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避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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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君行迹匆匆，不过五月下旬，已杳无音迹。伴随着长安热意渐浓，冰块的价格直线上涨，而人们身上的衣物也逐渐被轻薄透气的罗布所取代。
不过这点热意却影响不到羊奴。
淮阳郡公府后苑池子里养的莲花开了。
秀色剔透，花香沁人。
莲花下偶尔游过几尾锦鲤，端的是一幅灵动的美景。
羊奴见着画兴大发，整日整日地在那池边步来走去，远观近赏，被惹得汗湿罗衫也不在意，非得寻个最佳的视角去描绘这丽色才好。
然而，就在她准备动笔的时候，官家要去九成宫避暑，朝中有头有脸的宗室勋贵多要随驾，京中诸事托由三省的几位相公处理，如有不决，再遣至翠微宫由官家处决。
羊奴一家就在随驾之列。
晴天霹雳！
羊奴抱着柳秀成的腿哭得稀里哗啦的，以示自己留家里的决心。
柳秀成视若无睹，面不改色地安排着离京后府中事宜。
羊奴眼见阿娘不买账，扯了扯她的衣角，抽抽搭搭道：“阿娘，我不想去。”
柳秀成也是拿这个女儿有些没辙。
羊奴小名叫着羊，习惯却像猫，十分抗拒挪窝。从益州回长安那次，柳秀成夫妇齐齐上阵，都快磨破唇舌才说服她离开。从梁国公府搬到淮阳郡公府一次，她也是闷闷不乐了许久才恢复过来。即便是壮丽巍峨的翠微宫，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个陌生的地方，让她去住上两个多月，她自然是不乐意。
柳秀成挥退下人，把羊奴抱到膝上，柔声哄劝道：“阿耶阿娘都要去，羊奴要不去，就只能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了？”
“可以不去的，三姨和三姨父就没去。”
“你三姨是肚子里装着娃娃，你姨父要照顾她，所以两人都去不了。”
“阿娘，你能不能把我再装进肚子里？这样我们就都不用去了。”
“异想天开。”柳秀成毫不留情地敲了敲她的小脑袋，“乖乖去收拾你的玩具，漏了哪样，别想我派人帮你拿。”
“……是。”羊奴怏怏应下。
长安附近专作避暑之用的行宫有四，继承自前魏朝的九成宫、仙游宫，孝宗建的玉华宫、先帝建的翠微宫。除了薛太后常年居住的九成宫，官家一般避暑都在剩下的三座里随意选，没有特殊的偏好。今年正好轮上了翠微宫。
翠微宫位于翠微岭上，南接秦岭，周遭具是山岭，间有流水，一派青山绿水的秀丽风景。受地势影响，此地便是酷热盛暑，气候依旧凉爽宜人。
翠微岭上除了一座翠微行宫，还建着不少别院，正用来安置那些随驾的权贵。
羊奴一家住的别院隔壁就是襄阳大长公主的院子，这两个院子位置紧紧挨着着翠微宫，占地广阔，景致也好。
隔壁的秦希圣来找这位小堂妹玩时，就见着羊奴耷拉着眉眼趴在案桌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秦希圣戳了戳她，小声问道：“羊奴，你怎么了？”
羊奴扁扁嘴，泪汪汪地看着她，“二姐姐，我想回家。”
……来这才不过一天啊！
秦希圣当即拽起她，“回家做什么，这里好玩得很，来跟我去看斗鸡走狗。”
“斗鸡走狗？”羊奴到底是贪玩的性子，听到这些貌似有趣的活动，双眼不由亮了下，不过还是朝阿娘那边看了看。
秦希圣识趣地跑到柳秀成面前请示，“叔母，我能不能带羊奴去玩，就在行宫里，很安全的。”
正吩咐下人清理别院的柳秀成含笑看了蠢蠢欲动的女儿一眼，便对秦希圣道：“那便劳烦二娘了。”
羊奴松了口气，便跟秦希圣一起出去了。
一出院门，羊奴就看到早已等候在门外的几个人，有堂兄秦希树，宋怀薇、宋怀芙姐妹，此外还有一个豆蔻年纪的少女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少女身着碧绿罗裙，容色清丽，神色冷淡。男孩身上的衣服也是碧色的，模样与那少女有几分相似，但眸子要更长一些，是为桃花眼，此时这双眼的眼角微微下垂，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他们正是羊奴二姑母秦景穆的一对子女，宴孟英和宴仲宁。
秦景穆嫁的是宁陵县公宴弁。秦景穆被人赞为“识具明允”，落在在挑丈夫上面也不例外。
宴弁少时虽也是勋贵子弟，但爵位落到他手上不过是一个伯爵，而他本人在人才济济的长安中也当不得出众，与秦景穆结亲，旁人皆道下嫁。然而，宴弁自科举后入刑部，犹如锥出于囊中，锋芒尽显，无论什么样的悬案难案到了他手上便如都是轻而易举。有才能，也有背景，不过几年爵位晋了两阶不说，官位也是扶摇直上。
如今这对夫妻，一人是御史大夫，一人是刑部尚书，匹配得很。
