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最风流

第26章 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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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花开

    (31+)

    尉迟珏对花植没什么兴趣,充其量也就认得一个在长安人见人爱的牡丹,这花看着与牡丹模样仿佛,便问道:“这是牡丹?”

    “如今都四月了,这花都没开,怎么可能是牡丹?这是茶花。”

    这话语里分明不带半分鄙夷,但尉迟珏却怎么听怎么不爽。他嗤笑道:“茶花如何,牡丹又如何,都是以色娱人的玩意罢了,花开能得孤闲时一览,便是它们的荣幸,何德何能令孤费心分辨?”

    羊奴突然弯弯眉眼,弯弯嘴角,却是笑了起来。

    尉迟珏皱眉,“你笑什么?”

    “我笑殿下自作多情。”羊奴用嫩白的手指抚在那最大的花苞上,语带爱怜道:“这株茶花是我一世叔自滇中一株名品上切下来的一枝分株,植入盆中,千里迢迢送至益州,贺我生辰。我自拿到这株花,便一直亲手为它浇水松土,即便它发病生虫,我亦不假于人手,如此两年,不辍一日,它终于第一次结出花苞。待得它开花,除我以外的他人亦可赏看,但殿下觉得它的花是为那他人开的吗?”

    尉迟珏脸色一沉。

    “殿下身份尊贵,宫中名花异草应有尽有,可其中却无一朵为殿下而开,可这一朵花却是要为我而开。”羊奴眉宇间盈满得意,志得意满之态仿若她拥有了整个天下。

    尉迟珏目光晦暗地看着羊奴以及她的花苞。

    他出身高贵,又得官家宠爱,以天下之富饶供其欢愉,甚少生出羡慕嫉妒的情绪。可这回他却在这小小的一朵花上再次体会到这种令人极度不悦的感受。

    上一次这样还是江夏郡公世子尉迟在弘文馆里显摆他母亲亲手缝制的一套衣衫,然后转头他就把那小子的母亲江夏郡公夫人给逼得病了。

    尉迟珏十分阴暗地想着,他要不要把这株花也给弄死掉。

    “阿獒,你的身份决定了你能轻易得到绝大多数你想要的,但也正因此,剩下的那些得不到的就会令你承受着比旁人更甚的痛苦。”就在他因为逼病江夏郡公夫人这事被阿娘揍了一顿后,阿耶为他上药时就是这样告诉他,语气平和淡然。

    不是他的就不是他的。

    即便他仗着身份抢来这株花,这株花也不会为他而开。即使他毁掉这株花,他也依旧得不到这株花。

    尉迟珏从羊奴得意的笑容上移开视线,轻啧一声。

    不过是一株花而已。

    “小雪,三天没见了,我好想你啊!”

    “不是我故意偷懒,是我生病了,阿娘不肯放我来见你。”

    “别怪阿娘,她也是担心我。”

    “这三天换了其他人照顾,你习惯吗?”

    “小雪,你什么时候才开花?”

    “楚世叔说你开的花是九芯十八瓣的,很好看。”

    ……

    尉迟珏就这样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羊奴蹲在那花盆旁边,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仿佛那盆花会回应她一般。不过他的耐心也就够支撑这么会,他拽了拽羊奴垂在背后的发辫。

    无礼的动作惹来小娘子的怒目。

    “有人要来了。”

    羊奴小脸顿时失色,顾不得计较,起身匆匆忙忙地跟那株花道别:“小雪,我明日再来陪你说话。”便跟着尉迟珏身后从暖房的另一道门朝外走。

    在尉迟珏的帮助下,羊奴探望茶花的行动圆满结束,待他们原路返还到羊奴的院子,在卧房外候着的下人竟是半点没发现。羊奴房中有一暗梯能爬到三楼,这本是建来用作紧急逃生的,如今正巧了羊奴暗中出去。

    不过也多亏了雍王殿下在外盛名,下人们才不敢违背他的意思,窥探卧房。

    羊奴十分满意地对尉迟珏道:“明天也拜托你了。”

    “……我只应了这次。”尉迟珏惊诧于羊奴打蛇随棍上的厚颜。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赢的樗蒲吗?”羊奴笑得狡黠。

    “你果然出千了。”尉迟珏咬牙。

    “你没有证据。”羊奴无赖道。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就是尉迟珏抓狂的地方。他很确定羊奴出了千,但凭他的眼力、经验还有技术,一错不错地盯着羊奴玩了全局,居然愣是没找出她是怎么出的千。

    羊奴一脸高深道:“话中说来终嫌浅,欲知此事需亲历。”

    开玩笑,要这么简单地告诉你了,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怎么使唤你。

    尉迟珏眯了眯眼,开始思考要用什么手段让这小娘子自己乖乖说出来。。

    “莫非……殿下觉得自己发现不了?”羊奴歪头一脸惊讶地问道。

    一击必杀!

