴赤足跳下床,尉迟珏见着这动作眉心一跳。也就这会功夫下人都因尉迟珏避到屋外去,羊奴才敢这么做。好在这屋子连着地龙,内里也烧着暖炭,赤足踩在地上也没什么不适。羊奴从榻边的多宝格里翻出一个檀木棋盘以及五木,抱回榻上,一脸期待地看着尉迟珏,“用樗蒲如何?这博戏只看运气,不看技巧,正合你我作赌。”
五木正反为黑白花色,中有两木,黑者刻犊,白者刻雉,五木投出,可得十二种采数,采名为卢、塞、秃、雉、枭、撅、犊、塔、开、白、进九、退六,其中卢、雉、犊、白四采为“贵采”,余者为杂采。掷到贵彩的,可以连掷,杂彩则不能
棋盘中聚间的空隙称为关,并非棋位,共两处。每关前一个棋位称为“坑”,后一个棋位称为“堑”,各有三处。掷出杂采时,采数大于或等于距离关的步数,则只能移到关前面的坑,并且需掷出贵采才能移开。只有掷出贵采时,棋子才能越过关;或在坑、堑的棋子才能移开。
博者各有六子做马,由起点起,以最先将六马送进终点者胜出。博者轮流将五木放在杯摇晃掷出,依采数移动己方马朝终点前进,行进可越过其他马,至空位、己方马处、或数量少于或等于己方移动棋叠的敌方马处。
若至敌方马处,如果己方马数量大于或等于敌方,则将该些敌方马打回起点并再获得一回合、与约定的筹码;反之,则己方马被打会起点,而敌方再获得一回合、与约定的筹码,有两种彩比较特殊,即进九、退六,这两种彩在打马时无视对方马堆数量,只要非六马一堆皆可打掉。
若至己棋处,可叠在该些己棋上成为棋叠,之后一同移动。
樗蒲规则简单,但趣味极高,自问世以来,即风靡于世,历经多朝,不曾衰败。便是如今的大周,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都有沉迷于此道者。堪称大周全民偶像的大才子楚西平便是其中翘楚,于长安赌坊间呼卢百万终不惜,差点连自己都输与人为仆,所幸那赌坊老板慕其高才,留他一首诗词,权作赌资。远的不说,羊奴的姑母秦景华便是樗蒲的痴迷者之一,她生完长女宋薇的月子里常与婢女玩樗蒲解闷,宋钊要她给女儿起名时,她玩得入迷脱口而出一个“卢”字,以至于宋薇就得了个阿卢的小名宋钊到底是亲爹,没拿这个给她做大名。一以贯之,宋家二娘子的小名也就成了阿雉。
尉迟珏见了那棋盘,心里大笑三声,这小娘子好生不自量力至极。不知长安五陵少年是樗蒲最狂热的追捧者嘛!他雍王殿下在弘文馆跟一帮纨绔子弟耍过,掷得一手好五木,呼卢喝雉,轻而易举。
尉迟珏极力压下上翘的嘴角,摆出一副端肃面孔,仿佛勉为其难地说道:“那就樗蒲吧!”
两人先投一次采,以采数贵否高低为据,羊奴胜出,故而羊奴先投。
然后便是
三黑二雉,“雉!”
三黑二犊,“卢!”
三黑二雉,又是“雉!”
三白二雉,“白!”
……
羊奴连掷了六把贵采,才抛出一个开,此时她已经有一马走到终点了。
尉迟珏脸色有些难看地接过投杯和五木,到手之后他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把这五木拿在手里细细地摩挲一遍。
檀木所制,重量匀称,花色精致。
没问题啊!
他只能认为之前那六把贵采是羊奴的运气好……吧!
在羊奴期待的目光下,尉迟珏掷起五木,他的技术确实不差,连掷了三把贵采,才轮到羊奴。
然而羊奴一接过五木,就在尉迟珏质疑的目光下影是又扔了五把贵采。
……
两人掷出的贵采太多,两刻都不到,一局樗蒲就结束了。
更胜一筹的羊奴眉眼弯弯,“殿下承让了。”
一点都没承让的尉迟珏沉默不语。
淮阳郡公府的花房门口,尉迟珏探出头观察了一番,确定没人了,便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他的身后羊奴学着他的样子跟着进去,同时不忘赞叹道:“殿下好厉害,居然真的没有被任何人抓到。”
“这还要多谢你提供的你家下人巡逻时辰和位置。”尉迟珏十分谦虚地回道。
大周虽然富裕,但治安也没打到夜不闭户的地步。长安多蟊贼,越是大户人家,越是看紧自身府邸的安保。似淮阳郡公府这等门第,里面有专门的一批退伍军士负责保护,内院也有不少人在。想要避开他们的耳目,在内院行走,难于登天。但千防万防,难防家贼。府中的小娘子借着在母亲身边偶然入耳的只言片字以及在阁道上看到的些许分布,居然把府中布防摸了个七七八八。
羊奴十分谦虚道:“我给的信息多少还是出了些差错,全靠殿下及时带我上树,这才没事。殿下爬树爬得可真快,比我在峨眉山上见着的猴子还快。”
比猴子还会爬树?
尉迟珏瞥了眼羊奴,这话听着怎么不像夸奖。
进了花房,羊奴直奔自己的目标。
一株三尺余高的绿植,浓绿的枝头杂着三个粉白色的花苞,有大有小,体型不一。最大的那个已有拳头大小,压在枝头,饱满欲放。
这就是羊奴病中仍惦记着的花。原本这花一直养在她房内,由她一人亲手照顾。可如今这株花即将开花这是它在羊奴手里第一次开花,羊奴重视得紧,便把它移到了府中暖房来,暖房温度更适宜花草,也有花匠从旁照看,再加上羊奴日日过来看望,只为确保这株珍贵的花植今年顺利开花。孰知羊奴忽地病来,她的院子虽然离暖房不远,但柳秀成担忧她在这一小段路上着凉,便禁了她的足。
羊奴日日夜夜惦记着这花,可惜她身边的下人没人敢违背柳秀成的意思,于是她只能被拘在院里养病。而尉迟珏的到来便如天降甘霖,这位殿下可不怕他娘,就是难骗了点。不过为了心爱的花,再难骗也要骗。
待得行骗……打赌成功。
尉迟珏便带着羊奴从无隅阁三楼阁道借路,在羊奴的指引下,拐了好几处,才在后院一个特作观赏用的台子上下来,再往暖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