不过这风光得意的背后也不是没有代价。
这对夫妇二人身居高位，事务繁忙，宴孟英和宴仲宁姐弟一个月都见不上这对父母几面，二人的教养全由宴老夫人负责。宴老夫人出身名门，秉性贤良，但也寡言肃穆，对宴孟英姐弟的学业抓得极紧，日子过得远不如同龄人自由，以至于羊奴回来，竟只见过这对表亲两三次，都是在襄阳大长公主那里见的。
不过虽然没见几面，宴孟英见着羊奴仍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以示善意。
总算见着秦希圣，秦希树没好气地抱怨道：“怎么这么慢？我都快热死了。”
这会炎日高照，才等了一会，几个人已浑身是汗。
“谁叫你们几个宁可在这挨热，也不乐意跟我进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藏着什么虎豹，把你们吓成这样。”秦希圣既是鄙视又是不解。
秦希树瞥了羊奴一眼，没有说话。
宋怀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见着三舅母总有些不自在。”
秦希圣皱眉，“叔母那样温柔，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三舅母是很好，但对着她，我就是有点……”宋怀薇皱着眉仿佛不知道怎么说。
“是有点……”宋怀芙也跟道。
“发怵。”
“对。”宋怀薇拍手应道。
“对。”还是宋怀芙。
宋怀薇突然然反应过来刚刚接话的是羊奴，她本就被晒得有点发红的脸一下子更红了，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羊奴，生怕她会生气。
哪知道羊奴以一种十分理解地口吻道：“其实不只薇姐姐你一个人这么想，之前在成都我认识的几个小娘子也是这样的。”
宋怀薇十分感动地牵起羊奴的手，理解万岁！
秦希圣依旧不解，“她们为什么要怕叔母？”
好似没睡醒的宴仲宁这会轻嗤道：“蠢货。”
然后就被旁边的宴孟英狠狠拍了下脑袋。
“二郎。”语调平平，却暗含威胁。
宴仲宁没有再说话。
秦希圣瞪了他一眼，扯过羊奴和宋怀薇姐妹，跟她们叮嘱道：“宴二那家伙讨厌得很，你们不许跟他搭话。”
宴仲宁瞥了她一眼，想吐槽一句“幼稚”，可在长姐警告的视线下，到底还是闭上嘴。
偏心，他才吐出两个字，就被瞪了一眼，可那几个女孩当着她面议论长辈，都不见她说。
眼看着那几个小娘子凑在一起开始叽叽喳喳，被落在后面宴仲宁凑到了同样被孤立的秦希树。
“你的日子不好过吧！那么多麻烦的女郎凑到一块。”话里充满了幸灾乐祸。
秦希树悠悠道：“也还好，毕竟她们几个凑在一起也没一个英表姐厉害。”
“再过几年我阿姐也要招赘，到时受难的就是我那位未来姐夫，可你呢？听说外大母有意让你和薇表妹……”宴仲宁在这突然放低声音，冲秦希树充满暗示地挤了挤眉。
秦希树面不改色道：“也不一定是我，你也不差啊！指不定大母就选你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块露出恶寒的表情。
薇表妹是很可爱，可是……她那“为什么”实在令人消受不起。
就在这会走在前面的宴孟英突然转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
这对正互相伤害的表兄弟立刻收声，摆出一张低眉顺眼的脸。
等到宴孟英收回视线，秦希树吸取教训，用更低的声音感慨道：“也不知道英表姐将来会招什么人为婿。”
宴仲宁嘴唇翕动，“那家伙一定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骊山行宫东侧里有专门的斗鸡台与走狗道，旁边还有马球场、捶丸场、蹴鞠场、比武台等各种娱乐场地，专供权贵子弟取乐。
人类在享乐这方面的精力总是用不尽的，明明大家安置下来才不过一日，但远远看着这便已是人声鼎沸。年龄跨度颇大，有羊奴她们这样的孩子，有宴孟英这个年龄的少年少女，都是还没有职务的权贵子弟。
羊奴看着这么多人，一时竟有些目不暇接之感。
秦希圣却是熟门熟路地领着人往走狗道那走，“听说尉迟那小子新弄了只猎犬，铁定是冲着乌来的，走狗道那一定有好戏看。”
“乌？”羊奴问道。
“尉迟珏那臭小子养的一只跟他一样讨厌的破狗。”秦希圣语气恨恨。
羊奴突然想到此前尉迟珏跟她提过的他养的一只狗，想起尉迟珏对这只狗的诸多赞誉，不由目露期待。
走狗道是一块草场上专门被矮墙圈出来的一块，中间被木障分出十条赛道，道上摆着不少路栏。
矮墙不过一尺高，即便是羊奴也能看到里面全貌。
远远见着那只跟在尉迟珏身边的狗，羊奴就知道珠珠提起这只狗时为什么会暗含恐惧。
走狗道上站着的几只狗具是身姿矫健、目光灼灼的上好品相。然而当那只五尺多高的黑色大狗漫步而来时，这些狗不过与之对视一眼，便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低头跪坐，做出臣服状。