    尉迟珏恨透自己的爱面子和好奇心了。

    他知道这小娘子会借着这手使唤他,但他绝对想不到这小娘子使唤起来居然这么不客气。

    “我还要帮你写功课?”尉迟珏眯着眼,“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告状?”

    尉迟珏虽在淮阳郡公府住着给羊奴当婢女,在弘文馆请了假,但有趣的是他的功课依旧按时从宫中送来。故而他每天都要写功课,若是顺手帮羊奴也写了,想必也不会有人发现。

    可惜他没有这等为人服务的精神。

    羊奴忙抓住尉迟珏的手臂,低声下气地恳求道:“你只要帮我做这几天的就好了,后面的我可以自己写。”

    尉迟珏诧异,“现在的功课为什么不能自己写?”

    羊奴垂头丧气道:“阿娘不想我病中费神,限了我用书房的时间。但我有一幅画正巧作到一半,我作完之前实在不想分心去做其他的功课。只要我画一作完就好了。”

    “限了你用书房的时间,还不忘给你布置功课,你阿娘还真是奇怪。”

    羊奴一脸心有戚戚地点头,“只需你帮我做功课做到我画完,我就告诉你我赢樗蒲的办法。”

    尉迟珏皱着眉有些犹疑,“你那幅画还有几天作完?”

    羊奴眼睛一亮,伸出一只手道:“不过五日。”

    尉迟珏应了下来。五日而已,不算吃亏。

    尉迟珏今年九岁已入幼学三年,而羊奴过了下个月的生辰才满六岁,连幼学都没入,按理来说,让他帮羊奴应付课业,料想是绰绰有余。不过前提是他们俩得先过一关。

    笔迹。

    按着常理羊奴这个年纪的孩子,学字多从隶书的筋骨学起。可惜羊奴有一个别出机杼的阿娘。

    柳秀成是天下都有数的书法大家,且与众不同的是她是自学成才的一株奇葩。

    柳秀成少时病弱,一直到十岁身体见好,叔母柳兰质才敢放她去上学。在此之前,她被拘在家里,什么都靠自学。于书法一道也是她自己比照着卫国公府收藏下来的名家墨帖自学而成,卫国公府是造反发的家,府库里堆了一堆绝品书画,不乏前朝皇宫藏品。

    也就是她叔父叔母对文墨一道了解不足,才敢如此放手任她施为。常人习字,无不是由转攻一种字体开始,等写出自己的风骨,才敢兼学其他字体。怕的就是学的太繁杂,最后得个博而不精。

    等到柳秀成十岁进了弘文馆后,因其所学字体过杂,笔下自己筋骨不定,被书墨老师多次批评,她的叔父叔母才对之前的粗心后悔不已。书墨老师建议她暂且先放弃其他几种字体,专攻一道,柳秀成拒绝了这份善意的劝告,连她叔母从旁劝说,她都不改其法。这般冥顽不灵,令她家人苦恼不已。

    然而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就是因为他们能常人所不能。

    不过五年,柳秀成就做到了兼收并蓄,隶、草、楷、行四体皆精不说,还博采众长,推陈出新。于科举殿试之上,一笔自创的“璇玑体”,筋骨具显,俊逸秀丽,令人惊艳不已,尤其是最后那篇《南北论》,堪为传世之作。闻说当时阅卷的几位官员为了私藏那份考卷,差点大打出手,可惜最终被先帝截了胡去。

    柳秀成于书墨一道造诣之高可见一斑。

    这样的书墨大家教导自己女儿时,也不落流俗,并未同旁人一般叫她从隶书习起,而是随她心意,让她从喜爱的飘逸秀美的行书学起。

    于是这会就苦了尉迟珏。

    仿人笔迹时,灵动的行书跟端正的隶书相比起来,难度简直是天差地别,很明显,行书是天,隶书就是地。

    尉迟珏对着羊奴以前写的功课,仿起她那一笔字来,只觉得比穿裙子还要别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羊奴的功课跟幼学科目一样,只有经义、算学、史籍、律法四份,且分量也不多,学得不算深,对于自幼就受着最好教育长大的尉迟珏来说不过是信手为之的事。

    “你这么早学到庄子了?”尉迟珏有些惊诧地问道。

    幼学的经义一科是以更为通俗的儒家经书为基础,到了四年级之后才会开始接触玄乎的道家典籍。

    书房里,另一张书案上前拿着一只画笔在画卷上比划的羊奴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解释道:“我只学过庄子一本。”

    柳秀成爱惜女儿灵气,不愿拘她性子,只拿了崇尚逍遥的庄子给她作启蒙。

    尉迟珏嘟囔道:“难怪这般大逆不道。”

    他的声音放得低,羊奴一心扑在画上,自然就忽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